返回到下榻賓館紫展閣,馬步雲興致猶濃。換上了便服,倚身而坐。
井天鈴趨前說:“大人歇息一下吧!”
“不用不用……”馬步雲端著茶一副沉思模樣:“這個郭王妃,她在給我掉花槍?”
“沒有錯的,就是她。”
井天鈴聲音沉著地道:“就是郭都督的女兒,而且,她身上多半有功夫!”
“啊一一一”
馬步雲一下子坐正了身子:“你……怎麼會……”
“卑職是由她的眼神,以及走路時的一些小動作上看出來的……”並天鈴冷冷地說:
“總之,這個女人太不容易對付了,大人對她要多留些心……”
“你的意思是……””卑職認為大人不可操之過急……”井天鈴上前一步:“這件事先不要讓王爺知道,萬一王爺有心護短,對大人反倒不好……”
馬步雲微微點了一下頭,緩緩靠下身子來,一隻手摸著下巴,冷冷一笑:“朱華奎也不知道是在給我玩的什麼把戲?這些個王爺當中就數他最精,不好對付,哼哼,不過他要是成心給我碰……那可是有點自不量力了!”
“大人是說那一件珍珠寶衣?”
“當然!”馬步雲陰森地笑道:“我看他是八成兒捨不得拿出來,這也難怪——咱們得想個法子叫他心甘情願地拿出來才好!”
話聲才頓,外面廊子傳來話聲,“啟稟老大人,王府高大管事求見!”
馬步雲怔了一怔,看了井天鈴一眼,點頭道:“有請!”
井天鈴匆匆趨前,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三人,除了王府總管事高慶麟之外,另有兩名佩有長刀的王府衛士。
高慶麟雙手捧著個描金黑漆長箱,模樣拘謹慎重。
“王爺吩咐,這東西要面呈馬老大人!”
“知道了!”
井天鈴應了一聲,一雙眸子向著王府隨行的兩名衛士逼看一眼,後者二人這時識趣地後退一步,分侍門轅左右,不再跟進。
高慶麟隨著井天鈴進了賓館內廳。
“楚王府內務總管,卑職高慶麟,叩見都督大人!”
一面說,高大管事真個直直地跪了下去,卻把手中黑漆長箱高高舉起。
“奉王爺口諭,面呈寶衣,老大人請!”
“啊!”
馬步雲一驚又喜,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那一個珍珠寶衣?”
井天鈴趕上一步,雙手接過了漆箱,轉身來到馬步雲座前,躬身請示道:“請容卑職啟開一看!”
馬步雲一笑說:“你也忒過仔細了,就快拿出來看看吧!”
“遵命!”
嘴裡說著,並天鈴轉身把箱子放置玉案,雙手待啟的當兒,才自發覺到箱子敢情是鎖著未開。
高慶麟警覺地“啊!”了一聲,站起來說:“鑰匙在這裡。”
雙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了把小小金匙,井天鈴走過來接到手上。
卻在這一霎,耳聽得右側方一聲冷笑道:“打!”
“咻!”
一片閃爍金光裡,爆射出滿屋金星,刺耳尖風裡,數十點細小暗器,直向著井天鈴、高慶麟二人全身上下爆射疾飛而來。
這般陣仗尤其是發生在此時此刻,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誰能想到,在戒備森嚴的王府之內,竟然會有刺客?此時情況,即使身負奇技的井天鈴也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高慶麟就更不用說了。
“啊!”
嘴裡驚叫一聲,高慶麟猶自想閃身躍開,卻不知飛來暗器過於猛快,簡直不容他有置身之境,身子才不過轉了一半,只覺得右邊半身一陣子奇痛刺心,其中更有數處穴道被擊中,大叫一聲,登時翻倒地上,暈了過去。
井天鈴雖說較他要好得多,藉助於他傑出的輕功絕技,施展了一式“旋風疾轉”,嗖地掠出了丈外,但是來犯暗器既多又快,直似出巢之蜂,急切間想要全身而退,簡直是不可能!
眼前之勢,出乎常情,井天鈴身勢才自轉出,還不曾落實,只覺著右腿上方腰側一陣奇熱暴痛,已為對方數枚暗器透衣滑身而過,其中一枚更至深入腿肘,登時血流如注,幾欲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現場廳內一陣大亂。
馬步雲眼看著這般情況,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高呼了聲:“拿刺客!”
井天鈴聞聲而警,驀地奮身而前,護向馬步雲身前。只以為來人伺機待向馬大人發難,卻是不曾料到,來人另有所圖。
說時遲,那時炔。
隨著前番暗器的出手,耳聽著“咔喳!”一聲爆響,整扇軒窗片碎飛炸而開,來人刺客有似飛雲一片,已自掠身而前。
黃衣大袖,頭扎蒙巾,起落進退,有如電光石火,卻是舉止從容不迫,儼然大家身手。
眼前黃影一閃,起落之間,已把置於大理石案上的那個內置寶衣的長方黑漆的木匣搶到手裡。緊接著身似旋風,“呼!”地躍起,噗嚕的衣袂飄風聲裡,已自脫窗而出。
各人目睹之下,呆了一呆。才似忽然省轉過來。
馬步雲“哎呀!”大叫了一聲道:“不好!王爺的寶衣被搶跑了!”
井天鈴焉能不驚?
他雖然受傷不輕,無如那一件寶衣在自己身上失落,責無旁貸,急憤之下,怪叫了一聲“哪裡跑!?”
腳下猛力一頓,驀地穿窗而出,緊循著黃衣人身後直追了下去。
現場情形大亂。
房門開處,七八名錦衣衛士驀地闖了進來,七八口長劍把馬大人團團圍住,守護得水洩不通,生恐來人去而復返,事發萬一。
再看王府的那位高大管事,全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兀自人事不省。便有人匆匆把他抬了出去。
馬步雲驚魂甫定,卻又心痛起失手被搶的那件寶衣來了,一時頻頻頓足,連聲大罵了起來,“你們這批死人、飯桶!東西都丟了,還耗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給我追去?”
追?人早都跑得沒影兒了,還怎麼追!?
井天鈴輕功原是極佳,較之前行的黃衣人並不絲毫遜色,無奈井天鈴身上負傷,行動大為不便,尤其是右側腰時間,血流如注,傷勢雖不至致命,卻大大有礙行動,勉強迫了一程,兩者距離已逐漸拉遠,右腿溼漉漉一片,已為鮮血浸透,不停下來料理一番看來是萬萬不行。
無可奈何,井天鈴只得暫停了下來,眼看著黃衣人身子倏起倏落,一如跳擲星丸,霎息間已消失院牆之外。
這一面平林陌陌。
瀕著一道溪水,修竹參天,一路婉蜒而伸,溪水既已結冰,天光映襯之下,色如美玉。
黃衣人一路施展,來此身勢才慢了下來。
驀地他定住了身子,偏看竹林,似乎發現了什麼,一個人即於這時霍地躍身而出,呼地落身眼前,現出了來人,偉岸長軀,虎虎氣勢。
孟小月。
眼前一襲灰衣,腰身緊扎,手執長劍,極是意氣軒昂。
“閣下好高的身手,佩服之至!”
說著左手握劍施禮,腳下微轉,已攔在黃衣人身前。卻也姿態自如,有其凌然氣勢。
黃衣人愣了一愣,霍地後退一步,詫異道:“是你?”
孟小月聆聽之下,神色變了一變。
“你是……”
“嘿嘿……”黃衣人忽然發出了一串冷笑,凌聲道:“孟小月,怎麼,你還要給我動手,攔我的去路不放麼?”
孟小月聞聲而警,由不住一連後退了兩步。
卻在這時,黃衣人已自行探手,拉下了臉上面巾,露出了白皙清癯的面頰以及事先撮結成虯的一撮山羊鬍須。
“啊……”孟小月不勝驚詫地睜大眼睛:“裘老先生……是你……”
“不錯,就是我!”
緊接著,這位王府清客一聲朗笑道:“孟小月,你還要向我出手麼?”
“老先生……你……你……”
“我怎麼了?”裘大可霍地逼前一步,目射精光地直看孟小月道:“說我是賊、是盜……哈哈……那可隨你的便,孟小月,不!我想你真的姓氏應該是姓金吧?那一位屈死九泉的金開泰,金老將軍,是你什麼人?是你的先人吧?”
孟小月陡地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裘大可冷冷說道:“從你第一天來我就猜著了,怎麼著,姓馬的與你有殺親之仇,你不報,反而來管起我的閒事來了,小子,這一次你可是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你可是自己找的,怪不得為師我手黑心辣了!”
說時左手夾箱,右手曲肘若弓,陡地施出了一股內力,隱隱氣勢,直把他身上那一襲黃色長衣,脹得又大又圓,鼓膨膨猶如一個大球。
裘大可緩緩向前面跨了一步,原本清癯的瘦臉上,亦像是陡然吹足了氣,脹是又圓又大,灼灼神采的一雙眼睛,極其凌厲地直盯著孟小月,竟自殺機迸現。
“孟小月,念及你這一段師徒情誼……我原有心饒你不死,只怪你陰魂不散,三番兩次與我作對,此番狹路相逢,卻是饒你不得!”,“不!”孟小月後退了一步。
這一霎他心緒紊亂已極,再怎麼說,裘先生於他終是有師徒情誼,雖說他行為不正,偏失正道,卻也不忍向他出手,白刃相加,更何況自己更非是他敵手,強自出手,正如所說,何異以卵擊石,自己找死?
卻是他的這一番用心,並不為裘大可所諒解,竟自存心要置他於死地。
驀地,他跨前一步,右裳推處,發出了凌人掌勢,一股風柱,直循著孟小月身上襲來,力道之猛勁,前所未見,驀地逼近,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孟小月想不到曾是授功的恩師,一朝變臉之下,竟然會對自己施展出如此毒辣的殺手。
猝驚之下,他雙足用力,驀地騰身躍起,卻不免重心頓失,整個身子隨著對方的掌勢,霍地向後狂飄了出去。
這一霎孟小月順手抄著了一截竹梢,耳聽得“咔喳!”一聲整杆竹子俱為之從中折斷,如此一來,他也就一併跌落下來。
卻是覺著左側方下半截身子,也就是為對方掌力所掃中處,如同中了萬把細針,一陣奇痛砭骨,幾乎使他當場暈了過去。
這才使他猝然憶起了此老的厲害殺著“三陰絕戶手”。那是一種配合氣功施展,極為毒辣的殺著,眼前設非是自己距離較遠,見機得早,怕是已遭了他的毒手。
心裡這麼想著,孟小月更不怠慢,慌不迭在地上一陣子打滾,掙扎著躍身而起。這才知道,下半截身子麻痛不堪,一時竟難施展。
黃衣飄動,裘大可再次逼近眼前。
“小子,你還想跑麼?”
裘大可霍地跨前一步,一霎間臉現殺機,無比的自負狂傲裡,卻又興起了陰森森的一抹冷笑。
他已心態篤定,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一條性命,完全操持在自己手上,倒是不必急於一時,非要致其於死地不可了,除非他……”
“孟小月……念在這些時日的一段交往,我對你可以網開一面……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你當然不願意死!”
“老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孟小月霍地坐正了身子,神色為之一怔。
裘大可哼了一聲:“我可以饒你不死,卻要你洗心革面,從今跟我而去,眼前王府已非你我逗留之處,馬上就走,自此海闊天空,優遊自在……那時候非但我這一身功夫,傾囊傳授與你,而且……”
說著他一手捋著頷下的山羊鬍子,赫赫地笑了起來,先時臉上的一片殺機,頓時大為收斂。
“……你應該知道,我家姑娘一直對你都不錯……真要這麼死了,可就太讓她傷心……
我看……”
裘大可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大嘆了一聲,點頭說:“剛才是我太過莽撞了一些,不知者不罪,小月,今後只要你對我忠心不二,我絕不會虧待你的……你師兄師妹,還在前面等著我們,這就去吧!”
一面說,待將探手扶起他來。
孟小月忽地向後一收,踉蹌著站了起來。
“不!”他說:“我不能跟你去……”
“為什麼?”
“為什麼?”孟小月凌聲道:“裘先生,我看錯了你,難道你要我跟著你去到處打搶為盜?”
“盜亦有道,較之贓官汙宦,又有什麼不好?”
裘大可冷言以對,表情沉著。
孟小月扶著竹子喘息不已,一面運氣調息,試著使下體儘速復元,腦子裡卻盤算著眼前的出手應變。
“不……”孟小月搖頭說:“我不會跟你去的,你走吧!”
“那你就非死不可了!”
裘大可霍地前跨了一步,一股凌人的氣機,驀地直向著孟小月正面衝擊過來。
孟小月早已識透先機,身子滴溜一個打轉,已到了裘大可右側,左腿雖不利落,較之前番已大見輕鬆。
隨著他轉動的身子,掌中長劍驀地劃出了一道長虹,銀河倒卷般,直向著裘大可肩上劈了過去。
這一招孟小月醞釀甚久,功力大有可觀,眼前救命關頭,自是不得不用其極。
裘大可“啊!”了一聲,倉促之下,霍地往後一閃,冷笑道:“大膽!”
孟小月第二劍第三劍,劍發連環,一取咽喉一斬下盤,功力內蘊,力透劍身,閃爍劍影裡,激發起一天狂濤。
裘大可面對如此神威,亦不禁為之一驚,身形立即一式倒穿,“嗖!”地起身兩丈之外,藉此化解了對方劍上威力。
這麼一來,使自己合了孟小月的心意,一連三四個快轉,唰地閃身竹林。
這片竹林,雖然佔地不大,可是迤邐如帶,衍生無盡,一經遁入,大可從容掩身。
孟小月一步踏入竹林,本能地使感覺到自己已經平安了。
那是一口寒光刺眼的長劍,恰於這一霎,陡地刺面而至,隨著竹葉的颯颯聲,一個唇留短鬚的瘦高漢子已閃現眼前。
“小子,這一招我早就給你算計著啦!”
事出突然,孟小月發現來客,簡直不及閃躲,即為對方手中長劍比住了咽喉要害。
再看對方這人,一身疾裝勁服,皮衣皮帽,胸前十字盤結,長短兵刃一應俱全。那一張陰森沉著的瘦臉,滿布殺機——
這張臉並非陌生,也曾見過幾面一一正是裘大可的兒子裘雁翎,卻不期然在此遇到。
緊接著他恍然大悟。
只看對方這身打扮,即知道他父子早已有了一致的行動準備,此番事成決計遠走高飛,不復再會在王府待下去的了。
只由對方那一雙灼灼兇焰的目神即可判出,這小子實在較他那個老子要心狠手辣的多,孟小月落在他的手裡看來是凶多吉少。
“你小子吃裡扒外,看我饒得了你!”
話聲出口,竟自毫不留情,陡地一劍直向對方咽喉上力刺過來。
孟小月霍地向後一倒,原是無可奈何的伎倆,卻不意隨著他倒下的身子,壓動著一根竹枝,“唰!”的一聲,反向著裘雁翎臉上彈了過來。
真正是人不該死,應該有救。
裘雁翎怒哼了一聲,不得不向後退了一步。
把握著這片刻之機,孟小月乃得驀地自地上滾身而去,裘雁翎喝斥一聲:“小子你是找死!”
聲出,人起,再次躍身而前。
兩口長劍“叮!”地迎在了一塊兒。
隨著裘雁翎的轉動抽身,“唰!唰!唰!”一連揮出了三劍,分向對方全身各處揮去。
孟小月自不示弱,上封下撩,一片金鐵交鳴聲裡,著實地迎了對方三招。
驀地,兩個人像是雙分的燕子,“唰!”地兩下分開來,起落之間,已相隔數丈。
對付裘雁翎,孟小月並無絲毫畏懼之心,若在平時大可放手與他一搏,只是今天情況特別,對方父親壓陣,孟小月焉敢心存勝望?更何況他半身不適,一條左腿,直到此刻仍不能運行自如。
是以裘雁翎再次逼近時,孟小月已無心與他戀戰,身子一連兩三個快速輕轉,待得疾速遁開。
身後的裘雁翎卻是不依,怒氣喝道:“小子,今天你跑到天邊,我也饒不了你!”
話聲出口,劍交左手,耳聽著“劈啪!”一聲脆響,右手刀花抖處,其上的四口飛刀,全數發出,直循著前行孟小月背後擲去。
孟小月霍地頓住了腳步,一式“怪蟒翻身”轉過了身子,一片碧綠竹影裡,但只見反映於對方飛刀的四點寒星,兩上兩下,直向著自己身上招呼過來。
他此刻無心戀戰,只望能逃離眼前危境,當下迎著對方來勢,霍地揮出長劍。
“嗆!”一聲脆響,火星四濺裡,上面的兩口飛刀,已為他劈開。交手之間,才自覺出對方飛刀上的勁道極大,妙在飛刀之上的那種迂迴勁道。
孟小月劍勢方轉,待得乘勢將下盤的兩口飛刀一併揮落,哪裡知道長劍還不及下落,先時已為他揮開的兩口飛刀,竟自取勢迂迴,霍地又轉了回來,“哧——哧!”刀風裡,雙雙向著他兩肋反射而來。
這麼一來,迫使他不得不舉劍以迎,卻是無能再兼顧下盤,眼看著一片刀光閃爍,兩口細薄的飛刀。雙雙直襲而至。
孟小月一驚之下,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霎他劍勢左偏,雖然再一次磕落了取勢上盤的兩口飛刀,但是攻向下盤的兩口飛刀,無論如何也難以閃躲。
急切間,一籌莫展。
斜刺裡忽然傳過來一聲冷笑,一個女子的口音道:“憑你也配!”
話聲方出,耳聽得“錚!”的輕鳴,驀地自左側閃出兩線極為細小的金色光華,不過是閃了一閃,已擊向所來飛刀,“叮!叮!”兩聲脆響,分別把來犯飛刀擊落在地。
孟小月方自認出,來人女子所發的暗器是一雙小小制錢,較之一般俗稱金錢鏢甚至更為細小,卻是灌注其內的真力極是可觀,竟能將一雙飛刀雙雙擊落,不由不令人暗自驚心。
人影蹁躚,綵衣翻飛裡,面前已多了個人。
她長髮披肩,玉姿冰清,襯托著一身錦鏽華麗衣著,直似畫上的九天仙女。
“啊!”孟小月忽地認出了來人:“是你……郭王妃……”
對面的裘雁翎也似吃了一驚,神色一振道:“王妃……娘娘?”
“什麼王妃不王妃……你們父子玩的好障眼法兒,卻是逃不過我的這雙眼睛!”
話聲一落,這個看似嬌慵無力的美麗佳人,霍地拔身而起,春風一掬地已閃向裘雁翎當前。玉手輕揮,纖指合併著直向裘雁翎肩上落去。
不要小看了這輕輕一揮之力,給人的感觸卻不啻於一口殺人鋼刀。
裘雁翎倏地一驚,猛地反手撩劍以迎,卻是對方佳人好快的出手。
眼看著她那隻纖纖玉手,蝴蝶樣的一式巧翻。裘雁翎那麼快捷的出手,竟自會撩了個空。
非但如此,他這裡一劍落空之下,郭王妃狀如飛蝶的那一隻纖纖玉手,驀地向下一沉,電光石火樣的快捷,只一下,已拿住了對方閃爍奇光的長劍劍鋒。
“唏哩哩——”
一陣子顫動龍吟聲裡,像是搖碎了一天殘月那般地散發著點點寒星,一任裘雁翎施展出全身的勁道,竟不能抬動掌中劍分寸之間。
裘雁翎陡然一驚,才自體會到來人這個嬌姿娉婷的美豔少婦,敢情身負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精湛內功,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一念之警,乃使得他猝萌退意,劍也不要了。
他這裡方自松劍,抽身,卻不意這個美麗的貴婦人,早已料定了他的有此一著,左手輕起,狀若飛花,一起而落,“叭!”地落在了他的肩頭。
裘雁翎只覺著肩上一陣奇痛刺骨,直彷彿著了一記鷹爪那樣的尖銳刺骨,頓時為之半體發麻,動彈不得,同時間右手一鬆,一口寒光刺眼的寶劍,叮噹一聲,墜落坐埃。
郭王妃一招得勢,卻不急急發落,黛眉斜拋,鳳眼旁戈,卻看向右邊竹叢,一聲嬌笑道:“怎麼,裘老爺子,你還不出來麼?”
話聲甫落,耳聽著竹幹強勁的咯吱聲響,一條人影忽悠悠盪空直起,巨鳥天降般的落下了個人來,不是裘大可又是哪個?
此時此刻,這個老頭兒已不再輕鬆瀟灑,顯示在那一張清癯瘦臉上的表情顯然無比氣極敗壞。
“你!”伸手一指郭王妃,他語音極寒地冷冷說道:“我早就猜出了你這個女人來路不正……卻是為什麼跟我作對!?”
郭王妃黛眉輕啟,一喝道:“問得好,告訴你吧,三年以前,我就已經把你們一家子搞清楚了,朱王爺待你不錯,你卻揹著他幹下這種勾當,將心比心,我只是看不過去,出來打抱不平罷了!”
“你……到底是誰?”
裘大可霍地面現殺機:“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什麼要插手壞我的事?”
“我不是告訴你麼?只是看不順眼,打抱不平而已!”
“你要幹什麼,想怎麼樣?”
說話之間,這個老頭兒瘦削的身子像似前此一樣,忽然間球也似地漲滿了氣,甚而頷下的一綹山羊鬍子,也一根根倒立起來。
卻是這一切並不曾嚇著了面前這個美麗佳人。
一霎間,她美麗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笑靨,玉手輕輕抬起,掠了掠散在前額的幾絲散發,那樣的笑容可人,絲毫也不著怒跡。
“很簡單,把你背上的這個箱子給留下來……看在多年你置身王府,尚還自愛的份上,我也不難為你,我也知道……”
說著她不自禁地又自微微笑了。
“你們一家子都準備好了,船不是都預備下了,自此遠走高飛,倒也不失明智之舉,老爺子。”她笑態可人地嬌聲說道:“這些年你省吃儉用,再加上徒弟的孝敬,手上的錢應該不少了,把東西放下,你們一家子這就走,我決不為難你們,要是心存貪婪,還想染指這件寶衣,我可是萬萬不依!”
“你……你是做夢!”
裘大可忽地前跨了一步。
隨著他前進的身子,地上落葉“譁!”地如惹狂濤,飛了滿天都是。
卻是這般陣仗,並不曾便把這個年輕的女人嚇著了。
“裘老先生!”她緩緩地看著他說道:“你老人家當年在秦嶺一帶的威名我都知道,至於你為什麼忽然會金盆洗手,脫離了江湖黑道生涯,這當中當然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為什麼王爺好心收容了你,你反倒恩將仇報,我勸你三思而行,把東西還給我,領著你的家人這就走吧,再要執迷不誤,我保證你就和當年一樣,那又何必?”
話聲未已,裘大可已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她道:“你……好大的口氣……有本事放開了我的兒子,我們過手三招!”
郭王妃點點頭說:“很好,就依著你,我們來個三招分勝負吧!”
裘大可沉聲道:“怎麼說?”
郭王妃說:“我要是輸了,轉身就走,你要是輸了,卻要把背上的東西留下來,並且從此遠走高飛,不要再現身江湖,這樣可好?”
裘大可怒聲道:“就這麼說定了,你,這就過來吧!”
話聲才住,郭王妃右手倏起,說了聲:“滾!”
裘雁翎驚叫一聲,已為她拋得騰空直起,嘩啦,落下來,壓折了大片竹子。
便在這一霎,裘大可已乘勢騰身躍起,飛天燕子那般的快捷,一起即落,勢如奔電,卻已來到了郭王妃眼前,兩隻手“排山運掌”,呼地直向著對方全身擊了過去。
大股勁道,如江似海,勢若狂濤,隨著裘大可的出手發出了極大聲音。
卻是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婦,像是早已料到了他的有此一手,隨著對方的出手,她娉婷的妙軀一如嫩柳扶風那樣地倒了下去,隨著她倒下的身勢,身後的竹枝,發出了劈啪一陣爆響,紛紛為之折斷,其勢之猛,觸目驚心。
無如郭王妃的見機識早,乃使得對方功力白費,緊跟著裘大可的身子,狂風飄絮般自她身上掠了過去,郭王妃也恰於這時弓身躍起,二人身子看來竟是一般的快,便在這個同一勁道里,雙方兩度交鋒。
裘大可吐氣開聲地“嘿!”了一聲,雙方作交叉狀,一式“十步擺蓮”,猛地向郭王妃兩肋上插來。
無如,這雙手卻被郭王妃巧妙地封在了身外,那確是罕見的一式美妙招數,隨著她細白的一雙纖纖妙手分處,十指手指曲直不一,各有妙姿,裘大可那麼快捷的出手,在目睹著對方妙手變化的一霎;忽然間神色大變,待將抽招換式,撤身而退,其勢已是不及。
眼看著郭王妃翻起的雙手,一如彩蝶翩飛,一起而落,雙雙直向裘大可身上落去。
妙在這雙手的起勢絕快,變幻無窮,一經著眼,霍地變成了數十隻翩翩掌影,隨著郭王妃的一聲嬌叱,疾風驟雨般,齊向著裘大可身上落去。
裘大可目睹著彩蝶滿空的一天掌影,陡然間像是觸及了一個可怕的惡夢,猛可裡擰身就退,一任他身法如何快速輕巧,亦不能逃脫那一天疑真似幻的掌影,只聽得“叭!”
的一聲,正中在他右側肩頭。卻由於郭王妃有識在先的旋身一躍,險險乎擦身而過而不曾命中。
原來這一手暗器的施展,武林中前所未見,正是裘大可得自東門上代的獨門傳授“五毒狼煙梅花針”,不要說那為數千萬細小如同蜂尾牛毛的細小飛針不易防躲,便是那一片黃色煙霧。內蘊奇毒,一經中人,但只吸進少許,也有性命之憂。卻不意這般厲害殺著,竟為郭王妃一念之警,僥倖脫過。
眼看著毒計不逞,裘大可呆了一呆,霍地轉身而遁,卻是郭王妃這一面,萬萬饒他不過,一聲嬌叱,飛鷹天降般已落在了他的身後。
裘大可驀地轉過來身子,萬般驚悸裡,雙方已交換了一掌。
心恨對方的狠毒,郭王妃自是不再留情,這一掌真力內蘊,裘大可吃虧在前番的真力已散,如何還能當得?即在郭王妃掌勢甫出的一霎,腳下一個踉蹌,撞身竹林,坐倒下來。
一口怒血,噗地由他嘴裡狂噴出來,即為郭王妃飛身而進,一腳踩在了胸上。
孟小月目睹及此,狂呼一聲,霍地飛身而前。
另一面,更有人大聲嬌呼道:“娘娘!”人影猝閃,三姑娘已飛縱眼前。
“三奶奶……娘娘……求求您,您就饒過了他吧!”
說話間,三姑娘雙膝一屈,已跪倒郭王妃眼前,一時淚如雨下,早已泣不成聲。
孟小月慨嘆一聲,雙手抱拳,向著眼前殺機滿臉的郭王妃深深打了一躬,不用說,此舉亦在為裘大可求情了。
終於,她狠不下這個心來。
什麼話也沒有說,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便自轉身自去。
辭別三姑娘轉回王府,天已近夜色。
來到了自己的小屋,孟小月像似若有所失,一顆心七上八下無疑是亂極了。
裘大可的圖窮匕現,容或還可以理解,卻是郭王妃的突現,實在大令人意外,匪夷所思了。
真正是沒有想到,憑著她那樣的嬌貴體態,竟然會身負著如此驚人的內外絕功,簡直不可思議。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一個極重要的問題是,孟小月不斷地思想著,自己將何以自處?
以郭王妃那般神出鬼沒,睿智聰明的思想作為,必然對自己這個人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不可置疑的,她必然早已洞悉了自己的身世!
一個念頭忽然在他心裡升起,即是那夜為死去的雙親焚燒紙錢祭祀之時,那一張書寫有父親名諱名籤的神奇失蹤,此刻想來,當非是無因偶然的了。
那麼,郭王妃當應知道自己之所以忍辱偷生,目的何在了?那麼,她之苦心孤詣地把自己推薦安排到馬步雲的身邊,又是為了什麼?
“啊!”
一股熱流上下衝激著他……復仇的火焰一經興起,幾難自恃,是時候了……也許就是今夜……今夜天是他下手剪除此大奸元兇的最好時機……
對於整個王府來說,這個突發的盜劫事件,都太令人震驚了。
寶衣被劫,井天鈴、高慶麟的負傷,內廷都督馬步雲直嚇得魂飛魄散。
接下來王爺朱華奎的親自造訪、慰問,自是不在話下,主客雙方經此一鬧,見面極是尷尬,心裡都很不是個滋味。
馬步雲自然是一肚子的牢騷,大不受用,王爺就更不用說了,纖尊降貴地說了好多好話,臨去之前,破例把自己身邊最親信的侍衛頭子李鐵池也留了下來。
是以,馬步雲此刻所下榻的紫辰閣,內外戒備,自是極見森嚴。
卻是無礙於孟小月的進出自由。
特意地換上了他副統領的一襲戎裝,匆匆來到紫辰閣,一進大門,可就看見了李鐵池坐鎮中央。
“老弟,你總算來了!”
李鐵池一臉不樂意地悻悻說道:“剛才王爺還在問你呢,馬大人也在找你,嘿嘿,難道你還不明白,出了這種事,你的罪可大了……哼哼……”
孟小月連連抱拳應著,眼睛也不敢抬一下,生怕自己的情虛為對方一眼看出。
過來了一個錦衣衛士,大聲道:“孟侍衛你跟我來,大人召喚你呢!”
這就正合了他的心意,嘴裡應了一聲,跟著那人穿堂入戶,直上樓閣。
一路所見,錦衣衛、天衛營的人似乎全出動了,三步一崗,五步一衛,刀劍出鞘,端的殺氣騰騰。
盂小月心懷謹慎地隨著這名錦衣衛,一徑來到了馬大人下榻的錦閣,卻見四名配刀衛士左右侍立,見了孟小月,注目而視,並不攔阻。
二人一經踏入錦閣,那名錦衣衛便站住腳步,向著懸有大幅絲幔的內間大聲道:
“孟侍衛到,請大人差遣!”
裡面“啊!”了一聲,半天才咳了一聲說:“井天鈴呢,他好些了沒有?”
“回大人的話!”這位錦衣衛士恭敬應道:“井頭兒先時毒發不省人事,此刻已為王府太醫救治,服藥後沉沉睡去,劉太醫說明天早上應該可以醒轉,其它一點小傷應是無妨,請大人寬心!”
頓了一頓,這名衛士又道:“大人您寬心睡吧,這裡有卑職和孟副座在此,內外防範謹慎,料是不會再有事的了!”
裡面的馬步雲咳了幾聲,忿忿說道:“還能有什麼事呢!東西都被搶走了,你們這些人……平常看著一個個生龍活虎一樣,怎麼一到事頭上,卻都變成了廢物,就連井天鈴也是一樣……哼哼……真叫人生氣,要不是……我非重辦你們不可!”
接著傳過來對方重重的在床上轉側聲,像是坐起來了,“孟小月呢,叫他進來……”
孟小月應了聲:“卑職在!”
趨前幾步,撩幔而入。
燈焰聳聳,照見著馬步雲形容憔悴的臉,一頭黃髮凌亂披散,兩隻紅眼裡滿是獰厲。
那個叫櫻兒的小妾,一臉倦容地正在他身邊坐著,兩隻手乏力地在他身上拿捏著。
“哼哼……你總算來了,剛才這裡鬧翻了天,你知不知道?”馬步雲睜大了眼睛瞅著他:“王爺剛才還在說,要是有了你在我身邊.就肯定不會發生這種事,可見得他對你是信任有加的……唉……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們是給我說說看,這個強盜會是哪裡來的?有什麼法子能把東西給找回來沒有?”
“大人說的是!”
孟小月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早已在進前之始,把四下裡一切都餚得清楚了。
“大人但請安心,先時卑職不在大人身邊,乃是去追拿那個惡盜,並與他交了手……”
“啊!”馬步雲神色一振:“後來呢”
“大人失落的寶箱,已被卑職追回來!”啊一一”
馬步雲聲音都抖了:“在……在哪裡?”
“卑職已親手交給了王爺,今日已晚,王爺說明天再面交給大人,請大人暫放寬心……”
“太好了……”馬步雲隨地仰天發出了狂笑。
其音高吭,響遏行雲,正是他特有的那種笑聲:“金雞三啼”。
卻是“啼”聲未已,一口鋒利的劍鋒,隨著孟小月的快速出手,已深深刺進了他的前心。
一陣子血箭,像是正月裡玩放的花炮那樣,隨著孟小月長劍的拔出,怒噴出來。
便自那樣血人也似地倒了下來……
此去四川,繞道成都,料將還有些腳程。
在此老河口長江邊上的野渡渡口,一個叫“太陽”的小飯鋪裡,孟小月繫好了馬,一個人叫上一壺酒,切了斤把牛肉,吃了一口肉再喝一口酒,好整以暇那麼懶洋洋地打發著時間。
門口不遠地方,張貼著那麼大張的告示“重金懸賞,緝拿刺客孟小月。”
多少人亂哄哄地圍著看,他卻是好涵養,一身是膽地滿不在乎。
鬍子、頭髮都長長了,再弄上頂帶著皮毛毛的帽子,老神仙也認不出他來。
吃飽了喝足了,渡船也來了,該走了。
人擠人,牲口擠牲口。
孟小月好不容易擠上了船,身後的馬卻是怎麼也拉不上來,叫一匹小黑驢搶了先。
牽驢的女人,土布扎頭,一身粗布棉襖,個頭兒挺高,倒是腰肢細挑,還扎著條大紅布巾子。
“您勞駕,別擠著您啦,掉下去江裡,可不是好玩兒的!”
語音清脆,極是可人,一拍黑驢屁股,硬是上來了,孟小月身子一晃,差一些真掉下到江裡,這可就怨著對方女人太冒失了,不由得狠狠向她“盯”了一眼,卻不意一望之下,使得他大吃了一驚。
“你……王……”
“王妃娘娘”四個字還沒說清楚,那個女人先已掩著臉笑了,銀鈴也似的那種清脆聲音:“這不是金大爺嗎!幸會啦——我去成都,您這是去哪兒呀?”
“我……你……”
相視一笑,就什麼也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