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鬚眉皆白,宛若神仙中人的老人,危冠羅襪,微笑着走上了小亭。
美人一見老人,立刻偎在他懷中,膩聲道:“這麼狠心,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不怕有人搶走我?”
寶寶看了,直皺眉頭,心中暗罵,不要臉。
想來那老人,必是東海妙觀峯的張真人了。
這個美人,自是小婉。
寶寶見過小婉,果然風情獨異,自有一種妖媚風流之態,難怪能夠將張真人這等高人迷死。
張真人將小婉抱在膝上,笑問寶寶道:“‘小太爺’伊激,你何時投效於我的?”
寶寶道:“三天前,湯小石力邀我來,我才來的。”
張真人道:“難怪我以前不曾見到過你。”
寶寶暗中想個“小太爺”伊激的名字,聽張真人幾次叫來,竟覺得蠻好聽,比以前的外號可響亮多了。
張真人笑道:“伊激,你剛才誇下海口,可有什麼真實本事?”
寶寶淡淡地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下諸事,無所不知。”
張真人笑道:“如此説來,倒是要考考你。”
從亭中的一個架子上,拿下一個包袱來,包袱很長很大,打開包袱,竟是一架琴。
寶寶早已得知,張真人有三大愛好,美女、名馬古琴。
瞧這架琴漆色斑駁,年代已久,必是一架古琴了。
如果以前向寶寶問琴,寶寶可是一問三不知,但自從那天聽了花解語和唐情的對答,對琴已是知道一些。
寶寶的記憶力本就絕好,那一天雖只是匆促一聽,也記得了十之七八了。
細細去看那架琴,想來四大名琴張真人必然珍藏,這架琴隨便地放在亭上,雖定是好琴,但絕不會是四大名琴之一。
於是道:“這架琴比不得焦尾枯楓,不過這鶴山鳳尾還配得整齊,龍池雁足高下相宜,繼紋似牛旌,算是好琴了。”
用手撥動琴絃,裝模作樣地聽了,道:“這音韻嘛,倒是清越得很。”
一副煞有其事,十足內行的樣子。
小婉自是不懂,寶寶心中也是惴惴的,不知説得對不對。
張真人卻一臉驚訝之色,道:“難得,難得,能品出這麼些來,真是不易了。”
這樣看來,寶寶真還蒙對了。
原來這“鶴山”、“鳳尾”、“龍池”、“雁足”,都是古琴幾個部位的專名,寶寶記憶奇佳,居然聽一遍就記得了。
張真人微笑道:“伊小俠年紀小小,就有這般見識,可喜可賀,卻不知能為我撫一曲否?”
一説到真的撫琴,寶寶可傻了眼,不過還是有應對的,他道:“所謂‘古調雖自受,令人不多彈’,琴聲最是悽切悲涼不過,家人怕我走火入魔,所以不讓我學琴。”
張真人連嘆“可惜”,道:“以小俠之聰慧,他日學琴,必為國手。”
寶寶忽地心念一動,道:“我雖不會,我有一個朋友,卻彈得一手好琴,他也一直想投效張真人的。”
張真人道:“是誰?”
寶寶道:“‘多情公子’唐情。”
張真人怔住,道:“四川唐家的人,怎會投效我?”
寶寶道:“唐情在唐家倍受唐諒等人的壓迫,一直出不了頭,他所以寄情於琴上,想效昔日伯牙而遇子期。”
張真人半信半疑,道:“他真的願意投效我?”
寶寶道:“湯小石正在試驗他的忠心,問問他就知道了。”
張真人面露喜色,道:“如果真的連唐家的人都投效於我,他日之江湖,還能是誰的天下。”
寶寶心中冷冷地道:“好狂妄,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張真人道:“那‘多情公子’唐情真的能撥一手好琴?”
寶寶道:“既稱‘多情公子’,舉凡琴棋書畫,當然樣樣精通的,到時候,試試他就知道了。”
張真人點頭微笑,對寶寶,又有了三分喜愛。
小小年紀,説起話來就滔滔不絕,有章有據,更難得知識淵博,可謂奇才了。
這時,一個人從院門走了進來,正是湯小石。
湯小石走到張真人面前,見多了一位麪皮黝黑的人,心中不覺一怔。
細細一看,更加震驚,雖然面目全非,但目中精靈古怪的光芒,除了秦寶寶,還會有誰?
張真人道:“湯小石,你有什麼事情嗎?”
湯小石按捺狂跳的心,道:“小徒近日來策反了‘多情公子’唐情,經過考驗,證明他的確有心投效的。”
張真人捻鬚微笑道:“這件事,我已知道了。”
湯小石先是驚恐萬分,莫非張真人知道了自己的陰謀?
又一看寶寶洋洋自得的樣子,這才明白過來。
這樣也好,秦寶寶和唐情有交情,不會説他壞話,看樣子,這小鬼頭不知怎的,竟和張真人攀上關係,真是神通廣大。
寶寶道:“湯先生,我‘小太爺’伊激來了多日,怎麼不讓我有用武之地?”
湯小石明白,這是寶寶讓自己為他圓謊了。
留着寶寶在張真人身邊,對唐情有利,湯小石於是順水推舟,道:“伊小俠何必着急,住幾天再説吧。”
張真人道:“這個伊激,我很喜歡,就留下來聽用吧。”
湯小石面露喜色,道:“師父垂愛,伊小俠他日必有大成就。”
寶寶何等乖覺,深施一禮,道:“多謝張真人。”
張真人哈哈大笑,道:“小石,過幾日將唐情換來,老夫正要聽他的琴韻是如何的高妙。”
湯小石應了一聲,隨即告辭了。
寶寶於是就留在了張真人的身邊。
※※※
推開窗去,正是繁華熱鬧的大街,屋子裏卻冷冷清清。
沒有秦寶寶在,衞紫衣怎麼會覺得不冷清呢?
陸松已經被擒,如實供出,寶寶是被紫秋如劫走。
衞紫衣心急如焚。
紫秋如最恨寶寶,會不會將對自己的恨遷怒到寶寶身上。
若是那樣,寶寶是吉凶難測。
雖已派人四下打探,但幾日來,各處都無寶寶消息。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像這樣無蹤無跡,最讓人放心不下。
衞紫衣此時不願見任何人,眾首領的安慰之辭早已聽煩,但他們也一樣擔心。
席如秀更是如此,子午嶺中,除了衞紫衣,就數他和寶寶交情最深了,這幾日,幾乎瘦了一圈。
並且,一看到“無情手”張子丹就發火,因為張子丹的妻子紫玉竹,正是紫秋如的姐姐。
張子丹默默無言。
其實席如秀也知道,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自己找子丹發火,實在是沒有理由的。
不過怒氣總要找個發泄對象,子丹首當其衝。
外面,又傳來席如秀的聲音,這一次罵的是殷大野。
席如秀道:“還虧你是老江湖,連陸松這小子都識不破,寶寶丟了,你去把他找回來。”
殷大野也是火爆脾氣,一點就着,聞言就往外走。
席如秀道:“連寶寶去東南西北都不知道,去哪裏找?”
陰離魂只好道:“大家都消消火氣,戰平和馬泰都沒有回來,他們這一路,或許有寶寶的消息。”
正説着,有人報道:“馬泰、戰平回來了。”
眾人大喜,連衞紫衣也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大家都去看兩個人的臉。
馬泰和戰平臉上已有喜色,席如秀喜道:“寶寶有下落了?”
馬泰道:“沒有。”
席如秀大怒道:“沒有寶寶的消息,你開心什麼?”
馬泰好生委屈,道:“我不知道寶寶的下落,但我卻知道,寶寶並沒有死。”
這個消息,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衞紫衣抑制住激動,道:“馬泰,你坐下來慢慢地説。”
馬泰微笑道:“不用坐,反正一句話就可以説明白的。”
席如秀急道:“你倒是説啊。”
馬泰忙道:“我和戰平遇到一個叫花解語的人,他説寶寶已被湯小石捉住,帶回老巢去了。”
席如秀急道:“寶寶被這傢伙捉住,還會有什麼好結果?”
馬泰道:“花解語説,寶寶絕不會有事的,因為‘多情公子’唐情也在場,他勸動了湯小石不要傷害寶寶。”
席如秀道:“可是江湖七妙手中的琴聖花解語?”
馬泰道:“是他。”
衞紫衣道:“花前輩何在?”
馬泰道:“花前輩就在外面。”
席如秀叫道:“快請花解語進來。”
聽説寶寶無恙,衞紫衣沉靜許多,他微笑道:“我早已想見一見琴韻妙絕天下的花解語。”
大家都在猜測花解語既是琴聖,必然是人品俊秀,高雅風流。
所以,當他們看到花解語進來時,都深覺驚訝。
衞紫衣也不由笑了,道:“可是花前輩嗎?”
花解語慌忙道:“前輩不敢,我今年不過三十七歲。”
眾人都笑了起來,衞紫衣替他一一引見,花解語道:“久仰。”
寒暄已畢,衞紫衣問道:“花兄可曾見到寶寶?”
花解語便將前事細細地敍述了一遍,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席如秀搓搓手,道:“‘光明教’虎視中原,必有異謀,趁此機會,將寶寶救出,一舉攻破‘光明教’。”
陰離魂道:“事不宜遲,要去,馬上就去。”
衞紫衣點頭,向花解語詳細問明瞭路徑,吩咐道:“馬泰、戰平,速回子午嶺,讓展大領主選二百精幹人馬。”
馬泰領命而去。
衞紫衣道:“如秀、離魂、子丹,我們四個人立刻去救寶寶。”
席如秀大喜,道:“當然,當然,這幾日真正憋壞了。”
花解語道:“我來帶路。”
衞紫衣擔心花解語身無武功,而此行卻很兇險。
花解語不侍衞紫衣開口,道:“我的六位兄弟也被關在那裏,如果這一次我不去,他們一定會看不起我的。”
他既然這麼説,衞紫衣只有成全他。
現在衞紫衣身邊,只有貼身的十八位衞士,加上眾位首領,不過二十餘人。
以這二十餘人去攻張真人的老巢,豈不是飛蛾撲火?
衞紫衣不這麼認為。“光明教”內部紛爭不已,自己輕騎突進,成功的把握有六成之多。
何況為了救寶寶,就算達一成機會也沒有,衞紫衣也一定會去的。
二十三匹快馬,飛快地出了天津,灰塵揚起,漫天蔽日。
※※※
張真人住的小樓,精緻而華麗,至於樓中,更是極其奢華。
寶寶第一次隨張真人入小樓,看到地上所鋪的,是雪白的地毯,算是波斯地毯中的極品了。
四壁上,都掛着精巧的宮燈,光線柔和而明亮。
寶寶一進入房間,就覺得滿室異香,香氣不知從何處而來。
至於那些桌椅幾屏,都是極品。
寶寶進入過皇宮,可是連皇宮也沒有這樣奢華的。
張真人在軟椅上坐下,美人小婉就像貓一樣蜷伏在他大腿上。
寶寶見怪不怪,揹着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張真人道:“伊小俠看我這裏的陳設如何?”
寶寶搖頭道:“不好。”
張真人不由微訝,這樣的陳設也説不好,還有什麼好的?
寶寶道:“前輩是世代英豪,所住的地方也該乾淨、俐落,充滿豪氣才是,像這樣華麗的屋子,只應做女子閨房。”
這般無禮的話也只有寶寶才説得出,張真人會不會生氣?
張真人沒有生氣,他點頭道:“初時小石為我佈置時,我也覺得過於纖巧,不合我的身份,以伊小俠的意思,怎樣佈置才算是好的呢?”
寶寶道:“將宮燈換去,換上巨燭,只此一換,定會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張真人笑道:“好,就依你之意,可是巨燭暫時沒有,還要煩伊小俠監製。”
寶寶心道:“將我當奴僕使喚,真是該死,也罷,古來成大事者,都是要卧薪嚐膽的,現在忍一忍,到時再説。”
學着江湖禮節,拱手道:“不勞前輩吩咐,我定會造出一些最精美的巨燭來。”
張真人道:“工匠雜役等,由小石管着,你去找他就行了。”
寶寶道:“那些工匠,只會做出一般的東西,前輩用的東西,他們的手藝是不配作的。”
張真人有趣地道:“那伊小俠認為誰配?”
寶寶道:“江湖上最出名的巧匠,是‘笨手笨腳’冷小肝,由他來製造,最合適不過了。”
張真人微笑道:“果然慧眼識人,這事就交給你去做吧。”
寶寶答應一聲,道:“這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行動上不方便,冷小肝又是囚犯,更加不方便。”
張真人道:“這有何難,我賜你金字令牌,通行無礙,敢阻你路者,斬!這樣行不行?”
這樣當然行了。
寶寶有了這個金字令牌,就可以自由行走,他的小小“陰謀”也可以得逞了。
金字令牌到寶寶手上,是一塊圖形的銀牌,用金字刻着“令”。
※※※
金字令牌果然很有用,寶寶很神氣地別在腰上,見到的人不但不敢問一句,還恭恭敬敬地侍立兩側。
寶寶在整個大宅中逛了一遍,出夠了風頭,才去找冷小肝。
自從寶寶大鬧鳳城小竹攖後,張真人見事態暴露,每日盤桓小竹樓者不計其數,鳳城中,更有各種各樣的江湖人。
如果貿然取寶,不但太招人耳目,也比較危險。
這件事只有等一段時間,等事態平靜下來再説。
所以冷小肝這段日子過得很悠閒。
所謂悠閒,就是有吃、有喝、有住,但不得自由行動。
像江湖七妙手這樣不肯俯首的人,都會被制住武功,這就不得不佩服“光明教”人才濟濟。
江湖七妙手的武功被暫時封住,只能像常人一樣,至於高來高去,舞刀弄槍,那是不可能的了。
寶寶走進關押冷小肝的小院,兩名守衞連忙退避一邊。
寶寶洋洋走入。
冷小肝正在曬太陽。
他從屋裏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椅子上曬太陽。
看到寶寶進來,冷小肝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心裏只在想,這個小孩子怎會有金字令牌?他是什麼重要人物?
寶寶的惡作劇心理在作怪,現在有上好的機會,不捉弄捉弄冷小肝才怪。
陰沉着臉,走到冷小肝面前,冷冷地道:“你是冷小肝嗎?”
冷小肝傲然道:“是。”
寶寶道:“你師父沒有教你回答問題要站起來嗎?”
冷小肝洋洋不動,索性連話也不説了。
寶寶一把拎起冷小肝的衣領,冷小肝失去了功力,無法掙扎,只有像只小雞一樣被寶寶拎着。
寶寶把冷小肝拎到屋裏,將大門“砰”地關上。
冷小肝以為自己一定要倒黴了,他早就認了。
寶寶嘻嘻一笑,道:“好個義士,寶寶這下佩服了。”
雖然寶寶面目全非,但他的精靈古怪的表情,清脆的聲音,可是別人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
冷小肝又驚又喜,道:“是寶寶,你怎麼來的?”
寶寶神氣活現地道:“天機不可泄露,山人自有妙計。”
冷小肝開心極了,寶寶真是神通廣大,不但混進來,還混到了金字令牌。
寶寶道:“其它人呢?”
冷小肝道:“他們就在隔壁,我在牆上挖了一個洞,每天晚上,都可以見面的。”
寶寶道:“你説話有氣無力的,是生病了?”
冷小肝嘆道:“不是生病,而是被用了禁制,渾身的力氣都被制住,有力發不出,急死人了。”
寶寶道:“解穴我可不拿手,不過我會讓人解你的穴道的。你被解開,他們幾個人也可以行動了。”
冷小肝喜道:“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衝出去了。”
寶寶搖搖頭,道:“這院子戒備極森嚴,外面能看到的守衞,只是冰山一角,隱藏在暗處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冒冒失失地闖出去,只有白白送命。”
冷小肝發愁道:“那可怎麼辦?難道在這裏等死?”
寶寶笑道:“等死不必,你倒可慢慢地等着,寶寶自有辦法救你們出去。”
冷小肝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寶寶笑道:“很快。”
冷小肝放下心來。寶寶的神通他早已領教,天下寶寶做不到的事情,想來想去,還真的沒有。
寶寶問道:“你以前做過蠟燭沒有?”
冷小肝道:“蠟燭?”
寶寶葫蘆裏賣什麼藥,在寶寶不拿出來之前,打破腦殼也想不出來的。
寶寶神秘地道:“就是放在大廳上的那種巨燭,你會不會做。”
冷小肝感到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堂堂的天下第一巧匠,難道連小小的蠟燭也不會做?
寶寶嘻嘻微笑道:“寶寶要的蠟燭可不是一般的蠟燭。”
冷小肝道:“蠟燭就是蠟燭,還有什麼不同?”
寶寶神秘地笑了,在冷小肝的耳邊輕語了幾句。
冷小肝也笑了,笑得開心極了。
他現在有什麼想法呢?
他想好好地抱抱寶寶,好好地親一親寶寶。
他只是想一想而已,當然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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