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雲大師、華五等,這些與華家關係密切的人,見華雲龍留下長恨道姑,心中一寬。
忽聽蔡昌義亮聲道:“雲龍弟,我旱鴨子一個,又無登萍渡水的輕功,偏想去領受一下乘風破浪的滋味,您說怎麼辦?”
華雲龍面龐一轉,笑道:“我也不知道。”
蔡昌義雙目一睜,道:“你不知道,我是非去不可。”
蔡夫人輕叱道:“義兒不準胡鬧。”
華雲龍面容一整,拱手道:“伯母,恕小侄斗膽,你當攜昌義兄、薇妹,趕去洛陽,與伯父一晤了。”
蔡夫人其實早想立刻去與丈夫相見,只是不好意思如此,聞言不禁望向元清大師。
只見元清大師略一沉吟,道:“龍兒,你恐怕忘了一事。”
華雲龍怔了一怔,道:“還有什麼?公公。”
元清大師道:“餘尚德夫婦的事。”
華雲龍“哦”了一聲,也顧不得失禮,轉身向餘昭南笑道:“昭南兄,你也當去洛陽,遼東的事,不能參加了。”
餘昭南微微一怔,道:“為什麼?降魔衛道,人人有責。”
華雲龍哈哈笑道:“伯父母現在洛陽,你身為人子,父母剛脫樊籠,自應速去相晤。”
餘昭南聞言,欣喜過度,他近年來都是為父母安危憂心,驟聞此訊,一時竟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單世民急聲道:“華公子,這是真的?”話一出口,忽覺不妥,忙道:“老朽因為……”
華雲龍微微一笑,截口道:“餘伯父母早因魔教煉製“毒龍丸”,由玄冥教轉送魔教,若非餘伯父佯允煉製,暗施手腳,晚輩還不能那麼容易救出被制高手,說不定玄冥教開壇大典也趕不上。”
餘昭南忽然一聲不響,轉身狂奔而去。
華雲龍見他心神激動,怕他出了意外,幌肩至他身畔,一把握住餘昭南腕脈,沉聲道:
“昭南兄,請鎮定,伯父母安然無恙。”
餘昭南本來沉靜煉達,眼下雖因乍聞親訊,心情激動,一掙未脫,聽華雲龍一說,頓時冷靜下來,朝華雲龍歉然一笑,道:“雲龍弟,我沒事了。”
華雲龍鬆手道:“昭南兄能隱下心神,小弟放心了。”
餘昭南苦笑一聲,道:“走。”突然轉身回去。
華雲龍怔了一怔,道:“昭南兄,這是為何?”
餘昭南頭也不回,靜靜道:“我水性足以潛泳十里,自然先去盡上一份力,才去拜見父母,不然他老人家,會責我只顧私情。”
忽然蔡夫人歡道:“餘賢侄深明大義,真教我這做伯母的慚愧。”轉面一顧元清大師,道:“嫻兒決心隨行,祖師遺聲,不能因嫻兒有沾,元浩那裡,遲一點也不打緊。”
元清大師頷首道:“如此甚好。”
華雲龍見狀,知道再難相勸,一眼瞥見宮氏姊妹仍在,頓時面色一沉,道:“你們還不回山,待在這裡幹麼?出了差錯,叫我怎麼去見祖父?”
宮月蕙道:“我們水性,也勉強可以對付了。”
華雲龍道:“這樣不行。”
宮月蘭一指公孫平,叫道:“他不見得比我高明多少,為何可以?喂,公孫少俠,你水性如何?”
華雲龍轉向公孫平一打眼色,意思是要公孫平自誇水性高明,也好堵住宮氏姊妹的口,那知公孫平聽宮月蘭一說,心慌意亂,根本注意不到華雲龍眼色,面紅耳赤,吶吶道:“我也不行,但……”
宮月蘭不讓他說完,格格笑道:“華二哥聽見了麼?”
華雲龍暗道:這丫頭糾纏不休,何時可了?當下就待硬逼她們回去。
卻聽元清大師含笑道:“也罷!想去的都去,龍兒也不必阻攔了。”
宮月蘭得意萬分,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究竟是元清老前輩公道,華二哥厚此薄彼,大豈有此理了,哼!你別以為武功高欺負人,幾時有空,咱們較量一下。”
華雲龍啼笑皆非,元清大師既說了話,他也不便再說什麼。心中暗暗憂慮,準備託元請大師指點公孫平等武功,另外也想託倩女教下,多多照顧較差的人。
忽聽白素儀道:“龍兒,你注意那谷憶白,始終未曾出現?”
華雲龍沉吟道:“那些仇華也都沒有現身,這個不足為奇,狡兔三窟,谷世表巢穴決不僅沂山一座九曲宮,他奸雄胸襟,必慮敗亡之後,復仇無人,定是先遣他們去了另一處秘窟,以待玄冥教東山再起。”
慈雲大師嘆道:“看來這谷世表心機,較以往那些魔頭,又要深上一層了。”
瞿天浩冷冷說道:“若天虹肯聽我言,早早宰了那下流胚子,那會讓他養成氣候,成了禍患。”
華雲龍陪笑道:“現在也還不晚。”
說話中,忽然有人遞來華雲龍墜入谷中的寶劍,及程淑美那柄碧玉鉤,華雲龍連忙稱謝。
這一日,渤海之上,風平浪靜,一眼望去,海天一色,蔚藍可喜,帆影數點,緩緩在那無邊無際的大海移動。
華雲龍與眾人祭奠天乙子後,首途北航,即在為首一艘艟艟鉅艦上,白嘯天及程淑美,卻未隨來。
每條船的主桅上都有一面黑旗,迎風招展,亮出一條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這正是縱橫長江口以北,黃海、北海等處的一個海面上人物,“四海游龍”孟崇信的船艦。
這“四海游龍”孟崇信,論來是半個強盜,他對沿海漁民船隻,徽收規費,不過漁民有事,竭力幫助,兼為保護漁民者,那規費由沿海漁民均攤,為數不算太高,尚屬公道,另外黑道搶劫,他來個黑吃黑,一口吞進,貪官汙吏,為富不仁的人經過,他也打劫,不過恪守奪財不害命之規,律下嚴,並無傷天害理的事發生,因之俠義道中人,也就不加聞問。
這次華雲龍請他幫忙,華家聲威遠播,孟崇信在沿海炙手可熱,卻還夠不上一流高手,驟然來了如此多頂尖高手,華家二爺親請,受寵若驚之下,他一拍胸脯,立刻允諾,不但撥出五條最佳戰船,且親自奉陪,華雲龍原僅要他借船及熟悉北海一帶的人,不必與谷世表、梅素若、任玄等,挑明瞭做對。
孟崇信表面慷慨義助,其實也暗存私心,任玄手下那“北海三雄”,在北海橫行,從不賣他的帳,他屬下遇見,總被打得落花流水,孟崇信自知武功遠遜,忍氣吞聲,而今有了報復機會,焉能放過?再說隨同華家的人闖過,自己聲望,必可陡增,與華家有一段香火姻緣,危急時可以求助,另結後援,何樂不為,這也無可厚非。
海上航行,全仗風勢,偏這幾天風勢甚微,船行緩慢,華雲龍暗暗焦急,後悔海道追趕,欲速不達,早知由陸上繞道,必能搶在敵人之前,先至遼東佈置。
孟崇信力加勸慰,說是任玄與兩教人馬,也比他們早不到那裡,決可無虞。
華雲龍情知急也無用,趁這幾天練武,慫恿公孫平、餘昭南向元清大師、瞿天浩等請教武功,老輩都不吝指點,他們亦知這是難逢機緣,自下山之後,日日討教,個個苦練,不分日夜,短短時日,人人武功大進。
這時,孟崇信陪華雲龍等,停立船頭,向前眺望。
忽聽華五道:“龍兒,你可拿得準,谷世表真是去追任玄?”
華雲龍道:“咱們入海之先,不是打聽過,有人目睹兩教與風雲會的人,先後買棹出海了。”
華五搖頭道:“這些人,一個比一個狡猾,如此做不得數,他們不會故示入海,暗中轉航,悄悄靠岸?”
華雲龍沉吟道:“任玄別無去路,偷返中原,危險之極,端午開壇大會,若不是任玄抽後腿,谷世表大有一舉收拾赴會群雄,進而爭霸江湖,退而與咱們華家分庭抗禮,徐圖示舉的可能,這等深仇大恨,谷世表豈有不思將任玄食肉寢皮之理。”語音微頓,道:“而且,海上決戰,彼等必以為居於優勢。”
華五瞪目道:“那窮追這幾天,何以不見絲毫蹤影?”
彭拜笑道:“五弟忒心急了點。”華雲龍忽然叫道:“前面有船。”元清大師也道:
“可能就是玄冥教與九陰教了”那孟崇信來聽桅上了望屬下稟報,半信半疑,道:“有這等事?”
取出一隻千里鏡,湊在右眼,望了半晌,果見水天之際,有幾個黑點,似是船艦緩緩移動,不禁暗驚,忖道:隔了老遠,他們憑肉眼竟能看見。
蔡薇薇童心猶存,見他將一根黑黝黝長管湊眼直看,忍不住嬌聲道:“那是什麼?借我玩玩好嘛?”
孟崇信那能拒絕,將千里鏡遞去,笑道:“這叫千里鏡,是番邦傳來的,有縮遠為近之妙,姑娘喜愛,儘管拿去,在下尚存幾具。”
蔡薇薇笑道:“這倒希罕,我瞧瞧。”
對準了鏡孔,朝前望去,突然叫道:“嫣姊、蘭姊、蕙姊,你們快來看,果然很清楚。”
頓了一頓,道:“嗯!果然有船,一、二、三……,共有八隻,那桅旗子,繡有……”
華雲龍哈哈笑道:“必是鬼頭的。”蔡薇薇偏首一笑,道:“正是,嫣姊,氣死人,怎麼還不來?”
船板上諸人見她咭咭呱呱,天真爛漫,無不胸懷大暢,微笑不已。
孟崇信卻暗暗奇怪,自己僅認出船隻,她居然連旗幟也可看清?他小看了蔡薇薇,不信這美豔少女,武功已入佳境,目力強他數倍不止。
忽聽桅上水手大叫道:“北方偏東,八度有船,約在……”
孟崇信吼道:“五津不必說了。”
桅上那人,惶然住口,莫名其妙,不知孟崇信因何發怒。
但聽孟崇信喃喃咒道:“蠢才,人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了,你還羅嗦。”
蔡薇薇突將千里鏡,朝華雲龍遞去,道:“二哥,你也看一下。”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不必了,我十歲生日,即有人送千里鏡一具來,那時我天天攜著,後來也膩了。”
蔡薇薇小嘴一呶,嬌嗔道:“不看算了。”
玉面一轉,見賈嫣師姊已出了艙口,叫道:“嫣姊來看。”
賈嫣不忍拂她意思,接著隨看了一眼,淡淡道:“果然不錯。”
隨手遞給宮月蕙,妙目一瞟華雲龍,朝船後走去。
那些少女們,拿去傳觀,卻是咭咭說笑,七咀八舌,興奮不已。
蔡薇薇反而興致索然,向賈嫣去處追去。
華雲龍瞥了一眼,默默不語,心中卻暗暗一嘆。
他忽見宮月蘭不在,心中暗道:“這丫頭什麼熱鬧,都有她一份,這次怎地例外了?”
略一沉吟,往船側走去,果見宮月蘭與公孫平,倚舷低聲交談,狀甚親密,他心中暗喜,並未驚動兩人,悄然回了頭,朝孟崇信道:“孟當家的不知幾時才能趕上九陰教船隻?”
孟崇信轉面觀察片刻,道:“至少要一天工夫。”
華雲龍暗暗想道:“區區路程,竟需偌多時間,那真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只聽孟崇信道:“華公子,敵船雖已在望,相隔怕不在五六十里外,若是有風,三四個時後即可趕上,如今則連一天也不一定,這還是孟某的船,遠勝常船,才能辦到。”
華雲龍笑道:“海行不比陸上,不才尚不至如此愚昧。”
突然間,一降涼風吹來,令人心胸一暢,暑氣全消。
孟崇信大喜,道:“這風如是不停,不消半日,就可追上。”
這些天來,唯有此時最是暢快,逍遙仙朱侗新傷初愈,悶在艙中數日,此際不顧白素儀勸阻,也出了船艙,在船樓之上,與瞿天浩、慈雲大師等,談笑自若。
且說蔡薇薇尋至左側船板之上,只見賈嫣手託香腮,靠在船舷,望著那藍天碧海,怔怔出神。
她黛眉一蹙,叫道:“嫣姊。”
賈嫣嬌軀一震,轉過身來,道:“薇妹是叫我。”
蔡薇薇靠攏過去,道:“唉,嫣姊這樣消沉,教我看了多難受。”
賈嫣不覺感動,伸手輕拂她那被風吹散秀髮,嘆道:“薇妹關懷,愚姊豈能不知好歹,只是……唉,你又哪知我的心事。”
蔡薇薇螓首一搖,道:“不,我知道,嫣姊是為了……”
賈嫣暗暗忖道:這丫頭太聰明,別說出什麼令人難以招架的話。心念電轉,截口笑道:
“我的心事,就是想見你與你二哥,永締良緣,白頭偕老,那就放心了。”
蔡薇薇笑靨一紅,忸怩道:“嫣姊對我好,我是知道,不過嫣姊的心事,不是……”
賈嫣連忙道:“前面說的,固是愚姊心事,不過尚有一事未曾講出。”
蔡薇薇道:“那是什麼?”
“愚姊早已對這世間,恩怨仇殺,深感厭倦,決意出家,而恩師教養之思,天高地厚,終於開口不得。”
蔡薇薇楞了一楞,忽然玉面一仰,嬌聲叫道:“顧姨、方姨,嫣姊的話,你們都已聽見了,怎麼不來勸勸?”
賈嫣方自一怔,但見長恨道姑及方紫玉,已飄身而下。
方紫玉長長嘆息一聲,道:“嫣兒,你是不願接為師衣缽了。”
賈嫣突然屈膝跪下,流淚道:“師父恕罪,徒兒想隨師伯修道。”
長恨道姑雙眉微聚,道:“修道不是說著玩的,那枯淡苦寂,非你能忍,你未歷其事,豈知箇中甘苦。”
賈嫣哀聲道:“嫣兒必能忍受,求師伯成全。”
長恨道姑藹然道:“談何容易,你先起來,此事可以從長計議。”
賈嫣長跪不起,道:“求師伯成全嫣兒心願。”
長恨道姑黛眉微蹙,轉念之下,忽又微微一笑,伸手攙起她道:“你這心願,師伯恕難照辦,倒是你那心願,師伯倒可設法成全。”
賈嫣怔了一怔,玉面升起一抹紅暈,欲待辯白,又恐愈描愈黑,囁嚅半晌,講不出話,蓮足一跺,驀地閃身入艙。
方紫王低聲自語道:“唉!多情自古空餘恨,只是太上忘情,古今又有幾人能做到?”
忽聽元清大師的聲音道:“我佛以大有情而出世,情不可滅,既做不到,強求是執,強忘何嘗不是執,恨道友,方教主。”
二人一驚回首,只見元清大師不知何時已至身後。
長恨道姑口齒啟動,欲言又止,方紫玉茫然若失,蔡薇薇似懂非懂,場中陡然靜下。
追了一個時辰,華雲龍等人,復見九曲教船前,約二三十里,另有船隊,想必是任玄那一夥了。
午時方過,華雲龍的船,距九陰教的,已不過十一二里,那任玄那一方,更離九陰教為首大船,不及十里。
極目遠眺,那遙遙的北面,可見青綠一抹,原來這三方數日追逐,距遼東已是不遠。
海面遼闊,三方高手,已可觀視敵人行動。
孟崇信這五條大船,均配有大炮,主船四尊,餘船兩尊,以巨纜移動,這時各移半數於船首,十餘個赤膊壯漢,擦炮身、搬火藥、運炮彈,忙的汗流浹背,氣喘如牛。
華雲龍忽見九陰教每船艄後,各有一尊巨炮,兩名手執火把的黑衣大漢,肅立地旁,看來鎮定之極,那炮也似較己方的高大,心中一動,暗道:不對,瞧光景,九陰教胸有成竹,不比咱們臨時匆忙碌碌。
心念一轉,倏朝孟崇信道:“孟當家的炮,不知可及多遠?”
孟崇信不假思索,道:“大約三里,最遠可達四里。”
華雲龍道:“九陰教的炮,可及幾里,盂當家的能否估出?”
孟崇信拿起於千里鏡,望了一望,心中吃了一驚,口中卻道:“在下船炮,俱是第一等的,想九陰教未必比得上。”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我看不宜用火炮硬拼,還是另尋他法,與對方一決雌雄,孟當家的以為如何?”
孟崇信傲然道:“不必了,拚死一戰,在下不信會輸給對方。”
華雲龍自入江湖,閱歷大增,見他如此自負,再說必被誤會為瞧他不起,當下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本來三方的船,是舢艫相接,迤邐而航,自發現敵蹤後,都下令後船追上,改成齊頭並進。
華雲龍遙瞻任玄那一方,已見任玄走出艙中,卻不見梅素若、谷世表出現船板,心中暗道:九陰教在此情況,勢必兩面作戰,梅素若如此託大,未免不智。
轉念間,忽見九陰教正中一船艄尾,出現一名手執鬼杖的冷豔少女,正是那九陰教主梅素若,溫永超、葛天都等人,隨侍左右,谷世表、曹天化、吳東川等玄冥教人馬,也在隔船現身。
但見梅素若秋波微轉,向華雲龍這邊略一打量,冷冷一笑,揚聲道:“華雲龍,你自己來也罷,何苦拖上多人陪葬。”
華雲龍淡然道:“勝敗難分,你先別高興。”
微微一頓,道:“薛靈瓊主僕如何了?”
梅素若芳心突然妒念暗起,冷聲道:“這丫頭太倔強,不聽話,我一時火起,將她拋入大海餵魚了。”
華雲龍雖是不信,仍不由心頭一震,峻聲道:“此言當真?”
梅素若冷冷道:“自然不假。”
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丫頭愈來愈囂張,早該把她教訓一頓,可惡!”
忽聽谷世表敞聲笑道:“梅教主,何必與這批將死的人廢話,快快將彼等送上西天,豈不甘脆。”
孟崇信高聲道:“怕沒有如此容易。”
這時,雙方的船,乘風鼓浪,仍距五六里。
在華雲龍、谷世表這等高手,區區距離,對語與面談不差多少,可是孟崇信說話,則要費上很大的勁,那聲音被風一吹,且散去一半,顯得不甚分明。
梅、谷兩人,一瞬即估出他的份量,冷然一曬,不屑答理。
九陰教下,那厲九疑倏地陰聲道:“孟崇信,你不過一個小小海盜,仗著華家之勢,狐假虎威,膽敢妄發狂言,稍時將你擒下,本殿主必教你見識見識本教三大奇刑滋味如何,也讓天下的人知道,與九陰教作對,後果如何?”
孟崇信聽厲九疑那陰森的話,想起敵人無一不是大魔頭,俠義道如讓對方走脫一個,自己將來就死無葬身之地,不由一打寒噤,張口結舌。
倩女教下少女,見他強自出頭,自取其辱,不禁抿嘴一笑,華雲龍瞪了她們一眼,面龐一轉,朗聲道:“孟當家的慨然出船,出於華某所求,九陰教與玄冥教是英雄,就當不加為難,華家尚存,貴教就不能動孟當家一根汗毛,厲殿主有話,請衝著在下來說。”
孟崇信聞言,感激地一瞥華雲龍。
谷世表冷笑道:“姓華的,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有心情管他人的閒帳。”
說話中,雙方又逼近了一里。
忽見梅素若朱唇泛起一線冷笑,纖手一揮。
她身旁一個壯漢,立刻將手中海螺,鼓氣吹起。
只聽一聲沉鬱蒼涼的長鳴,驀地響起,劃破長空,直抵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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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未落,忽見九陰教船上,閃起了耀眼火光,同時耳中聞得轟隆隆之聲。
眾人方自暗叫不好,忽聽炸聲四起,墜海炮彈,炸得水花沖天,一那些水柱高的,至四五丈,不少濺到眾人身上。
西首一船,一桅中了炮彈,頓時檣摧帆燎,火焰飛騰,船上眾人,喧譁高呼,潑水搶救,好不容易撲滅,但主桅已毀,船隻漸漸緩下,尚幸波及的僅是艙房、桅帆,猶無大礙。
孟崇信勃然大怒,一聲令下,炮火齊發,無奈相隔在四里以上,炮彈距敵船尚有數十丈,已自落下,空自擊得海面之上,水柱沖天,蔚為奇觀。
九陰教重新上藥發炮,這次孟崇信左翼一船,船上中了一彈,轟然一響,船殼裂開了一個巨洞,海水頓時進人艙底,船上的人急忙搶救,只是破洞大大,那些棉被、破巾等的一堵上去,立刻被水沖掉。
孟崇信怒發如狂,槍過一支火把,親自點燒火繩,一彈落在九陰教一船近側,那船殼震裂一縫,但立刻堵住,照常行駛。
華雲龍劍眉一蹙,知道再打下去,縱能壞得對方几只船,自己這方,非得全軍覆沒不可,武功高的尚可逃生,差的十九喪命,況將沉一船,亟待救援,忙叫道:“降主帆,減速前進。”
孟崇信早已吩咐手下,華雲龍的話,就同他本人下令,不可稍違,不從者以逆命處分,各船水手聞言,立即旋轉轆轤,落下主帆。
四條船隻,航速頓時大減。
九陰教發炮不休,彈如隕星,呼嘯飛行,水柱四起,轟隆震耳,聲勢驚人。
忽見一枚炮彈,面對華雲龍等存身船首擊來。
那炮彈來勢快得令人連念頭也轉不過來,華雲龍何等功力,抖手之下,一錠銀子霍地擊出,於七丈外,正中那炮彈。
一聲石破天驚巨響,震得人耳鼓欲裂,那些水手,紛紛仆倒,那炮彈雖中途受阻,碎片四散,依然挾著銳嘯擊至。
說時遲,那時快,元清大師袖袍一拂,瞿天浩、慈雲大師、朱侗,齊聲暴喝,六掌揮出,匯為一股排山倒海的勁氣,將擊來碎片,盡行震飛,竟無一片漏過。
孟崇信手下,哪見過如此武功,痛定思痛,驚悸猶存,一個個都將華雲龍等人,視若神明。
谷世表見了,暗叫可惜,曹天化卻哈哈大笑,道:“華家小輩、元清,老夫總算未少掉兩對手。”
梅素若暗中驚出一陣冷汗,芳心慍怒,暗道:“我僅令他們射擊左右四船,何人大膽?
竟敢違令?”
口齒一啟,欲待喝問,突又想道:“海上發炮,本也難免誤差,既未出事,聲張反而不美。”當下強自忍住。
展眼間,兩方船艦,又拖至五六里外,炮火難及。
那船舷下中彈的大船,這時已下沉過半,沒沒完了,只是船上的人,視船如命,未得孟崇信棄船之令,可不敢自行放棄,仍在手忙腳亂,竭力搶救。
華雲龍見狀,蹙然道:“孟當家可以下令了吧?”
孟崇信見已無法可想,當下敞聲喊道:“諸大頭,快棄船,乘舢板過去,告訴李忠,他們的船,在後慢慢行駛,沒有關係。”
那艘船上,有人遙遙應聲,隨即放下舢板,紛紛由繩梯攀落小舟,各事就竣,那桅舷已離水不及三尺。
待他們劃開小舟,那艘鉅艦,忽然迅速沉沒,帶起了一個巨大旋渦,若是晚了半刻,非得人舟俱遭卷沉海中不可,端的兇險,旁觀眾人,不由代捏一把冷汗。
同時間,前面炮聲大作,火光閃爍,濃煙四冒,顯然風雲會已與九陰教,接戰起來。
各小舟分別向三船劃去,孟崇信急令拋下繩梯,讓小舟諸人攀上大船,有人則逕自縱上。
眾人遊目四顧,但見出海五舟,已一沉入海底,其餘則七零八落,遠墜在後,孟崇信見狀,恨聲不絕。
華雲龍安慰道:“孟當家的何須生氣,第一回合讓他們佔了上風,以下猶未知鹿死誰手,所有損失,在下負責賠償。”
孟崇信哈哈一笑,道:“華公子太小看在下了,孟某雖非豪富,區區數舟,尚不放在眼下,而是這口鳥氣,不甘就此嚥下。”
彭拜笑道:“勝敗兵家常事,何況不是真本領,大可不必掛懷,不過,龍兒你難辭大意疏忽之咎。”
孟崇信嘆息道:“華公子早已關照過我,孟某逞強不從,致有此失,彭大俠這麼一說,更令在下羞愧的無地自容了。”
華五一望前方,見九陰教與風雲會,炮戰正酣,當下高聲道:“梅素若似欲收拾掉任玄後,再對付咱們,咱們去看熱鬧不成,花兒?”
“咱們雖被九陰教擊沉一舟,損壞一舟,可是高手無一傷亡,實力未減,只是移船逼近,決不適宜。”
華五冷冷道:“廢話!”
朱侗道:“咱們不能等著九陰教來攻。”
華雲龍含笑道:“自然另尋他法,以晚輩意思,請各位長輩尊長,兩人駕一舢板,明攻敵人,小侄則潛泅奇襲,各位前輩尊長,以為可否?”
蔡薇薇道:“二哥有把握潛泅那麼遠?”
華雲龍笑道:“大概不成問題。”
眾人略一商議,覺得這個暗渡陳倉,明修棧道,不失為一可行之法,當下不再遲疑,依言照辦。
海上炮戰,分判勝負,也不過片刻時光。
此際,炮聲疏疏落落,海面上卻是火光沖天,映海生紅,風雲會六條海船,這時已三條中炮,熊熊火起,船上人群譁然大叫,搶登小舟,有的慌亂之下,被擠落海中,危急中,誰也顧不了誰了。
九陰教也有二艘中炮,緩緩下沉,但九陰教徒,熟諳海戰,依次離船,不見其嘈雜,亂哄哄的情形。
風雲會與九陰教一仗下來,以三換二,吃虧不大,論來要比俠義道好多了,但任玄生恐敵人追上,曹天化無人可敵。兩教高手如雲,遠勝己方,俠義道虎視於後,故不管那待援屬下,逕自揚帆而去。
梅素若見狀,冷然一曬,竟不追趕,右手一揮,頓時響起三短二長海螺鳴號,餘下六船,聽了俱緩緩掉轉船頭,但見船行之處,分波破浪,海面激成一弧形波浪。
谷世表不禁一怔,揚聲道:“梅教主,何不盡殲任玄等人,始回頭對付華家死黨?”
梅素若淡然道:“姓任的決難逃走,神君大可放心。”
谷世表心機似海,聞言心中一凜,暗道:梅素若敢出此言,前面必有埋伏,說不定連本教也計算在內,哼!終日打雁,豈能教雁啄了眼睛?
忽聽吳東川暗以傳音入密道:“神君可發現梅素若似另藏機心?”
谷世表點一點頭,也傳音說道:“英雄所見略同,吳副教主也覺出了,不過陸上九陰教遠非本教敵手,海上卻是討厭。”
吳東川一瞥旁邊對立的教徒,道:“咱們一見不對,立刻下手製住梅素若,就不懼九陰教搗鬼了。”
谷世表頷首道:“話是不錯,不過不必太急,在收拾華家黨羽之後,不管她存了歹心沒有,咱們也要下手。”
忽聽九陰教炮聲再起,兩人中止密談,轉面望去,只見海面上水柱如林,炮彈分落,卻有十餘隻小舟,在其中縱橫馳騁,毫無傷損。
玄冥教與九陰教眾人,瞿然一驚,定睛望去,卻見每艘小舟,皆是乘坐二人,一人掌舵,一人划槳,輕輕一撥,小舟即衝出數丈,其疾如矢,直駛而來。
原來小舟上的,俱為尖頂高手,經驗豐富,目力敏銳,知道九陰教大炮,非同小可,行舟中,留意炮口方向,那大炮轉動不易,常料中大半,那小舟驅使靈活,閃躲方便,竟令九陰教炮火,無用武之地。
舟行奇速,展眼間,距離已不過數十丈。
梅素若見炮火無法攻擊,秀眉一蹙,喝道:“放箭!”
聲落,萬箭齊發,颼颼連聲,飛蝗般射向小舟上群俠。
舟上諸人,何等身法,掌舵者腿壓舵柄,雙掌回飛,來箭盡遭撥落,划槳的視若無睹,逕自運槳,簡直視九陰教襲擊,如同無物。
曹天化睹狀之下,不覺技癢,瞥見身旁即有一隻舢板,雙手舉起。拋入海中,身如電射,同時落足舟上,哈哈一笑,雙袖後拂,那小舟去如激箭,直衝群俠眾舟。
迎面一舟,正是華五及單世民共駕,曹天化敞聲一笑,一拂揮出。
華五與單世民,四掌齊出,皆是十二成功力。
曹天化武功之高,眾人有目共睹,華五何等精靈,自不至硬拚,出掌之際,腳下用力,小舟倏往後退。
饒是如此,掌力一接,蓬然一聲大震,海水激盪,兩人小舟猛地左傾,海浪一打,翻了過去,兩人登時落水。
元清大師雙槳一擺,頓時逼向曹天化。
曹天化呵呵一笑,右袖一拂,直迎上去。
九陰教見射箭無效,早已停止,二殿三堂高手,玄冥教下會水高手,拋下小舟,紛紛攔向俠義道。
臨到近處,九陰教下,一個個躍入水中,顯然是想由水裡攻擊,打著鑿船主意展眼間,海上一場激戰展開,呼喝兵刃出聲,傳出老遠。
元清大師,與曹天化連交十餘招,兩人都覺水面上搏鬥,束手束腳,難展全力,足下小舟,顛簸不已,交手過招,就漸離漸遠。
忽見華五探出水面,喝道:“曹老鬼!”
右掌疾揮,一股水箭,霍然撲向曹天化臉上。
曹天化隨手一揮,劈開水箭,水珠四迸,卻染溼他大袖,不由勃然大,一掌擊下。
華五頭一縮,早已沉入水下,無影無蹤。
俠義道這邊,人數雖少,全是一等一高手,且多明水性,戰了半晌,依然相持不下。
九陰教想要鑿船的,群俠一聞動靜,即以暗器去襲,九陰教徒,鮮有能免,加上俠義道相互呼應,舟一鑿沉,即躍至他船,一時之間,無以得逞。
梅素若美眸流盼,不見華雲龍在內,微覺訝異,正轉念問,忽聽嘩啦水聲,一條人影,電閃撲至。
她芳心一驚,未及閃避,皓腕已被華雲龍扣住。
九陰四絕,隨侍梅素若左近,但華雲龍出手,其快無比,變生肘腋,四人不及出手,梅素若已被制住。
溫永超立身最近,厲嘯一聲,猛地撲上,手中金絲軟鞭,夭矯如靈蛇騰空,霍然襲了過去。
華雲龍身形一旋,帶著梅素若,轉了半圈,任那金絲軟鞭由耳邊擊過,右掌疾伸,一把抓住鞭梢,倏地一扯。
溫永超大驚失色,猛力回拉,只覺一股大力,軟鞭立時脫手,身軀也不由一個跟蹌。
但聽風聲一響,石萬銓那紫金點穴钁,霍然襲到。
康雲陰沉沉一笑,一招“五雷轟頂”,勢若奔雷掣電,由背攻至,杜子宇長劍一振,挽起五六朵劍光,直向華雲龍的要害罩去。
九陰四絕,數十年並肩作戰,彼此心意相同,這一動上手,招式配合得極為嚴密,無隙可乘,三人也知華雲龍厲害,但估量縱傷他不得,至低限度,可逼他放開梅素若。
華雲龍敞聲一笑,“刷”的一鞭,倏地卷向石萬銓點穴钁,鞭柄脫手,擲向杜子宇。
石萬銓見那來勢,知道招架不得,匆匆一躍,疾退五尺。
杜子宇冷冷一哼,一劍挑向來鞭,忽覺鞭上力道,其重如山,嗆的一聲,長劍斷成兩截,軟鞭呼嘯而至,他亡瑰旨冒,身軀一倒,一個鐵板橋,險險避開,軟鞭擊到船舷,劈拍作響,船舷竟硬被襲裂。
華雲龍軟鞭出手,身形疾轉,一掌拍去。
他這一掌簡簡單單,康雲卻是閃躲不開,牙關一咬,雙掌齊出,只聽蓬地一聲,他與血翻騰,連退四五步,腳下過處,拍拍數聲,艙板已被踩碎幾塊。
這交手數招,乃指顧間事,四外九陰教徒,早知他厲害無比,但教主在人手中,焉容坐視,暴喝連聲,群湧而至。
華雲龍雙眉一蹙,道:“梅素若,快令你屬下停手。”
身形一側避開溫永超一掌,右手一探,抓住一個九陰教徒脖子,揮臂摔入海中。
梅素若聽若無聞,掙動不已。
華雲龍怒氣上湧,左掌微一用力,她頓覺腕痛如折,動彈不得,銀牙一咬,依然不語。
杜子宇搶過屬下一柄劍,一劍刺出,口中喝道:“華煬,有種的放下咱們教主,決一死戰。”
華雲龍冷笑一聲,倏將梅素若移至身前。
杜子宇大吃一驚,劍勢一偏,由梅素若身側掠過,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華雲龍怒聲道:“我是不願多殺,你若再不下令,別怪我心辣手狠。”
梅素若咬牙不語,華雲龍無可奈何,揮掌拒敵。
以華雲龍武功,雖是單掌對付九陰教眾弟子,其中尚有九陰四絕,掌出之下,九陰教眾人如滾湯潑雪,碰上不是摔下海,即被點中穴道,若非華雲龍礙在梅素若面上,不願多殺,九陰教早已死傷累累。
谷世表等,也發現這邊事情,他是巴不得華雲龍毀了梅素若性命,藉口相距太遠,小舟又盡出動,無法援救,隔岸觀火。
這時,那些海面上與俠義道鏖戰的九陰教二殿三堂高手,發現船上有變,突然大驚,急忙趕回。
厲九疑率先登舟,抖手之間,一根透骨釘向華雲龍背後襲去,華雲龍隨手一抄,握在掌中,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這厲九疑一生,不知做了多少壞事,殺司馬叔爺兇手,有他一個,再讓他活下去,真無天理。
他殺心陡熾,反臂一揮,一根透骨打直擲厲九疑。
厲九疑自不會遭自己暗器擊中,倉猝右閃,避了開去。但聽華雲龍大喝一聲,縱身飛射,撲上猛地一掌。
但聽厲九疑慘叫一聲,身軀直摔船外,噗通落海,再也不見浮起。
九陰教徒,個個膽寒,無奈形勢不容罷手,依舊猛攻不休。
華雲龍忽然想道:梅素若身為一教之主,當著屬下,自必硬撐到底,我不讓她顏面有損。他骨髓之中,好似潛伏了風流天性,總替女子設想周到,立時鬆手,道:“你叫他們住子,咱們艙中講話。”
梅素若略揉被握右腕,忽然喝道:“統統住手。”
九陰教的人,早已心怯,她一下令,頓時停手。
谷世表見狀暗道:早聞梅素若與這小子,有一段搞不清關係,看這情形,不要與華家化敵為友,心中暗慮,但想梅素若果真如此,她屬下多半抗命,且形勢發展,也不容他阻止。
但見梅素若美眸一瞪華雲龍,玉掌一擺,突地回身走向艙口,華雲龍暗道:她這意思,是要我入艙說話了。恐她怨己傷她教主尊嚴,心中也有歉疚。
九陰四絕放心不下,默隨在後,梅素若玉面一轉,怫然道:“你們也保不住本座,不必跟來了。”
九陰四絕愧然垂首,停住腳步。
進入船艙小廳,華雲龍閃目打量,但見壁掛名家字畫,纖塵不染,佈置雅緻,不象船上,也不帶半分江湖氣息,迎面一個一臉慧黠的小婢,襝衽嬌聲道:“爺臺好,您可知咱們姑娘……”
梅素若忽然截口道:“廢話,滾出去!”
華雲龍見那小婢,正是小娟,看她楞住,滿臉茫然,連忙將手一擺,示意免禮,笑道:
“你家姑娘不舒服,心情不好,你先出去也罷。”
小娟瞧出情形有異,不敢再說,嘟噥著退出。
梅素若玉面含霜,逕自落坐,華雲龍微微一笑,也自行坐下,兩人俱不開口,一時之間,室中氣氛沉悶異常。
須臾,小玫悄悄送茶退出,梅素若始終不開口,華雲龍暗道:這樣不成,是好是歹,總要弄個明白,當下道:“你讓我見見薛家主僕。”
梅素若見他如此關心薛靈瓊,芳心一酸,急忙轉面,強忍珠淚,口中卻冷冰冰道:“我早說過,死了!”
華雲龍心頭暗怒,想了一想,沉聲道:“你直到此刻,仍不覺悟,還想同玄冥教胡來,當谷世表是好相與的。”
梅素若曬然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兒,不勞關照。”
華雲龍劍眉一軒,道:“你是執迷不悟,不聽別人好心勸告是嗎?”
梅素若慍道:“你是我什麼人?配教訓我麼?”
華雲龍正容道:“這不是教訓,而是忠告。”
梅素若不待他說完,站了起來,冷然道:“那是無味的話,告退了。”彎腰一扭,轉身行去。
華雲龍見她如此倔強,忍不住心頭火起,幌身撲上,縱聲一笑,道:“梅姑娘請暫留一步。”
梅素若早已有備,也是不服適時一照面便遭擒住,反手一指點出,同時蓮步暗踩“亂五行迷遁法”。
只是身形方動,忽覺纖腰一緊,已被華雲龍抱住。
她生性冷傲孤僻,這一生來,別說肌膚從未被男子碰過,連相對面談,也是少有,這下遭華雲龍摟住纖腰,嬌軀幾乎靠在華雲龍胸上,一股男子氣息,薰得她芳心無主,定了定神,心中忽然湧上一股羞怒之感,尖聲叫道:“撒手!”
華雲龍放開了手,沉聲說道:“你這事我管定了。”
梅素若芳心幽怨,掩遏不住,陡地一個念頭升起,恨道:“我看你如何管?”
回手一指,直點自己結喉穴。
華雲龍駭然大驚,疾地攫住她右腕,喟然嘆道:“素若,你何以定要誤會我的好意?”
梅素若嬌軀一顫,突然淚如泉湧,轉身撲入華雲龍懷中,斷斷續續道:“我恨你……你一向毫不經心……我……我所以不敢吐露心意。”
但覺悲從中來,倏地頓住,哀哀痛哭不已。
華雲龍手撫著梅素若的秀髮,柔聲道:“就算這樣,你也不必如此啊!”
梅素若淚承眉睫,道:“我要你傷心痛苦,負疚一輩子……”
華雲龍心內泛起無比憐惜之情,嘆道:“唉,你這傻丫頭……”
忽聽艙廊有腳步聲傳來,華雲龍雙眉一蹙,忖道:大概又是溫永超等,不放心來看。
忖念中,輕輕扶起梅素若,低聲道:“有人來了。”
梅素若連忙站穩嬌軀,舉袖拭淚,尚未拭淨,一名美豔少女倏地走進,卻是薛靈瓊,不由一怔,脫口道:“你沒事麼?”
薛靈瓊秋波一轉,已看出梅素若玉頰淚痕,訝然道:“素若姊姊,你哭了?”
梅素若玉靨一紅,忙道:“別胡說。”
薛靈瓊面龐一轉,埋怨道:“龍哥,我聽小娟說你們鬧得不愉快,急忙趕來,你為何欺負素若姊姊?”
華雲龍苦笑一聲,不好分辯,心中暗暗忖道:奇了,靈瓊說話,都偏向她,兩人似已好得蜜裡調油。
只聽薛靈瓊道:“我知道,大不了素若姊姊幾句彆扭話,就惹火你了。”語音一頓,盈盈一笑,道:“素若姊姊待我好極了,咱們結拜成異姓姊妹,無話不談,我知素若姊姊心中唯有一人,只是那人對她所行所為,用心之苦,從未體味,她的委屈,毫不諒解,龍哥,你說這種人,可惡不可惡,是否令人心寒?”
梅素若聞言,觸動情懷,熱淚盈眼,道:“好妹妹,他為何必須知道,誰叫我自作自受。”
薛靈瓊這一番話,大出華雲龍意料之外,他心中歉疚,油然而生,望著梅素若,口齒啟動,想說幾句道歉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薛靈瓊也不禁默然,淚光浮動,廳內忽然靜下。
突地,廳外有人高聲道:“稟教主,前代教主已率人趕至。”。
華雲龍心中暗驚,忖道:“如此看來,九陰教主引退,傳位梅素若,分明暗存陰謀。”
只見梅素若怔了一怔,隨即悽然低聲自語道:“該來的總逃不掉,我又何苦畏避?”
一定心神,朝外喝道:“本座就上去迎接她老人家,汝等速作準備。”
須臾,三人都上了船板。
但見一輪紅日,已半沒西海,彩霞漫天,金波鱗鱗,將天際的白雲,渲染得或紅或紫,氣象萬千。
暮靄沉沉中,北面海上,一片帆影,戰艦艨艟,一眼望去,聲勢無比浩大,直駛而來,旗幟飛揚,在夕陽餘輝映照之下,看得分明,正是九陰教那鬼頭標幟,任玄餘下三船,卻是不見蹤影。
華雲龍心頭一震,暗暗想道:“九陰教原來始終隱藏住實力,眼前情況,或許尚是九陰教主暗暗促成,想在海上,大會群雄,這些魔頭,當真一個比一個心機深沉,老奸巨猾。”
忖念中凝目打量,忽見為首一船,艦舶之上,那佇立數人,不禁大為訝異,揚聲道:
“大哥,你怎麼也來了?”
但聽華熙高聲道:“爹媽二位老人家,也要帶瓊姑娘趕來,二弟你可知道。”
華雲龍驚喜交集,道:“幾時可到?”
華熙敞聲道:“至遲一天之內。”
華雲龍道:“任玄呢?沒有截住?”
華熙敞聲道:“任玄已答應遁隱窮荒,終生不山江湖,咱們就任他離去。岸上還有許多同道,以及各方屬下,距離太遠,咱們兄弟,稍待再行續談。”
這時,群俠已有大半登上大船,與兩教高手相搏,見華家的人與九陰教主同來,雙方俱是詫異莫名,歇下手來,凝目望去。
蔡夫人宣文嫻忽見九陰教主身旁,有一位氣宇出群,和煦沖淡的錦袍男子,不禁脫口喚道:“元浩。”
那錦袍男子臉上一陣激動,促聲道:“文嫻,你好麼,外祖他老人家好麼?孩子們如何了?”
蔡薇薇孩提之年,蔡元浩即遠遊未返,但一見那錦袍男子,即覺親切,她正緊隨著母親,立刻悄聲問道:“娘,是爹麼?”
蔡夫人多年未見丈夫,乍見之下,心情有無比的激盪,聞言僅略一頷首。
此際,九陰教主左手,一位面目清瘦的老者,朝此不斷打量,宏聲道:“瓊兒,你在何處?”
薛靈瓊聞那聲音,幾疑夢中,怔了一怔,欣喜欲狂,歡呼道:“爹,瓊兒在這裡。”
玄冥教眾人,突然起了一陣輕微騷動。
谷世表眼見九陰教似已臨陣倒戈,再見薛成德出現,屬下不安情形,內心之震驚,無以言喻,忽然發出一聲震天長嘯,玄冥教徒聞得暗號,頓時齊聲吶喊,向九陰教猝施襲擊。
這八條船上,除了梅素若的船,餘船大半是玄冥教屬下,谷世表早存陰謀,把高手妥為佈置,九陰教雖亦有備,驟遭攻擊,豈是敵手,展眼間,有的受襲而死,有的負傷墜海,去了一大半。
玄陰教急搶舵轉帆,想掉轉船頭。
只聽九陰教主喝道:“谷世表,你好不自量力,再不住手,老身讓你玄冥教走脫一人,立刻自絕,海面遼闊,你逃不走的。”
谷世表嘿嘿冷笑道:“反正一樣,拼就拼了。”
九陰教主沉聲道:“不然,老身無意在海上殲滅爾等,至陸上由華公子等與你們自行解決,本教退出此事。”
谷世表先是一怔,隨即恍然,知她是俠義道與己方一戰,無論如何,於九陰教有利無損,但海面動手,九陰教與俠義道聯手,玄冥教必是全軍覆滅,雖有曹天化,獨木難支大廈,也不濟事,舍此再無他路,想了又想,只得高聲喝道:“玄冥教下,全部住手。”
玄冥教眾人,聞聲只有停止攻擊,任九陰教,將船駛向九陰教主率領船隊。
兩方的船,相對而駛,更形快速,只是親人久睽者,卻恨船行太緩,心頭狂跳,焦灼無比,好不容易,雙方的船,始靠近互攏。
只聽谷世表冷笑道:“九陰教主,貴教虎頭蛇尾,半途寒盟,竟與敵妥協,傳出不怕江湖朋齒冷?”
九陰教主冷然一曬,道:“閣下心懷叵測,樊彤為你派來,暗通消息,老身豈能不知,因他平日尚屬恭順,姑且放過,東郭壽暗存陰謀,偷襲各門派,已然一敗塗地,老身也飄然引退,另有佈置,今日情況,本為老身促成,欲得一舉消滅群豪,連你也逃不過,不料華大俠夫婦,棋高一著,事先找到,一席話讓老身心服口服,打消原意,這也毋須多說,彼心中雪亮,爭執徒貽笑柄。”
這一番話,大出眾人意外,三教實力之強,首腦心機之深,實在令人心涼,鬧將起來,怕不血光翻天,流毒遍地,華家料敵機先,弭禍無形,更令人佩服,先頭暗怨華天虹坐視之人,無不慚愧萬分,自責不已。
忽見那樊彤幌身逃入海中,溫永超怒喝一聲,欲待追去,九陰教主將手一揮,道:“溫護法,不必了,自有人收拾他。”
谷世表臉色鐵青,道:“好,好,本神君不信你有什麼好下場,咱們等著瞧。”
說話中,對航諸船,相錯而過,元清大師、蔡家的人、薛靈瓊、梅素若、華雲龍等,頓時縱至九陰教主座船,駕船的人,不待吩咐,帆蓬一轉,重新向來路駛回。
蔡元浩首先叩見元請大師,元清大師溫言道:“不必為禮,去與嫻兒他們相見吧?”
蔡夫人急命兒女拜見父親,兩人拜罷起身,蔡昌義立身一旁,蔡薇薇撲入父親懷中,蔡元浩眼見兒女均已長成,心絃震盪,抱著幼女,望著妻子,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夫婦倆都是既覺有千言萬語,充塞胸中,又覺無話可說,默然半晌,蔡元浩始輕輕道:“文嫻,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同時間,薛家父女,相擁而泣,薛成德輕撫愛女滿頭青絲,激愧無限地道:“瓊兒,為父太對不起你。”
梅素若卻跪在九陰教主前,捧上鬼頭杖,幽幽說道:“若兒才疏力薄,處事每僨,祈恩師收回成命,治以重罪,另選賢能。”
九陰教主微微一怔,笑道:“若兒,你之所為,為師盡曉,做得很好,為師正慶幸得人,可以放心退隱。”
梅素若堅請道:“恩師明鑑,若兒卻不足肩此重擔。”
九陰教主眉頭一蹙,沉吟有頃,倏地點了點頭,將鬼頭杖取在手中,藹然道:“你的心事,為師不是懵懂,但教主一位,授受隆重,不容輕換,你也只有勉為其難,承當下去,這樣吧,為師先代你處理一些時候,你可潛修苦練,隱居一段時間,待心情平靜,始再行接理教主之位,若兒,你看如何?”
梅素若明知所講,絕難獲准,師父如此安排,已是體諒之極,再求未免過分,這一生也只有硬撐下去,花容黯淡,低聲謝恩,起身至九陰教主身後站定。
華家兄弟,略談數語,即含笑旁觀。
蔡、薛兩家,相晤場面,早在華雲龍見料,蔡元浩、薛成德皆是華雲龍救出,送至華家,薛成德曾受散功藥力廢去武功,也在秦氏夫人回春妙手下恢復,兩人且是因華雲龍遣人傳訊,在對付了東郭壽,立刻趕來。梅素若之舉,卻令他心中悵惘,不知是何滋味,九陰教眾人,俱是楞住。
夜晚海風,吹往陸上,航行輕快,趁著潮漲,下碇一處海灣中,岸上早有黑壓壓一群人,先行趕去,眾人一下船,立即匯合一起。
谷世表等船一靠岸,即行離去,另起爐灶,以報今日之恨,詎料,這海灣乃九陰教一處秘密分壇,三面環山,一港通海,形勢隱蔽險要,隘口均有人把守,九陰教徒上岸,頓時分堵去路,谷世表一瞧這情形,頓時洞悉九陰教主毒謀,己方就此遁走,俠義道或許尚無斬草除根之心,九陰教主卻不容放虎歸山,另遺後患,趁著俠義道諸人在此,想盡殲玄冥教。
他心頭怨極,恨得咬牙切齒,嘿嘿一陣森冷笑聲,道:“九陰教主,你好計較,大概又想鷸蚌相爭,收漁翁之利。”
九陰教主哈哈一笑,道:“老身何等樣人,隨你怎麼講,反正玄冥教在世,於江湖終是大害。”
苗嶺三仙記仇心最重,對幾平喪命曹天化的事,耿耿於懷,蘭花仙子接口道:“正是,為江湖除害,不能放過玄冥教。”
逍遙仙朱侗冷冷道:“龍兒,走了谷世表,我唯你是問。”此老當年,是最厭惡谷世表之人。
谷世表眼見如此,知道安然脫身,決不可能,將心一橫,也只有負隅頑抗,背水一戰。
吳東川倏地朝谷世表傳言說道:“神君,九陰教固守在外,咱們與俠義道作戰,定無倖免,若將九陰教引入混戰,則形勢混亂中,尚有遁走可能。”
谷世表目光一掃,但見果然不錯,生機微露一線,忍不住呵呵笑道:“吳副教主,木神君多靠你了。”
吳東川道:“不敢,屬下既蒙知己,自當竭力報效。”
這兩人心機,大非常人可比,於極端窮促之下,猶能暗運機謀,略一商議,吳東川突地大踏步走出,朝九陰教主冷聲道:“九陰教背盟違信,恬不知恥,本副教主向你討一個公道。”
九陰教主淡然一笑,道:“你想速死,老身成全你好了。”將手一擺,申省三閃身而出,冷聲道:“本堂主陪你。”
吳東川正合心意,冷冷一哼,揉身進掌,直取敵腹。
申省三見這一招,並無奇處,微一幌身,霍然一掌襲去,心底不由存了輕視之意,敞聲笑道:“堂堂玄冥教副教主……”
話猶未畢,突覺勁風拂面,敵掌抓到了胸前。
申省三冷汗一炸,虧得“亂五行迷仙遁法”奧妙,千鈞一髮中,躲過了這一掌。
只聽吳東川長笑一聲,突然奇招迭出,一連串詭異手法,申省三化解不及,一連硬拼五掌,後退不迭,氣血翻騰,吳東川趨勢而上,兜胸一掌。
他這一掌大出常規,申省三實是難以逃過,只得身軀一側,雙腿猛蹬。
吳東川“克”的一掌在申省三肩頭,直打得申省三肩骨盡碎,摔到二丈開外。
康雲大吃一驚,縱身接住,略一打量,見申省三面若金紙,已是昏迷。
申省三乃九陰教傳道堂主,敗得如此快,雖說大意所致,眾人亦知吳東川身為副教主,必有過人之能,他武功之高,仍是大出眾人意料。九陰教主氣得不住冷笑,九陰四絕驀地閃身出陣,玄冥教這邊,武明山、潘旭、皮自良亦躍入場中,眼看就是一場混戰。
吳東川見計已得售,忍不住哈哈一笑,突見一箇中年清麗道姑,左手抓著一名玉容消瘦的少女,閃身而出,卻是自己妻子程淑美,女兒吳紅玉,笑聲突然頓住。
但聽程淑美峻聲道:“東川,你還不隨我等歸隱,尚待何時?”
吳東川怔了一怔,臉色陰暗不定,只聽吳紅玉悽聲叫道:“爹!”
吳東川聽到女兒呼聲,只覺熱血一衝胸口,霍地朝谷世表抱拳道:“非是吳東川見危忘義,臨危棄友。”
谷世表將手一擺,截口道:“你我早有約言,隨時可走,不必多說了。”
吳東川拱手道:“多謝神君恩典。”四方一禮,轉身待去。
忽聽武明山怒聲道:“無義叛徒,留下命來。”雙掌一翻,潛力怒卷,掌力朝湧而至。
吳東川一聲悶哼,已被掌力掃出丈外,一口鮮血噴出,落地踉蹌數步,始行站住,程淑美母女齊聲驚叫,武明山見得手過易,不由一怔,隨即幌身追上,又欲出手。
但見吳東川一抹嘴角鮮血,扭過頭來,凜然道:“武兄不可過份了,姓吳的入教之先,已與神君有約,隨時還我自由之身,挨你一掌,算略償內愧。”
武明山獰聲道:“放屁,你倒想得自在。”霍然一掌,再次襲去。
或吳東川負傷頗重,不敢硬接,錯步旋轉,欲待避開。
忽聽武明山驚呼一聲,左手抓著右腕,掠出兩丈,咬牙切齒道:“小狗,偷襲不算本領。”
華雲龍一指點傷武明山手腕,毫不理睬,朝吳東川抱拳道:“紅玉內傷,寒家尚有治癒方法,敬請枉駕。”
華熙移步上前,拱手道:“晚輩以至誠之心,邀三位至落霞山莊小住。”
吳紅玉自入場中,始著終注視華雲龍那俊逸面上,似自此以後,永不再見,想深銘芳心,此時忽然插口道:“女兒傷勢不打緊,爹,咱們走。”
她說後堅決異常,可是吳東川雄心盡死,此生所念,唯有吳紅玉的事,焉能從她,而他傲骨嶙峋,不願依人,略一沉吟,向吳紅玉道:“玉兒,為父求你一事,你有依從麼?”
吳紅玉哀聲道:“爹!您折煞女兒了,有何吩囑,女兒萬死不辭。”
吳東川喟然一嘆,轉面道:“拙荊及小女,必往打擾,老朽長白有事,大德只有永銘了。”將手一拱,望了妻女一眼,轉身掠向場外。
吳紅玉尖聲叫道:“爹!”
程淑美雙目之內,淚光轉動,道:“玉兒,爾父對你負疚良深,思欲補償,咱們二十年前,曾於長白見參仙之跡,因事未加詳搜,他此去必想捕獲於你,這事談何容易,可能十餘年,甚至更久,但你不必攔阻,否則他雖留下,卻是終生痛苦,為了你,我也願低首求人。”
吳紅玉芳心大驚,她原於父親,不無怨忿,今見父親為己,竟甘心在那高山峻嶺,忍那冰雪苦寒,猛獸奇險,十餘年而不悔,雖武功足以自保,其苦非言語所能形容,早已怨意盡釋,孺慕之情大熾。
華雲龍柔聲道:“紅玉,不必悲傷了,伯父迷途知返,理當慶賀,此去雖屬不必,但盡過心力,返來即可安享天倫,事苦心安,不然,他死難瞑目。”
這一椿事,谷世表實是憤怒已極,但吳東川武功高強,又有前約,鬧起窩裡反,自削己力,遺笑他人,一時無奈,咬牙允許,氣無可出,敞聲道:“姓華的,少娘娘腔了。”
華雲龍冷笑一聲,倏向薛成德一拱手,薛成德點一點頭,走出人群,高聲道:“谷世表,你尚妄心不死,薛某即是前鑑。”
谷世表見他一眼,冷笑道:“你自己不夠機警,焉能與我相比,如今依附華家,是報仇來了?”
薛成德淡淡一笑,道:“說了你卻不信,薛某倒要感激你,不遭此挫,薛某恐尚至死不悟。”
谷世表冷笑不置,薛成德淡然道:“你既無悔意,薛某也就不多講了。”目光掃視,敞聲道:“玄冥教中,想必有薛某昔日兄弟,若是略念香火之情,請來—敘。”
華雲龍此時,忽對華熙低聲數語,華熙略一頷首,突然朗聲道:“玄冥教的朋友請了,眼下形勢,不必在下多說,諸位諒已明白,吳副教主都已離去,各位多半有妻子兒女,甚至高堂雙親,江湖亡命,令家人望穿秋水,所為何來?咱們並無趕盡殺絕意圖,願與華家做朋友的,在下無任歡迎,不願的儘管離去,決無阻攔,但望此後,諸位作些鋤強扶弱,仗義除奸的事,華某就感激不盡了。”
語罷,團團一禮。
薛成德一出面,他當年屬下,見了故主,早想奔去,只因玄冥教規甚酷,稍有異動,立是死數,故雖臉色激動,無人敢開口出聲,吳東川一走,華熙話說得及時,彼等也不能不心動,早已戰志皆無,人心浮動。
谷世表眼見軍心動搖,暗道:只要有人帶頭,大變即生,本教毀於一旦,使用高壓手段,鎮得住一時,只是戰火一燃,亦防不住有人叛教。
心念電轉,竭盡智計,始終想不出防止方法,正在心焦如焚,忽聽左側山峰,傳來一陣金鐵交鳴聲,一個嬌脆口音叫道:“師父。”
眾人聞聲,群皆轉面望去。
這時,三更時分,月上中天,清輝四灑,照得山谷明亮,高手都看得清楚,一名雪衣少女,率著十餘紫衣壯漢,正欲衝過無塵道人師兄弟及九陰教攔阻,搶路下峰。
華雲龍一眼看出是谷憶白,雙眉微皺,忖道:“唉!你來幹麼?”
谷世表驚怒交迸,喝道:“憶白,你怎地不聽話?是要本派絕傳?”
谷憶白寶劍揮動,毅然道:“有諸位師兄在,九曲一脈,無慮絕傳,徒兒願與師父共生死。”群俠聞言,對她事師忠義,倒也暗暗佩服,卻惋惜她明珠暗投。
這關口左為絕壁,右臨深澗,僅一條數尺小徑,形勢奇險,谷憶白連衝數次,均被阻住,她芳心急怒,“唰唰唰”一連三劍,詭奧辛辣,一名九陰教弟子,中了一劍,慘叫一聲,跌入那深不可測山巒,看來必死無疑。
忽聽無塵道人沉聲道:“谷姑娘,貧道是為你好,你師父今日必死,你年紀輕輕,何苦陪葬,快走了吧!”
谷憶白咬牙不語,一招“騰龍九折”,劍閃九點白虹,盤旋伸縮,凌厲驚人,一名道人本無傷她之意,不料她如此厲害,一個疏神,肩上中了一劍,血流如注。
無塵道人暗狀之下,怒如山湧,厲聲道:“你既不知好歹,休怪貧道辣手。”劍勢一緊,猛攻不已。
谷憶白寶劍揮拒,腳下卻逼得連連後退。
忽聽華雲龍驚聲道:“小心腳下。”
彭拜與白素儀齊聲叫道:“道長手下留情。”
無塵道人聽得呼聲,手下一緩。
然而,遲了一步,谷記白忽覺足下一虛,促減半聲,嬌軀已飛墜那無底深澗,一代紅顏,香消玉殞!
華雲龍面色大變,彭拜夫婦臉容黯然,眾人驚歎出聲,谷世表呆了一瞬,卻忽然發出一陣哀天狂笑,笑聲集有悽驚、怨毒之意,竟然還有一種掩抑不住的得意和意味,聲震雲霄,四山齊應,大有鬼哭神嚎,驚天動地之勢。
無塵道人呆呆望著那黑黝黝深澗,心中無比痛悔,聽得谷世表狂笑,突然轉身,恨聲道:“谷世表,你失瞭如此忠義弟子,尚在得意麼?”星飛丸跳,縱下峰來。
但聽谷世表狂笑道:“正是,老夫怎能不得意?老夫怎能不得意?”
俠義道、九陰教,乃至玄冥教,俱是一怔,無塵道人適時僅憤極而言,聞言也不由楞住,細看谷世表又不似神志不清,華雲龍聰明絕頂,暗道:“不好,莫非真是這般……”猛地一打寒戰,大聲道:“谷世表,你得意為何?”
谷世表笑聲倏歇,陰沉沉說道:“你不問,老夫也要說出,嘿嘿,谷某人總算看到爾等假冒偽善的東西,有遭報的一日了。”
他乃蓋代梟雄,口中說著,靈機一動,忽然得計,冷冷一笑,道:“姓華的,在沂山,你曾聞任玄言他多年所思的,其實,不值一曬,你可想聽聽我這些年苦思為何?”
華雲龍微微一怔,知他言出有因,捺住悲怒,道:“你既有此興致,華某洗耳恭聽。”
谷世表發出一陣懾人心魄的嘿嘿低笑,道:“真論起來,這不當說焦心苦慮,該說這多年來,老夫如何活下去才對。”
九陰教主哈哈笑道:“想必十分辛苦。”事不關己,九陰教顯得最是悠閒。
谷世表理也不理,道:“姓華的,你一定不知那是什麼滋味,為了練成絕世武功,老夫在烈火中燻,在冰雪中凍,忍了無數非人堪忍的境遇,屢敗屢挫,絕望至極,萬念俱灰,幾欲自戕之際,你可知道,是何力量支撐下去?”他語音激頓,雙眼之內倏地血絲密佈,厲聲接道:“那就是仇恨,唯有仇恨,始能讓老夫重獲生望,老夫這一切,不都是拜爾等這批絕清寡義,假仁偽善的東西所賜?老夫決不能放過爾等,凌遲細剮,分筋錯骨,那是太便宜了,應令爾等做下背信失義,滔天大錯,子子孫孫,永劫沉淪!”
驀地,一塊烏雲掠過,蔽住月亮,天地驟變一片陰暗,一陣森森殺機,似瀰漫了整個大地。
所有的人,聽他怨毒至極的語聲,都不由渾身汗毛一豎,知他既胸蘊無比怨恨,必另有毒謀,有人隱隱猜出,卻盼並非事實,華雲龍也不由心旌動搖,暗暗忖道:“想不到他懷了偌大仇恨,毋怪恨咱們華家入骨了。”
忽聽曹天化道:“師弟何必因此傷懷,愚兄必助你報仇。”
嶺南一奇接口說道:“老朽誓死,助神君雪恨。”
谷世表雙手抱拳,誠然說道:“多謝隆情。”突然目射冷電,掃視所有玄冥教屬,亢聲道:“本教上下,曾屬薛兄的,請即返彼處,薛兄下令為敵,本神君決不怪罪,餘人願走,儘可離去,本神君決不追究他下落,至於本神君,僅剩一人,亦必與敵死戰。”
此言一出,俠義道、九陰教,乃至玄冥教,皆是太感意外,寂然片刻,玄冥教天機壇主孟為謙,突然朝谷世表抱拳道:“神君之命,為謙不敢不從,況不忠故主,亦難忠新主,為謙等就此退走,至於為敵,萬萬不敢。”
谷世表淡淡一笑,道:“如此即見盛意,日後相晤,咱們仍是好朋友。”
孟為謙躬身一禮,轉身而去,那批薛成德舊屬,也紛紛向谷世表抱拳行禮,隨之而去,前前後後,一百餘人,直至薛成德身前二丈,排成五列,作禮齊道:“參見故主。”
薛成德將手一揮,道:“汝等總算未曾忘掉我,好,退候一旁,待命動手。”
孟為謙面有難色,頓了一頓,躬身道:“主公令我等赴湯蹈火,屬下萬死不辭,只是實不便對付玄冥教。”
薛成德竟然大怒,面色一沉,猶未開口,華雲龍搶先道:“理當如此,孟老英雄等,請旁觀便是。”
孟為謙向華雲龍一揖,感激地道:“多謝華公子緩頰。”率人退至一旁站定。
薛成德雙眉一皺,只因華雲龍既是救命恩人,又知他與己女情誼,私心早視他為來來東床愛婿,終未反對,面龐一轉,朝蔡元浩苦笑道:“小弟御下無方,倒教蔡兄見笑了。”
蔡元浩含笑道:“那裡,無論谷世表用心如何,薛兄屬下,道義分明,殊為難得。”兩人本是親戚,華家相會,一敘宗譜,恰是平輩,交談傾心,已是莫逆之交了。
忽聽谷世表揚聲道:“還有離去的人麼?”
皮自良鋼拐一頓,厲喝道:“貪生怕死的快滾!”
玄冥教受谷世表一番話感動,士氣陡昂,齊聲喊道:“我等願同神君共生死。”
眾人見玄冥教,明明本是人心浮動,崩潰在即,經谷世表一來,土氣鼓舞,戰志激烈,遣開薛家舊屬,既除肘腋之患,又可籠絡人心,群俠雖不齒其為人,對他心機氣魄,倒也暗贊,覺得玄冥教一出江湖,震驚天下,確非偶然的事。
華雲龍雙眉聳動,道:“谷世表,你尚有何事?”
谷世表嘿嘿冷笑道:“你既心急,本神君這就說了。”他一字一頓,陰惻惻道:“實告爾等,谷憶白即彭拜與白素阻之女。”
話聲未落,白素儀悲慟一聲,倏地暈倒,彭拜急忙抱住妻子,滿面戚容,朝谷世表恨聲道:“谷世表,你要報仇找我夫婦也罷,弱女何事?”
谷世表獰聲道:“老夫對她愛護備至,害她的人,可是爾等的人。”
無塵道人浩嘆一聲,道:“彭大快,貧僧罪該萬死。”
紫薇仙子忽然截口冷冷道:“也不必萬死,只要一死即可,哼!話說得蠻動聽的,不過意圖卸罪。”
苗嶺三仙徐州見了谷憶白,彼時不知她是谷世表之徒,對她異常喜愛,其後雖曉,仍是不減好感,眼下又已確定她是彭拜夫婦女兒,他們行事,全憑好惡,見谷憶白是死在無塵道人手中,就恨死無塵道人。
無塵道人本已痛恨至極,聞言慘笑一聲:“好!好!”突然回手一掌,向自己天靈蓋擊下。
華雲龍自不容他自盡,閃身托住無塵道人手肘,沉聲道:“此事不能怪罪道長,找的該是谷世表才是。”
眾人本有不少,已推測谷憶白與彭拜夫婦有關,但見谷憶白既有父母,毫無破綻可尋,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漸也釋去疑心。詎料,事卻屬實,想谷憶白既是谷世表之徒,群俠雖有所疑,無法證實,也是徒然,谷世表無論勝負,她與俠義道,皆屬生死大敵,不管誰殺了的,都是天下至不幸的事,對谷世表心機之深沉毒辣,俱感既是驚凜,又是憤怒,白素儀早巳昏死過去,彭拜悲怒之極,竟是說不出話來。
單世民與姚宗恩,按捺不住,猛地撲向谷世表,黃遐齡及董鵬亮,閃上接住,四人兩起,頓時激戰起來。
華雲龍義憤填膺,方待向谷世表問罪。
驀地,一個冷峻至極的女子口音道:“谷世表,你罪孽滿身,真是萬死不足以蔽其辜,司馬瓊先向你一索親仇。”
話聲中,一名孝服少女,仗劍直撲谷世表,閃身之際,幾道銀光脫手向四外飛射,華雲龍不好阻攔,雙眉一蹙,暗道:大哥不是說她隨爹孃來,怎地一人先至?
但聽申省三一聲厲吼,胸上插了一支銀鏢,頓時斃命,他與吳東川一搏,身受重傷,司馬瓊猝發暗器,跡近暗算,閃避實力有不逮,孟為謙聽是司馬長青之女,心有內疚,略一遲疑,竟遭銀鏢擊中右胸,但他一聲不出,咬牙拔出銀鏢,自行上藥,自有旁人幫助,樊彤倒是毫髮無傷躲開。
谷世表隨手一揮,暗器震得無影無蹤,冷笑一聲,道:“你是司馬長青女兒?”
司馬瓊怒聲道:“正是,姓谷的,拿命來。”一招“天河星散”,千頭萬緒,劍光耀眼,猛刺過去。
谷世表凝立不動,直待劍勢臨身,含胸吸腹,倏地旁移三尺,在粒米之距,閃開敵劍,哈哈笑道:“丫頭,憑你這點本領,不過送死而已。”
他表面輕易脫出劍勢,其實因低估司馬瓊武功,險些捱了一劍,心中暗驚,卻毫未露出。
司馬瓊芳心雖驚,知道華家劍法,縱然天下無敵,自己火候尚淺,奈何不得谷世表,但父母血仇,谷世表是主謀,那能罷手,銀牙一咬,倏出“九天諸籟”星飛電瀉,追襲過去。
谷世表冷笑一聲,正待大下煞手,一瞥華雲龍已至丈外,目光炯炯,全神掠陣,自開壇大典一戰,邪道之人,對華雲龍武功之高,無不膽寒,谷世表最忌憚的,也就是他,頓時主意一變,暗道:元清武功雖高,師兄足可應付,唯有這小子……他心機似海,多疑善詐,心念一轉,怒然喝道:“樊彤,你接下這丫頭。”
樊彤聞言,登時幌身而前,雙掌併發,硬接司馬瓊一招。
司馬瓊暗道:先殺你也是一樣。黛眉攏煞,劍勢一緊,撇下谷世表,與樊彤激戰起來。
華雲龍知她武功,差谷世表仍有一大截,想不如讓她先向樊彤報仇,此時此地,諒谷世表遁逃不易,當下不理谷世表注視兩人之戰,提防司馬瓊有險。
谷世表暗自得計,目光一轉,倏朝九陰教主曬然道:“九陰教的人,原來是輕易殺得的。”
司馬瓊猝施暗襲,斃死了申省三,九陰教主心頭原已震怒,顧忌華家,故而忍住,此際,經谷世表一提,當著天下英雄面前,她不能假作不聞,頓了一頓,喝道:“司馬瓊,汝母當年還是老身座下幽冥殿主,你膽敢在老身面前放肆,你自己說,認不認罪?”
司馬瓊激戰中,已佔上風,冷冷道:“不認。”
華雲龍暗叫糟糕,但司馬瓊胸懷血恨,九陰教主也算參與其謀,如此不能怪她。九陰教主語中,本已留下臺階,只要司馬瓊肯認罪,她面上含糊得過去,也就兩罷干休,估不到司馬瓊毫不低頭認罪,不禁怒極反笑,道:“好丫頭,老夫倒要看你仗誰的勢,猖狂如此,”
溫永超突然說道:“這丫頭無禮,屬下請令,出手教訓她一番。”
場中形勢,瞬息萬變,九陰教主明知谷世表意在挑撥,也知華家厲害,只是置之不問,日後何以服眾,當著群雄,塌不下這個面子,九陰教與俠義道,又起釁隙。
但見華雲龍倏向九陰教主一拱手,道:“教主息怒,滿懷悲憤的人,言語失當,理當可恕。”
忽聽司馬瓊嗔聲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華雲龍聲音陡揚,接道:“就由華家陪罪如何?”
他功力遠逾司馬瓊,頓時壓住司馬瓊聲音,司馬瓊雖有不甘,卻知不宜過份,劍勢一緊,將怒氣發在樊彤身上,樊彤登時迭迭遇險。
只見九陰教主沉吟一瞬,微一頷首,道:“也罷,老身憐她父母雙亡,不予計較。”
華雲龍抱拳道:“教主大量,在下感激不盡。”
其實,人人盡知,九陰教是因華家父子,武功太高非己所敵,故避重就輕,不提厲九疑、申省三之死,但言司馬瓊傲慢,寧人息事之意,昭然若揭,谷世表冷冷一笑,方欲點明。
忽見華雲龍面龐一轉,沉聲道:“谷世表,你心智之深,人中罕見,華某倒也佩服,向你討教幾手如何?”
谷世表心神一凜,情知自己不敵,當著手下,又不甘示怯,心念電轉,猶疑難決,曹天化見他進退維谷,敞聲一笑,邁步向華雲龍走去,道:“華家小兒,元清說你可與老夫抗手,老夫倒想一試,那小和尚有否誇口?”
華雲龍淡然道:“華某不會讓你失望。”
霎時,場中鴉雀無聲,人人屏息以待,單世民等四人,也暫行罷手,想一睹這場必是驚大動地的大戰,只有司馬瓊與樊彤,兀是激戰不休。
自沂山一戰,誰都知道華雲龍武功蓋世,只是曹天化修為在二甲子上,壽高無兩,武功也是深不可測,這兩個絕世高手,未交手前,誰也不敢輕言勝負,只是有人私心中總以為華雲龍可以得勝。
忽聽一個聲音,似自九霄降下,道:“龍兒退下,曹天化,你不是一直想與華某一較,請移駕此峰,華某候教。”
那聲音威嚴之極,字字清晰,卻又毫不震耳,凡是見過華天虹的人,單聽那聲音,便恍忽見到一穆穆棣棣,王者氣概的青袍男子,就在面前。
剎那,場中無數道目光,全部投注那座北面高峰。
谷世表面色大變,俠義道的人欣然而喜,玄冥教下一陣騷動,長恨道姑激動不已。
寂然良久,曹天化敞聲道:“華天虹,你目已何不下來?”
只聽華天虹的聲音,緩緩道:“你莫問華某何故不去,華某先問閣下有膽上峰否?”
元清大師忽以“傳音入密”朝華家兄弟道:“令尊何以邀戰峰頭,不於此地解決?”
華家兄弟互望一眼,兩人都是一般心思,由華熙傳音道:“家父必是想逼曹天化隱避,若在天下豪傑前,曹天化敗了必惱羞成怒,拼命至死。”
曹天化何等人物,聞語聲便知華天虹功力,決不在己下,敵方絕世高手之多,大覺棘手,移目向谷世表望去。
谷世表乍聞華天虹來至,心中驚凜,無以言喻,但他非比等閒,將心一橫,定下心神,傳音說道:“擒人質突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曹天化心中暗道:怕只有如此了。轉念下,哈哈一笑,大踏步行走向北方,似待上峰一戰,才走出幾丈,觀準海素若與薛靈瓊站立不遠,身形一動,閃電般抓向兩人,以他武功,二女決難逃過,轉瞬間,曹天化已將扣上兩人手腕。
忽聽華雲龍冷哼一聲,曹天化已覺一股重逾山嶽的勁氣,猝爾襲至,換上他人,曹天化根本不懼捱上一掌,只是華雲龍就不同了,危急中,放棄擒人打算,身形倏爾拔起,那股如山勁力,直奔兩女,眼看擊上,兩女必死無疑,曹天化笑聲未出,卻見華雲龍反掌一揮,那股勁氣霍然消逝,這一手若非功力出神,無法辦到,饒他蓋世魔頭,也不由心頭一震。
只聽華雲龍冷然道:“曹天化,你我雖處敵對,華某以往,卻始終以為你不失一代高人。”
曹天化老臉一紅,不待他說完,揚聲道:“華天虹你等著,老夫就來。”身形一展,倏地無影無蹤。千餘人中,除了華雲龍與元清大師,竟無人看出他如何走法,眾人也暗驚他武功之高。
谷世表見曹天化偷襲擒人失敗,愧然而去,已知今日之局有死無生,牙關一挫,正待下令全體作殊死戰。
忽聽一個清脆口音說道:“谷世表,你還執迷不悟?”
谷世表抬目望去,心頭大震,全場的人,俱皆驚哦出聲,但見場中突來三人,兩位神情雍穆,氣派清貴的中年婦人,一是秦氏夫人,另一位,正是谷世表雖已絕望,仍無法忘懷的白氏夫人,隨後的雪衣少女,赫然是谷憶白。
白素儀驚喜欲狂,飛奔過去,抱住谷憶白,叫道:“憶兒,你總算回到為孃的懷裡了。”
谷憶白喊了一聲“娘”,伏在白素儀懷內,慟哭不已。
這時,除了谷世表,餘人見此一幕,任他如何兇暴殘戾的人,亦是暗覺欣慰。
就在此際,長恨道姑突地悄然離場,秦氏夫人急叫道:“顧姊姊。”
長恨道姑聞喚,不但未停,反而修展輕功,風馳電掣,疾奔而去,才奔去數百丈,眼前人影一閃,白氏夫人已在面前,她拂塵疾揮,欲待逼退白氏夫人,奪路而走,詎料,白氏夫人不架不避,悽然道:“姊姊,天虹、鳳姊及小妹,這些年想得你好苦,你卻狠心不見。”
長恨道姑無可奈何,止步收拂,漠然道:“貧道俗家的事,早己忘懷,請勿攔路。”
秦氏夫人追到,握住長恨道姑手腕,含淚道:“姊姊,天虹一忽即至,你至少見他一面。”
長恨道姑驟聞之下,如遭重擊,猛力掙脫,秦氏夫人死也不放,她忽又冷靜下來,淡然道:“任你千言萬語,總是枉然,也罷,不過你們尚不死心,就姑留片刻。”
三人轉了回來,華家兄弟才鬆了一口氣,蔡家夫婦及薛成德,俱與華天虹夫婦見過,尤其蔡夫人,更為莫逆,三家父母,對小兒女事,都有默契。蔡昌義、蔡薇薇兄妹與薛靈瓊,上前見禮。白氏夫人朝蔡元浩夫婦笑道:“賢伉麗佳兒佳女,不比咱們家龍兒,令人煩心。”
蔡元浩哈哈笑道:“小兒頑劣,與令郎真有天淵之別,女生外嚮,我這女兒遲早要送人的。”
秦氏夫人卻向薛成德笑道:“令媛孝義,秦氏早聞,薛兄也當苦盡甘來了。”
薛成德拂髯笑道:“這都是令郎所賜。”
白氏夫人—瞥梅素若,目光一轉,朝九陰教主笑道:“教主高徒,姿色絕頂,若不怪白君儀冒昧,容說一句,將來恐是雛鳳聲清於老鳳。”
九陰教主哈哈一笑,道:“得夫人一言,若兒是身價百倍了。”
梅素若襝衽施禮,道:“晚輩何敢望恩師萬一。”星眸一轉,飛快瞥了華雲龍一眼。
白氏夫人是過來人,對這兒女之情,豈有不了然之理,不禁暗一沉吟,目光忽轉,移至吳紅玉臉上。
吳紅玉躲在母親身後,滿心自卑自憐,不敢上前,程淑美暗暗傷心,卻不忍催她,她玉面充滿敬慕,暗中凝視兩位華夫人,忽見白氏夫人那似雪夜寒星,美的不可方物的美眸,望了過來,不由芳心狂跳,垂首欲避,卻聽白氏大人道:
“吳姑娘,請過來。”
吳紅玉只覺白氏夫人語聲,似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力,令她不由自主行去,直至其前,始忽然驚覺,畏縮欲避。秦氏夫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一嘆,藹然道:“你的事咱們盡知,孩子,你還有光明遠景,錦繡前程,事已過主,勿再縈懷,華家歡迎你小住。”
吳紅玉再也忍不住雙膝一曲,抱住秦氏夫人,痛哭出聲,程淑美略覺寬慰之下,不禁暗暗垂淚。
白氏夫人黛眉一蹙,以練氣成絲,傳音入密,向秦氏夫人道:“風姊,龍兒的事,怎麼辦?”
秦氏夫人傳音笑道:“兒子是你生的,我懶得管。”
白氏夫人道:“嘿!我為難死了,風姊還打趣。”
秦氏夫人略一沉吟,正色道:“天虹有例在先,勢不能逼龍兒單娶,我亦不願有人抱憾終生,此事的確難辦,好在不急,先解決眼前的事,再作計議。”
白氏夫人點一點頭,面龐一轉,朝谷世表道:“人事滄桑,二十餘年下來,彼此都已老態畢現了。”
谷世表自她入場,默然不語,但覺這時的白氏夫人,依然豔蓋塵寰,傾城傾國,還多了一種雍容清貴氣派,真論起來,比當年尤有過之,聞言脫口道:“不,你較當年更美。”
白氏夫人黛眉一蹙,隨即淡然道:“閒話休提,我有一事不明,望你據實作答。”
谷世表好似兇性盡泯,道:“你問吧!”
白氏夫人道:“家姊女兒遇險,咱們就在一旁,所以不加阻止,直待她墜谷後始加援救,就是要逼出你真話,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家父與外子,找到她現在父母,如何詢問,彼等始終一口咬定,谷憶白為彼等之女,連家父也察不出有何虛假,幾乎絕望,此是何故?”
谷世表面色一變,狂笑道:“好心機,華天虹,谷某終究全敗在你父子手中。”語聲一頓,忽又淡然道:“說穿了不值一文,彼等根本就以為谷憶白為其女兒,這因擄她去時彼等恰有一同齡女嬰,我深夜偷換之故,白嘯天愈是洞達人情事故,自然愈覺其言毫無可疑。”
谷憶白淚流滿面,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暴喝連聲,繼而一聲厲吼,只見瞿天浩與嶺南一奇,阿不都勒與潘旭,激戰起來,樊彤胸插長劍,身軀連幌驀地倒下,司馬瓊雙手空空,喘息不已,華雲龍立在她身後,似是在輸人真氣,替她恢復功力。
須臾,司馬瓊真力盡復,瞥了華雲龍一眼,也不說話,香肩一幌,霍地拔出插在樊彤胸上寶劍,目挾霜刃,冷冷望向孟為謙,尚未開口。孟為謙早知不免,大踏步走出,先朝薛成德一禮,轉面慨然道:“司馬姑娘矢志復仇,孟為謙定讓姑娘完成孝思,請下手吧!”雙手一背,仰天不語。
司馬瓊冷笑道:“你假若想由此免死,那是打錯了主意,本姑娘不管你抵抗與否。”
孟為謙怒聲道:“司馬姑娘,你要下手請快,卻勿侮辱孟某,姓孟的再是不屑,尚不至低首乞憐。”
薛成德雙眉連皺,口齒一張,欲言又止,華雲龍望向母親,秦氏夫人忽道:“世妹,愚嫂非是阻你報仇,只望你凡事三思而行。”
司馬瓊容色聳動,彷彿頃刻之間,腦中轉了千百個念頭,突然蓮足一跺,道:“罷了。”轉身行去。
忽聽孟為謙道:“司馬姑娘請稍駐玉駕。”
司馬瓊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冷冷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盂為謙肅然拱手,道:“姑娘不殺不抗,果然不愧名門之後。襲殺司馬大俠,老朽雖曾隨行,並未動手,不知姑娘信也不信?”
司馬瓊望了他一眼,柳眉微舒,頷首道:“我信得過,司馬瓊總算未做錯事。”目光一轉,冷如萬載玄冰地道:“谷世表,就剩你了。”
谷世表一聲震天狂笑,道:“好,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作一次總算吧!”陡地一頓,朝白氏夫人道:“彼此雖成大敵,容我仍以當年稱呼,賢妹,你的兒子果真厲害,有他在,我今天大概死定了,不過我也不是好收拾的,今日縱死,也要讓你知道,華家有英雄,姓谷的也不是庸才。”
白氏夫人浩嘆一聲,與秦氏夫人、長恨道姑,退向一邊。
谷世表直見白氏夫人退出,面上倏泛厲容,目光一掃,震聲道:“玄冥教上下……”
話猶未畢,忽聽有人說道:“谷世表你當真要自取滅亡?”這聲音突然之極,威嚴之極,除了華家的人外,全場俱是一震。
但見場中突現一位威儀堂堂,氣度卻和藹近人,衣衫樸素,但氣概卻君臨天下的青袍男子,他,何時來到,簡直無人發現,彷彿自古及今,即岸立當地。
突然間,全場沉寂若死,人人肅然,連那睥睨群倫的九陰教主,銜恨刺骨的谷世表,這一瞬間,也戾氣盡消,渾忘其他,莫名其妙的懾震。
這青袍男子,正是那位名滿天下,武功蓋世的落霞山莊主人,正是那正派人士,視為泰山北斗的天子劍華天虹。
寂然片刻,華雲龍兄弟,上前拜見,華天虹將手一擺,示意免禮,所有的人,好似大夢初醒,除掉玄冥,紛紛問候道:“華大俠好?”
元清大師笑道:“華大俠,曹天化想必鍛羽而逃。”
華天虹含笑回禮,道:“未分高下,曹天化即自動罷手,情願退出江湖,安享餘年。”
他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眾人卻知,曹天化若不受挫,焉肯悄然離去,心中無不暗暗可惜,這一場驚天動地的搏戰,不曾目睹。
但見華天虹一顧蔡薇薇笑道:“蔡侄女,曹天化臨走,託我轉送三枚朱果予你,說是賭輸之物,事畢即交給你。”
蔡薇薇嬌笑道:“華伯父還在謙虛,曹天化分明敗了,不然也不會說賭約輸了,想不到一時戲言,他居然當真了。”
華天虹莞爾一笑,目光突然轉向谷世表。
各方魔頭,平時高淡闊論,殘滅華家,直至面對華天虹始發覺華天虹之高明,遠出彼等想像,谷世表沮喪欲死,將心一橫,倏地厲聲喝道:“玄冥教全體動手,拼至最後一個,違令者斬。”
頓時喝吼如雷,玄冥教眾人潮水般湧上,嶺南一奇與瞿天浩、潘旭與阿不都勒,重又鬥起,餘下朱侗戰上皮自良,高泰拼鬥武明山,玄冥高手全逢敵手,其餘弟子,雖朝俠義道及九陰教的人猛攻,俱遭阻止,依然被困重圍,無人可以脫困,顯然,玄冥教垂死掙扎,不過自速其亡而已。
華天虹雙眉微皺,道:“谷世表,你這是破斧沉舟,背水一戰?”
谷世表獰聲道:“正是,華天虹你們父子一起上,本神君必令汝等死無葬身之地。”
華雲龍曬然一笑,道:“大言不慚,看你能在我手中走幾招?”面龐一轉,方待向父親稟告出手。
華天虹卻將手一擺,道:“你在一旁觀看,谷世表不與我一戰,至死也難瞑目。”舉步上前。
谷世表暗覺失望,轉念一想:拼一個是一個,當下冷笑道:“華天虹,你為何不用劍?”
華天虹淡然道:“我若用劍,你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你這些年必練了不少毒技,我想見識見識。”
谷世表怒火中燒,厲嘯一聲,撲身一掌,他那手掌,突成五彩斑駁,鮮豔奪目,同時一股腥氣,直令旁觀者,聞之心頭煩焦,紛紛後退,大感驚凜,無人自信接得下如此惡毒的掌力。
華天虹倒也不敢輕視,身形一轉,隨手一指,點向谷世表腕脈。
谷世表手臂一沉,化解了這一招,連連搶攻,揮拳如電,頓時施出了一套玄奧奇詭,凌厲絕倫的掌法。
瞬眼間,一片海濤般掌飆,套住華天虹盤旋不已,谷世表彷彿溶於掌飆中,身形俱失,半點痕跡不見。
這一場搏鬥,石破天驚,武林罕見,谷世表所施掌法,只有華雲龍可窺端倪,且正沉酣於探求玄妙,那書籤中所載,自不如谷世表所施展精微,脈絡分明,有此機會,他自不敢放過,所有的人,對谷世表武學造詣如此深厚,大出意料,連玄冥教的人,也不知教主有此武功。
那些武功低的,駭然大震,還以為連天子劍也落下風,尖頂高手,卻知谷世表再是高明,也不敵華家父子,只奇怪華天虹何以如此,華雲龍心中忖道:谷世表不是不知道咱們父子武功,口出大言,必有毒謀,忖念中,已然猜出,欲待傳音父親,轉念一想,以父親機智,豈有不知之理,當下凝神觀戰。
展眼間,兩人已走百餘招,谷世表眼看自己展盡絕藝,華天虹仍是氣定神閒,信手封拒,自知多年苦練,還是遠遜華天虹,牙關一咬,即待施展最後一著,同歸於盡。
忽聽華天虹敞聲道:“谷世表,你也不過只有這等能為,就敢興風作浪,華某反攻了。”
但見一條人影,自谷世表如山掌影中衝山,一連數轉,谷世表忽覺肋下一麻,已被點中穴道,連玉石俱焚的一著,也來不及施出。玄冥教眾人,駭然大驚,不覺住手,俠義道諸人,不願趁機襲敵,也都停止攻擊。
只見華天虹自谷世表袖中,取出一口豹皮小囊,道:“谷世表,你暗藏烈性炸藥,想一舉引發,與十丈內人同歸於盡,別當華某不知。”順手一掌,解了谷世表穴道,淡然道:
“你走吧!華某不殺你。”
谷世表羞憤欲死,厲笑一聲,道:“華天虹,你不用假慈悲,谷某尚無當年三害及九陰教首腦,那等厚顏,在華家手下苟延偷生。”倏然一掌,直向自己百會穴劈下。
玄冥教眾人,譁然驚叫,華天虹驀然彈出一縷指風,擊中谷世表曲池穴,谷世表右臂一麻,雙目通紅,似欲噴火,厲聲道:“華天虹,士可殺而不可辱,你已勝了,尚待怎地?”
華天虹沉聲道:“華某決無辱你之意,你滿懷仇恨,不妨平心思量,華家何處對不起你,天下武林那點惹了你?”
忽聽谷憶白哀聲道:“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白素儀緊抱不放,垂淚道:“羽兒,你要為娘心碎麼?你過去他會殺了你的。”
華雲龍劍眉一蹙,道:“姨媽,您讓表妹走過來吧!”接著傳音說道:“您若強阻,表妹勢必恨您終生,您放心好了,小侄保她安全。”
白素儀呆了一呆,谷憶白霍地離開母親,奔至華天虹身前跪倒,哭道:“姨父,放過我師父了罷。”
華天虹喟然一嘆,華雲龍將她扶起,溫言道:“表妹鎮定點,不是咱們不放過令師,是令帥自尋毀滅。”
谷憶白怔了一怔,低聲幽幽道:“多謝表哥。”倏地嬌軀一轉,撲至谷世表身前,抱住他大腿,哀聲道:“師父,您就看開一點吧,徒兒願代您死,只請您俯允。”
谷世表神色木然,以他魔頭心性,實未料到,谷憶白至此情形,尚不肯棄他,願代他死,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如此感動,沉吟半晌,厲聲說道:“華天虹,你怎麼說?”
眾人聞言,俱感惑然,不明其意,但見華天虹略一沉吟,悠然向彭拜一招,道:“彭大哥大嫂!”
彭拜截口道:“咱們兩家,那有彼此,你決定,就是我夫婦的決定。”
華天虹點了點頭,轉面向谷世表道:“她仍然是你的弟子。”
谷世表斷然道:“這不夠。”
華天虹微微一怔,華雲龍插口道:“舍表妹雖必認祖歸宗,可為你義女,谷憶白之名仍可保留,谷家也不令絕後,這可以了麼?”目光一轉,望了父親一眼。
華天虹微一頷首,欣然一瞥兒子。
直到此刻,谷世表才狂笑道:“好,華家的人做事,一向是讓敵人也不得不佩服。”面龐一轉,沉聲道:“朱老!”
嶺南一奇應道:“老朽聽候吩咐。”
谷世表目光—一掃過潘旭、武明山、黃遐齡、董鵬亮等面上,道:“潘老、武老,董壇主!”
諸人—一應聲,心中卻無限迷惑,不知谷世表心意何在,他人更不知他胡蘆裡賣什麼藥了,不由好奇心起,靜靜看著,只見谷世表將教中要人盡皆聚集,始一字一頓道:“本神君死去,不知本教是否就此解散?”
十人齊聲道:“我等必竭力輔助神君繼承之人,不屈不撓,至死不悔,以求本教基業永綿。”
聲音響澈雲霄,那聲勢依舊可觀,旁觀的人,對谷世表收賣人心,統馭屬下手段之高明,倒也暗贊。
但見谷世表頷首道:“諸位忠心赤膽,本神君存歿俱感。”忽然將一卷黃冊及一方令旗,交予谷憶白道:“憶白,你先收起。”
谷憶白茫然不解,依言照辦,谷世表道:“憶白,往常你都是叫我師父,如今可稱我一聲義父麼?”
谷憶白聽他言語之慈祥,迄未曾有,芳心激動,脫口道:“義父。”
她這一聲,完全真情流露,谷世表自然看得出來,不禁欣然一笑,輕撫她秀髮,須臾,震聲叫道:“憶白此後即我繼承之人,望諸位毋忘前言。”
谷憶白芳心大震,叫道:“師……義父!”
谷世表置之罔聞,一瞥白氏夫人,仰天發出一陣瘋狂大笑,道:“華家是該永存武林,無人可敵,姓谷的好恨……”語聲倏止,他魁梧身軀,緩緩倒下,場中高手,都看出他是自斷心脈而死,群俠雖不齒其為人,對谷世表這份氣概,倒也暗暗欽佩。
谷憶白驚叫一聲,驀地暈倒谷世表身上。
玄冥教眾人,面色一黯,齊向谷世表屍體施禮,華天虹領著兩位妻子及華熙、華雲龍也作了一揖,戚然道:“谷世表,無論你是梟雄也罷,英雄也罷,華某也敬你是一世之雄,人死怨消,請受華某一禮。”
忽聽九陰教主敞聲道:“華大俠,谷世表既死,自此以後,欲與華家為敵的,老身大膽斷言一句,此人不是瘋子,必屬白痴。”
此言一出,在場正邪數千人,無不有此感覺,那不但是華家父子武功蓋世,邪魔寒心,最重要的,華家大仁大義,光明磊落的家風,其所表徵的武林正氣,令人覺得無以為敵,白道俠土對之頂禮,黑道梟雄為之喪膽,尤其此前,有很多人,對華家父子,只是驚羨其武功絕世,譽滿天下。自此以後,彼等卻突然覺得,華家並非高高在上,距他們遠之又遠,而是非常親近,以致江湖雖大,彼等無論走到那裡,華家精神亦在那裡,又何敵之有。
但見華天虹抱拳道:“華家但願江湖平靜,武林安寧,教主所言,如何敢當。”四面一禮,朗聲道:“星宿派,立誓不入中風,任玄隱遁窮荒,此間事畢,江湖當可太平不少時間,諸位可以放懷歸去了,有暇請至雲中山小坐,華家無任歡迎。”
眾人見大劫已平,紛紛含笑揖別,九陰教首先賦歸,梅素若恪於形勢,不能獨留,默默凝注心上人一眼,隨眾離去,蔡薇薇與薛靈瓊,追了上去,絮絮低語,良久未返,不知談些什麼?玄冥教首腦,卻與華家及彭拜夫婦,商量許久,好不容易,白素儀才首肯女兒遵從谷世表的遺言,但須谷憶白一年歸家探看父母一次,且這一年,恐谷憶白心靈創傷太重,必與父母同住,同時,青春不能由此眈誤,擇婿的事,全由彭拜夫婦做主,玄冥教中任何人,不得干涉,嶺南一奇等,只得答應,隨即率領屬下離去。
直到此時,華天虹才得空,轉向妻子與長恨道姑處,凝視長恨道姑半晌,始囁嚅道:
“姊姊!”
長恨道姑恨聲道:“不要叫我……貧道不配做你姊姊。”她話雖怨懣,語聲發顫,心頭激動,卻隱藏不住。
華天虹面容一黯,口齒啟動,欲言又止,一時之間形勢僵住,沉悶的空氣,逼得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秦氏夫人倏朝白氏夫人一使眼色,白氏夫人螓首微笑,忽然喝道:“龍兒,將你掌心的字,給你顧姨看。”
華雲龍微微一怔,暗道:媽刻字我掌心,原來為此。當下一語不發,跪至長恨道姑面前,翻掌伸出手臂。
長恨道姑目光一垂,但見掌心之上,赫然一個殷紅“恨”字,她如遭雷擊,身軀霍地一陣顫抖,搖搖欲墜,美眸淚水滾滾,喃喃念道:“恨!恨!”
賈嫣大吃一驚,連忙趨前扶住,白氏夫人示意華雲龍起來,幾人亦是黯然神傷。
半晌,長恨道姑始漸恢復,但見她容色聳動,似有委決不下的事,突然一顧賈嫣,道:
“嫣兒可願隨我?”
賈嫣想也不想,道:“嫣兒求之不得。”
長恨道姑一瞥方紫玉,方紫玉含笑道:“嫣兒有此福份,我高興都來不及。”
長恨道姑才朝華天虹冷然道:“我帶嫣兒至思霞島,餘事你看著辦,不明問風妹、君妹,錯了別怨我永世不再同你相晤。”語罷,帶了賈嫣與方紫玉作別而去。
這時,旭陽早已東昇,天地一片絢爛景色,好似代表著華家今後命運。正如天乙子與谷世表臨死所言,華家父子,自此以後,威鎮宇內,江湖頂禮,華家永垂武林,直至以後數百年,依然為武林泰斗,維持江湖平靜,為歷代武林所未有,德深則澤長,本固則華茂,這乃理所當然事。至於華雲龍的婚事,則早已透露,由讀者諸君去做美滿安排吧!而且以他的風流倜儻,放蕩不羈,他那拈花惹草、隨處留情的性格,家有嬌妻,也未必能改,好在英雄多情,自古已然,風流而不下流,又何傷大雅,吹毛求疵,那是道學家的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