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逸山的這個朋友住在“三槐莊”,“三槐莊”隔着錢來發他們拼命的“落鷹坪”大概只有三十多里路遠近,雖然是不怎麼遠,但冒着風雪趕路,三十來裏地卻也同樣夠嗆的了。
何況,八個人裏,倒有三個身子不利落的。
“三槐莊”只是個十來户人家的小莊子,房舍殘舊,景物蕭條,看上去夠寒傖的,十幾户人家疏疏零零的點綴在一片單凋的雪地上,再配着灰鬱的天空,枯乾的幾棵老樹,就更叫人覺得寂寥無趣了。
不過,嚴逸山朋友的家宅卻還有個樣子,至少也算三合院格局的磚瓦房,雖説古老了點,好歹已是這片莊子裏最氣派的所在了。
八人八騎到了門前,先由嚴逸山進去院子吆喝,他們運氣挺不錯,嚴逸山這位朋友正巧在家——那是個滿臉橫肉,禿頭獨眼的胖大漢子,大氣這等冷法,漢子卻僅穿着一襲敞襟夾袍,露出胸前亂草似的一堆黑毛,加上他頷下-把大鬍子,賣像實在不怎麼討人喜歡,若非嚴逸山事前做過介紹,誰也不會相信這漢子居然還通醫道,説他形似土匪,倒還貼切三分。
漢子見了嚴逸山,態度不怎麼親熱,亦稱不上冷漠,反應顯得又是慵懶、又是無奈,他望了望院子外面的一干人馬,哼了一聲:
“老嚴,久不相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咱們這塊荒郊野地啦?”
嚴逸山打了個哈哈,皮笑肉不動的道:
“有幾個朋友受了點傷,想想你正住在附近,順道就把他們引過來請你瞧瞧,夥計,還煩你多多費心——”
漢子遲疑了一下,不大高興的道:
“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
擺擺手,嚴逸山搶着道:
“當然、當然,我們可不是揩油來的,橋歸橋、路歸路,診金不但照付,而且還會多付,包不叫你吃虧就是!”
漢子獨眼翻動,微微有了笑容:
“病人上門,沒有往外推的道理,何況裏頭還有你的面子?老嚴,你曉得馬廄的地方,讓他們拴繮進來吧。”
正屋內早已升起一銅盆的熊熊炭火,尚夾雜着酒香,才入門掀開厚棉簾子,一陣熱氣已暖洋洋的撲身而來,寒天凍地間待久了,這股子暖意,真正令人無比受用,簡直舒坦到心窩裏啦。
各人剛剛落坐,那漢子已半點也不耽擱的衝着嚴逸山問:
“是哪幾位身子欠妥?”
嚴逸山指了指錢來發、曲還生、焦二順三個,邊道:
“他們三位裏,數是錢兄的傷勢最重,我懷疑是中了劍毒,夥計,我認為先由錢兄看起,免得有所延誤——”
漢子瞪了嚴逸山一眼:
“莫非我還不懂輕重緩急,要你來指點?”
嚴逸山似是深知他這位“朋友”的習性,絲毫不以為忤的道:
“那就請吧。”
漢子過來褪下錢來發的上衣,俯臉湊近細細觀察,一面猶頻頻用鼻子吸嗅,頷下的那把鬍子,幾乎都沾到錢來發的傷口上。
半晌,漢子忽然嘆了口氣,無精打采的道:
“‘毒血劍’,是吧?”
嚴逸山忙道:
“好本事,夥計,一點不錯,我這位朋友正是被‘毒血劍’所傷!”
錢來發嚥了口唾沫,悶聲道:
“看你的模樣,情況像是不怎麼樂觀?”
兩句話一説,房中所有的人通通緊張起來,尤其楚雪鳳,他猛一下站起,雙手捧在胸口,呼吸急促,聲音微帶顫抖:
“這位大夫,請你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救人,錢不成問題,只要能解去毒性,我們再多的酬謝也不吝惜,大夫,你務必勞神——”
那漢子慢吞吞的道:
“武林之中,僅有關外‘長白派’煉得有三柄‘毒血劍’,因為他們習於使劍的門人越來越少,在近兩代弟子裏,就剩-個鐵剛用劍,用的便是三柄‘毒血劍’當中的-柄;‘毒血劍’經過特殊的密法治鑄而成,淬鍊的過程中,已逐步滲入‘長白山’獨有的七種毒物毒草,是什麼毒物毒草,説多了你們也不明白,簡單的講,劍上毒性屬於極陰極寒類別,可隨血液浸蝕全身,毒性-旦發作,人就會痙攣拳曲為-團,身子又硬又冷,膚色泛青的死亡——打個比方,活似掉入冰窖裏凍僵了的樣子,骨肉內臟完全凝結得像塊石頭啦……”
驀的打了個冷顫,楚雪鳳兩眼恐怖的大睜着,唇角不住抽搐,光景彷彿她已經看到了錢來發的這副慘狀,聲調都走了腔:
“不,大夫,他不能死,我決不能讓他死,你行行好,千萬要挽回他的生命……”
楚雪鳳也算久歷江湖,飽經憂患,人生的坎坷橫逆遭遇得不少,她是一個世故又通達的女人,稟性尤其冷靜沉着,如此焦慮得近乎失態的神情,在座諸人還是第一次看到,然則這表示了什麼呢?除了心連心的牽繫,命纏命的契合,就是那不可失的依恃了。
錢來發非常感動,禁不住眼眶發熱,鼻端泛酸,他趕忙吸了口氣,強笑着道:
“你別心急,楚姑娘,我一刻半時還死不了,説不定這位老兄別有玄機,獨具異眼,妙手給回了春也當不住……”
漢子的獨眼翻了翻,模樣不大開心,他揚着臉也不知是在對誰説話:
“傷了他的,是不是鐵剛?”-
邊的嚴逸山乾笑着道:
“猜得準,夥計,正是鐵剛下的毒手。”
哼了哼,漢子道:
“那麼,鐵剛現在何處?”
嚴逸山聳聳肩:
“回姥姥家啦。”
一抹驚訝的神色掠過漢子橫肉累累的面孔,他不大相信的道:
“你是説,鐵剛死了?”
嚴逸山道:
“死透了,這還有什麼好打誆語的?江湖道上,本來就是你殺人,人殺你,那鐵剛既不是銅燒的羅漢,也不是鐵打的金剛,他能拿‘毒血劍’捅人,人家就不能同樣取他的命?”
漢子沉着臉道:
“是你殺的?”
批了指錢來發,嚴逸山道:
“我哪有這等本事?是我們錢老兄的傑作。”
好像不曾見過似的,這漢子又重頭端詳了錢來發好-會,嘴裏喃喃出聲:
“看不出來,真叫看不出來……”
嚴逸山不由催促:
“夥計,你就別扯這些閒篇了,眼下救人要緊,説實在的,你到底有沒有把握治這種‘毒血劍’的劍傷呀?”
漢子手捻鬍鬚,沉默了片刻,才要死不活的拖着嗓音道:
“治嘛,大概可以治,不過呢,卻沒有絕對的把握……”
嚴逸山忙問:
“這話怎麼説?”
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笑,漢子伸手在嚴逸山肩膀上輕輕一拍:
“你知道,‘毒血劍’的劍傷相當難治,要治這種奇毒,關係到藥材的用料,越是珍罕難求的藥材,解毒的功能越大,説到珍罕難求的藥材,又牽扯到價金的問題,所以説,若要徹底根治,絕對痊癒,就要看你們付出的費用有多少了,呃,老嚴,你可懂我的意思?”
漢子的意思,便稚齡孩童也不會不懂,這分明是乘人之危,藉機訛詐嘛,説穿了,只不過是想多撈幾文罷了,嚴逸山夾在中間,有些不便啓齒,他尷尬的打着哈哈,表情十分無奈,錢來發卻容顏不動,淡淡的道:
“如果你真能治好我所中的劍毒,夥計,多花幾個錢也無所謂,否則,不但我麻煩,恐怕你也免不了麻煩,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説亮話,你確確實實能夠替我祛除身上的劇毒?”
漢子冷冷的道:
“不錯,卻得看你出的是什麼價錢,自古以來,無論那行買賣,都是一分錢、一分貨!”
這時,魯元標、盧毓秀、屠無觀等人的不滿情緒也已由隱忍轉變為明顯,甚至連嚴逸山都有了悻悻的徵兆,錢來發搖了搖手,頗為安詳的道:
“讓我們這樣講吧,夥計,以你看,治我身上的劍毒,須要多少銀子?
漢子毫不遲疑的道:
“一萬兩銀子,半個蹦子不能少!”
差點笑出聲來,錢來發忍俊着道:
“保證徹底根治?”
一挺胸,漢子大刺刺的道:
“當然徹底根治,要是治不好,我給你頂命!”
望着曲還生與焦二順,錢來發道:
“他兩個,你又算什麼價?”
漢子故示大方的道:
“這兩位只是骨肉之傷,我就免費診治了。”
點點頭,錢來發乾脆的道:
“一言為定,咱們成交!”
漢子又猶豫着道:
“不過,這錢的付法——”
嚴逸山趕忙道:
“沒問題,夥計,我可以打包票!”
錢來發不以為然的道:
“用不着費這些周章,錢嘛,早付是付,晚付也是付,伺況這猶是買命的錢?夥計,我們決不拖泥帶水,現在就-次結清!”
説着話,他-面伸手入懷,摸摸索索,掏出一疊略見潮濕的銀票來,在其中抽了-張面額相符的遞交過去,輕鬆得宛如丟出一枚銅板:
“紋銀一萬兩,‘裕豐銀號’的票子,天下通用,十足兑現。”
雙手捧着銀票,細細查看了幾遍,漢子滿意的收入腰板帶裏,跟着挽袖擦掌,精神抖擻,頭一遭變得殷勤起來:
“老兄,裏屋請,我這就要開始替你去毒療傷了!”
嚴逸山跟着道:
“要不要找個人幫忙:?”
漢子大嘴一咧:
“虧得你提醒了我,老嚴,你去灶下燒-鍋熱水,拿木桶給拎進來,另外,最好再有個人在旁幫忙,幹活比較順手……”
把看病當做“幹活”,聽起來倒像將豬牛送進了屠宰場,這位“郎中”也算懸壺濟世,卻不知他這“濟世”是怎樣的-種境界?
嚴逸山沒有多説,疊聲答應着自去灶下燒水,楚雪鳳湊過來道:
“大佬,我看還是找來當下吧,親眼看着,比較放心……”
錢來發笑道:
“不好,療傷祛毒説不得要袒衣露體,你-個姑娘家怎麼合宜?不用為我擔憂,他娘吉人自有天相,就叫盧毓秀幫忙侍候着吧。”
盧毓秀站起身道:
“在下候着啦,大爺。”
於是,在那漢子引領下,錢來發由盧毓秀陪同進了裏面,當厚重的棉簾子垂下,楚雪鳳竟然心頭-緊,直覺中,幾有隔世的悽茫。
整整折騰了個把時辰,錢來發才在盧毓秀的攙扶下走了出來,他步履蹣跚,面露倦容,但是氣色卻極好,原來那種青晦陰澀的委頓已-掃而空,代之的是自然的紅潤與開朗的光澤,看情形,漢子的治療已經見效了。
楚雪鳳急步迎上,幫着盧毓秀服侍錢來發坐下,邊迫不及待的問:
“怎麼樣?大佬,劍毒是不是除淨了?情況還順當吧?”
錢來發疲憊的笑了,聲音略顯暗啞:
“大概沒有問題了,那位老兄又是針、又是炙。更內灌外敷,連推帶拿,搞得我出了-身帶臭的汗漿不説,還嘔吐出一大盆粘稀稀的青黃穢物,真是遭了不少活罪……”
楚雪鳳輕聲道:
“現在覺得怎麼樣?身子是你自己的,好歹該有個底。”
錢來發道:
“舒坦多了,有種如釋重負的輕快感覺,連創傷都不怎麼痛啦,就好像,呃,滿腹鬱滯,一下子宣瀉了一樣……”
盧毓秀接着道:
“我已替大爺裏外洗擦乾淨,楚姑娘,瞧大爺的模樣,必然已是化險為夷……”
楚雪鳳手捂胸口,閉目仰臉,口中唸唸有詞,似是在祈禱什麼,形態虔誠得令人感動,而錢來發尤其能夠領受這份無言的摯情。
盧毓秀又分別把曲還生、焦二順兩個送進了內室,他們的傷勢雖然不輕,卻全屬理路明顯的創傷,照醫方診治,時間就快多了,不到半個時辰,兩人已被調整得妥妥當當的送了出來。〓勿風OCR武俠吧獨家連載〓
那漢子,倒還真有幾下,錢來發認為這筆錢實在花得不冤。
嚴逸山也自覺顏面光鮮,他笑呵呵的道:
“錢兄,幸不辱命,總算找對了主兒,如今我這心中一塊石頭該可以放下了。”
錢來發拱着手道:
“虧得有你幫忙,逸山兄,否則尚不知待怎麼個折騰法呢,大德不言謝,我們全記在心裏在,他日有緣,再圖補報。”
嚴逸山連連搖手;
“不客氣,不客氣;份內之事,此乃份內之事呀……”
裏間的厚棉簾子掀起,漢子拿一塊白布拭着手走了出來,忙了這近兩個時辰,他卻似個沒事人一般,精神奕奕,獨目泛光,嗓門也加大了:
“各位,情形都不錯吧?”
錢來發笑道;
“好極了,老兄,多謝多謝。”
漢子面帶得色,嘿嘿笑道:
“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豈能用斗量?我知道你們原先對我不大信任,以為憑我這副模樣,如何通得岐黃之術?現下各位算是明白了吧?我不但精醫道,而且堪稱高手,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我不是自吹自擂,我這套本事,較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蒙古郎中,可要強上多多嘍……”
錢來發忙道:
“誠然,誠然也……”
漢子笑道:
“忙活這一陣子,尚未請教老兄高姓大名!”
錢來發謙和的道:
“我姓錢,錢來發。”
漢子在嘴裏念道幾遍,忽然一愣:
“錢來發?大財主錢來發、‘報應彌勒’錢來發?”
錢來發連聲道:
“不敢不敢,只是浪蕩江湖,薄有積蓄而已,算不上什麼,算不上什麼!”
漢子退後-步,大聲道:
“錢來發,原來你就是錢來發?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嚴逸山一看氣氛不對,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扯着他這位“夥計”道:
“你這是怎麼啦?無緣無故就發起熊來?”
漢子怒道:
“無緣,無故?老嚴,你怎知道是無緣無故?孃的個皮,你給我引來了一批好病號,叫我替仇人的朋友盡心賣力,我這份苦向誰訴去?”
嚴逸山迷惘的道:
“仇人的朋友?這裏哪-個是你仇人的朋友?莫不成錢兄還招惹過你們‘金環六秀’?”
錢來發坐直了上半身,頗感意外的道:
“‘金環六秀’?逸山兄,你是説,你這位郎中夥計乃‘金環六秀’之屬?”
漢子獨目圓睜,暴烈的道:
“不錯,我就是‘犬齒灘’‘金環六秀’之首歸無意,姓錢的,我的四拜弟羅俊當年被嚴正甫那狗官問斬,我派了人去刺殺嚴正甫為我拜弟報仇,卻是你壞的事,你不但救了狗官,更殺卻我派去的人,可恨陰差陽錯,今天我反而將你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你説説,這個帳該怎麼算法?”
摸着自己下巴,錢來發笑了:
“只怪逸山兄呼你夥計而不名,原來你是背了案子在身上的-一”
嚴逸山解釋着道:
“尚不只此,年前他們‘金環六秀’與‘馬幫’結怨,一場拼殺下來歸無意僅得身免,自然‘馬幫’也損折不輕,雙方樑子越結越深,‘馬幫’心懷不憤,誓言要斬盡殺絕,而歸無意力單勢孤,難以拮抗,為了避免成為‘馬幫’靶子,只好遠走他方,隱姓埋名以避風頭,好在他學有一手不為外人知的醫道,憑這-門,亦可維生,這亦是他死要錢不要臉的原因之一……”
歸無意咆哮一聲:
“老嚴,你他孃的就這麼糟塌於我?”
嚴逸山陪笑道:
“實話好説不好聽,大家不是外人,講明瞭也可以互增瞭解嘛!”
歸無意惡狠狠的道:
“誰和誰不是外人?我看只有你才是親疏不分,故意拿黑鍋扣我!”
嚴逸山喊起冤來:
“真正黑天的冤枉,夥計,龜孫王八蛋曉得你們以前的這一段——”
這時,錢來發極為和悦的插口道:
“歸老兄,且請稍安毋躁,聽我細説,嚴正甫嚴大人廉名在外,公正不阿,誰都知道他是-位鐵面無私的好官,而令拜弟羅俊連番殺人越貨,又多欠拒捕傷害官差,正是罪無可恕,嚴大人以法論法,判他一個斬立決也沒有錯,要不然,朝律不張,是非混沌,天下豈不就大亂了?”
歸無意咬着牙道:
“照你這樣説,我拜弟算是該死?”
錢來發態度極為誠懇的道:
“令拜弟該死與否,不是我與你的問題,亦不是嚴大人的問題,關鍵乃在王法,歸老兄,你想想看,嚴大人同令拜弟無怨無仇,若非令拜弟的罪行昭著,無以為恕,他又何忍以死加之?嚴大人身在其位,便不得不謀其政,他有他的苦衷,你多少要設身處地,為他考量考量……”
歸無意恨恨的道:
“但你殺了我派去辦事的人,又怎麼説?”
錢來發正色道:
“嚴大人是位好官,不該被殺,我此舉僅是為了保護嚴大人,不涉其他,當時,我甚至不知刺客是由你派來的!”
嚴逸山忍不住插進來道:
“我説夥計,這些前因後果,如今也已事過境遷,你目前的情況更不宜招惹是非,該做的,你也全做過了,可以無愧於心,再要翻舊帳,追根底,對你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等於點撥歸無意——你眼下的處境,已然風雨飄搖,自身難保,還不韜光養晦、好自為之,又能把人家怎麼樣?
沉默了好半晌,歸無意才形色沮喪的道:
“真是恨天無把、恨地無環啊……”
錢來發伸手入懷,又摸出那疊銀票,從中再揀出面額一萬兩的一張,筆直遞到歸無意鼻子底下,更笑容可掬的道:
“不用恨天恨地,歸老兄,有錢能消萬古愁,讓我再孝敬你紋銀-萬兩,算是略做補報如何?”
歸無意的眼波迅速掃過銀票,嘴裏卻在嚷嚷:
“這是什麼話?我憑什麼收你這-萬兩銀子?!”
錢來發笑嘻嘻的道:
“又憑什麼不能收?歸老兄,難道你不願接受我對你的歉意?”
嚴逸山從錢來發手上取過銀票,代為作主的塞進歸無意腰板帶裏,歸無意猶在惺惺作態,並不堅持的往外推拒,嚴逸山不由按住他的手:
“夥計,你看看人家錢老兄的為人處世,賠補道歉全做到了,人家這才叫事理分明,顧慮周詳,裏子面子都有了交待,你再要拖拖拉拉,就是不上路羅。”
歸無意停止了推拒的動作,卻扮出了-副無呵奈何的模樣:
“唉,事情到了這-步,中間又夾了-個你,叫我怎麼説好?”
嚴逸山皮笑肉不笑的道:
“那就一切盡在不言中吧,夥計。”-
段往昔的糾葛,就在這特殊的環境、-萬兩白花花銀子的炫惑下輕鬆愉快的解決了,錢來發知道也到了告辭的時間,他站起身來向主人告別-聲,只這短短片歇,他居然能夠毫不吃力的自行站起來了。
屋外,風雪已停,天色仍是-樣的悽迷陰暗,但大夥的心頭卻-片開朗,錢來發望着身邊的楚雪鳳,竟是越看越可愛,越看越不捨……
山莊裏裏外外,都已粉刷一新,更張燈結綵,遍貼豔紅的雙喜字剪紙,喜氣彷彿在跳躍、在流動,跳躍在人眼人臉上、流動在人們的心間;吉日也已擇定,錢來發就要迎娶楚雪鳳進門啦。
樓上的寢居內,錢來發站在窗前,輕擁着楚雪鳳,他們的眼睛默默注視着下面人來人往、一片嘈雜忙碌的情形,更享受着這小聚頃刻的温馨。
忽然,錢來發若有所思的道:
“姑奶奶,我記起了一件事一一”
依偎在錢來發厚實的肩頭上,楚雪鳳膩膩的“嗯”了一聲:
“什麼事,大佬?”
錢來發道:
“在‘落鷹坪’,你撞過鐵剛受傷之後,好像説過一句話,你説,你已算還了我一報,當時場面混亂,沒有留意,如今回想,這句話必然另有所指,説説看,你到底指的是什麼?”
楚雪鳳仰起臉來凝視錢來發,神色平靜的道:
“大佬,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第-次到‘駝城’‘返璞堂’的堂口去狙擊?”
錢來發道:
“當然記得。”
楚雪鳳輕輕的道:
“那一次,沈落月差點死在你的手下,在沈落月危急的-剎,我救了他……”
點點頭,錢來發道:
“不錯,是這麼一碼事。”
楚雪鳳的聲音裏微帶艱澀了:
“做了那件事,使我一直負咎在心,耿耿於懷,深覺對不起你……‘落鷹坪’撲擊鐵剛,我原是不計後果,打算拿命來補報你的……”
摟緊了楚雪鳳,錢來發喃喃的道:
“你這傻丫頭、小心眼,我何嘗對你有過計較?我早已告訴過你,情到多時無怨尤呀!”
楚雪鳳眼中隱泛淚光,卻春花般笑了,是的,好-個情到多時無怨尤!
縮肩塌背,脖頸還顯得有些僵直的焦二順,正在比手劃腳的指揮着魯元標與盧毓秀張貼一幅喜聯,喜聯貼在樓下大門的門框上,是用大紅灑金的紙張以濃墨朽就,上聯是:
“五十小登科”。
下聯為:
“半百第一春”。
當然還有橫披,橫披四字:
“老當益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