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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能殺得了人就是好劍

    這時已近正午,天光白日了,陽光耀眼。

    瘋玩老人和海難遞瞬問鬥得個兩敗俱傷,九臉龍王乘機發動了攻勢。

    開始時他只是把傘柄捏在手上轉,轉到後來,越來越快,快到傘面像似未轉一般的程度,絲絲的破空之聲,越來越尖銳,公子襄一直凝神貫注等他發動攻擊,但九臉龍王只在旋動雨傘,一直沒有出手。

    到了後來,九臉龍王的腳步不定地走動起來,走動由慢至快,由前至後,不消片刻,傘影已將公子襄、秦歌衫、唐方三人團團包圍。

    公子襄憬然而悟,九臉龍王這套傘法,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醞釀發揮的,一至發揮到淋漓盡致完美無缺時,要破已無從。他一念及此,大喝一聲,手中短刀嗖地劃出一道驚虹,劈人重重傘影之中。

    秦歌衫本待出手相助,怎奈眼前只見影影綽綽,淨是雨傘,她欲出手也無從,若不是公子襄的喝聲:“照顧唐姑娘海兄弟!”秦歌衫才來得及應了一聲,公子襄的身影和聲音,已在漫天傘影中消失和切斷。

    公子襄的刀,逢著九臉龍王的傘,兩件兵器,可以說是完全配搭不上的,公子襄的刀原是行家所謂“一寸短、一寸險”,必須近身相搏的武器,九臉龍王的傘,卻是以守為攻,旁人根本攻不進去的,兩人搏鬥七八十招,唐方都見不到兩人身影,只有漫天遍地的傘影。

    原來九臉龍王這一套傘法,叫做“無法無天”,傘面旋至急時,似全然不動一般,但教人眼睛瞧久了,大受影響,而且傘沿,旋轉著橫割,只要給他掃中,直比朴刀劈中的殺傷力還大。

    但是公子襄的刀,每每要破傘面而入,這柄刀是柳五遺物,自是神兵利器,九臉龍王的紙傘,儘量避免與他短刃相碰,無形中“無法無天”威力便大打折扣,同樣公子襄竭力挪開九臉龍王傘沿旋割,也左支右絀。只見兩人時遠距離閃挪騰移,時縮短距離閃電般交手數招,又各自退開,看得秦歌衫等捏了一把冷汗。

    唐方在歌衫手中暗捏一下,道:“你設法助公子一臂……”只是秦歌衫見九臉龍王前後左右,渾是傘影,直如“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一般,又從何助起?

    九臉龍王是以守為攻,公子襲是疾攻遠守,兩人攻守了一陣,公子襄臉上創痛加上內傷發作,漸漸被傘面困在一幢幢鋼山鐵壁之中。

    公子襄暗一咬牙,此時此際,他傷已重,絕不是九臉龍王之敵,唯一的辦法,就是使出那五招刀法,是勝或敗,決於數招,當下長嘯一聲,第一刀就劈出去。

    這五刀正是當年柳隨風苦心孤詣創的五道絕招,柳五招法本來就深微激越,不講法度,這五招將他一生所學,盡收在內,更是椎輪大輅,恣肆浩潝,這第一刀劈出,宛似公子襄暴長七尺,一尺七寸短刃,也變作十丈神兵一樣,破傘而入。

    就在這時,傘影頓滅。

    公子襄竟劈了個空。

    他因內力不繼,要與九臉龍王數招間分出生死,但才出了第一招,已然劈空。

    九臉龍王驟然收招,掠向唐方。

    秦歌衫清叱一聲,拔出玉釵,電光石火的剎那,刺向九臉龍王的眉心!

    九臉龍玉雨傘一架,運力一旋,秦歌衫頓覺大力湧來,被回力帶飛出了八尺之外。

    公子襄此時已然趕到,但九臉龍王卻是第二次再用掌抵住唐方背心死穴,九臉龍王的手一貼在唐方背門,回首便笑道:“你輸了。”

    公子襄硬生生止步,此時他已氣憤到頂點,罵道:“慕容不是,你真比我想象的還卑鄙無恥!”

    九臉龍王笑嘻嘻地道:“你卻比我想象的還蠢笨無知得多!”

    公子襄跺足道:“您要怎樣?”

    九臉龍王慢條斯理地道:“你要她活,自己便要死。”

    公子襄怒道:“剛才你不是答應過不殺唐妨娘,而今食言,你不是人麼?”

    九臉龍王笑道:“第一,我不是人,我是龍王;第二,剛才我答應,是剛才的事,我己放了唐方一次,等於饒她一命,誰叫你沒護著,讓我再次捕著唐方?”

    公子襄只覺一陣羞愧,恨不得死了好,海難遞也氣憤地罵:“剛才哪是你放的!明明是我救的……”

    九臉龍王臉一寒,道:“公子襄,我不跟你講這些,總而言之,你不死,她就死。”

    公子襄怔怔地道:“我死,我死,我一定死……”

    忽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道:“誰也不必死,要死,我死。”猛然眼前一花,一人已擋在九臉龍王和公子襄之間,九臉龍王和公子襄俱是一徵,只聽那人叫道:“放唐姑娘。”九臉龍王只見來人十分白皙。鼻子很挺,但口氣竟如此託大,不禁罵道:“見你的大頭鬼……”公子襄那邊只見那人一笑,笑得極為倔傲,卻又謙和好看,一個人的笑容兼有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可是少有,就在這時,那人已出手了。

    九臉龍王身前是唐方,但那人一出手,就擊中唐方背後的九臉龍王!

    九臉龍王不知對方出手如此之快,已不及閃躲,一掌回擊過去,但那人竟不閃不避,砰砰兩聲,兩人均著了一掌。

    兩人俱是身形一閃,那人搶前一步,已趁機扶過唐方;九臉龍王見人質頓失,呼地擊出一拳,待那人格這一拳,他好乘隙奪回後方,控制大局!

    但那人仍不閃避,將唐方輕輕一託,輕巧地將唐方託向公子襄,反手一拳,正中九臉龍王胸膛!

    但聞“蓬蓬”二聲,那人和九臉龍王各中了一拳,九臉龍王一生出道以來,幾時受過此等奇恥大辱?發出一聲龍嘯,傘面竟離柄飛旋,刷地割向那人腰際!

    那人居然也不閃不避,傘沿割中腰肌,但他這時左右手一動,黑光白光,同時一閃,只聽九臉龍王怪叫疾退:“黑白神劍!”

    那人淡淡笑道:“管他黑劍白劍,能殺得了人就是好劍。”說著,吐了一口鮮紅的血!

    九臉龍王長嘯一聲,再也不敢戀戰,返身就逃,他可是說走就走,清嘯過去,走鬼婆婆和他座下的六大高手,懼失鬥志,紛紛撤走,人雖走遠,但頃刻之間,清嘯猶在隔山傳來,迴音不絕。公子襄親眼見九臉龍王先著了海難遞二下重擊,再挨那持黑白雙劍青年一拳一掌,外加兩道劍傷,但退走時居然仍如此迅疾,內力如此充沛,不禁為之心驚。

    只見那青年鼻子滲出些微血來,身上衣杉,甚為破舊,但一看過去,覺得他如王孫公子,十分倨傲。公子襄從未見過此人,亦從未見過如此捨身不惜的打法,但知自己一行人,全仗此人相救,才兔受九臉龍王凌辱喪命,當下長揖道:“感蒙閣下相救之恩,未知高姓大名……”

    那人截道:“公子襄,你應約而來,那是最好。”

    公子襄一呆:“閣下約了我?”

    那人說:“蜀道堊口,正是我們一決生死之地。”

    公子襄心頭大震:“一決生死?我們無怨無仇,素不相識,卻是為何?”此刻他如在五里霧中,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道:“我姓方,上覺下閒,山居野人,一事無成,你叫公子襄,是大俠梁鬥後裔,這便不是相識了麼?”

    公子襄道:“既蒙方兄相救,又已識荊,更何必相鬥?方兄三招敗龍王,武功自然遠在區區之上,不必交手,便已分曉。”他以為方覺閒要分高下,乃青年人好勝之心,所以一上來便自甘認輸,圖免一戰。

    方覺閒搖搖頭,疲倦地道:“公子襄,你有所不知,咱們此戰,既然你來了,便斷斷不能或免。”

    公子襄奇道:“區區實是……實是不解。”方覺閒苦笑一下,也沒答他。原來他少時曾受容肇祖容身避雨之恩,而容肇祖又因感恩於蕭七,蕭七因愛慕唐甜,而唐甜欲殺公子襄而甘心,故此方覺閒允諾殺公子襄以報當年之恩,及此他眼見公子襄挺身護唐方,絕不似唐甜口中所說的欺騙唐方的不義之徒,心中很感懊悔。

    他曾下戰書請蕭七送交公子襄,約其於蜀道要寨堊口一戰,書中說明,他亦不欲戰,但因允諾在先,若公子襄屆時不至,便可作罷,而他一生一世隱逸山林,永不涉足江猢,就當沒見過公子襄好了,他約好時間正好是中秋前三天正午,不料公子襄雖收了信,但因“懷抱五老”決戰,被純罡氣激得紙柬粉碎,井未讀過束書中所書,自然無從知道此事。

    上蒼撮弄,公子襄為救唐方,也趕赴這必經之地堊口,跟九臉龍王從黎明鬥到天亮,時近正午,方覺閒趕到赴約,及時以驚人聲勢打跑了九臉龍王,但兩人一戰,已在所難免,這過程公子襄自然不解。

    方覺閒道:“公子襄,你還是不解,我也沒有辦法,但這一戰,上天入地,無人能阻,自是不判生死不回頭。”

    公子襄聽他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挽回餘地,知江湖中人說話,一言九鼎,自不像九臉龍王狡詐詭辯,食言而肥,便黯然嘆道:“如果此戰方兄一定要堅持……在下只好捨命陪君子……只是,只是在下跟方兄向無怨隙,何生誤會,盼方兄告知一二,以令在下不致不明於九泉……”

    公子襄這幾句話,原是說得極謙,自認非方覺閒之敵,方覺閒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答允別人,非殺你不可,待會兒公子出手,務請全力施為,不須客氣。”

    公子襄問:“卻不知道誰人能請動方兄殺我?”

    方覺閒本想說是容肇祖,但又不忍說,也想說是陰謀出自於唐甜,卻又不屑去提她,便道:“其人不值一提……只是我允諾在先,事在必行。”

    公子襄長嘆道:“我瞭解。”

    方覺閒道:“你受的傷不輕,但我剛才也故意著了九臉龍王一拳一掌,創傷看來也不比你輕多少……我們一戰,還算公平。”

    公子襄苦笑道:“我們的命,都是你救的,沒什麼不公平的。”

    方覺閒點點頭道:“這樣最好,大家可以全力出手,不必顧忌些什麼。”

    公子襄茫然道:“我們就在此地一戰麼?”

    方覺閒移目四顧,目光最後停在幾間未倒塌的木屋上,道:“這裡人大多,我不想有人打擾。”

    公子襄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樂意替他說出來:“那我們在其中一間房裡動手是麼?”

    方覺閒頷首道:“那房間長約十一尺三寸,寬約六尺七寸,以我們兩人武功,在這樣狹窄地方動手,當無妨礙。”

    此語一出,秦歌衫與幾名公子襄門人,大為震服,這青年竟在一瞥之間,道出房間大小度量,眼光之準,世所罕見,其中一名門生,精研土木,知道方覺閒判斷分毫不失,更是歎服。

    公子襄對此戰勝望不大,也不願唐方從旁見了徒自擔心,便道:“在房內一戰更好……不過,若我死於方兄之手,這位唐姑娘……尚請兄臺代在下匡護,直至她穴道自解為止。”

    這下臨危授命,竟當方覺閒為知交,方覺閒一向恬談,心境明照若虛,也不覺得震動,道:“若我僥倖能不死……必替唐姑娘尋著蕭大俠為止,這點公子放心。”

    公子襄笑道:“這樣就好,我死而無怨……”遂轉首向眾人囑咐道:“我要與這位方兄一戰,毋論生死,各安天命,不得報復……我去後,你們要好好照顧唐姑娘……”秦歌衫等聽公子襄出言不吉,不禁痛哭失聲,唐方聞公子襄臨戰尚念念不忘保護自己,情懷激盪,不知要說什麼話是好,只聽公子襄又道:“海兄。”

    海難遞上前一步,肅然道:“在。”此際他身受重傷,腕骨俱折,但神態之間,邪氣反而盡消,眉清目朗,挺胸昂腹,端然立在公子襄身前候命。

    公子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照顧唐姑娘。”

    海難遞道:“不!”這個回答也是斬釘截鐵,猶如用斧鑿在石碑上一樣不容抹去。

    公子襄倒是奇道:“為什麼?”

    海難遞道:“因為你不會死!”

    公子襄眼中閃過一線痛苦之色:“生死乃是定數,我……也只不過是交代明白,好放心一搏而已……”

    海難遞還是道:“你不用交代清楚,縱要交待,也不必與我說,我不會替你去完成。”他頓了一頓,用堅決無比的聲音道:“因為我們剛剛約過,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剛剛才結拜,我倆已是兄弟,你難道忘了嗎?”

    然後對已經一句活都說不出來的公子襄鼓勵地笑了笑,用腳踢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好好打這一戰,不能輸……如果輸了,你死,我也不活!”

    公子襄怔了半天,忽然用盡全力,指著海難遞的鼻尖罵道:“你瘋了!我跟你萍水相逢,不過才相識半天,你是魔頭,我是君子,你哪有資格跟我稱兄道弟,你……你……”

    海難遞神色不變,冷笑道:“你用這種話相激,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你自己。”然後厲聲喝道:“枉你還尊敬蕭大俠,嚮往‘神州結義’……當年神州兄弟的一句話:‘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你難道沒聽過麼?你難道忘了麼!”說著呸了一聲,竟吐了公子襄一臉口水,然後鐵青著臉,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記住,為了我,為了唐姑娘,為了你的門人和武林正義……我要你……活著從房間裡走出來!”

    公子襄一句話也沒說,大步走向那房間去,這跟他剛才委靡氣沮的神態全然不一。

    因為他知道幾條性命全懸在自己的手裡。他已不能敗。

    方覺閒見公子襄踏步而去,他也跟著起步,只不過在午間的陽光底下,山谷裡的稀薄空氣、鳥喳松靜的寂寥裡,方覺閒有千萬種感觸,微微掠過心頭。

    他沒有這樣的兄弟。

    他沒有這樣的知音。

    他只是一個平常人,最大的願望是閒居在山林,不想獲得什麼錢財武功,除了能活下來及自衛外,他也沒什麼企求。

    他也不想多交什麼朋友。

    但唯一給他幫助過的朋友,是容肇祖,那是在他還不會武的時候,他為了他,今日,他要來殺公子襄。

    他跟著公子襄,走進那屋裡,陽光都被隔絕在外頭。公子襄先走了進去,回過了身子,朝向他,他轉身將門掩上,屋子裡頓時一團黑暗,只留下潮溼、悶窒和兩個受傷的人,而其中一個人頃刻之後,就要逝去。

    公子襄道:“我們真的要比?”

    方覺閒道:“要一決生死。”

    公子襄緊抿著唇,他握刀的手,也緊了一緊:“分出高下便好。”

    方覺閒接道:“可是我答應了別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子襄沉默,良久,道:“你要怎樣比?”

    方覺鬧鼻子一挺,道:“聞說你有五刀,叫‘五瓣蘭’,我也有五劍,叫‘五展梅’,咱們以劍搏刀,不死不休。”

    公子襄在幽暗的房間裡沉默良久,終於說了一聲:“好。”

    公子襄在練”五瓣蘭”時,年紀還小,不知道那跟他投緣的年輕師父的身世來歷,如果當時知道了,以他身為大俠梁斗的後裔,恐不能接受被視為邪魔外道高手柳五公子的絕學。方覺閒師承趙師容,但他較少涉足於武林,對趙師容、柳隨風一代的情仇恩怨,也無從得悉,無論如何,這一戰,是他們上一代師父所始料不及,而且也是極不願見的。

    可惜他們都不知道。

    然而目送兩人走入木屋的人,心情好像懸在崖壁上,唐方明知勸阻不住兩人,故未勸阻,歌衫急得什麼似的,不曉得這兩個男人為何而戰,海難遞卻最清楚,因為換了是他,他也只好走進木屋裡。

    男兒在世,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事寧死不為。

    那幾名公子襄門生,也趨近來,張盼木屋。木屋裡面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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