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之大,到處都發出噼噼啪啪聲音,那些幹了的蘆葦一經著火,其勢極快,極短的一瞬,已彙集成大片火海。
紅紅的火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卻是因為風的一定方向,大火只是往北面燃燒,南行大可無礙。
兩個強大的敵人,一死一傷,形勢頓為改觀。
先時會同井鐵昆現身的兩個錦衣衛士,眼看著嶽青綾如此了得,早已嚇破了膽,井鐵昆既已喪命現場,所謂的九子陣,自是全數瓦解,當下哪裡還敢在此逗留?彼此招呼一聲,抱頭鼠竄而逃。
火勢越燒越大,滿天都是飛舞的火星,距離甚遠,猶不禁烤得皮膚生痛。
朱允炆長長鬆了口氣道: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一行四人,這才無牽無掛,按著既定路程,繼續前行。
天亮時分。
四個人來到了山腳之下。
卻是中途下了一陣濛濛細雨,除了皇帝朱允炆之外,每個人都淋得透溼。
此刻,山雨初停,東方旭日所形成的玫瑰雲朵,胭脂也似地染紅了半邊天,也染紅了每個人的臉盤
附近雞啼狗叫,已似有了人家。
在一個看似農家打穀場的圓圓地方停了下來,朱允炆實在走不動了。
當下崔化找來了一堆乾草鋪墊地上,朱允炆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嶽青綾背過身子來,用一把牙梳在梳頭,長長的頭髮又黑又細又長,被雨水淋得黑油油的,越加好看。
宮天保身子不好,卻還能支持,拄著柺棍坐在一邊。
崔化自承到附近去走走,可有人家暫時寄宿?即使歇歇腿,吃上一頓飯也是好的。
這番經歷,自是非比尋常。
即使此刻,朱允炆只要略略閉眼,腦子裡不由自主地便自想起連日來的那些驚險場面,那些死去的故舊,每一張臉,都淌滿了鮮血,血淋淋的煞是怕人。
卻似只有眼前睜開眼睛的時候,目睹著身邊佳人的一霎,才是溫暖的
便是由於這番生死與共的邂逅、體貼,才在不知不覺之間,雙方的距離更形接近。
把一頭長長的秀髮,挽了個粗如兒臂的辮子,嶽青綾仰起臉盤來,近近地向著身邊朱允炆睇著。
其時,她嬌軀懶散,半倚著一堵土牆,臉上散罩著淡淡的一抹子紅,模樣兒甚是嬌憨。
長劍歸鞘,平平地擱在身邊地上。
此時此刻的她,毋寧又回覆到了她的嬌嬌女兒之身,然而,她卻又知道,未來路上,仍然不盡太平,還得隨時隨刻要保持警覺。
值得安慰的是,面前的這個人朱允炆,在自己的保護之下,總算平安歷險,暫時無損,往後還有好長好長的一段路要走,是福?是禍?誰又能事先知道
一陣狗叫聲,崔化從老遠跑過來。
好了,好了有地方住了!
嶽青綾站起來問:這是什麼地方?
崔化說:這裡是白水灘四面全是山,我給一家人說好了,他們房子還寬敞,在那裡暫時住上一天,再走不遲,不知道姑娘您的意思怎麼樣?
嶽青綾說:房子夠住麼?
夠,夠崔化說:這家人姓李,是開磨坊的,房子又大又新,只要給他們幾個錢,把他整個院子包下都行。
聽說是開磨坊的,立時便想到了熱熱的豆腐,朱允炆立刻就叫起好來。
嶽青綾想了一會,點點頭道:好吧,我們就過去吧又說:回頭問起,就說我們是打安南逃難出來的,那邊在打仗
這個說詞極是恰當。事實上近年以來,明軍多次對安南用兵,迫使安南大舉對境內之漢人報復、殺害,以至於時有難民扶老攜幼亡命而出。
朱允炆等四人,搖身一變,成了逃難的難民,倒是極其恰當,自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天還是朦朦的那種顏色,朱允炆就醒了,只覺著身上寒颼颼的,有幾分涼!
羈旅中有一份難耐的孤單、蕭索几上殘燭欲熄,蠟淚淌滿了半個瓷碟,搖曳著的昏黃燈光與窗外的一輪皓月映襯得分外有趣,透過敞開著的一面天窗,灑下來的一方月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床頭,這就更令人頗生感觸,而興出一番幽懷。
最近這些日子,他時常在半夜醒轉,而後痛定思痛,便不得安眠,咀嚼著夢境裡的酸甜苦辣一回解顏,一回唏噓,箇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及,也只有他自家心裡有數了。
來到李家,今天已是第二天。
為了慎重起見,暫時不敢妄動。
一來是朱允炆身子不舒坦,連日來驚嚇過劇,需要好好休息,再者宮師傅、崔化身上都帶著傷,再拼下去,都得躺下不可,即使武功最高的嶽青綾,也有一份屬於自己的悲哀。
她其實受有很重的內傷,只是一直用內功壓制著,不使發作顯露而已。
崔化到外面打探消息,預計著最快也要明後天才能回來,這當口急也急不來,便只得在這裡賴著了。
這家主人姓李,是做磨坊生意的,李家家道殷實,在白水灘地方,算得上是首富。
這一片宅子,原是為主人娶媳婦兒新置的,卻為朱允炆一行四人佔了先,預計著即使逗留個十天半月也不礙事。對於朱允炆一行此刻來說,正是再恰當不過,大可秣馬厲兵以圖來日。
寒颼颼地颳著小風,銀紅紙糊的窗戶一陣緊似一陣地響著,似乎滿地如銀的月光都被吹零散了。
朱允炆倚著床欄緩緩坐起來意外地,卻聽見了僅是一簾之隔的鄰室,傳過來嶽青綾的輕輕咳嗽聲音。
他於是匆匆下地,披上件絲綿袍子,來到了她的房子。
門簾方啟,裡面的大姑娘已有覺警。
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直直地向他瞅著,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這番神情反倒使得朱允炆一時愣住了。
房子裡靜極了,除了夜風叩窗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四隻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互望著。
便是,在那一盞迷離搖顫著的燈光裡,雙方奇妙地感觸著一些什麼似乎是一直隔離在他們之間僅有的一襲薄紗也不復存在。
良久,良久,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漸漸地,朱允炆走過去,挨近到了她的眼前,把面前這個香肩半露,秀髮蓬鬆的美麗佳人,擁到了懷裡
你受涼了?朱允炆輕輕在她臉上吻著。
嶽青綾微微搖了一下頭。
忽然她探出雙手抱著他,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上。此時此刻,便是任何的一句話也是多餘的了。
感覺著她嬌軀的微微顫抖,大顆的淚珠,已自她美麗的眼睛汩汩流出
撫摸著她柔細的一頭長髮,朱允炆的眼睛也模糊了。
委屈你了,小綾
卻是勾上來的一隻玉腕,壓低了他的身子,一雙火熱的嘴唇,便自緊緊吻在了一塊。
銀紅紙窗一遍又一遍地響著,在搖碎了的迷離燈光裡,兩個人的身子,已緊緊擁抱在一起
天色淡淡的有些亮了。
稼場雄雞剛剛叫了一聲,卻引得群狗的一陣吠聲。
朱允炆猛地由睡夢中驚醒。
此時此刻,殘燈早已熄滅,滿屋子是那種灰濛濛的顏色,卻只見,嶽青綾半裸的身子,站立床前,正用著奇快的速度在穿著衣服。
朱允炆不由一驚,慌不迭坐起你
噓!
嶽青綾手指按唇,輕輕地噓了一聲。一面用奇快的動作,穿著鞋襪。
狗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叫著。
快起來!
附在朱允炆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嶽青綾已把一口長劍抽了出來。
朱允炆嚇得一愣:這是怎麼回事?
嶽青綾噓!了一聲,身子一個快閃,已來到了窗前,隔著一層窗戶紙向外聽了聽,回過身子,向朱允炆揮揮手道:快藏起來,別出來。
身子一個快閃,已來到了門邊,緊接著開門閃身門外。
像是一片雲樣的輕巧,嶽青綾已翻上了瓦脊。
冷風一陣緊似一陣,天色是灰濛濛的那種顏色,狗仍在叫著。
李家大院,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兒聲音。
驀地,一個人飛快的身影,正由斜面院牆上躥身而起,嗖地落身眼前。
嶽青綾忙自伏下身子。
卻聽著叭!叭!兩聲拍巴掌的聲音,一個人霍地由正面草廊閃身而出。
兩個人迅速地會合一起,喁喁低語著什麼,不時還打著手式。
嶽青綾由這個角度打量著他們,把他們看了個一清二楚,二人一式的藍色緊身衣褲,頭扎網巾,雖不曾有什麼特殊的標誌,卻使人一望之下,即知道他們是來自大內的錦衣衛士。
好厲害!居然被他們摸到了這裡。
兩個人用手比劃了一番,東指指西瞧瞧,似乎還弄不清楚要找的人究竟住在哪裡?
嶽青綾悄悄把身子退後,繞到了瓦脊的另一面,飄身下地。
便在這時,二人之一的一個瘦子已闖入眼簾。
瘦高瘦高的個頭兒,背上揹著個丁字拐,一張弔客臉,配著一雙灰白灰白的眉毛,那樣子真像是俗畫上的白無常。
打量著面前的房舍,這個人忽地襲身而近,或許是過於專注,竟然不曾注意到近在咫尺之間的嶽青綾猛可裡有所警覺時,其勢已有所不及。
嶽青綾其時以奇快之勢,驀地撲身而前,長劍如龍,只一下已搭在了對方肩頭。
這人啊!了一聲,便自呆呆立住。
冰冷的劍鋒,緊緊壓在他的肩上,只消向側面略有移動,瘦子這一顆項上人頭便難以保全,嚇得他面色慘變,一動也不敢動地愣在了當場。
嶽青綾很可輕而易舉地一劍結果了他,但是連日殺人太多,有些於心不忍。
當下冷冷一笑,於抽劍而回的同時,左手輕翻,施了一手白鶴下啄的點穴手法,只一下已點中在對方背後志堂穴上。
瘦子吭!了一聲,便自不再移動。
嶽青綾以奇快手法點了對方穴道,身子卻不稍停,一個打轉,已隱身壁角。
便在這時.另個人的影子,已飛身眼前。
手上持著一口鬼頭長刀,濃黑濃黑的一雙眉毛,腳下極是利落,像是輕功不弱,這人身子一經現出,起落之間,已臨向佇立原地的瘦漢身後。
猝然間發覺到同伴的有異,這人忽地一怔道:你怎麼啦?
話聲方出,霍地伸手向對方肩上推去。
嶽青綾卻在這一霎猛地現身而出,呼地撲身而前。這人啊!了一聲,一個翻轉,飄身於丈許以外。
誰?
聲音方出,嶽青綾早已縱身而前。
濃眉漢子心裡一急,鬼頭刀唰!地掄手而出,一刀直劈面門,直向嶽青綾臉上劈來。
嶽青綾長劍輕翻,叮!的一聲,已把對方鬼頭刀點開一旁。
這人嘿!了一聲,右手後挫,身隨刀轉,唰!的一刀反向嶽青綾胸上劈來。
看其出手,勁猛力足,極是快捷。
偏偏嶽青綾身似巧燕,不要說為他刀勢所傷,簡直連她身邊也捱不著。
隨著她身勢的一收,濃眉漢子一刀劈空,噗!地砍向地面,即在他反手起刀的一霎,已為嶽青綾掌中長劍壓在了腕子上。
緊接著長劍一翻,冷森森的劍鋒,已比在了濃眉漢子心窩上。
濃眉漢子面色一凜,心裡一怕,掌中刀當!地落向地面。
你姑娘饒命
說話的當兒,風門開處,宮天保已由室內現身而出,乍然看見眼前景象,不由一驚,慌不迭縱身而前。嶽青綾手勢輕翻,銀光迸處,改以長劍劍尖指向對方咽喉。
啊
濃眉漢子身子打了個踉蹌,幾乎要坐倒下來。
宮天保哼了一聲,嘴裡罵了聲:狗雜種!
猛地探出了雙手,搭在對方肩上。十指上一經著力,克的一聲,已把對方肩上骨節生生捏脫。
濃眉漢子痛得腳下一軟,撲通!坐了下來,卻為宮天保趕上一步,當胸一把給抓了起來。
你
嶽青綾道:宮師傅,慢著!
說時,嶽青綾已閃身來近。
不要殺他,先問問他再說!
宮天保這才會過意來,轉向濃眉漢子眉剔目橫地道:說,你們幹什麼來了?
我濃眉漢子吶吶說:找人找人來的!
找誰?
是找
說!嶽青綾一口劍再一次比在他臉上:這一次你們來了幾個人?都在什麼地方?
五個!濃眉漢子牙齦兒剋剋打顫:其他人都在山上還沒下來。
宮天保冷笑道:還有三個呢?
在林子外邊
誰打發你們來的?
朱大將軍
朱能?宮天保厲聲道:他人在哪裡?
龍州七里山
好!宮天保說: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是有人報告說,這裡來了生人,我們奉令打聽,說是有人從安南逃難來,住在李家
嶽青綾、宮天保二人對看一眼,知道他所說非假。
既知此二人是來自朝廷的錦衣衛士,目下正自集結,由成國公朱能所統率、指揮,看來彼輩雖是傷亡慘重,無如在朱能策劃之下,仍在窮力搜索,看來不達目的勢不終止。
如此看來,眼前二人萬萬不能留其活命。
卻是嶽青綾心裡不忍再下毒手,正自思付,宮天保已怒聲道:這麼說,留不得你們活命了,看掌!
話聲出口,右掌倏翻,噗一聲,已擊向濃眉漢於頭上頂門。
這一掌力道甚猛,濃眉漢子哪裡吃受得住?身子一縮,便自軟癱地上,從而由眼耳口鼻淌出血來,登時一命嗚呼。
嶽青綾道:你
宮天保說:姑娘不知,這些人是留不得他們活命的!
話聲一落,已自撲身而前,飛起一腳,踢中瘦高漢子心窩,後者吃嶽青綾點中要穴,原已氣血不暢,哪裡吃受得住?當場倒地身死。
嶽青綾阻之不及,卻是沒有想到宮天保行事如此乾脆利落,目睹之下,卻也無話可說。
所幸這片院子,並無外人。
天色微曦,猶自有幾顆寒星。
宮天保一手一個,提起了一雙屍首,一面向嶽青綾道:姑娘回房去照顧先生,我去去就來。
天色大亮。
崔化也由外面回來,悉知這裡發生了事,吃驚道:原來是他們兩個!陶平和李子奇!
宮天保道:你認得他們?
崔化哼了一聲:不瞞大人,這兩個人原是我那個小旗上的,只當是他們走失了,原來來了這裡
嶽青綾道:你在外面打探的經過怎麼樣了?
崔化說:聽說成國公已來了七里山,離這裡只有四十里地所以這地方也不盡太平!
七里山?
嶽青綾緩緩點了一下頭:這個地方我知道!
崔化說:這一次錦衣衛上山吃了這麼大虧,兩位主事的千戶,俱都喪命,幾乎全軍覆沒,朱能必不會就此甘心,說不定會為此向朝廷請旨,增派大批錦衣衛來這裡,這麼一來可就不好!
嶽青綾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事情不會如他們的心意的這一點我自有主意
你們兩個好好去歇著吧!
宮天保知道,這位姑娘雖是年紀甚輕,行事卻甚是老練,一身武功,更是莫測高深,鮮有所及,聽她這麼說,料是無礙,不禁暫放寬心。
當下二人起身告辭。
朱允炆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等著,乍見嶽青綾進來,立時如釋重擔地展開笑顏。
噯你可回來了發生什麼事了?
嶽青綾坐下來微微一笑說:沒什麼大不了,來了兩個人,不過都解決了!
朱允炆一驚:是錦衣衛的人?
嶽青綾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他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朱允炆一臉惶恐地道:而且,來得這麼快?
嶽青綾看著他微笑道:不要緊,吉人自有天相,您是大貴人,一切都害不了您,百無禁忌!
朱允炆見她如此篤定,也就暫放寬心,卻嘆了一聲道:這麼一來,我們又要走了?
嶽青綾點了一下頭:這裡原不是久留之地,當然要走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裡
現在就走?
不!嶽青綾搖搖頭:還不到時候,看吧,也許明天,還是後天頓了一下,她吶吶道:事情有了眉目之後,我們再走!
什麼事情眉目?
您不知道,也就別問了!
她趨前幾步,一隻手懶洋洋地擱在他肩上,輕輕吁了一口氣,表情甚是嫵媚有件事我還一直忘了跟您打聽!您可得跟我實話實說,要不然以後甭打算我再理您
什麼事?朱允炆一臉茫然的樣子。
只是跟您打聽個人!嶽青綾聲音透著嬌柔:有個叫甜甜的女人您可認識?
朱允炆頓時臉上一紅:你怎麼會知道她?
那您就別管了!嶽青綾瞅著他神秘地含著笑:這麼說,您是認識她了?
我朱允炆點頭道:我認識!
只是認識而已?
這朱允炆搖了一下頭:當然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忽然問起她來了?
那是因為您在昏迷的時候,一直喊著這個名字嶽青綾嫵媚地笑著: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現在在哪裡?
朱允炆一時為之大窘,站起來走向窗前,只是悵悵地向外面望著,一句話也不說。
好半天,才嘆息一聲,回過身來:她是個可憐的姑娘一個墜身青樓的姑娘
微微一怔。嶽青綾慢慢點著頭:這麼說她是一個妓女了?
朱允炆點了一下頭。
我明白了!她說:是您的老相好?
見過幾面而已
您還念著她?
我
似乎只有苦笑的份兒了,朱允炆重複道:她是個可憐的姑娘
您已經說過了!她說:可憐,可憐,天下可憐的人多了,您能都照顧過來麼?
好氣悶!
站起來,賭氣地擰過了身子,卻是不旋踵間她的氣又似消了,轉過去由暖壺裡倒了碗茶,雙手捧著送過去。
您喝茶。
小綾,接過了茶碗,朱允炆怪不自在地說:別傻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嶽青綾含笑道:我知道,再問一句,她是哪裡的姑娘?嗯,能告訴我嗎?
這
說呀!她說:好都好過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朱允炆只得笑笑:龍州北里,慶春坊!
嶽青綾聽著點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
閒著沒事,找了一張紙,他在畫畫兒。
淡淡的幾筆,輕描淡寫,便把姑娘臉上神采,那個小模樣兒給勾了出來,惟妙惟肖,我見猶憐。
嶽青綾跑過來一看,呀!了一聲,喜孜孜地雙手拿著瞧:真沒想到,爺您還會畫畫兒,畫得這麼好
越看越喜歡,真個愛不釋手。
朱允炆放下筆,愁眉半舒地含笑說:說到我畫畫的事,不由我想起了當年太祖爺爺來了!
又是怎麼回事?
那一年,太祖爺爺過壽,在乾清宮,我才十歲,給他老人家畫了一張,太子說像,搶著拿過去給太祖爺爺,他老人家哈哈大笑,喜歡得不得了,當場賞了我個蟠龍玉筆
叫我跟楊翰林學畫,倒是認真地學了幾年
話中的太祖爺爺便是本朝的開國天子朱元璋,而太子也就是朱允炆早已故世的父親朱標了,他一直未能登基為皇,是死在太子位上的。
朱允炆忽然提起了這件事,不覺有些神馳,再回眼當前,難謂不觸動傷感,一時間神色黯然,輕輕嘆了一聲,便不再多說什麼。
嶽青綾察言觀色,生怕觸動了他的傷懷,也就沒有多問,都是這張人像畫得傳神,捨不得拋棄,便要朱允炆再加潤色,並在旁邊題了字,落了款,等著幹了才捲起來好好存著。
幾日來的患難與共,雙方廝混得已很熟了。
眼前只見二人,大可一切從權,說上些體己話兒。
把一雙白嫩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那麼近近地向他看著,嶽青綾說:這件事完了以後,保住了您的大駕,皇爺,以後您要怎麼謝我呢?
朱允炆一笑攬住了她的纖腰。
你說吧,只要是我有的,全部給你!
謝謝爺了!嶽青綾略似害羞地說:您的東西我不敢要,也不稀罕我要的只是
是什麼?朱允炆緊緊地抱著她:快說!
忽然,她的臉紅了。
我要的是皇爺您這個人!您給不給吧?
哈哈朱允炆展顏大笑、
輕著點!嶽青綾向外面遞了個眼神兒:別讓人聽見了怪害臊的!
朱允炆才自把聲音放小。
你要的這個人,不是已經給了你麼!嗯?
輕輕地托起她的臉盤兒,四隻眼睛那麼有情地互相看著,她的臉愈發地紅了。
小綾,別胡思亂想了,我已經是你的了,就像你已經是我的一樣
不一樣
三個字像是蚊子在哼哼那麼小聲、膩人
怎麼呢?
多情的皇上,把臉貼近了,近到眉睫相接。
爺您自己知道!嶽青綾忽地偏過了臉去:您不是還有個心上人嗎!
哪裡話來?
朱允炆一怔,連連搖頭道:哪裡有?哪裡有?
算了,沒有就算了!
嶽青綾回臉一笑:您可真是個無情的人,才幾天呀,就把人家忘了!
你說的是
是誰,您自己還不知道?
瞧著她水汪汪的那一雙眼睛,想到她的來去如風,絕世劍技,還真有點叫人害怕。
忽然他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甜
嶽青綾忽然用手指按著了他的唇。笑靨微微道:知道就好,您就別說了!
朱允炆不由得臉上訕訕。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他輕聲嘆著: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還沒有完全過去,嶽青綾看看他神秘地笑道:因為你在夢裡都還想著她!
朱允炆嘆了口氣,真的沒什麼話好說了。
說真的,對於前此在廟裡的一番荒唐,今日想來,很是後悔,甜甜固然是個討他喜愛的可人兒,總是個倚門賣笑的青樓姑娘,以自己的身份,實在是不可饒恕,想著亦不禁有些臉上發燒。
嶽青綾一笑說:您也別介意,我只是想弄弄清楚罷了。
側耳一聽,脫口而出道:有人來了。
崔化來了。
手裡提著飯盒,他是來送飯的。
朱允炆啊!了一聲,打量著外面天色道:這才多早晚,怎麼又吃飯了?
崔化輕笑著躬身道:鄉下地方,休息的早,回頭怕他們封了灶,再要吃什麼就不太方便,爺要是不餓我再去跟他們商量商量!
朱允炆擺擺手說:那就算了,別再給人家添麻煩了,就現在吃吧!
崔化答應一聲。擺出來四菜一湯,清燉的雞,還有魚,算是很好的了。
朱允炆和嶽青綾坐下吃飯。
崔化已經吃過了。
宮師傅呢?嶽青縷問:他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崔化說:說是明後天要走,怕是爺吃受不住,宮大人他去僱車去了!
還是他想得周到!朱允炆說:這地方真安靜,離城裡遠不遠?
回爺的話,崔化躬身道:有四十里
說時,目光一轉,欠身又道:昨天夜裡您受驚了,今天夜裡您放心好好睡一覺,絕不會再有事了!姑娘也好好歇著吧!
嶽青綾皺眉道:不是說還有三個人嗎?
姑娘放心崔化說:八成兒他們嚇壞了,我算計他們是回龍州,七里山去了!
不是成國公朱能住在那裡麼?嶽青綾微微一笑:這麼說是報訊兒去了!
朱允炆頓時一驚道:啊
皇帝放心!崔化彎著腰道:七里山離這裡有三百里,一來一往最快也得三四天,他們來了,我們也走了
說得也是。朱允炆點點頭才自沒有吭聲,忽然冷笑道:朱能我過去待他不薄,想不到今天他逼我如此之甚,叫我好恨
你放心吧!嶽青綾含笑看著他:總有一天,我把他帶到您跟前,聽您親自發落,可好?
朱允炆點頭一笑,只當是句玩笑話,也沒有多說。
卻見崔化四面打量道:爺晚上在哪一間房裡歇著?
朱允炆剛要說出。
嶽青綾手指左面一間道:這一間。
姑娘呢?崔化乾笑一聲:萬一有事夜時也好有個照應。
嶽青綾說:我看用不著,你們還是多照應一下自己吧!
姑娘說得是
隨即不再多說,走到外面門口,等著朱允炆與青綾吃完,回來再收拾離開。
瞧著他離開的背影,嶽青綾靜靜地不說一句話,似在想著什麼。
朱允炆卻也納悶兒我不是睡裡面的一間,怎麼又搬了?
沒有!嶽青綾才自回過念頭來,搖頭微笑道:我是騙他的,您還是住原來的一間!
這又是為了什麼?
希望是我多心!嶽青綾吶吶說:這個人怕是有點靠不住
崔化他朱允炆吃了一驚:不會吧?
嶽青綾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願是我猜錯了,要不然,他可是逃不過我的這把寶劍!
朱允炆呆了一呆: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嶽青綾說:他昨天的形跡可疑,再說昨晚上那兩個人來得也太快了一點要是我沒猜錯,今天夜裡就更熱鬧了
這麼說我們該怎麼辦?
用不著擔心!嶽青綾平靜地道:我心裡早就準備著了,他們不來算他們的造化,要是來了,可就一個也別打算回去,您只管睡您的覺,嚇不著您!
酉時前後。
天還沒有黑,卻陰森森帶有沉沉暮色。
嶽青綾在李家附近走了一圈,正好宮天保從外面回來,老遠看見,打了一聲招呼。
姑娘悶得慌了?宮天保走過來道:這附近沒啥玩頭,下去,二十里,有個集,倒還熱鬧!
嶽青綾搖頭微笑說:我哪裡有這個心情,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託先生的福,辦妥了!宮天保說:車僱好了,哪一天走都行,給了他一兩銀子的定錢,喜歡得了不得倒是,姑娘,我們哪一天走呀?
我看就明天吧!
明天?
嶽青綾點點頭說:你只記在心裡就是了,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宮天保怔了一怔:有什麼不對了?
還說不準,嶽青綾冷冷地說:今天夜裡可能有事,你小心著點兒!
宮天保更是吃了一驚。今天晚上
嶽青綾點頭道:先生這邊有我,你只提防著自己,且要小心著一個人
誰
崔化
宮天保大大吃了一驚,一時為之瞠然。嶽青綾卻已轉身自去。
天漸漸黑了,且飄起了淫淫細雨。
嶽青綾卻也並不忙著進屋子去,獨自個來到橋頭,向個賣編織的老頭買了頂斗笠、蓑衣,穿戴起來,很是新鮮。
這裡人煙稀少,看不見幾戶人家。
左右一片湖泊,湖柳幾棵。
正有兩個披蓑人,倚樹垂釣。長長的釣竿伸向湖面,泥塑木雕的人兒似的,一動也不動。附近一片榆樹林子,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
繞過湖邊一條碎石子路,不足半箭便是李家大院,除此別無人家。
這麼說,釣魚的兩個人,莫非是李家的人?天都快黑了還不回去,卻是好雅興也。
嶽青綾緩緩來向湖邊,在一棵柳樹下站定。
恰於此時,一個釣魚的忽然站起來,向著另一個招呼道:晚了,不釣了。
另一個嘿嘿笑道:明天再來,天黑了,小心路滑!
一搭一唱,各自收起了漁具,雙雙向這邊走來。
嶽青綾靜靜地向對方望著。
她的觀察至為犀利,似乎已注意到某些地方的有異尋常就那是對方二人的一雙腿腳。
儘管是披蓑戴笠,卻是一雙腳下,錦褲快靴,大非尋常,一般百姓,莊稼人家能有此衣著打扮?
心念思轉,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當口兒,兩個漁夫,一左一右已來到了身前。
左邊的一個黧黑胸膛,留有一口絡腮虯髯。右邊一個下巴尖削,黃皮精瘦,每人手上提著根長長漁竿,卻因原不是這個行當的人,拿著根竿子都不稱手,一忽兒左一忽兒右,時上時下,好生可笑。
嶽青綾腳下不停,繼續前行,卻是兩隻眼睛異樣機警,分別照顧了左右雙方。
看看彼此錯身而過。
卻在此將過未過的一霎,右邊那個黃皮精瘦的人似乎是腳下不穩,打了個蹌。
啊!
嘴裡一聲吆喝,手上長竿倏地掄起,嘶一絲尖風響起,直向嶽青綾頭上甩了過來。
嶽青綾早已看出了蹊蹺,自不容對方得手,左手輕起,只一下已抄住了對方竿上長線。
耳聽得鈴聲叮叮,黃臉人手上長竿竟自彎成了一張長弓。
便在這一霎,左邊虯髯漢子一聲爆喝道:打!話聲方起,偌大身子有似大片烏雲,呼的一聲,已自騰空飛起。
一起即落。
隨著他落下的勢子,一式飛鷹搏免,直向著嶽青綾身上搏來。
嶽青綾早已由對方褲腳、快靴上看出端倪,斷定他二人必是來自大內的錦衣衛士,心裡早有準備。
眼下虯髯漢子來勢雖猛,無如嶽青綾有備在先,身勢輕輕向後一收,已躲過了對方猛落而下的雙手。
這人嘿!了一聲,雙腳才一著地,身子倏地一個倒翻,唰!地仰身而出。
卻是嶽青綾放他不疾,冷叱一聲,右手霍地向前一遞金龍探爪。
五指一出,疾如奔電。
虯髯漢子哪裡識得厲害?仰身待出的一霎,已為嶽青綾一隻有手拍中前胸。
蓬!地響了一聲。
以嶽青綾之精湛內功,自是了得。這一掌看似拍擊在厚重的蓑衣之上,實則力道透傳,直傷向對方內臟。
虯髯漢子身子一個倒仰,叭!地倒向地上,便自再也爬不起來,幾經掙扎,才自坐起一半,說了一個你字,一口鮮血,箭也似地直噴了出來,便自倒地死了。
隨行而來的那個黃臉瘦子,才自看出了厲害,一時間嚇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