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陽關下,天色濛濛地亮了。
微涼的晨風吹過原野,帶着濃重的灼燒氣味。一列輜重大車緩緩地開向城門,呂歸塵疲憊地倚在車軾上。放眼望去,無處不是屍首,互相重疊起來。血被幹燥的地面吸乾了,大地滿是鮮紅。
旗杆從一名離軍士兵的背後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半跪在那裏面朝南方,頭顱深深地垂下,有如祈禱。
戰場的正中央,一支長達兩丈的楚衞國鐵甲槍被深深插進土裏,直指天空的槍頭上,挑着一顆人頭,像是一種古老的血腥圖騰。血緣着槍桿漓了下去,染得一片褐紅。人頭還瞪着眼睛,彷彿是低眼俯視這片殘酷的沙場,腦後一把長髮在風中幽幽地起落。
經過的時候,呂歸塵抬起胳膊擋在頭頂,彷彿還有鮮血從那顆人頭上滴落,令他不由自主地遮擋。
遠處的一處山峯上,年輕人正揹着雙手眺望,白衣飄飄。他選的位置很好,從這裏看下去,整個戰場和那座古老的雄關被他收入視線中。
殤陽關裏騰起嫋嫋輕煙,透過煙柱往北看去,是茫茫的帝都平原,再遠的地方就是天啓城,而後是淳國的邊界,而後是天拓海峽,再然後,是北陸浩瀚的草原。他的目光彷彿已經越過了上萬裏,一直去向天涯海角,將整個九州大地收在視野中。
他的背後,是一名小童正捧着書板。書童和公子都帶着陳國式樣的遮雨高笠,腳下纏着草繩。小童是一身方便的藍短衣,公子高挑欣長,一身樸素的白袍,染了污泥的長擺蓋過腳面。爬了半夜的山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不過臨風觀戰,他還是保持住了自己傲然不羣的氣宇。
“項公子,回去吧!早晨那麼冷,還死了那麼多人。這打仗,有什麼好看?”書童受不住冷,勸道。
他受僱於這個姓項的主顧,中午就從小道登山,一直等在這裏觀望。如這個翩翩公子所預料的,一場大戰果然在入夜之後爆發。不過興致盎然的只是公子而已,書童並不想頂着寒風熬夜觀看一場血流成河的大戰,在這麼高處看出,下面的人殺人彷彿螻蟻的對決一般,既不好玩,也不悲傷。
“剛才説的你可記下來沒有?”項公子回頭一笑,“成帝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夜,楚衞、下唐、晉北、淳、休、陳六國聯軍戰離國於殤陽關,屍體相籍,血流遍野。離公嬴無翳破陣南歸,殤陽關門户已開,白氏帝朝換姓改元之期可待矣。”
“記下了,記下了,公子我們下山去吧。鎮子上吃一碗加蛋花的糊辣湯,解解寒氣。”
項公子搖頭:“改朝換代,是國家大事,比不上你一碗糊辣湯重要?你且仔細看看這卷地圖,帝朝七百年來,還從未有如此規模的諸侯大軍踏入殤陽關,進逼天啓城。如今門禁徹底打開,天南三國都有入主帝都的機會。北方淳國也已經卷入霸主之戰,北陸蠻族難保不會趁機揮軍南下,晉北若是要聯合羽族,西越鎖河山,一月之內就可以穿透陳國佔領天啓城。呵呵,玫瑰凋零,陣雲紛起,白氏沒有未來了,可到底是誰能拿下這片神州?”
“管他誰能拿下,和公子又沒有關係,難道要改朝換代,就不喝糊辣湯了?”
“糊辣湯是要喝的,”公子笑,“不過改朝換代,很快就會跟我有關係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