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家的公子少爺在訂親?王侯公卿的抑或是達官貴人的?
那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聘禮竟有十六箱之多!
那吹吹打打、打扛抬抬的壯漢竟有三十四個之眾!
一行人吆吆喝喝、浩浩蕩蕩的走向目的地而去。
走著、走著,抬著、抬著,他們並不覺得疲倦,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雖不是自己的喜事,為人作嫁,但他們心裡還是分享了別人的喜悅。
一程又一程,行行復行行,路途遙遠,但目的地總有被他們走到的一刻。
是沈家莊,他們的目的竟然會是沈家莊,怪不得禮聘會有這麼豐富、這麼繁多、這麼考究!
看得到的有四牲、有四品,什麼牛羊禽豕、酒面桂麩、綾羅綢緞、糕餅果糖,應有盡有的。
看不到的在箱裡、在籠裡,內中必定有黃金、白銀、珍珠、瑪瑙、珊瑚、寶石……
一個精瘦矮小的中年人遞上了一份拜帖,那份大紅的拜帖下印著“石家莊莊主石鏡濤拜”幾個字樣。
火紅拜帖的下面,還欠著一張小的帖子,寫的則是“石家莊總管尤建庭。”
哦!石家莊,果然是大戶人家,門當戶對。
哦!尤建庭,那這個精瘦矮小的漢子就是尤建庭了。
沈家莊的門房怔怔地望了一會,又愣愣地報了進去。
未幾,大門啟了,一個清瘦頎長的中年人迎了出來。他瞥見大門口滿滿的停放著一大堆東西,濟濟的站著一大族人群,不禁皺起了眉頭朝“過門”下面的尤建庭說:“閣下就是百家莊的尤總管?”
尤建庭的面孔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這笑容使人看了會渾身發毛,實在還是不笑得好。
“是的,臺端是……”
“在下沈逸峰。”
尤建庭馬上拱-拱手說:“哦,是沈二爺當面。”
沈逸峰似乎並不太熱絡,他回了禮,然後淡淡的說:“不敢,尤總管,這是怎麼一回事?”
“二爺,能否容我到裡面再說?”
沈逸峰略-遲疑:“在下失禮,尤總管請。”
“有厝了。”
沈二爺將尤建庭請進了環廓,門房正準備把大門掩關的時候,尤建庭卻又再次開口說話了。
“二爺,這些人夫是否也可以讓他們進去歇歇腳?”
“好吧!”
沈逸峰的心中雖然是不太願意,並且希望尤建庭也能早點走,但在立場上、道義上、禮貌上,他焉能說不好?
尤建庭立時舉起手高聲嚷叫起來了。
“哦!大家進來呀!歇會腿、喝杯茶,等一下有賞賜呢!”
“啊……”
家丁下人們歡然的應了一聲,然後七手八腳的把橫箱什麼的搬進沈家莊的院子裡。
客廳裡,沈家的兄弟都在座,他們延入了尤建庭,賓主落了座,上了茶,沈逸峰替彼此引介了一番,沈大爺是一家之主,如今由他接口了。
“尤總管大駕蒞臨,這是沈家莊的光榮、榮幸,但不知是路過這裡?抑或是……”
他遲疑著,徵探著不說下去了。
“尤某人今日是奉敝莊石莊主之命,專程前來拜訪。”
尤建庭又笑了,他的笑何如哭?叫人難受、使人噁心,典型的諂笑!
沈氏兄弟聽了俱是一怔,沈逸塵心頭蒙著疑雲說:“沈家莊對石家莊是景仰已久,但彼此之間並無交往,尤總管的來意是……”
“不錯,以前石沈二莊的確是並無文往,但以後嘛,嘻!彼此可要親密起來了。”
尤建庭顯得有點神秘兮兮地。
沈大爺更覺困惑不解,這何止是沈大爺,沈家的其他三位爺們,心裡一樣裝著悶葫蘆。
“這怎麼說?”
“因為以後石沈二家就成為親家了。”
尤建庭咧開了嘴,他兩頰原無三兩肉,嘴一裂,黃板牙就馬上凸了出來,難道他從來不照鏡子?馬不知臉長!
沈逸塵心頭陡地一震,他迫切的說:“什麼親家?”
“當然是兒女親家嘍!”尤建庭洋洋自得地說:“我家公子衷心仰幕著貴莊的二姑娘,尤某人今天是前來說媒,哈!也順便的下聘。”
“捉鴨子硬上架”,這乃是尤建庭獻的計、定的策,首先將“黑白雙嬌”強請入石家比,然後以雕木成舟的方式去沈家莊下聘禮。
他曾經在石鏡濤面前拍著胸脯擔保說:“以石家莊的聲威,以他本人的口材,能使乾坤顛倒,能讓死馬回生,何況這是一件體面的事,光榮的事,絕對沒有問題!”
沈大爺震驚連連,沈家兄弟個個色變!
“尤總管來說媒是無可厚非,石家莊下聘禮卻過於專擅,就算我們兄弟願意攀這門親事,但也得要諮商、也得要考慮。”
沈逸塵礙於地主、格於氣度,話語仍是說得平和,但不滿之情已然溢於言表。
“事情的確是趕快了一點、專擅了一點,不過憑石家的聲望、石家的家業,再以我們公子的人品,想沈大爺必然不會拒絕,原諒則個,原諒則個。”
沈逸塵站了起來說:“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因小女遊歷在外,至今尚未——”
尤建庭當然明瞭對方的意思,好聽一點想送客,難聽一點欲逐客,但他卻大刺刺的安坐著一動也不動,有恃無恐嘛!
“至於令嬡,哈!她們現今正在石家莊中作客呢!”
果然好靈驗的一招,沈逸塵一聽又坐了下來,他急切的說:“尤總管是說小女她們已經進了石家莊?”
“是的。”
尤建庭的臉上有得意、有氣揚、有矯奢、有倔傲……
沈家老四沈逸裕年紀最輕,火氣最大,他呼地一聲站了起來,紅著瞼,嗔著目,正擬有所行動的時候,沈逸塵立即沉聲喝叱了。
“四弟,坐下!”
兄友弟恭,這是沈家莊固有的家傳、教養,沈逸裕只有含著忿憤,萬分不願意的坐了下去。
尤建庭更見囂張地說:“我們要不要再談下去呢?”
語蘊挪揄,話帶輕蔑。
“當然。”沈逸塵只有耐下性子,訕訕地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以前。”
知女莫若父。沈逸塵深知他兩個女兒必定遭到了困難,不然,石家莊就是用八人大轎也未必抬得動她們,他追下去了。
“是她們自己樂意去的?”
“當然是在我家公子盛情難卻之下才被請進去的。”
“石子材他請得動小女她們?”
沈逸塵對他家的武學,女兒的藝業都懷有信心。
“還有‘四大金剛’護著駕。”
事情已經明朗了,大家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老二沈逸川不由忿然地接口了:“這是強梁行徑,為人所不齒。石家莊這麼做似乎太不愛惜顏面了。”
“這不叫‘強梁’,乃是‘王者’之風,王者凡事自可從權,與顏面並無關係,沈二爺之言倒早說得重了。”
沈逸川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這焉能稱王?上者乃眾人共敬共奉,石鏡濤能鮮德薄,妄自尊大,只能算寇!”
他與老四沈逸裕,少年心性,倜儻不羈,經常行俠在外,是以看得多、聽得多,談吐應對也自不弱。
“成者為王,英雄論定。現今石家莊兵雄將廣,領袖群倫,已經是八方矚日之處、四海心歸之地了。”
尤建庭果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能言善辯,他誇耀、他威嚇、他利誘,他還會緊掏人的心裡,叩入之諱呢!
“那石家莊這是逞強、*婚!”
尤建庭聽了冷冷地說:“沈二俠說得也未免太難聽了,石家莊假如要*婚,那我尤某人又何必多跑這一趟?”
“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石家莊這麼做只是裝裝樣子,欲蓋彌彰罷了!你們先自造成事實,然後再迫人就範,跑不跑這一趟全都-樣,多此一舉。”
“沈二俠既然這麼說,我尤某人也就無話可說了,答不答允,全在你們,在下就此告辭。”
“等一下!”
沈逸川的聲音語氣已經低沉了下來,已經冷澀了下來。
尤建庭怔了一怔說:“沈三俠尚有何教言?”
“答應了怎麼樣呢?”
“答應了就請收下聘禮,並祈賜下沈二姑娘的生辰八字。”
尤建庭觀顏察色,他的口氣立即軟了下來,隨風駛舵,見機行事,以免對方採取對自己不利的行動。
“不答應又怎麼樣呢?”沈逸川寒著臉色追下去說:“石家莊是否就會無條件的將人釋放回來呢?”
“這……”
尤建庭遲疑下、嘁喘了,他哪裡還說得下去?
沈逸裕霍地又站了起來,並且轉到客廳大門之旁,雙手擦著熊腰說:“尤建庭,那你也別想回去了。”
尤建庭不由臉色劇變,頓時拂袖而起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怎麼?你們欲想扣留我這個作伐的、為媒的冰人?真若如此,那沈家莊也太不愛惜顏面了。”
他把剛才所說的話,原封回了過來。
“有何不可呢?這也是王者之風,王者從權,與顏面並無關係,沈氏四雄,武林稱道,‘黑白雙嬌’,宵小喪膽。”
沈逸川禮尚往來,依法炮製的又把話題給頂下回去。
尤建庭失策了,落空了,他原以為仗恃石家莊的聲威,再憑自己蓮花般的口舌,雙管齊下,對方必將俯首允諾,是以他輕車簡從,隻身來到沈家莊說媒、下聘,誰知……
“你們……”
“我們怎麼樣?”
沈逸裕昂然的、輕快的走了上去。
“老四,退回去!”
沈逸塵果然是投鼠忌器,畢竟自己的女兒落在人家的手中,尤建庭是什麼東西?就算留下十個尤建庭也抵不過自己女兒的安危,是以沉聲的喝住了沈逸裕,強自剋制著徽蕩的心情說:“尤總管,請別見怪,他們是少不更事,我們再來談淡尚未談完的下文,你請坐、請坐。”
尤建庭不由暗暗的直捏著冷汗,暗暗的直呼著僥倖,還好,幸虧有人礙於時勢而解開了令人心驚的局面,他怕死,他惜命,他又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人物,只要不讓自己吃苦,不叫自己受難,其他的事全都可以商量,因之,他的氣焰也熄了,因之,他態度也改了,順著階臺緩緩地坐了下去。
“沈莊主客氣了,在下當不會為這區區小事而耿在懷中、記在心裡,你若有話但說無妨。”
“貴莊的石公子真地喜歡我家的二丫頭麼?”
“當然,簡直到了失魂落魄、廢寢忘餐的地步了。”
“啊!”沈逸塵佯作不悉的說:“那尤總管可知道我家丫頭的心意又是如何?”
尤建庭顯得有點不大自然地說:“大姑娘的個性溫婉隨和,二姑娘卻是堅強得緊。”
“她不願意?”
“是的。”
“這倒沒有什麼關係,女兒家婚姻原應該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石公子真心喜歡她也就是了。”
沈逸塵敷衍了,拖延了,他必須也要運用一個策略來應付石家莊,因此就使上了緩兵之計!
從未說過話的沈二爺不禁莞爾而笑了,兄弟連心,叔侄至親,他最敬佩他大哥的才能。當然,沈家莊的威望豈是難得而來,他也瞭解他侄女的心願。當然了,如嫻姐妹對麥氏兄弟的情意焉會看不出來?
他大哥故意的讓老三、老四跟尤建庭來上-個針鋒相對,再補以“門枷勢”、“下馬威”,等對方情急之下,在對方膽怯之間,隨之作好作歹的來收散、來收尾,那就會事半功倍,不是嗎?狐狸即將化為松鼠了。
“這麼說,沈莊主你是答應了?”
尤建庭素以奸滑出名,心頭雖然是信疑參半,但事情尚在二可之中,猶豫難決的時候,往往總會朝好的一方面去想,他也就將它給當真了。
“唔——”沈逸塵略一沉吟,然後啟口說:“婚姻乃是人生終身的人事,沈石二家又是武林中數-、數二的莊院宗派,豈能盂浪、草率而貽人笑柄?這樣吧!我遣老二跟著尤總管一起去趟石家莊,與石莊主好好的談一談,再觀察觀察石公子的人品,然後,也得聽聽小女她們的意見,並且可以順便的勸導勸導禮教大義,尤總管以為然否?”
沈逸塵長年坐鎮著沈家莊,平時甚少外出。老二沈逸峰為人持重,處事冷靜,他經文緯武,珠璣舍藏,是以莊中大事多半經由他去安排、處理。
尤建庭也是沉吟了一會,然後說:“沈莊主的話全是至理,既然如此,就麻煩沈二爺跟尤某人跑一趟石家莊吧!不過,聘禮還是留在這裡,免得再來回的跋涉。”
他也不是一顆脆心蘿蔔,一盞省油的燈,仍然要把尾巴給鉤上。
沈二爺第-次開口說話了下,他說:“泱泱十華,禮儀之邦。沈石二家,又是譽滿武林、望重江湖,雙方即擬聯姻,必須按禮遵儀,先有媒,後有證,再文定,儀輔毆,尤總管飽讀聖賢之書,當亦知此事萬萬顛倒不得,紊亂不得。”
“天悶日燠,炎熱難耐,在下唯恐牲禮會壞,亦怕下人勞累,武林請權宜,江湖怯俗禮,東西暫且留下不是既省事、又省力麼?”
“話是不錯,武林中人向不計較繁文縟節,但眾口悠悠,我們又何必為區區牲禮而落人口實?到時候另備一副,或者乾脆免了也未嘗不可。至於下人們再勞累他們一次,沈家莊以加倍的給與賞賜,諒他們必定也會高興。再說,沈石二家,倘若真能結上兒女親家,誰又會將這件小事掛在心裡,尤總管以為怎麼樣呢?”
沈二爺不愧文武通達,他侃侃而談,左引之以禮、據之以儀,再弄一頂高帽子戴在對方的頭上,然後不著邊際的、合情合理的擋得金湯成固、滾圓無罅而又不留把柄!
尤建庭也是老得成了精,奸得出了名,他哪會不瞭解沈逸峰的意思?
但是,一來對方說的的確理直難駁,二來人在人家屋簷下,力單勢孤,見好即收,又何必自找難堪!三來嘛!沈家雖然沒有接納,但也沒有回絕,不算過份丟臉,他心中百般迴旋,只有幹打一聲哈哈說:“這麼說,我尤某人還是面子不夠,哈!我們走吧!”
“尤總管言重了。”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時站了起來,又同時說:“我們也去,跟二哥一起前去看看。”
此言卻正中了沈大爺的心懷,老二一個人前去,勢力單薄,如有弟兄三人匯同,必要時就有個照應,有個緩衝。
“好吧!不過一切必須得聽你二哥的話,凡事不可意氣用事、憑藉好惡。”
“是。”
兩個人同時低頭躬身,雙雙應諾。
尤建庭不禁暗暗地嘲訕在心,他想:“怎麼?你們要去打架呀!或者是搶人?搶人打架三個人也不夠,就算十個、八個,也休想翻得出石家莊的手掌心!”
一行隊伍又踏出了沈家莊的烏漆大門,卻沒有了吹吹打打,洩了元氣,偃旗息鼓。
麥小云意興匆匆持趕到了“富陽”,他是由安徽九華山直奔定海普陀,要去找麥無名的師父,要去找麥無名的母親,懷著濃厚的期望,邁著輕快的步子。
富陽,位在“錢塘江”和“富春江”的交接處,富春江是上游,錢塘江是下游,乃是同一條江河。
它們的原名,總稱就是“浙江”,因為這條河流曲曲折折,猶如-個“之”,是以也叫之江。
錢塘江以大潮聞名宇內,季節來臨,時辰一到,那洶湧澎湃的潮水-波接著-波、一段連著一段,如天崩地裂,若萬馬奔騰,排山倒誨般翻翻滾滾而來了,驚心動魄,雄偉壯觀,這大自然的奇景!
富春江則盛產鰻魚,鰻魚肉嫩而味鮮,為餐桌上的佳餚、美食。
每年夏初時分,它們就成群結隊、招朋呼友從老遠的東海迴游而來,不辭辛勞,不畏艱苦,幹什麼呢?
回孃家呀!飲水思源,因為它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去海洋中發展了-段時日,當然仍要回老家來排卵產子,繁殖下一代,然後再各奔前程!
麥小云渡了江,過了河,沒多久,他就發覺事情有些不對了,因為身後總有幾個人時隱時現、不即不離的在跟蹤著、在綴躡著。
藝高人膽大,他當然不以為意,只要自己謹慎-些、小心一點也就是了,上次因為心懷仁慈,而“金絲猴”外貌又毫不起眼,這才上了人家的當,好在自己已有所疑、應變得快,並未鑄成大錯。
不過,話也得說回來,那回對方亦是志在必得,有備而來,出動了“萬罈”中有數幾個頂尖人物,配合寧杭總舵白立帆他們,還加上了侯西津的詭計陰謀,假如自己大意中了謀,假如不是南浩天突然現了身、插了手,後果還真是可慮呢!
麥小云若無其事、毫不猶豫的仍然直朝前走,不遠處隆起了一條山脈,哦!那算不了山脈,只能叫高地,勉強的也可以稱作“崗”。
高地上野草萋萋,山崗中樹木蔥籠,適時的,樹木之間這時也轉出了四個人來,他們是“洞庭四惡”。
“洞庭四惡。”
麥小云口裡輕輕的唸了一下,心中仍然不以為意,只要後面的跟蹤者不是洪振杰幾個或者石家莊內的人就好。
他回頭了,哦!也有四個,但只認識其中的一個,那就是萬里船幫武漢總舵的舵主阮世德,另外三人都不認識。
不過,不用猜,不用想,也知道對方是些什麼人,從服飾上,從地盤上,再從隨同者阮世德的身上,不歷歷皆在指明他們全是萬里船幫的人嗎?必定是屬於富陽分舵的!
這次,他們二起都沒有找錯人,挑去武漢總舵的乃是麥小云,攪散買賣、摧毀“四傑村”的也是這個麥小云!
這裡順便交代一下,“四傑村”乃是“洞庭四惡”建立的莊院,並且自噓為“洞庭四傑”!
不管他們是“洞庭四傑”或者是“洞庭四惡”,驟聽起來還以為發跡在洞庭湖中,其實他們乃是太湖中的螯賊、強梁,立寨在西洞庭山中而得名。
“洞庭四惡”不但藝業惡、心腸惡,對待手下也是惡毒十分。自己在太湖中撈足了、喝飽了,就出來想搖身一變,過過莊主爺、員外郎的癮,而屬下弟兄卻是-腳踢開,任他們自生自滅、流落無依。
奈何呀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永遠是吃屎的動物,翹了三天的腳就嫌板凳硬,就叫屁股痛。
暗地裡又唱起獨腳戲“四傑村”來,偷偷的還是做著那沒本錢的生涯,是以江湖上永遠叫他們為“洞庭四惡”!
也是他們運氣不佳,也是他們黴裡高照,有一次在“溧陽”地面上的一次買賣中被麥小云給撞上了,遂之摧毀他們的“四傑村”。
他們心有不甘,他們怨氣難消,就搭上了萬里船幫中遭到同一命運的武漢總舵阮世德,雙方一拍即合,在江湖中楔而不捨的迫尋著,主要的目的,還是那麥小云身上的玉如意和秘籍。
也許該物正是當年他們欲得而未得的那枝呢!
藉著萬里船幫的眼線,皇天果然不負苦心人,麥小云終於在富陽地方為他們盯上了。
等待的人彼此距離短了,跟隨的人也漸次的接近了,這不叫前門有虎、後門有狼嗎?這不叫前去無路、後有追兵嗎?
說對也對,說錯也錯,縱然是,那這些人在麥小云的眼中,虎是紙老虎,狼是跛足狼,前面的路平坦得很,後面追兵只不過是野犬吠吠,如此而已。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轉,麥小云,我們終於又轉在一起了。”
後面的阮世德見前面山崗已到,見“洞庭四惡”已經現身阻住了去路,是以他緊攢二步,開口說話了。
麥小云聞聲頓時停住了腳步,並且身形打橫,使雙方的人全在他的視線之內。
“不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何必遑作違心之淪,窮打哈哈。”洞庭四惡中的老大冷冷地接口說;“怎麼施,怎麼受,今日也該是你遭到還報的日子了。”
麥小云談淡-笑道:“那你們槍劫行旅、圖人錢財,又當何說?”
“那只是以前,如今我們乃‘四傑村’的莊主。”
“你是說你們已經改過遷善了?”
“不錯!”
“那‘溧陽’的案子又是何人所作?”
四惡中的老大聽了不由遲疑了一下,然後卻來一個硬挺,他強聲說:“不知道!”
麥小云的臉上笑容依舊,口中語氣依舊,仍然淡淡說:“那在下怎會追緝打劫者一直追到‘四傑村’裡起出了受害者所失落的銀兩贓物?”
“這……”
四惡中的老大臉變了、氣結了,他瞠著眼睛無言以對!
惡老三解圍了,他立即接過了話頭,以掩蓋他老大嚅齧支唔的窘態。
“不管如何,麥小云,你傷了我們弟兄,你毀了我們莊院,今日裡我們兄弟要加倍的奉還於你!”
“你們要報仇?”
“不錯!”惡老三悍然地說:“還有你身上的玉如意和那張武學秘藉。”
“哦!你們要玉如意和秘籍呀!但玉如意和秘籍只有一份,而萬里船幫的壇主洪振杰也想獲得呢!”
麥小云已經懶得多加解釋,並且語氣之中還帶有挑撥,間離的意味。
惡老大又及時出聲了,因為,他有自知之明,若攪散了萬里船幫的合作、支持,那已有前車之鑑。
光靠他們弟兄四個,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別說玉如意秘籍落了空,連想報復一箭之仇也是難上加難了。
“不要上對方的當,老三、老四,你們兩個上去!”
“是。”
惡老四年輕最輕、火氣最大,他長年累月浸泡在太湖之中,水竟然是克不了火,泯不去人的心火。
兩個人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洞庭四惡”,四個人的年歲都在六十開外,他們不是同姓兄弟,但卻狐鼠-丘,臭味相投,共處得倒甚融洽。
惡老三、惡老四分別一動,麥小云也就開始動了,形態卻是那麼從容,那麼瀟灑,又是那麼的隨意!
惡老大一看情形不對,他又設計、他又再次的慫恿了。
“阮總舵主,我們要得到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我們要討回挑寨及傷害的恥辱,那我們就得按照所議,必須相互配合,共同出手。”
阮世德似乎有些猶豫了、有些畏縮了,他心中不禁電轉連連:“以自己的能耐,再加上富陽分舵中的三個弟兄,那決非麥小云的敵手,他領略過對方的藝業,也曾經看見‘萬罈’之主與麥小云對陣,結果,結果是看不出結果,至少,‘萬罈’之主也沒能從對方手上截下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洞庭四惡’在武林中確實有他們一席之地,‘洞庭四惡’在江湖上凡談起他們,卻也是人人頭痛,不如就聽他的,何妨就看他的。”主意既定,頓時出聲招呼了。
“好,我們也上!”
麥小云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了。
他保持著風度,他維護著氣節,這是一個人的教養和修為,不使奸詐,不逞唇舌,嘴巴里連髒字也聽不到-個。
阮世德這裡圍了上去,惡老大和惡老二視彼此之間的距離、間隔,也插了進去、補了上去。
這叫做經驗,這也是才能,才能襯托著功力,方是邁入頂尖高手之林的條件、要訣。
麥小云被罩入一隻鐵桶之內了,麥小云被困在一座城池之中了,肉的屏風、肉的牆壁,形勢還真可怕!
阮世德乃是萬里船幫武漢總舵的總舵主,功力、聲威在江湖上稱得是一個響噹噹的角色。
不然,麥小云挑去武漢總舵就不會那麼轟動了。
他所帶來的三個人選,其身份也是富陽地方分舵主等所屬,身手功力和總舵中的堂主級職相等或者以上。
而“洞庭叫惡”呢?已經被人目之為怪、為魔,不如此,他們焉敢找麥小云尋仇、劫寶來!
麥小云飛了,麥小云遊了,像一尾梭穿梭在機織之內,像條龍迴旋在半空之中,啊!青龍,藍色的衣衫、靈活的身形,不像青龍像什麼?
阮世德幾個渾沉雄猛,惡兄弟他們陰險油滑,各有所長、各有所恃,是以這個戰局打得十分的激烈!
“麥小云,此地傍山依水,景色真不錯呢!”
惡老大又狡詐的耍起他的嘴皮子來了。
麥小云卻是聽之不懂、摸之不透,他只有含糊地說:“唔!果真不錯。”
何止是他不懂,阮世德幾個也是莫名其妙,就連惡家兄弟也不知道他們的老大究竟指的什麼。
不過相處久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老人口裡所說的,絕對不會有好話。
“那是你的命好、運好,我們才會在此地相遇。”
“是嗎?”
聽麥小云答話的口氣,他依然是騰在雲中、迷在霧裡。
“當然,這裡空氣好、風水好,不是‘龍’地,也是‘虎’穴,就算你兒孫不發,下輩子投胎轉世,也必定是大富大貴。”
麥小云恍然了,對方繞了一個人圈子原來是在咒人呢!是在嘲諷呢!他心中一目瞭然,反而感到輕鬆了,隨之也就若真若假的說:“你是說長住在這裡呀!”
“對呀!麥小云,你可別忘了今年今日、此時此地,乃是你的忌口、該是你的墓穴!”
惡老人的原意莫非想攪擾對方的心志,敗壞對方的招略,使之慌亂,使之散失、使之神舍不守!
可惜他看錯了對象,奈何他找錯了日標,麥小云豈是一個沒有自信、沒有主張和沒有定力的人?
麥小云挑逗過去了!
他笑笑說:“這又何必呢?財丟人沒事,身傷命就保,我們之間並無三江四海之仇,亦無殺妻奪子之恨,只要一方低頭認輸,彼此也就完了。”
惡老人沉著聲音,咬著牙齒說:“麥小云,你毀了我的家,你傷了我的身,最最不能原涼的是你湮滅了我們‘四傑村’的威名,今天你就認命吧!”
他說得囂張,他說得跋扈,他以為對方已經上了他的當、中了他的計,是以表露出肆無忌憚、狂妄倨傲。
麥小云笑意依舊地說:“今日裡,假如我失了手,或者是力不敵,非但要失去翡翠玉如意和武學秘籍,恐怕亦會因此傷了身,威名不也從此完了?那你又何必非要置人於死地不可呢?”
“你這是在求饒?”惡老大不可一世的說:“但求饒也沒用,今日你是死定了!”
他說管說,打歸打,專找人家的間隙,單攻對方不易防禦之所在,那是什麼部位?命根子,真是卑鄙得緊、下流透頂!
麥小云心頭頓時一動,他已經瞭解對方的為人,摸穿對方的心性,因此,他將運用目前的身份和職責,暗暗作了決定。
“既然如此,這麼好的地方,這麼佳的風水,你何不留著自己呢?讓給別人未免太可惜了。”
他一長身形,手勢立變,“鉤頭”微探之下,右掌倏然化成了萬千幻影,齊齊的直朝惡老大前胸平推過去!
麥小云運上了“千佛手”!
“啊!虛幻掌。”
惡老大不由驚呼出聲,他閃躲連連、暴退連連、剛才的鎮定模佯、剛才的咄咄之氣俱都烏有不見了。
鐵桶破了、城牆倒了,惡家兄弟那-方缺口陡現,聯手之勢也就隨之冰消瓦解了……
麥小云既然已經作出了決定,那就不再讓“洞庭四惡”輕易離去了,他腳下一緊,掌心猛吐,“啪!”的一聲脆響,惡老大頓時搖搖晃晃、踉踉蹌-的跌坐在塵埃之上了。
惡家兄弟一見老大受創,不約而同的群起猛攻,是馳援?馳援不及,是救助?救助也是無效!
麥小云一個迴旋,青龍翱翔、灰鶴飛舞,氣勢不減,威力不減,在電光石火之中,在星殞箭奔之間,三個聲音並在一起,連在一堆,匯成了一聲既沉又長的悶響,惡家兄弟誰也不輸,變成了元寶四隻,散落的環坐在山崗上面了。
阮世德他們驚住了、駭著了,身形不知轉,雙手不知動,腳下也是不知道走,只是怔怔的、愣愣的呆立在當地。
麥小云邁步朝惡老大走了過去,那麼悠閒、那麼隨意,哪裡像是經過-場激烈的大戰?
惡老人再次吃驚了,他淌著汗、喘著氣,哪管右肩頭的痛楚?
立即顫危危的由地上爬了起來,瞠著眼睛說:“你……你還想怎麼樣……”
麥小云調侃地說:“你不是說此地的風水好麼?”
聲抖了、音顫了,惡老大不由臉上神色大變,他嘶啞地說:“麥小云……你要趕盡殺絕……”
“不,我只是讓你們將息將息、休養休養而已。”
只見麥小云身前藍衫的下襬一掀,惡老人又跌坐在原來所坐的地方了。
其餘三兇面呈死灰、渾身觳釁,他們雖然也都站了起來,但個個卻是垂頭喪氣,這不是-群待宰的羔羊麼?
麥小云焉能厚此薄彼?他如法炮製,惡老二等三人也被依次的歸了座,不坐行嗎?不行,因為他們右膝上的主脈穴道遭人給封閉上了。
技不如人,夫復何言?現今要剮要割、要蒸要煮也只有任人高興了,當時他們不也有這份同樣的心思與意願嗎?
麥小云回頭了,麥小云轉向了,阮世德幾個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猶如蒼鷹之與鳥雀,猶如老虎之與綿羊,他們不是不逃,而是知道想逃也逃不出對方的手掌心,到時候遷怒對方,反會加速其亡,這弱肉強食的世界!
麥小云卻是談淡地說:“你們走吧!望好自為之。”
這是皇詔、這是天音,它出乎人們意料之外,包括了“洞庭四惡”幾個,阮世德他們冷汗收了、寒氣吐了,他們一聲不響的掉頭走了,但眸子中卻露出了羞愧與感激的眼色。
阮世德四人走了,麥小云也跟著朝富陽方面而去,因為他必須要去交待當地城隍廟裡的城隍土地。
麥小云這一走,惡老大頓時急了起來,他汗著顏面說:“麥小云,你是要餓死我們還是曬死我們?倒不如一掌劈了我們!”
“不會的,放心好了,我馬上叫人來伺侯你們、款待你們。”
麥小云頭也不回的說著,頭也不回的去了。
“麥小云……”
“麥小云……”
相應不理,“洞庭四惡”只有靠自己了,他們忍著痛站了起來,想以二人一對、相扶相持的拐著右腳離去,奈何右臂也已經不聽使喚,只有頹然的又坐了下去。
從此,江湖上再也見不到“洞庭四惡”的人了,要有,那也得要在幾年之後或者是更久。
何曾想到?麥小云冥冥中也算替麥家報了仇,至少是麥無名的,或許他自己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