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超跟端木盛兩人速馳而行,雖然心頭都十分沉重,但總比單獨而行熱鬧。走了幾天,天氣漸涼,倒更好走路。
紫超家居都昌,恰在廬山東南,倒也不必分開。
這天剛人了贛境,突見路上頗多乞丐,瞧這些乞丐都是身手俐落,眼神充足,諒必是丐幫的弟子。
紫超及端木盛心中都暗暗詫異,便截住了一個小乞丐,問道:“這位兄弟請了,請問這兩天為何路上都有貴幫弟子走動,是否貴幫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乞丐年紀雖小,長得卻頗精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反問道:“請問兩位如何稱呼?”
紫超道:“老朽都昌紫超!”
“哦,原來是‘金刀大俠’紫老爺子,失敬失敬!”那小乞丐連忙向他行了一禮,“八月初一是敝幫贛境弟子授職大典,故此這幾天弟兄們都趕去南昌。”
“大典在南昌舉行?請問貴幫長老銅腳神丐是否會去?”端木盛心頭一動,脫口問了一句。
“是次大典正是獨孤長老主持。”那小乞丐口舌頗為伶俐,“兩位跟獨孤長老相熟?”
“是。”端木盛搶先道:“我們正有要事找他!”
“閣下貴姓?”小乞丐詫異地道。
“在下是江南總捕頭的屬下——端木盛!”
小乞丐神色轉冷,“原來是端木官人,我們要飯的素來跟官府沒來往,端木官人找敝長老有何貴幹?”
“在下也是武林中人,雖然跟公門沾點關係,但自信未曾做出損害武林同道的事!”端木盛正容道:“在下要找貴長老是想向他調查一件事!”
“什麼事可先告訴在下否?”
端木盛道:“是一點兒私事,跟貴幫絕沒關係!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要飯的有什麼好名字,端木官人不妨叫在下阿三!”
“阿三也是名字!名字好壞有何關係?貴賤又有何分別?還不是一個人?死了也都是雙腳伸直!阿三貴姓?”
阿三聽了他這幾句話,心頭舒服,臉色一霽,道:“阿三姓朱!”
“好姓!”端木盛道:“請朱兄弟帶路!”
朱阿三道:“也罷,看在紫老爺子的份上,阿三便破例替做官的當跑腿!”說罷轉身而行。
端木盛目光一落,見他背後揹著四個布袋,心中十分詫異,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是四袋弟子。
紫超輕聲問道:“盛兒,標去找那老要飯的幹什麼?”
“晚輩對玉霜之死始終心存懷疑,有機會一定要問個清楚才能心息!”
“也罷,反正老朽回家也沒趣味,便跟你走一趟。”
說著已進入了一座小鎮,端木盛忙道:“阿三兄弟,天色已快晚,我們在這裡歇一宵吧!”
朱阿三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也罷,阿三也走得有點兒累了,反正又不會太急,我們便早點歇腳吧!”
街邊便有一座客棧,端木盛道:“我們就在此家投宿吧!”
朱阿三道:“要飯的可沒錢住這種地方!”
端木盛笑道:“難道還要你付錢?”說罷跟紫超躍下馬來。
“不過,阿三有個壞習慣,一定要獨人兒睡!”
“沒問題!”端木盛含笑把馬交與店小二,提步入內問道:“掌櫃,有房間沒有?要三個清靜的上房!”
掌櫃道:“只剩二間,客官將就一下吧!”
“可以。你先派人帶我們入房吧!”
那兩間房相連倒也方便,端木盛道:“小兄弟,你自睡一間吧,我跟紫老爺子睡一個!”
“多謝了,想不到你這個做官的倒真大方!大概袋子裡有些民脂民膏吧!”
端木盛頗有啼笑皆非之感,也不與他計較,放下行李包袱,便拉著他的手走出客棧,到面對的一家酒樓用晚膳。
朱阿三毫不客氣地點了四五樣菜,又叫了三斤酒,紫超跟端木盛對望一眼,都覺得頗為有趣。
菜還未送上來,朱阿三又道:“你兩位且等等,待阿三先去茅廁一趟,要不然等下便吃不多啦!”
紫超笑道:“不要慌,這幾天你能吃只管吃,你入廁淨後再來吧,我們等你便是。”
不一會兒,酒菜都捧了上來,朱阿三也跟著回來,他揉揉肚皮道:“痛快痛快!”隨即替他們兩個倒了酒,又為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道:“阿三敬兩位一杯,來,幹!”仰頭一口喝乾。
“小兄弟酒量果豪!”端木盛又為他斟了一杯,道:“我也敬你一杯!”
三人邊吃邊談,氣氛十分融洽。
紫超道:“小兄弟今年貴庚?”
“還差一個月才滿十六。”
“難得!難得!小小年紀在丐幫已是四袋弟子,異日前途無可限量,老朽也敬你一杯!”
朱阿三又一口喝乾,臉上毫不變色,看得紫超及端木盛暗暗驚奇。
“令師是誰?”
“阿三是個不長進的小要飯,有誰肯收我為徒?”
紫超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肯說,也便罷了。
這頓飯吃了一個時辰,眾人才盡興。
朱阿三酒量頗豪,一個人足足喝了三斤,紫超及端木盛反沒他喝得那麼多。
回到客棧,朱阿三便道:“阿三喝了便要睡覺,你們不要吵我!”說罷便把房門關上。
端木盛暗道:“這小子有點奇怪!”隔了一會兒,便跟到窗外偷窺,果見朱阿三衣褲不脫倒在床上呼呼而睡,他暗笑自己疑心大,也回房歇息。
睡到半夜,忽聽隔房發出一聲驚呼,端木盛反應較快,立即抽劍破窗而出,紫超也忙操起金刀,自房自衝出去。
端木盛剛走到朱阿三寢室的窗外,“嘩啦”一聲,窗欞突然破碎,房中竄出一條黑影。
端木盛大喝一聲,長劍立即當胸刺出,這一劍他蓄勢而發,疾如星火。
不料那條黑影反應極速,端木盛只覺長劍被一硬物一格,手腕一沉,那人已自他頭上一掠過去!
端木盛輕嘯一聲,喝道:“放下人來!”星目光芒下果見一個瘦高的黑衣漢子揹著朱阿三向前馳去!
端木盛雙腳一踏,身子也如箭般射去。
紫超聽見聲音也忙提刀追趕!
那人雖然揹著一個人,但腳步起落十分敏捷快速。
端木盛及紫超一時之間竟沒法追及!
眨眼之間,四人先後已出了小鎮,落在郊野中。
那人把朱阿三拋在地上,又自身上取出一根短棍,回身道:“你兩個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端木盛見他以布矇住口鼻,冷笑一聲:“原來是個見不得光的人,某家的命便在此,有膽的便自來取!”
那人陰森地道:“這還不容易!”手腕一抖,棍頭分襲紫超及端木盛!
紫超金刀一翻,連捎帶打削了過去,回頭道:“盛兒,你去看阿三!”
端木盛看了幾招,心忖蒙面人武功雖高強,但紫超盡能敵得住,便道:“請姑丈留下活口!”隨即自身邊兜過去,目光一落脫口驚呼:“阿三不見了!”放眼一望只見前頭有條黑影自一棵大樹後掠過!
“原來是有同黨!”端木盛輕嘯一聲,急迫下去!“快把人放下!”
剛轉到大樹,一道白光閃來,急飛端木盛胸前。
端木盛長劍一橫,“當”地一聲響起,那道白光一沾即走,在半空劃了一道弧光,斜劈端木盛腰際!
這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劍,這人也是一身黑衣蒙布,身體修長。端木盛一咬牙,長劍不守反攻,筆直一劍當胸刺出!
不料那人反應異常快速,不知怎地手腕一抖,劍鋒已臨端木盛的手腕!端木盛無奈只得變招斜退一步,長劍也刺向對方握劍的腕脈!
那人冷冷地道:“不賴!”長劍一圈,斜劈下來,竟然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端木盛身子忽地浮起,剛好在劍圈中穿過,長劍使了一招“佛前一柱香”,往其頭頂貫下!這招使得妙極巔毫。
那人又咦了一聲,身子一滑,長劍自下向上撩去!
端木盛已凌空一個跟斗翻開。“你是誰?你把阿三藏在哪裡?”
黑衣人雙目神光炯炯,向四周瞥了一眼,一聲不吭向前掠去。端木盛暴喝一聲:“哪裡跑!”提氣急追。
黑衣人馳了數十丈,忽然停下來,冷冷地道:“那小子就躺在草地上,你要把他帶走也不難,只要能勝得過我掌中的一口劍!”
端木盛一望,果見朱阿三蜷伏地上,料是被這人點了穴道。“閣下貴姓?跟某家是有何仇恨呢?”
黑衣人一聲長笑,“兩陣交鋒,還說這些廢話作甚?”
長劍一抖,泛起三朵碗口般大小的劍花,緩緩向前移動。
這一招,蓄勢未發,令人不知刺去何處,端木盛心頭一緊,再也不敢大意,長劍橫胸,雙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對方的劍上。
黑衣人的長劍離端木盛胸前半尺時,倏地一快,卻不是直刺而是向旁拉開!
端木盛在他長劍一動之時,也隨他而動,長劍追纏對方之劍。
黑衣人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向他頭頂劈下去。
端木盛長劍一豎,先採守勢!
剎那間那人的長劍又是一偏,接著左腳倏地疾快無比地蹬向端木盛的丹田!
這一招,大出端木盛意料,倉促間急退一步,黑衣人手臂暴長,白光一閃,“嗤”地一聲,在端木盛的左肩劃了一道血槽!
黑衣人一劍得手,攻勢更如長江水般滔滔不絕,一劍緊似一劍,奇招紛呈。
端木盛應付維艱,他心知自己無論功力及劍法都稍比對方遜一籌,如今先機盡失,只得一邊發嘯求援,一邊極力防守。
黑衣人冷笑一聲,“來不及了!”長劍一圈,隨即一直,風雷之聲又起,長劍如驚鴻閃電般疾刺端木盛胸膛!
端木盛連忙橫跨一步,不料那人的功力實在大出端木盛意料,這麼急勁的雷霆一劍,竟還能急速變換,只見白光一閃,長劍忽來橫削!
端木盛心膽俱裂,急切間只得伏地滾開,總算他處事向來沉著冷靜,心知危機未逝,不向後滾,反向黑衣人腳下滾去,長劍貼草地橫劈對方脛骨!
黑衣人顯亦料不及此,怒哼一聲,斜掠而起。
端木盛這才向後彈躍起來,雙腳立地,才顧得上喘了一口氣,這人劍法之詭異,反應之速使人不寒而慄!
黑衣人冷哼一聲:“閣下之救命絕招果然層出不窮!
再試我這一劍!”雙臂如拉弓之勢,蓄勁而發,氣氛倏地又緊張起來。
忽然背後兩聲急勁的短嘯傳來,黑衣人的目光一變,長劍倏地如箭般射出去,飛刺端木盛的咽喉!
端木盛喘過一口氣後,又見紫超趕來,膽氣一豪,沉身屈臂,待長劍臨身才猝然翻上,“當”地一聲巨響,端木盛手腕一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
黑衣人長劍又回斜下來,竟是使用江南史家的“迴風拂柳刀法”的三大絕招之一“風吹柳拂”!劍勢輕靈無比,深具拂柳刀法真髓!總算端木盛歷過不少風險,長劍來不及回架,一擰腰,左手冒險伸平,食指一扣一彈,“錚”地一聲,把長劍彈歪半尺,這才飄身退後!
這一招使得險極而又妙到巔毫,在端木盛來說,是一種潛意識的反應,不料一舉奏效,而黑衣人也是大出意料,那一劍恰好沒有蓄藏多大的內力,這才被他一指彈開,他也不由地一呆。
想這“迴風拂柳刀”勝在輕靈變化,不注重力量,假如黑衣人在這一劍中蘊滿真力,變化便沒有那麼迅疾自如了!
他一呆之下,卻發現了一個問題:“刀法終不能以劍替之,因為刀重劍輕,刀法中用了三成真力,用劍便得使用四分真力了!”他一發現這個問題,便又刺出一劍,這一劍又是以“迴風拂柳刀法”使用,“再試試這一劍!”
端木盛不待其劍至,極力反先,長劍急刺,帶起一道嘯聲,黑衣人目光一盛,脫口道:“你會使飛魚破浪劍法?”長劍隨之一變,又變得沉穩無比。
這剎那,紫超已經趕至,他人老功深,金刀劈空之聲又響又勁。
黑衣人只得偏身閃過,剛想回劍反刺,驀覺右肋下勁風臨身,只好滑開一步!目光一抬,訝然道:“是,是你?你,你不是……”
那個手持短棍的黑衣蒙面漢不答話,短棍一沉,向他胸口戮去!
端木盛及紫超俱是一怔,想不出兩人鬧什麼玄虛。
紫超跟對方打了百餘招未分勝負,還道這兩人是一丘之貉,不料兩人竟一言不發地打將起來了。
黑衣人冷哼一聲,詫道:“打狗棒法?你是,你是……”長劍慌忙一架,“錚”地一聲,黑衣人身子忽如麻鷹般借勢飄起,隨即凌空連打三個跟斗,彈向一棵大樹,足尖在橫枝上一點,去勢更疾,眨眼已沒入夜色中。
黑衣人也不追趕,奔向地上的朱阿三。
端木盛連忙伸劍一攔,黑衣漢後退兩步,扯下蒙面巾,說道:“在下是丐幫的馮景堂!”
“馮景堂?”紫超驚訝地道:“馮景堂不是丐幫的飛鴿堂堂主嗎?”
馮景堂道:“正是在下!”
端木盛臉色一沉,喝道:“馮堂主到底鬧什麼玄虛?
難道是朱阿三犯了幫規,你要捉他回去嗎?還是他是假冒貴幫之名在外面招搖撞騙?”
馮景堂微微一笑,彎腰一指戮在朱阿三肋下,朱阿三立即躍身起來,叫道:“馮大哥,如何?”
剎那,端木盛立即明白,笑罵道:“這一切諒必是你這小子弄出來的!”
朱阿三嘻嘻一笑。
馮景堂叱喝了一聲,道:“阿三,還不向紫老爺子及端木大俠道歉!”
朱阿三首先向紫超行了一禮,紫超的白眉一皺。“孩子,你弄什麼鬼嗎?老朽也給你弄糊塗了!”
朱阿三向端木盛陪罪時,端木盛卻故意扳著臉道:“你不是疑心我嗎?故意叫你馮大哥來相試!”
朱阿三笑嘻嘻地道:“阿三有眼無珠,得罪了端木大哥,請大哥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阿三一次吧!”
馮景堂忙道:“事情是這樣的,丐幫素來與官府沒來往,他聽見你要找敝幫長老,所以在酒樓的時候見到在下,便偷偷與在下訂下這個計劃,假如閣下對丐幫沒歹意的話自會出手相救,否則……”
“原來你借去茅廁,卻去商量這件‘大事’!”端木盛道:“這也難怪你們,不但端木某本人,就算是敝上跟貴幫也沒有來往,倒難怪你們疑心!”
“是嘛!我們叫化子哪裡有錢聘請沈大總捕頭破案!”
朱阿三道。
馮景堂怕端木盛不快,忙又說道:“不知端木盛大俠要找獨孤長老所為是何事呢?”
“有件案子事發時貴幫獨孤長老恰好在場,在下想向獨孤前輩問一問端詳!”
馮景堂眉頭一揚,“閣下懷疑獨孤長老……”
“那倒不是,馮堂主誤會了,那是件自殺的案子而已。
何況在下豈敢懷疑到貴長老頭上來呢?”
馮景堂臉色稍霽,“敝長老這幾天會在南昌,阿三你跟他們二位去,在下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馮堂主有事儘管去,在下等稍後才起程!”
自從那夜開始,端木盛便與紫超不斷推敲那個黑衣持劍人的身份,但卻想不出武林中有這麼一個人。
不過三人不敢再在路上稍歇,買了一匹馬讓朱阿三代步,沿著官途東行。
幸而一路上都十分平安,不一日便到了南昌。
入了城已是掌燈時分,城中滿街滿巷都是老少的乞丐,這些人身上都負著幾個布袋,最少的也有三個。
諒必都是在幫中分舵有職位的弟子。
“今夕何夕?”紫超抬頭望一望夜空。
“明日便是八月初一。”
“我們來得倒是時候!不知獨孤明那個老要飯的住在哪裡?”
朱阿三忙道:“待我去問問!”
端木盛抬頭一望,指著前面那家客棧道:“阿三,我們在這家客棧等你,一有消息請來找我!”
“阿三省得啦!包有消息給你!”阿三隨即鑽入人群中,不一會兒,便失了蹤跡。
端木盛及紫超便步入那家客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