緇衣老尼道:“高四麻子勾結倭寇,殺人擄掠,無所不為,可説是積案如山,罪惡滔天,但經令尊拘獲之後,由乃妻高四奶奶賄賂和琳,獲釋之後,依然怙惡不悛,只是改名易姓,搖身一變,換了另外一個人,小施主哪裏還能在江湖上找得到高四麻子?”
祝文輝聽得心中不禁一動!
緇衣老尼續道:“貧尼師姐清音,不問塵事,臨行前以‘貝葉玉牒’見託,為武林稍效微薄,她是貧尼大師姐,貧尼責無旁貸,因此每年總得出門一次,看看江湖動靜……”
楊少華道:“老師太莫非已知高四麻子下落?”
緇衣老尼微微嘆息一聲道:“這幾年來,貧尼已察覺到江湖上正有一股隱秘的力量,在到處擴張,也到處充滿了兇戾,貧尼正為此事,走訪過少林、武當兩大門派,可惜兩位領袖武林的掌門人,並未深信貧尼之言,以致這股神秘力量,數年之間,逐漸擴大……”
秦少卿悚然道:“老師傅説的,莫非是萬象門?”
楊少華急着問道:“莫非高四麻子,就託庇在萬象門中?”
緇衣老尼低喧了一聲佛號,才道:“手創萬象門的中州一君,就是昔年橫行東海一帶,無惡不作的高四麻子。”
楊少華聽得驀地站了起來,切齒道:“原來這惡賊就是高四麻子,我楊少華不手刃此賊,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緇衣老尼藹然一笑道:“小施主現在知道貧尼説的令尊未竟之志是什麼了?但有一點,小施主應該明白。”
楊少華肅然道:“但請老師太指教。”
緇衣老尼合掌當胸,徐徐説道:“自古以來,有一句名言,叫做俠以武犯禁,萬象門如今高手如雲,羽翼已成,就算小施主仗劍尋仇,殺了高四麻子,遂你心意,碎屍萬段,也只是報雪了小施主的私仇,並未完成令尊未竟之志,也並沒有洗刷令尊身負奇冤。”
楊少華聽得不禁汗流頰背,惶然道:“那麼依老師太之見,在下該當如何?”
緇衣老尼道;“令尊含冤以沒,是‘誣良為盜’,小施主要替令尊掃冤報仇,自該把他送官論罪,繩以國法,令尊不白之冤,才能昭雪。”
楊少華突然跪了下去,説道:“沒有老師太指點迷律,在下就是手刃仇人,先父依然含冤泉下,永無昭雪之日,老師太請受在下一拜。”
説着果然拜了下去。
緇衣老尼連連擺手道:“小施主快快請起,貧尼如何敢當?”
她待楊少華站起,伸手從懷中取出“貝葉玉牒”,鄭重説道:“這是各大門派致贈貧尼大師姐的信物,小施主可持此物,堂堂正正去找高四麻子,要他解散萬象門,隨你同去官府認罪,他若敢違反玉牒符令,那就是武林公敵,小施主可以集合各大門派,聲討萬象門,為武林除害……”
楊少華遲疑的道:“在下自然非去找他不可,只是老師太這玉牒符令,在下不敢……”
緇衣老尼藹然一笑道:“貧尼可與小施主同行,只是貧尼身中‘冰魄神針”,一時之間,無法行動,小施主持此玉牒符令前往,才是名正言順,為武林討賊,小施主只管收下,貧尼自會要小徒瑤君,隨你同往。”秦少卿道:“楊二弟,老師傅説的極是,有此玉牒符令,才能表示出正邪之分,你只管收下,咱們和你同去,生擒中州一君,為伯父昭雪沉冤,而且對官府而言,有此‘貝葉玉牒’為證,也可表示天下武林同道的公意,使他們官官相護之輩,知所警惕。”
祝文輝道:“秦兄説的不錯,楊兄不用推辭了。”
楊少華道:“既然二位兄長都是這麼説法,在下就權且收下,等擒了高四麻子,再向老師太繳還玉牒。”
説完,神色恭敬,雙手接過。
珠兒沏了一壺茶走入,然後取了幾個瓷盅,倒了幾盅茶,送到各人面前。
陸瑤君望望祝文輝,問道:“祝大哥,你説害死我爹的兇手是誰呢?”
祝文輝道:“愚兄剛才聽張總捕頭説的,他派去盤山的一名捕頭叫做任子春,此人左手小指少了一節,因他平日掩飾的好,很少為人發現,但自從陸師叔遇害之後,張總捕頭懷疑巡捕營準有內奸,不然,何來統領衙門的公文封?在他暗中仔細觀察,才發現任子春左手少了一節小指,因此更加註意了他……”
陸瑤君道:“這姓任的是殘缺門的人?”
祝文輝道:“妹子猜對了,今晨張總捕頭故意派他去盤山監視中州一君,卻另外派人暗中跟蹤着他,果然發現他和殘缺門的留在蘇州聯絡的人密談甚久,因此確定他必和陸師叔遇害有關……”
陸瑤君問道:“這人在哪裏?”
祝文輝道:“妹子不用性急,愚兄今晚趕來,就是來通知妹子的,張總捕頭已有計較,妹子明天中午,到西大街高升樓去就可分曉。”
秦少卿道:“咱們本來約好後天,在高升樓見面,那就改到明天好了。”
祝文輝接着補充道:“但有一件事,妹子仍得以路少朋的身份前去。”
陸瑤君粉臉一紅,説道:“你們都知道我是女的了,再穿男裝去,我會多彆扭?”
祝文輝道:“這有什麼關係,飛燕妹子不是也穿着男裝麼?”
陸瑤君問道:“祝大哥,張總捕頭到底有什麼安排呢?”
祝文輝道:“你去了就會知道,現在天機不可泄漏。”
第二天中午。
西大街高升樓依然和往常一樣,刀勺敲得直響!
二樓雅座,也快上了八成座頭。
臨窗的座頭上,坐着兩個身穿青衫的年輕相公,桌上已經放好了兩付杯筷,但只沏了一壺茶,論茗談天,敢情正在等人,還沒點菜。
這兩人正是祝文輝和桑飛燕,兩人臉上都戴了人皮面具,仍以燕氏兄弟的身份出現。
這是依照總捕頭張其泰的囑咐,到這裏來的。
在他們左首的一張桌上,也正有三個人,那是秦少卿、楊少華和女扮男裝的陸瑤君——
路少朋,只是大家裝作不識,沒打招呼。
上樓來的酒客,不斷的在增加,這時樓梯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馮大海,另一個是五短身材,臉色青中透黃的漢子。
兩人上得樓來,馮大海目光一轉,就看到臨窗座位的兩人,回頭朝那五短身材漢子低低説了一句,就迎着兩人走來,一面拱拱手道:“二位燕公子久候了,兄弟有事遲來一步。”
祝文輝、桑飛燕一齊站起身來,由祝文輝拱手含笑道:“馮兄好説,在下二人也剛來一會。”
馮大海腳下一停,立即替五短身材漢子介紹道:“這二位是燕大公子、燕二公子,是老總的朋友,兄弟昨天和任兄提起過,兄弟這條命,差點送在盤山,就是這位公子救的。”
一面又向二人説道:“這是任子春兄,是老總指派咱們兩個聽候燕公子差遣來的。”
祝文輝連説不敢,大家説了些久仰的話,就各自落坐。
馮大海落坐之後,忽然壓低聲音説道:“總座因對方可能和倭人有勾結行為,仍望二位公子賜助。”
祝文輝道:“馮兄這是什麼話,在下兄弟既然答應,自然效勞。”
口氣微頓,問道:“只不知他們行蹤如何,老總可有消息?”
馮大海道:“沒有確悉,但據初步偵查,對方可能是朝寶坻方向去的。”
祝文輝道:“老總的意思,咱們可是要去一趟寶坻麼?”
馮大海笑了笑道:“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説着,就招呼夥計,點了酒萊。
任子春生成一付冷漠樣子,沉默寡言,很少説話,反正桑飛燕也很少説話。
不多一會,夥計送上酒萊,大家匆勿吃畢,馮大海搶着會賬,出了高升,早有小廝牽着馬匹伺侯,四人跨上馬匹,一路往東馳去。
祝文輝等四人剛走,秦少卿等三人,也跟着下樓,各自騎上牲口,遠遠尾隨下去。
過了通縣,地勢漸僻。
祝文輝故意放緩坐馬,揚鞭一指,回頭問道:“馮兄,這是什麼地方了?”
馮大海道:“這一帶村落不多,最近的是張家灣,也在八里以外。”
正説之間,只聽後面鸞鈴齊鳴,三匹快馬急馳而來,有人大聲叫道:
“前面四位請停一停。”
祝文輝望望身後馳來的馬匹,問道:“馮兄可認識他們麼?”
馮大海道:“不認識,這三人方才好像在酒樓見過。”
説話之時,秦少卿等三騎,已經趕了上來。
祝文輝故意抱抱拳,問道:“三位兄台,有何見教?”
陸瑤君一帶繮繩,趕上半個馬頭,指指任子春,説道:“是我要找任捕頭。”
任子春坐在馬上,冷然道:“什麼事?”
陸瑤君道:“你們下馬再説。”
任子春道:“在下為什麼要下馬?”
陸瑤君道:“因為我有話要問你!”
馮大海抱抱拳道:“這位相公……”
陸瑤君冷哼道:“馮大海,你不認識我麼?”
馮大海遲疑的道:“在下……”
陸瑤君冷笑一聲道:“馮捕頭去過我家幾次,應該見過我,也應該認識我才對,我爹去世不過三個月,馮捕頭不至於就連我都認不出來吧?”
説着,右手一揚,扯下了束髮青帕,一頭青絲,頓時披散下來。
馮大海故作吃驚,慌忙抱抱拳道:“你……會是陸姑娘!姑娘改扮男裝,在下差點認不出來了。”
陸瑤君道:“不錯,馮捕頭、任捕頭現在該下馬談談了吧?”
隨着話聲,一躍下馬,秦少卿、楊少華也跟着翻身下馬。
馮大海連聲應是,一面朝任子春道:“任兄,這位陸姑娘就是陸老總的千金,你沒見過,陸姑娘也許有事,咱們快下馬去。”
任子春聽説陸瑤君是陸老總的千金,慌忙一躍下馬,連連拱手,陪笑道:“在下不知道是陸姑娘,還望姑娘恕罪,只不知姑娘有什麼見教?”
大家都下馬了,祝文輝、桑飛燕自然也跟着下馬。
陸瑤君一手圈着馬鞭,臉色漸寒,問道:“任捕頭,據我所知,你追隨先父,已有十年,先父平日待你如何?”
任子春一臉恭敬的道:“總座對在下恩重如山。”
陸瑤君道:“很好,那麼先父遇害,你任捕頭是不是應該知恩圖報,追查兇手下落?”
任子春道:“在下若是查到殺害總座的兇手下落,上刀山,下油鍋,也要把他抓出來,碎屍萬段,替總座報仇……”
馮大海道:“不錯,咱們只要查到兇手,我馮大海第一個不放過他。”陸瑤君道:“二位夠義氣,那麼我不妨告訴你們,害死我爹的是江湖上兇狠出名的一羣敗類殘缺門……”
任子春身軀微震,吃驚道:“會是殘缺門?總座在日,似和殘缺門並無過節可言……”
陸瑤君冷冷哼了一聲道:“這就要問任捕頭了!”
任子春抬頭望望陸瑤君,苦笑道:“姑娘這話,在下就聽不懂了,在下……”
陸瑤君柳眉一挑,冷喝道:“殘缺門手段卑鄙,毒害我爹的事,任子春,你真的不知道?”
任子春臉色微變,惶恐的道:“大姑娘明察,這個在下如何知道?”
陸瑤君面罩寒霜,哼道:“任子春,你把左手伸出來。”
任子春毫不猶豫的伸出左手,説道:“姑娘莫非懷疑在下是殘缺門的人?”
他左手小指,果然缺了一截。
陸瑤君道:“難道不是?”
任子春望望馮大海,苦笑道:“在下這小指,是十年前傷在關東一刀之下,這是在下一生的奇恥大辱,故而從未在人前提過,難道在下小指缺了一截,就會是殘缺門的人?”
秦少卿笑了笑道:“任朋友,咱們已經跟蹤你很久了,你近日做了些什麼?應該心裏明白。”
任子春目光中兇光一閃,但瞬即隱去,冷聲道:“在下近日做了些什麼?”
秦少卿道:“就拿昨天來説吧,你在盤山和殘缺門的人密談,總不假吧?”
“密談?”任子春哼道:“在下説了些什麼?”
馮大海在旁道:“任兄真有此事?”
任子春氣憤的道:“馮兄相信麼?”
馮大海道:“任兄在一家清真館的牆腳下發現某一記號,一路找到了那人,密談甚久,此事張總捕頭都知道,任兄抵賴也是沒用的了。”
陸瑤君哼道:“任子春,你還有何説?”
任子春怒嘿道:“原來你們是設好圈套,故意來擠我的,那就恕在下失陪了。”
説罷,正待轉身。
陸瑤君叱道:“你還想走!”
揮手一鞭,朝他頭頸圈去。
任子春一身武功,居然極高,身形一個疾轉,避開了陸瑤君的鞭梢,雙足一點,一個人凌空撲起,朝馬上飛掠過去。
祝文輝哪還容他逃走,口中沉笑道:“閣下應該留下來説説清楚再走。”
凌空一指點了出去。
任子春堪堪撲起,口中悶哼一聲,砰然跌倒地上。
秦少卿猛地跨上一步,點了他穴道,喝道:“你這一逃,就顯得做賊心虛,再不實説,莫怪秦某要你嚐嚐‘五陰搜魂’的滋味。”
任子春身落人手,索性閉上了眼睛,二言不發。
陸瑤君切齒道:“你不説,我就打死你這殘缺門的敗類。”
揮手一鞭,朝他頭上抽去。
秦少卿趕忙伸手一攔,説道:“你打死他沒用,還是讓愚兄來。”
説完,右手抬處,連點了任子春五處穴道。
桑飛燕偎着祝文輝,低低的問道:“大哥,秦大哥使的就是‘五陰搜魂’麼?”
祝文輝還沒回答,秦少卿淡淡一笑,回頭道:“在下點的是他五陰絕脈,再過一盞熱茶工夫,就有好戲看了,姑娘不防拭目以待?”
他這點穴手法,果然和一般手法不同,任子春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打了一個冷噤,但覺得全身緊縮,血脈倒轉,雖然還能忍受,但情形大大不妙。誰都可以看得出來,他額上和鬢角間,已然出現了汗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靜待變化。
只見任子春身軀忽然起了一陣抽搐的顫抖,臉上汗水,也愈來愈大,愈來愈密,汗珠像黃豆一般綻出,順着臉頰,滾滾而下!
“姓任的,你説是不説?”
時間還不到一盞熱茶工夫,任子春突然雙目一睜,他一雙眼睛,竟然佈滿了紅絲,宛如負傷的野獸,張着口喘息道:“我説了,説了,你快解開我穴道。”
秦少卿冷冷一哼道:“朋友比我猜想的還要差勁!”
舉手拍出兩掌,替他解開了兩處穴道,喝道:“快説!”
任子春嘶聲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是柴掌櫃要我去竊取統領衙門公文封的……”
陸瑤君道:“九爪狼柴進,這該死的東西!”
祝文輝問道:“是誰下的毒?”
任子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那毒藥和假扮統領衙門兩名親隨的人,都是柴掌櫃安排的……”
陸瑤君道:“殘缺門為什麼要對我爹下手?”
任子春道:“那是上面傳下來的命令,陸總捕頭對本幫知道的太多了。”
陸瑤君隨着淚水,切齒道:“我不殺盡殘缺門,誓不為人,馮捕頭,這廝怎麼辦?”
馮大海道:“在下奉總座之命,把他帶來,任憑姑娘處置。”
陸瑤君鏘的一聲,掣劍在手,説道:“那我就要挖出他的心來!”
玉手一送,劍尖刺人任子春的心窩,隨手一轉,任子春慘叫一聲,往後便倒。
陸瑤君流着淚,抬目問道:“祝大哥,我們要到哪裏去找殘缺門呢?”
祝文輝道:“中州一君可能是朝寶坻這條路來的,只要找到萬象門的人,自然也可以找到殘缺門的人了。”
當天,京城裏傳出一件震動天下,大快人心的大新聞!
那是由御史廣興,給事中廣泰,黃門王念孫糾劾和坤罔上禍國,貪黷弄權。
仁宗早有殺和坤之心,立命步軍統領綿恩及宮廷勇士阿蘭保,會同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張其泰,逮和坤入獄,交部議處,並查抄和坤家產,旋即宣佈和坤二十大罪,傳示中外,賜和坤死。
和坤大攬獨權,貪贓枉法二十年,終於伏法了!
這消息有如一陣旋風,起的突然,傳播之快,也像風一般,迅速向全國吹了開去。
香河縣,在運河東岸,因縣東里許,有香河,故名。
香河雖是小縣,但因近在天子腳下,又是運河所經的碼頭,當年從北京到天津,如走水道,香河是必經之地,就這樣,香河城裏,可算得上繁華之地。
傍晚時分,祝文輝、秦少卿等人趕到香河。
馮大海是奉命偵查中州一君行蹤來的,因此就和祝文輝等人做了一路,他依然戴了面具,化名馬如龍。
一行人有馮大海這樣一個吃公事飯的人作嚮導,打尖住宿,自然都由他安排。
今晚,他們就落腳在京華客棧。
京華客棧的前進,是京華樓,香河城裏最有名的酒樓。
這時華燈初上,京華樓五間敞廳,燈火輝煌,人聲喧譁。
從京城裏傳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這個小城。
這時酒樓上大家談論的,無非都是和坤奪職下獄之事。
祝文輝、秦少卿、楊少華、馮大海和女扮男裝的桑飛燕、陸瑤君,就坐在臨街的一張桌上。
他們交談的,當然也是和坤下獄的這件事兒。
馮大海執着酒壺,替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一口喝乾,説道:“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只是發生的太突然了。”
秦少卿道:“這叫做惡貫滿盈,國人皆曰可殺。”
桑飛燕道:“楊少俠,這比你殺了他還要好,如果你把他殺了,這件事也永遠不會發生了,説不定皇帝還要追封他呢?”
陸瑤君接口道:“就是嘛,我師傅大概早就料到他會有今日這樣下場的,三個月前,我在和坤宅裏,第一次遇到楊二哥之時,回到底裏,她老人家曾説過一句話:和中堂不會太久的,如今想來,師傅可能早就知道了。”
正説之間,忽聽馮大海輕“咦”了一聲,低低的道:“那不是文丑查良勇麼?”
祝文輝回頭看去,果見從樓梯走上來的是個臉如獬豸的禿頂老者,那不是和坤府裏的總領班文丑查良勇還是誰來?
他左臂肩頭揹着一個紫花布大包袱,敢情是和坤垮台之後,捲了鋪蓋,從京裏逃出來的。
他身後緊隨着一個身穿藍布衣裙,面貌姣好的少婦,看去不過二十出頭,低垂着頭,手裏也提着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裹。
兩人上得樓來,跑堂的夥計無巧不巧把他們引到祝文輝等人右首的一張空桌上落坐。
文丑查良勇目光一轉,看到祝文輝(他當然也看到馮大海,只是馮大海戴了面具)坐下的人,忽然又站了起來,拱拱手道:“這位不是祝少鏢頭?嘿嘿,咱們在這裏遇上,當真巧極了!”
他先打了招呼,祝文輝不得不站起身,拱拱手道:“查老總好。”
查良勇道:“少鏢頭,咱們也算他鄉遇故知,來,來,老朽給少鏢頭引見,這是老朽的家小……”
人家這麼説,祝文輝只得舉步走了過去,拱拱手道:“原來是查夫人,在下失敬。”
那少婦滿臉嬌羞,抬了抬秋水般的眼波,微微點着頭。
文丑查良勇親切的道:“祝老弟,你也坐下來。”
祝文輝依言在他橫頭坐下。
查良勇壓低聲音道:“祝老弟,中堂出了事,你大概也聽到了。”
祝文輝點頭道:“在下還是剛才聽到的。”
查良勇微微搖頭道:“他禍國殃民不去説他,一個人樹大招風,也是這一次失敗的原因,不瞞你老弟説,我這家小,就是他的七姨太……”
祝文輝聽的一呆,和坤的七姨太,不是他從前的兒媳婦麼?
他就靠把新孀的兒媳婦送給和坤,才當上總領班的?
查良勇敢情看出他的神情,笑了笑,湊着頭道:“不瞞你老弟説,七姨太本是老朽的兒媳,但中堂看中了,老朽能不答應麼?如今他跨了台,老朽不收她,又叫春娘倚靠誰去?再説兒媳這名份,早就沒有了,老朽只是從和府把她接過來的,已經轉了個帳,何況咱們總歸是一家人,肥水不落外人田,這也不算有悖禮教,老弟可別見笑!”
轉了帳,就不算扒灰,真是妙極!
祝文輝心中雖然不齒其人,但也只好點點頭,一面轉移話題,隨口問道:“查老此次出京,準備到哪裏去?”
文丑查良勇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不瞞你老弟説,咱們是江湖人,還是回到江湖上去,老弟在江湖上總聽説過中州一君吧,老朽從前跟過他,如今他已是幾個幫派的盟主,聲勢可大着呢,老朽打算找他去,憑昔年一點關係,他大小也會弄個職司給我乾乾。”
祝文輝心中突然一動,試探着問道:“在下聽人説過,萬象門威震江湖,只不知他們山頭在哪裏?”
查良勇笑了笑道:“這是一個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可不多,和你老弟説也無妨,老朽和神君一直有着聯繫,萬象門總壇,離此不遠,就在山東境內。”
他説了山東境內,祝文輝就不好再問下去。
正好跑堂的替兩人送來酒菜,祝文輝趁機站起身道:“查老兩位請用酒菜,在下那邊還有幾個朋友,告辭了。”
查良勇跟着站起,説道:“祝老弟,咱們談的話,不足為外人道。”
祝文輝忙道:“查老放心,在下不會説的。”
説着,拱了拱手,就回到自己席上。
桑飛燕低低問道:“祝大哥,他和你説了些什麼?”
祝文輝低聲道:“咱們回去再説。”
登州向南三十里,地名黃城,本是個小鎮。
鎮北有一座小山,山腳下,依山而起,有一座大莊院,雪白的粉牆,足足有兩丈來高,圍着大莊院,就像城牆一般,附近居民,叫它萬家堡。
據説萬家堡的主人,是在京裏服官,也有人説他是在某王府裏當總管,這裏只是他的別墅。
反正鎮上的人,從沒見過萬家堡的主人,但萬家堡經常有車馬出入,車馬成羣,越顯示出萬家堡的聲勢顯赫。
這是午牌時光,鎮西一條大路上,來了兩匹駿馬。
前面一匹馬上坐的是一個獬臉瘦高禿頂老者,稍後一匹馬上,則是一個藍衣少婦,羅髻如雲,桃花似面,看去楚楚動人。
兩匹馬一直馳到萬家堡前面,才行停住。
獬臉老者一躍下馬,立即攏住了後面馬頭,雙手半抱半扶,把藍衣少婦接下馬背,然後從馬鞍上取下包裹,領着少婦朝門樓走去。
萬家堡兩扇大門雖然緊閉着,但左側一道邊門,卻敞開着,裏面一條板凳上坐着兩個青衫漢子看到兩人,大不刺刺的問道:“老兒,你找誰?”
獬臉老者一手摸着頷下蒼須,含笑道:“煩請老哥進去通報一聲,就説京裏來的查良勇求見神君。”
原來這萬家堡,正是萬象門的總壇所在。
那青衫漢子似乎聽出來人大有來歷,倒也不敢怠饅,拱拱手道:“二位請稍候!”
轉身往裏行去,過不一會,那漢子急步走出,朝查良勇招招手道:“神君在花廳召見查爺,二位請進。”
查良勇含笑道:“有勞老哥帶路。”
這青衫漢子領着兩人,進入邊門,走到二門口,另有一名青衣漢子領兩人人內,穿行長廊,到得花廳石階前面,朝裏面躬身道:“啓稟神君,查良勇到。”
只見簾幕啓處,走出一個面貌奇醜的女子説道:“神君請查良勇入見。”
一面從懷中抽出一方黑紗,冷冷的道:“叫她蒙上面紗。”查良勇接過面紗,轉身朝藍衣少婦低低説了兩句。
藍衣少婦依言蒙上了面紗。
兩人舉步走上石階,跨入花廳,抬頭看去,中州一君身穿杏黃袍,笑容可掬的踞坐在一張酸枝雕花錦榻之上。
查良勇立即趨前一步,雙手打拱,躬下身去,口中説道:“屬下叩見神君!”
中州一君臉上笑容未斂,輕哼一聲,隨口道:“來人哪,把查良勇給拿下了。”
查良勇不由的一怔,這時左右兩邊已經飛快的閃出兩個金甲武士,不容分説把他夾持着拿住。
查良勇叫道:“神君,屬下無罪。”
中州一君冷聲道:“你從香河把人領到這裏來,還説沒有罪麼?”
話聲甫落,只聽階前有人恭聲道:“啓稟神君,堡前來了六個人,其中一人自稱楊少華,奉有‘貝葉玉牒’,要見神君。”
中州一君聽得臉色一變,擺手道:“把他們領到大廳相見。”
“貝葉玉牒”是昔年武林各大門派聯名獻給梵淨山主神尼清音師太的,數十年來,一直成為武林中至高無上的信物,為黑白兩道所崇敬。
萬象門是武林中的一個門派,就不能不對“貝葉玉牒”表示敬意。
萬象堡兩扇大門徐徐開啓,從大門中走出來的是萬象門執掌外三堂的令主金面神尉敬遲。
(他臉上經常戴着淡金面具)身後緊隨着兩名青衫漢子。
堡前站着六人,正是楊少華、秦少卿、祝文輝、桑飛燕、陸瑤君、和京城巡捕營捕頭馮大海。
尉敬遲目光一轉,拱手道:“諸位之中,不知那一位是楊大俠?神君聽説楊大俠奉有‘貝葉玉牒’而來,特命在下前來恭迎。”
楊少華站在五人前面,應聲道:“在下楊少華,奉神尼之命,來見貴門主的。”
尉敬遲道:“楊大俠請。”
揚少華抬手道:“請。”
大家由尉敬遲陪同,進入大門,一直進入大廳。
但見廳前兩邊站着十六名金甲武士。
廳上金碧輝煌,中州一君端坐在中間一把高背虎皮交椅上。
他身後侍立兩個醜婦東娥、西娥。左右兩邊,分別站着四大將軍。
金面神尉敬遲引着楊少華等人進入萬象廳。
中州一君已經從交椅上徐徐站起,拱手道:“楊大俠奉有‘貝葉玉牒’遠到萬象門,恕老夫有失遠迎。”
楊少華面對仇人,心頭甚是激動,但此刻他奉有“貝葉玉牒”,不好失禮,一拱手道:
“神君不用客氣。”
中州一君託大的一抬手道:“諸位遠來,請坐。”他在話聲一落,就先自回身坐下。
楊少華並沒有坐,依然站在大廳中間,面向中州一君,伸手從懷中取出“貝葉玉牒”,肅然道:“在下奉請‘貝葉玉牒’而來,想請教神君一件事。”
中州一君泰山身不動,問道:“什麼事?”
楊少華道:“中州一君,你本來的姓名可是叫高四麻子?”
中州一君臉色一變,冷然道:“老夫恕不作答。”
楊少華凜然道:“高四麻子,楊某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你不用再抵賴了。”
中州一君冷森一笑道:“老夫何須抵賴?”
楊少華道:“那很好,在下奉有‘貝葉玉碟’在此,你跟我到官府投案去。”
中州一君仰首大笑道:“投案?老夫投什麼案?”
楊少華切齒道:
“十年前你勾結倭寇,橫行江浙海上,為先父所擒,你妻子賄賂和琳,顛倒是非,反誣先父誣良為盜,使先父蒙冤莫白,在下要你隨我去官府自首。”
中州一君目中凌芒飛閃,點頭道:“你是楊天相的兒子……”
剛説到這裏,只聽階下有人來報:
“啓稟神君,修羅門主修靈君到。”
中州一君修眉微微一攏,吩咐道:“有請。”
過了一會,只見金面神尉敬遲陪着一個年在四旬左右,青衫玉帶,丰神清朗的中年文士走了過來。
這青衫文士身後,跟着身穿淺紫衣裙的修盈盈,和白髮馬臉的黎嬤嬤,另外還有四名使女。中州一君站起身,拱拱手道:
“修門主光臨,老夫因有客在此,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那青衫文士正是修羅門主修靈君,他略一抱拳,説道:
“神君不用客氣,在下冒昧趨訪,實有一事來向神君賜助。”
中州一君道:“修門主請説。”
修靈君回身朝楊少華等人抱拳,表示歉意,才道:
“拙刑八年前無故自殺身死,直到近日,始知拙荊當時並未身死,只是受人脅迫,在下啓棺驗看,果見只是一口空棺,經多方查證,荊拙是為貴門所劫持,不知神君可知此事?”
中州一君還沒開口。
只聽屏後傳出一個鴨子般的笑聲,説道:“自己連老婆都管不住,還好意思來問神君,這話若是傳出江湖,還當咱們這個老不死的,垂涎你老婆呢?”
隨着話聲,已從屏風後面走出一個高頭大馬的婆娘。
這婆娘大概已有五十出頭,臉長如驢,居然還塗着厚厚一層脂粉,頭上插着不少金光燦爛的飾物,走起路來,步子跨得很大,看她模樣,簡直有七分像是男人。
這婆娘正是中州一君畏之如虎的“賢內助”高四奶奶。
修靈君聽的臉色微沉,問道:“神君還未回我所問?”
高四奶奶笑道:“不用他説,我告訴你也是一樣,你老婆原是我的妹子,是我要她回孃家來,這總可以吧?”
修靈君道:“拙荊現在哪裏?”
高四奶奶道:“自然在我宮裏了。”
修靈君道:“你為什麼不放她回去?”
“回去?”高四奶奶尖笑道:“你們還想回去?”
笑聲未落,只聽得一陣金鐵聲響,剎那間廳動屋搖,眼前也跟着一黑。
馮大海大喝道:“這廳上不對!”
祝文輝、桑飛燕兩人,服過“參雪丹”,目力較強,在廳上一暗之際,眼看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悄悄往屏後退去。
祝文輝趕緊拉了桑飛燕一把,雙雙縱身掠起,祝文輝手中摺扇疾展,口中大笑一聲道:
“神君留步,大家都在廳上,你最好也留在這裏。”
一道扇影,朝前推出。
桑飛燕右手執着短劍,左手一圈,使了一記“無形掌”,一股無形力,直向高四奶奶撞去,叱道:“高四奶奶,你給我站住。”
高四奶奶趕緊後躍一步,嘿然道:“小子,誰是高四奶奶?”
兩句話的工夫,大廳上早已恢復沉寂,一片的漆黑。
不!突然亮起一片清輝。
原來是修盈盈掌上,託着一顆龍眼大的明珠,珠光把一座大廳,照得月光下一般。
大家疑目四顧,但見這一瞬間,四周景物全變,整個大廳面積,也似乎較剛才小了不少,四面黑黝黝的四堵牆壁,不用説是鐵板的了。
四大將軍並沒有走,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也被祝文輝、桑飛燕兩人截住,因此,廳上可説一人不少。
中州一君雙目精光電射,右手一探,取出玉尺,冷喝道:
“又是你們兩人和老夫作對!”
銀芒暴長,疾點而出。
祝文輝知他手中玉汞劍,鋭不可擋,只有修羅玉碗上的三式“人趣攝”能和他相敵,也就不再客氣,摺扇一揮迎着擊去。
楊少華鏘的一聲,掣劍在此,叫道:“祝兄,這廝交給兄弟來對付他。”
身形一掠,直欺過去。
高四奶奶讓開桑飛燕一記“無形掌”,兩道濃眉一豎,冷笑道:“老孃不廢了你才怪。”
雙手往袖中一攏,手上頓時套上了兩付鋼爪,十指如鈎,看去鋭利無比。
這時隨着喝聲,突然雙肩一聳,雙目隱泛綠光,口中發出一聲呼嘯,雙爪揚處,朝桑飛燕撲了過來。
修靈君雙目乍睜,哼道:“畜生趣,這婆娘果然劫持了貞娘廠一面急忙閃身掠了過去,叫道:“這位小兄弟抉快退下,這婆娘使的是修羅武學‘畜生趣’。”
(修羅四部,為天趣攝、人趣攝、鬼趣攝、畜生趣攝,但修羅門目前只剩下了畜生趣攝一部)。
桑飛燕並未退讓,哼道:“我才不怕她呢!”
話聲中,短劍劍尖擺動,迎着高四奶奶直欺而上。
修羅君只當桑飛燕少年好勝,不知“畜生趣攝”厲害,一時怕她有失,手持修羅扇,還是跟了上去。
高四奶奶十隻精鋼手爪,鋭利如鈎,這一撲,幾乎籠罩了桑飛燕身前十幾處大穴。
但就在她堪堪撲近,但覺眼前劍光一閃,像扇面般展開,不但一下就封住了自己的攻勢,劍光居然還向自己攔腰划來!
劍未到,風先至,冷森劍鋒,逼人生寒,她撲去的人,就像自己湊上去的一般。
她究竟是成名之人,心頭一凜,立即身形一弓,硬行剎住去勢,吸氣後躍。
桑飛燕一劍就把高四奶奶逼退,這下直看得修羅門主修靈君心頭大大的一震。
修羅絕學“畜生趣”居然會被這年輕人一劍逼開,尤其桑飛燕的這一劍,他雖然無法看得清楚,但看去卻覺得好像極為眼熟!
這一段話,説來好像已有很多時間,其實只是祝文輝、桑飛燕截住中州一君夫婦,動手一二招的工夫而已!
這一陣工夫,大廳上,四大將軍,加上金面神尉敬遲,已和秦少卿、馮大海、陸瑤君、黎嬤嬤、修盈盈等人動上了手了。
修盈盈的手上拿着一顆明珠,這是照亮整個大廳的唯一光源。
前將軍辛士昭身形一掠而至,金環唰的一聲,朝她手上明珠砸去。
你別看修盈盈弱不禁風的模樣,身手可不含糊,左手及時一縮,右腕抬處,一支秋水般的長劍,已然隨手劃出。
黎嬤嬤接住了金面神尉敬遲,秦少卿接住了左將軍齊天遊,陸瑤君接住了右將軍沙成峯,馮大海接戰的是後將軍哈福壽。
整個大廳上,只有伺侯中州一君的兩個醜婦東娥、西娥,和伺候修盈盈的四個青衣使女喜鵲、黃鶯等四人,則已各自掣劍在手,隨時準備上場。
修靈君眼看桑飛燕一柄短劍奇招逸出,高四奶奶居然被她逼的連連後退,此時廳上眾人,展開了一場混戰,他怕女兒有失,立即飛身掠去,口中喝道:“盈盈,你退開,讓為父來收拾他。”
喝聲中,一道扇影,如長虹射至,朝前將軍肩後劃到。
前將軍沉笑一聲,金環一轉,迎着擊出,但聽一聲金鐵交鳴,兩人各自震得後退了半步。
祝文輝把中州一君讓給了楊少華,他轉身看去,正好馮大海被後將軍逼得步步後退,長身一躍,朝兩人中間欺去。摺扇一揮,從橫裏截住了後將軍,朗笑一聲道:
“將軍還是在下奉陪吧!”
口中説着,摺扇巳唰唰兩招,飛劃而出,兩人立時動上了手。
楊少華上次揹着花見羞,還和中州一君動過手,這回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再加上沒有揹人,手腳自然輕靈得多了,他長劍一劃,攔着中州一君,沉喝道:“高四麻子,你這是違抗‘貝葉玉牒’!”
中州一君大笑道:“老夫身為三門、五派、七幫之主,‘貝葉玉牒’管得了老夫麼?”
楊少華長劍一持,凜然喝道:“你勾結倭寇,作惡多端,還敢違抗玉牒,那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武林叛徒,江湖公敵了。”
“哈哈!”中州一君大笑道:“不出數年,老夫就可統治武林,告訴你,什麼叫做武林?
老夫就是武林。”楊少華聽得大怒,朗喝一聲:“好個狂妄之徒!看劍!”
揮手一劍,朝他劈刺而出。
中州一君沉笑道:“來得好。”
一道耀眼銀虹,應手而起,朝楊少華劍勢迎來。
兩人這一戰,就各自存下了斃敵之心,劍尺交擊,奇招互見。
一個使的是修羅武學中最上乘的“天趣攝”,變化奇幻,威力無匹。一個招式奇詭,手中玉尺,劍氣銀光,透射如電,更見凌厲。
這就是説楊少華練的是“天趣攝”,本是無人能抗衡的奇學,但中州一君總究功力深厚,加上手中玉汞劍,是稀世奇兵,相互抵消,恰好拉平,因此久戰不下。
但見高四奶奶和桑飛燕這一對,就不同了。
高四奶奶花了二十年心機,千方百計,把妹子貞娘嫁給了修靈君,又脅迫妹子盜取修羅門僅存的降魔武學——“畜生趣”,但她怎知“畜生趣”是修羅四部中最下乘的一部。
桑飛燕使的是“人趣攝”比她高出兩部,因此她每一出手,十指雖厲,撲勢雖疾,但卻處處都受制於桑飛燕。
不到十招,就感到縛手縛腳,一點也施展不開。
同時桑飛燕劍鋒所指,盡是要害大穴,再加她左手不時的劃圈隨發,施展義父桑藥師的“無形掌”,更是防不勝防。
高四奶奶做夢也想不到八十歲老孃倒敗孩兒,自己會輸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她還不知道桑飛燕是一個姑娘,否則更會把她氣得吐出血來。
這時,修靈君和前將軍已經打了四五十回合,修靈君一招震飛前將軍右手金環,修羅扇像電光一閃,從前將軍胸前劃過。
前將軍急急後退,胸前已被攔腰劃開,血流如注,口中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修靈君目光一注,舉步朝尉敬遲走去,喝道:“黎嬤嬤,你退後。”
尉敬遲和黎嬤嬤正打得難解難分,首先聽到前將軍的慘叫,接着又聽到修靈君的聲音,已經到了身邊,不由的微一分心。
黎嬤嬤一條黑黝黝的鐵枴,趁機橫掃下盤,但聽“砰”的一聲,鐵枴砸上他右足膝蓋,腿骨立被擊碎,身軀一傾,摔倒地上。
黎嬤嬤呷呷尖笑,猛地跨上一步,一拐當頭劈落。
修靈君喝道:“留下活口。”
尉敬遲豈肯被人生擒?口中沉哼一聲,舉手一掌,擊在天靈之上,頓時腦漿進出,死於非命。
祝文輝施展“人趣攝”,一柄摺扇,使得出神人化,後將軍哈福壽空有一身武功,也識不透這等神妙無比的招法,被祝文輝扇頭擊中,一下制住了穴道。
秦少卿也以五式“鬼趣攝”打得左將軍繞着圓圈,節節後退。
(鬼趣攝扇走五方,動手的人,一被圈入,除了繞圈疾走,就無法脱身)只有陸瑤君沒有學過“修羅玉碗”上的武學,一支長劍和右將軍兩枚金環,交手了將近百招。
她劍勢雖極凌厲,但內力不如右將軍遠甚,因此漸漸落了下風。就在此時,她一劍刺出之際,右將軍雙腳忽然往前一屈,對她刺去的劍尖,竟然不避不讓,卟的一聲,刺入小腹。
因他屈膝下跪,劍尖逆腹而上,變成了剖腹開膛,沙成蜂大叫一聲頓時氣絕。
陸瑤君大感意外,驚奇萬分,不覺抬眼看去,只見修盈盈也正望着自己,微微一笑。
原來是她放了兩支“修羅針”,打在右將軍腿彎上,才使陸瑤君反敗為勝。
高四奶奶眼看情勢大大不妙,心頭一急,口中發出一聲厲嘯,雙手十指揚處,作出撲擊之狀,突然身形一閃朝右首壁間掠去。
桑飛燕冷喝道:“你還想逃?”正待蹤身追去。
醜女西娥一聲不作,揮動兩柄短叉,擋住了她去路。
桑飛燕短劍一揮,要待把西娥逼退,已是不及!
高四奶奶掠到右首壁前,鐵壁間頓時裂開了一道門户。高四奶奶急匆匆朝門外撞去,沒想到幾乎和一個人撞個滿懷。這人是個黑衣老婦,額上戴着黑絨包頭,上面綴一塊比牙牌略小,用人骨雕刻的猙獰鬼臉,骨色業已發黃,因此看去愈顯得可怖。
包頭上普通的不是綴珍珠,就是綴美玉,像這樣綴人骨鬼臉的,應該説絕無僅有。
光看這一點,這黑衣老婦絕非正派中人。
高四奶奶一怔,問道:“你是什麼人?”
黑衣老婦笑道:“不用多問,快些回去。”
隨着話聲,伸手推來。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每一條皺紋,竟然笑的各不相同,使人有詭異莫測之感!
高四奶奶自然不容她的手碰到自己,但就是躲閃不開,黑衣老婦的右手,一下就搭上她肩頭,把她一個身子轉了過去。
高四奶奶在這一瞬間;身上突然打了一個冷戰!
只聽耳邊響起黑衣老婦的聲音説道:
“高四奶奶,你快叫高四麻子住手,不然的話,老婆子就用‘冰魄神針’刺你五陰絕穴……”
高四奶奶真不相信自己也有幾十年修為,不知如何會被她輕易制住?
只好高聲叫道:“老不死,你還不給我快快住手?”
她一向軍令如山,這一聲尖叫,聽到中州一君的耳中,果然如響斯應,立時停手。
黑衣老婦在高四奶奶背後説道:“叫他把‘玉汞劍’丟過來。”
高四奶奶叫道:“老不死,你把‘玉汞劍’丟過來。”
中州一君看了她身後的黑衣老婦一眼,吃驚的道:“你被人制住了?”
高四奶奶兇巴巴的道:“老孃被人制住了,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中州一君道:“但……但我把玉汞劍丟給你,咱們不就束手就擒了麼?”
黑衣老婦在高四奶奶身後催道:“快些,老婆子耐心有限。”
“冰魄針”在她腰上紮了一下。
高四奶奶痛的“啊”了一聲,尖聲道:
“你丟不丟過來?當年老孃如何把你救出來的?老孃受制於人,叫你丟下‘玉汞劍’,你都不肯了?”
中州一君平日縱然畏她如虎,但此刻要他棄劍投降,自然不肯,望望高四奶奶,還待再説,但只張了張口,並未説出話來。
黑衣老婦忽然一下掠到中州一君身邊,説道:“拿來。”
伸手從中州一君手上,把“玉汞劍”接了過去。
原來她趁中州一君説話之時,暗中打出兩支“冰魄神針”,已把中州一君給制住了。
回頭朝東娥、西娥吩咐道:“事情已經和平解決了,你們還不快把鐵牆撤去了?”
東娥、西娥不敢作主,回頭望望高四奶奶。
黑衣老婦含笑朝高四奶奶點點頭。
高四奶奶眼神和她一對,心頭恍恍惚惚的跟着點了點頭。
東娥、西娥看到高四奶奶點了頭,就各自後退三步,在鐵壁牆腳下輕輕踩了一下。但聽一聲軋軋輕震,四堵鐵壁突然往地下沉了下去,大家頓覺眼前一亮。
大廳上依然恢復原狀。
就在此時,突見一道人影,身化長虹,朝廳外投射而去。
那是左將軍齊天遊,他和秦少卿本來還在激戰,但自從高四奶奶被制,中州一君停下手來,他也隨着住手。此時眼看大勢已去,趁大廳恢復之際乘人不備,突圍而去。
秦少卿、祝文輝等人阻攔不及,只得任由他逃走。
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在大廳恢復之際,本來站着的人,忽然雙足一軟,雙雙跌坐下去。
東娥、西娥也被黑衣老婦制住了穴道。
金面神尉敬遲、前將軍辛士昭、右將軍沙成峯都已死去,後將軍哈福壽被祝文輝生擒,左將軍齊天遊在逃,萬象門主力等於全體瓦解了。
修靈君朝修盈盈道:“盈盈,咱們進去搜,你娘可能被囚禁在萬象宮中!”
説着,帶着修盈盈,黎嬤嬤和四名使女,往屏後而去。
黑衣老婦走到楊少華面前,笑嘻嘻的道:
“楊少爺,老身昔年受令祖救命之恩,一直無以為報,令尊一案,等老身聞訊趕去,已經遲了三天,老身一直耿耿於懷,現在總算等到了,高四麻子夫婦被我‘冰魄神針’廢去武功,老身也總算略盡了棉薄,花見羞是個女中丈夫,我和花信風已經提過了親,老身該做的事,已經做完,現在該走了。”
説完,轉身欲走,楊少華急急叫道:“老前輩……”
黑衣老婦身法奇特,一下掠出大門,只一閃,就不見人影。
這時從大門外出現了一支整齊的隊伍!
那是由花字門主花見羞為首,她身後緊隨着老護法花信風、左護法降龍手畢篙、右護法琵琶手鄢茂功、賽彌勒甄兆五、花監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另有二十幾名青衣勁裝漢子押着一大串人,走了進來。
這一串人赫然是殘缺門的獨眼龍司馬欽、九爪狼柴進、齊天大聖侯衍、鐵算盤刁林、地鼠胡光祖等人,正是殘缺門的重要人物,其中只缺了鐵傘天王卓無忌一個。
楊少華、祝文輝、秦少卿,一齊迎了出去。
花見羞朝楊少華含情脈脈的道:“楊兄,怎麼這裏解決了麼?”
楊少華道:“這裏多虧一位老前輩相助,不然,只怕沒有這麼順利呢!”
花見羞道:“是啊!我們也是黑衣神姥趕來通知,才知道你和幾位少俠,已經找上萬象門來了,敝門才匆匆趕來,不想半路上遇上殘缺門攔截,雙方打了起來,要不是黑衣神姥暗中相助,雙方在激戰之中,把對方几個首腦,一齊制住,只怕會落個兩敗俱傷呢。”
楊少華不覺仰首向天,低低的道:“黑衣神姥,你待我楊家恩重如山……”
祝文輝拱拱手道:“花門主,殘缺門的九爪狼柴進,是毒害在下陸師叔的兇手,可否交給在下處置?”
花見羞爽朗一笑道:“祝少俠不用客氣,殘缺門的人,作惡多端,敝門把他們押來,本來就是聽任諸位處置的,祝少俠和柴進有仇,只管請便。”
這時桑飛燕也取下面具,和花門主、小翠花、筱姨娘等人相見。
陸瑤君也摘下頭巾,恢復了女裝,一手執着長劍,一下竄到九爪狼柴進面前,咬牙切齒問道:“柴進,你説,害死我爹,是不是你主謀?”
殘缺門的人都被黑衣神姥廢去了武功,九爪狼柴進望了她一眼,有氣無力的道:
“不錯,因為令尊陸總捕頭對敝門的事,知道的太多了,威脅到敝門安全,自然非把他除去不可。”
祝文輝道:“兩個假扮統領衙門戈什哈的是誰?”
力爪狼道:“死了,這是機密行動,凡是參與其事的人,只有在下一個人可以活。”
陸瑤君切齒道:“該死的東西,害死我爹,對你有什麼好處?”
九爪狼道:“只要對殘缺門有利,我就要盡力而為。”
陸瑤君道:“現在對你們有利麼?”
九爪狼沉痛的道:“這是天數。”
説話之時,修靈君、修盈盈已扶着一個面容憔悴,淚痕滿臉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不用説她是修盈盈的娘了。
修靈君朝大家拱拱手道:
“在下此次能救出拙荊,幸蒙諸位少俠賜助,拙荊這幾年受盡折磨,體弱多病,在下就此告辭,諸位雲天高誼,修羅門會永遠不忘。”
説罷,再次一一拱手,扶着中年婦人,緩步往外行去。
在他們身後,走出來的是和坤的七姨太,她手中提着一個小包裹,低垂粉頸,一個人茫茫然朝大門走去。
很顯然,文丑查良勇已經遇害了,這小婦人實在值得同情。
祝文輝、陸瑤君和桑飛燕三人,跟着和楊少華、秦少卿等人訂了後會有期,押着九爪狼柴進走了,他們要趕回白雲庵去祭奠鐵翅雕陸福葆。
楊少華、秦少卿、馮大海借調了花字門二十名弟兄,押着中州一君、高四奶奶夫婦,後將軍哈福壽,以及殘缺門一干兇徒,離開萬象門。
中州一君走出大門,仰天長嘆一聲道:“再有三年,這武休該是老夫的天下了,可惜大好基業,毀在你們一羣乳臭未乾的小子手裏,老夫實在心有未甘。”
楊少華由秦少卿、馮大海陪同,押着一干人犯,赴山東總督衙門報案。
高四麻子夫婦,和一千同黨,勾結倭寇,橫行不法,終於受到了國法制裁,明正典刑。
楊少華也替乃父伸雪了沉冤。
俠以武犯禁,但楊少華等人替國家社會剷除了一個存着極大野心的匪盜巨魁,這是值得大書特寫的,本書至此,也正好圓滿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