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心搖搖頭道:“我總是小輩,豈對勞動夫……伯母大人?”
安明兒抿嘴笑道:“好,好,好,偏你年紀輕輕,行事卻像老頭子一樣,恭謹羅嗦,你就跟我去見媽媽去。”
其心一整衣冠,跟在安明兒身後,穿過了一條長長走廊,來到一排精緻屋子前。
安明地輕輕一拍掌,當中一間正屋走出兩個青衣婢女來,連忙向安明幾行禮,安明兒道:“我母親在嗎?”
一個婢女恭身道:‘決人正在怫堂,小婢這就通報去。”
安明兒反身向其心招招手道:“咱們先在客廳中等等,媽媽參佛有時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其心走進客廳,安明地坐在主位,讓他坐在主客之位;她向女婢一使眼色,那嬸女獻上茶來,其心端起茶林,一陣清香撲鼻,真令人心曠神治,他輕呷一口,更覺齒須留芳,不由暗贊好茶。
安明兒也喝了半口,她笑吟吟道:“董……董大俠,這茶還過得去嗎?”
她原想稱其心為“董公子”,終是少女臉嫩,而且又一向居高處優,從未如此稱過別人,總算她頗有幾分機智,心想其心行走江湖,武功又深不可測,稱她大俠總不會太離譜了。
其心道:“這是什麼茶葉?鬱香如此。”
安明兒得意地道:“說起此茶還大有來歷,此乃天山絕頂所產,在大雪封山之時發芽,一到雪融反倒自然枯萎,那天山何等高聳險峻,就是平時也難攀上,何況是冰雪封山之時。”
其已道:“天生異草、靈藥。都是長於深山幽谷之中,往往使人可望而不可及,不然又如何能顯得珍貴?”
安明兒聽他說得有理,連連點頭,她乃是飽讀詩書,馬前揮筆成文的女才子,心念一動道:“深山幽谷自多靈氣,鍾靈所注,奇材自生,可是天生萬物,相收相剋,與其孤芳卓卓,不如各得其所,草澤之中,又何嘗不是異材並茂,豪傑崛起?”
其心一怔,他思想敏捷已極,一轉念之間,已悟出她話中之意,當下便道:“安小姐識見超俗,灑灑似玉,在下乃一介武夫,小姐不以卑賤相視,感激實深。”
安明地悄臉一紅,心知其心已瞭解她話中之意,此人聰明如斯,真是難得,她見其心言語之間,仍是自卑自輕,便道:“人各有志,財富是身外之物,豈足道哉?”
其心微微一笑,對這總督於金心地忠厚,不禁大起好感,心中卻忖道:“這姑娘心地也忒好了,她總以為我自卑自踐,其實,我豈是對名利在乎的人?”
安明兒又喝了口茶道:“這茶甚是清冽,其性柔而醇,如果多飲竟會醉了,所以有一個好聽的名兒,叫‘冰心玉壺’。”
其心品了一日,那茶味果然悠綿沉冽,心想這名當真是美不勝收,卻又能名符其實,真是上上佳作。
其心道:“‘冰心玉壺’,端的是好名兒,安小姐惹人,這等美名,一定出自小姐手筆了。”
安明兒聽他連稱自己“安小姐”,比起去歲在甘蘭道上邂逅之時更加生分,心中甚是不喜,那名兒果然是她巧思偶得,原本是心中大大得意之事,此時卻了無喜歡之色,只淡淡地道:“雕蟲小技,難登大雅,重大俠文武雙全,真是笑壞行家了。”
其心笑笑不語,忽然從後堂中傳來一股輕煙,檀香瀰漫前廳。安明幾道:“家母禮佛已畢,檀香燃盡.便可出來相見了,董……你遠道而來,又當大年新春.好歹也要多住幾天,不然家家戶戶過年休閒,你行走卻是大為不便。”
其心道:“在下浪跡江湖,以四海為家,真想不到剛好碰上過年,看來只好打擾幾天了。”
他身懷絕大機密,估計不但要向安大人報告,而且還要與總督大人共謀大計,必須耽擱幾天;安明兒聽他肯住幾天,心中大暢,掩不住滿臉高興道:“這幾年年年豐收,百姓大為裕足,過年過節,從年初到元宵,可有熱鬧好瞧的了。”
其心正色道:“安大人愛民若赤子,清政通天,難怪上天降福,風調雨順。”
安明兒鼻子一聳,心中大是得意,臉上盡是自負的神氣,她望了其心一眼,那意思彷彿在說:“我父親真了不起,連你一個外鄉來客,居然也知道了。”
安明兒裝作不在乎地道:“喂!咱們不談這個,從去年大年夜起,蘭州城竟夜不禁,百藝雜耍,只要入夜便在咱們府前演出,真叫人目不應暇,有踩高腳的,有走鋼索的五兒,還有玩魔術猴戲的老頭幹……還有……唉!一時之間也說不了那許多。”
其心見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心中不由怦然而動,他再是深沉,終究是個少年人,此時聽到有熱鬧可瞧,怎會不喜歡?正待答上兩句,忽然後堂傳來一個柔和的女人聲音道:“明兒,你在和誰講話來著?”
安明兒叫道:“姆媽,來了一個我的好朋友。”
她口音一變,竟是南方人音調,原來她母親是江南女子,安明兒叫聲未畢,簾子一掀起,走出一個四旬左右富態雍容的貴婦人來。
其心連忙拜見。安明兒道:“姆媽,他叫董其心,女兒上次在甘蘭道上多虧他照料相救,才沒有吃到壞人的虧。”
她母親抬眼打量其心一眼,只覺此人明澈如水,容光照人,眼神之中一片湛然悠遠,絕無半點少年人浮滑囂張,真是人中之龍,衣著雖是陳舊,可是更顯得隨和可愛,心中暗道:“這孩子又俊又穩,難怪明地為他神魂顛倒。”
她耳旁卻聽到其心道:“晚輩董其心,叩問總……伯母大人金安。”
安夫人連道:“董公子快請坐下,老身可擔當不起。”
其心依言坐在一旁,安夫人仔細瞧了其心幾眼,心中大是滿意,寒暄幾句,吩咐安明兒好好款待,便回後屋去了。
安明兒和其心娓娓清談,兩人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物,談起話來,自是妙趣橫生,彼此之間點到即止,對方之意均能全心瞭解。
那安明兒談的都是女兒家日常趣事,她日才甚好,又是脆言如珠,說得很是動聽,談及捉弄教詩書的冬烘先生時,更是眉飛色舞。
其心很專心地聽著,不覺已是掌燈時分,安明兒愈說愈是高興,一直到婢女上來請兩人人席,這才雙雙走向正廳去。
其心只見廳中擺了一桌酒席,那廳子甚大,梁高數丈,極是氣派,圓桌周圍卻只放了四張椅子,侍候的婢女倒有五六個,安明兒道:‘哦姆媽為你洗塵設宴,看來爹爹也要來。”
她話未說畢,內廳中一個沉著蒼勁的聲音道:“夫人排下家宴相邀下官,不知為何事件?”
另一個聲音卻是安夫人道:“今日是大年初一,一來舉家歡聚,二來明兒有佳靠自遠道來,想見識見識你這一品大員哩!”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走進前廳,那安大人輕袍儒巾,雖是位至極品,猶是書生本色,其心上前見禮,安大人手一揮肅客入席。
其心在客位上坐了,安大人斟滿了一杯酒,向夫人深深一揖道:“夫人終年持家辛勞,下官在此相謝了。”
安夫人笑喚道:“你是怎麼啦,酸氣沖天,也不怕別人笑話。”
她雖是如此說,可是目光中卻是深情無限,笑著端起酒杯一口飲幹了。
其心忖道:“這安大人夫妻情重,富貴不移,少年相守相愛之情,安明兒雙親如此,真是人間幸運兒。”
安夫人道:“聽明兒說董公子文才武藝都是超人一等,大丈夫懷不世之才何不奮發英資,為民生求福。”
其心暗道:“安夫人談吐不俗,昔日也定是女史。”
當下答道:“小徑才流學薄,伯母謬讚實是汗顏不勝。”
安大人道:“在朝在野,只須心存忠義,同樣可為生民造福,豈厚於此而薄於彼?”
安夫人道:“我是婦人之見,董公子莫怪!”
她知自己寶貝女兒對這少年鍾情已深,這人既到總督府來.只怕是想求個功名,但見其心神色淡然,不禁暗暗稱奇。
安明地道:“菜都要涼了,姆媽咱們先吃再說。”
酒過三巡,四人邊吃邊談,席間甚是歡洽,那安大人只覺其心不但談吐不俗,而且論事卓然有獨到之處,他暗暗中將幾個施政的大問題和其心談論,其心輕描淡寫幾句,無不中肯,針針見血,那分析判斷之明確,更是不用說了,安大人愈談愈是驚奇,最後簡直佩服起來,只當其心是海友良朋,磋切增益,再未將其心看作晚輩。
安明兒見其心和爹爹談得融洽,自己卻插不進一句,心中大是懊惱,她原為爹爹能夠親來替其心接風,覺得面子十足,此時反倒感到爹爹實在礙事。
常言道:“知女莫若母”,安夫人早就看穿女兒心意,她幾次要打斷兩人話題,只是安大人滔滔不絕,簡直像逢到生乎未見之知己一般,自己竟不忍插口打擾。
好不容易才講了一個段落,安大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年輕如此,智慧通圓,猶在百超之上多矣,如能張羅府中,真勝過千百謀臣。”
一時之間,他著意籠絡,言語愈來愈是客氣,已忘了其心是他女兒的好友。
又過一巡,已是初更時分,這才散了宴席,安大人意猶未盡,但見夫人不住向他使眼色,心中一轉,不覺老懷大暢,哈哈笑道:“下官真是老得湖塗了,明兒莫怪。”
他一拂長袖,顯得灑脫已極,和夫人雙雙走入內室;安明兒瞼色通紅,半天才囁嚅道:‘喂,咱們去找表姐表哥他們玩兒去。”
其心奇道:“你表姐還在府中,怎麼不來同席?”
安明兒眼睛一轉,看看其心並無異色,當下便道:“我姆媽設下家宴邀請爹爹,這是何等隆重,非是最親之人,外人豈可參加了?”
他脫口而出,其心心中一凜,忖道:“她將我看成最親之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
他偷眼一瞧安明地,只見她似知失言,臉上紅得有若朝陽。
其心心中暗道:“此間事一了便走,千萬不可自尋煩惱。”
安明兒起身和其心穿出走廊,只見燈火輝煌,笑語喧譁。安明兒道:“咱們去賭賭運氣,看誰明年走運。”
她搶先走在前面,推開門和其心走了進去。這是一間花廳,裡面極是熱鬧,男男女女總有幾十個人圍著正賭得起勁。
安明兒低聲道:“每年過年總要賭個三天,託你之福,說不定我可撈上幾文。”
她邊說邊走,到了一處擲骰子桌邊,這些人都是總督或夫人親威,見到安明兒都紛紛招呼為禮,只因賭得正在興高采烈,略一點頭招呼,又都聚精會神於賭局。
安明兒從懷中取出數塊碎銀對其心道:“咱們合夥賭,我一個人可賭不起。”
那作莊的是安明兒一個遠房表嫂,她任上正盛,正大把銀子往懷內收,聽言扁著嘴道:‘叫、姐真是客氣,誰不知你有多少壓歲錢。”
安明地一吐舌,模樣十分可愛,她本是千金小姐,這時活潑不拘,更是可親。她笑著道:“還說壓歲錢,都給玩戲法走軟索的人騙到袋裡去了。”
她向其心瞧瞧,其心摸出幾個小元寶放在桌上,安明地道:“好,你先壓一兩銀子試試看。”
其心依言擲骰,三顆骰子在碗中轉來轉去,數十雙眼睛直視不轉,其心忽然想到上次那瘋漢賭錢的霸道模樣.心中直覺得十分有趣。
那骰子轉了幾轉,忽然一停,現出三個“一點”,眾人次叫道:“豹子”
那作莊的賠了一兩銀子,其心又壓上去,連擲數次不是六點便是“豹子”,面前已堆了十幾個元寶,安明兒喜得合不攏嘴來,她在其心耳畔輕輕地講:“你運氣真好,已經連過四關,這次小心一點。
其心心中也甚高興。室中笑語喧譁.爐火生得旺盛,滿生生春,暖暖地十分舒服,他從小就未好好過年度歲,這時玩得高興,露出孩子心性,那深沉的神色早就不見了.他回頭一瞧安明地道:“咱們再過一次關。”
安明兒和他相識以來,從未見他如此快樂過,看著他滿面春風,不由得痴了,當下順口就道:“好,再過一次關。”
其心拿起骰子一擲,咕溜溜地轉了幾轉,倏地一停,三個骰子配成了“一二三”點,這是莊家只吃不賠的小點子,眾人一胄惋惜,那莊家吁了口氣,將十幾個元寶囊括而進。
其心歉然看了安明兒一眼,只聽到她偏耳柔聲道:“不要緊,只賠進了一兩銀子,咱們再過。”
其心興致極高,又專心擲了起來,他運氣漸漸轉黴,擲來擲去都是小點子,不一會桌前銀子愈來愈少,安明兒又偷偷替他加上,過了一刻,他又連擲數個大點,贏了三把,場面又熱鬧起來。
安明兒正想叫他小心下注,忽然其心轉過頭來,用徵詢眼光瞟了她一眼,雖是徵求她的意見,可是卻充滿了渴望之情,像一個孩子想要一件心愛物事一般單純。安明地道:“他一年到頭在江湖上跑,難得處處受人暗算,難得盡情玩樂,我怎可掃地興。”
只聽其心喃喃自語道:“還是不要大貪心的好。”
伸手收回好幾個元寶錠子。安明兒將那銀錠向前一推道:“全下了,輸贏在此一舉!”
其心大喜,感激地向安明兒笑笑,他抓起骰子,心中竟有點緊張,像是身負重任一般。
安明兒忖道:“他內功深不可測,如果使了手腳,那是包贏不輸的了,男人們野心真大,如果是我,只要連贏兩三次,一定就要收手慢慢來。”
他注視其心,只見他白皙的頰上竟是一片酡紅,顯然很是激動。其心骰子一擲,卻只得了個一點,那在家今夜也贏了不少了,心想要這次贏了,便不再作在,目下其心只有一點,那是閉著眼睛擲也可得勝的局面。
眾人紛紛替其心惋惜,其心臉上紅暈漸退,又恢復了平時陽陽之情,作莊的一手擲骰,一手便欲收錢,可是兩粒骰子一停,現二三兩個點子,那最後一個骰子在碗中打轉,從六點滾到五點,四點,最後一露紅色、意停在一點.眾人一聲歡叫道:“麼二三,在家通賠。”
其心舒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銀子道:“咱們正好不輸不贏,不要賭了吧!”安明兒點點頭,將一半銀子收了起來,其實她在其心聚精會神之際,偷偷替他墊上了好幾兩銀子,此時也不說破,好讓他高興一番。
其心又想:‘剛才真是好險,可是愈是驚險,愈是出人意表,我常常都在千鈞一髮中得救,只要不到最後關頭,總是有希望的。”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走了一大段,鑼鼓之聲喧天,安明幾道:“玩把戲百藝雜耍的又來了,咱們趕快到府外廣場去。”
兩人漫步走出總督府大門,門外廣場佔地數百畝方圓,早已擠滿了看熱鬧人群,四周火把光亮,照得四周有若白晝,這是總督安大人特為方便百姓新春快樂,免費供應石油。
那場中東搭一個棚,西搭一個臺的,端的是百藝雜陳,令人眼花繚亂,安明兒走到一處馬戲猴戲的臺子前,那臺主識得這是總督卡金,連忙命兩個小猴子獻上兩個又香又紅的蘋果來,安明地笑著接過,送給其心一個,順手丟了一個銀角子,那猴兒甚是乖巧,跳起來接著了,毛手毛腳塞入衣襟袋子,雙雙向安明兒其心合掌道謝,眾人看得有趣,紛紛叫好。
這時正是新年,無論大人孩子囊中皆富,出手自然大方,賣藝的個個實力。表演得異常精彩.雖然夜寒似冰,北風如刀,可是場面倒反愈來愈是熱鬧。
那耍猴的是個中年,伎倆頗是不凡,猴性跳脫,在他手中卻是伏首聽命,竟能演出數幕情節簡單之鬧劇,其心見一隻衣冠楚楚的猴兒,在向女伴雌猴獻殷勤,真是微妙微肖,但猴頭猴腦,醜態百出,令人忍俊不住。
一聲鑼響,猴戲終了,眾人紛紛掏錢賃給頂盤小猴,忽然一聲驚呼,眾人循聲看去,只見那高空走鋼索的老者,一個失手掉落下來,待這邊猴戲觀眾舉目看時,已是身體懸空,只有一根手指扣住鋼索,邵鋼索高約七八丈,如果揮將下去,就有十條命也沒有了。
北風疾吹,那老者身形隨風飄蕩,險象橫生,廣場上數千觀眾都凝神注視,玩雜耍魔術的鑼鼓聲也停止敲了,半刻之間,整個廣場寂靜得只有北風呼嘯之聲。
其心走神一瞧,心中暗暗稱奇,低聲對安明兒道:“這人武功很好,他裝模作樣不知為了什麼?”
安明兒驚道:“你說他是假裝跌下,故作驚險?”
其心點點頭,眼睛只是注視著那老者,忽然那老者手指一運勁,以一指之力,將身子吊起老高,他手指一鬆,向下虛空揮了一掌,平平穩穩雙腳又踏在軟鋼絲之上,他這一運勁,剛絲顫動不已,老者身形隨著鋼絲起伏,竟像連為一體一般,眾人這才匆道道才那老者是故意如此,不禁面面相覷。
其心暗忖道:“這老者輕功已到了爐火燉青地步,蘭州城內怎會有如此高手?”
他想到此,心中暗存戒備之心,那老老身形左右擺動前行,就如民打殊行一般,驚險已極,有些膽小的觀眾嚇得緊閉雙眼不敢再看,一些女子心慈,齊聲叫道:“別走了,別走啦,咱們給錢便是。”
那老者步伐又大又不穩.仍是步步前行,看似無法度,每步都有摔落可能,可是行家眼中,卻見他穩若泰山,就是千鈞勁力.也難推他下來。
那老者好容易走完鋼索,從繩梯走下。場中觀眾對他賣命演技,都大起同情之心,解囊極為踴躍,遍地都是鋼元銀碎,其心心念一動,待從懷中取出一角碎銀,正待試試那老者深淺,那老者突然向四周一揖,拉開破鑼嗓子道:“各位鄉親老爺太太小姐,
小老兒來到貴池,多承各位捧場,本待練幾套粗淺功夫,博各位爹們小姐一樂,只是年老筋衰,適才如非託諸位之福,老早一命歸陰,小兒頑劣別無他長,倒有幾片蠻力,一身鐵骨銅筋,來,來,來,快出來與各位老爺見見面,練幾套粗活。”
他手一揮,一個年輕後生從臺後走出,生得倒也英氣勃勃,他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彎身從臺中桌後搬出一大堆青灰色巖塊來,塊塊大小相若,切得十分整齊。
那青年舉起一輛鐵錘,用力向巖磚上打去,那磚堅逾鋼鐵,砰然一聲火星四濺,只碎了一小塊。他朗聲說道:“晚輩幼時學書不成,棄而學劍,學劍又不成,只學來幾手粗淺功夫,如有不到之處,萬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語音一畢,呼地一掌擊向一塊巖磚,滑啦一聲,那岩石裂成無數碎塊,眾人驚得連喝彩全給忘了,齊都暗暗忖道:“如果這一掌不是敲到磚上,血肉之軀豈不筋斷骨折,心碎肺裂?”
人叢中也有些練武之土,心中更是吃驚;安明兒嘟嘟嘴對其心道:“這人鐵沙掌功夫好深,你瞧他碎巖的力道均勻,每塊都一般大小。”
其心搖搖頭道:“這不是鐵沙掌,那老者武功比這青年強上數倍,這等高手來此獻藝,不知有何用意?”
那青年接著將巖磚一塊塊砌起,直砌到第七塊這才停止,他向眾人掃了一眼,一吸真氣,一掌緩緩發出,直往磚上擊去,他一按即放,巖仍是完好無損。
那青年微微一笑,一塊塊將巖磚掀起弄開,他連秀六塊巖磚,眾人伸長頸子去看,那巖磚端端放著,絲毫不見異狀。那青年雙抽一抖,~陣勁風拂過,那完好巖塊忽然從中裂開,巖粉四下飛揚,原來已成粉碎。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如非岩石有詐,這人功夫已是震古爍今的了?”
那青年淡淡地道:“小可這套粗淺功夫,難上各位法眼,多多包涵。”
人叢中不諸武功的漢子也倒罷了,那些練過武的都是心神震動,這種內力,能夠連砌七塊硬巖,猶有餘勁碎巖,當真是前無古人的神功。
其心心中沉吟,那青年看來內功並未如何深湛,只是露了這一手卻是令人心寒,正在此時,忽然人叢中自然閃開一條空隙,其心一瞧,竟是安明兒父親甘育總督大人。
百姓紛紛讓道,安大人直往臺前走去,他身後跟隨兩個便裝漢子,身手甚是矯捷,兩額微微鼓起,分明是內家高手。
其心見情勢有異,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賣藝老者,安大人又走上兩步,然那老者右手一揚,兩柄刀如失一般飛來,其心早留心戒備,手中扣了兩塊小石,也是一場手向飛刀擊去,噹噹兩聲,正擊中兩柄刀身,哪知那老者勁力雄厚之極,飛刀又比石子沉重多多,撞擊之下,飛刀略略一沉,仍是向前直飛,其心鞭長莫及,真是束手無策,安明兒驚得花容失色,掩臉不敢再看。
安大人原是名將出身,功夫也自不弱,他正待問身躲開,忽然他背後一名侍衛衝上前來,伸手便往刀柄抓去,此人叫陳多謙,年輕時原是祁連派高手之一,豈料那飛刀來勢霸道,明明抓住刀柄,可是虎口一裂,竟是把持不住,那雙飛刀餘勢未竭,一上一下正中咽喉前心。
其心幕然躍起,身形就如一隻大鳥一般,越過人群直往老者撲下,那老者奮起一掌,其心身在空中不好著力,身子順著掌勢一閃,輕飄飄落在地上。
那老者呼地又是一掌,其心凝神不敢絲毫怠慢,一吸真氣也是平掌推出。那老者忽然收掌叫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他自知有其心在,一定佔不了便宜,這刺殺安總督的事更不用說了,當下轉身便同那青年跳躍而去,其心見他的面目黝黑,雙掌卻白若瑩玉,驀然想起一人來,當下叫道:“名滿大西北的冰雪老人,怎麼替人做起刺客來了,真是愈來愈不成氣。”
遠遠地聽到那老者怒哼一聲,其心轉身躍上臺去,他伸手抓了一把碎巖粉,原來竟是乾麵,心中不禁釋然,那青年能穿過六塊岩石,雖是碎的是面磚,但功力也自不凡,安總督蹲在那侍衛縣前,瞧著那兩柄柳葉飛刀發呆。
其心見那兩柄飛刀深深插在要害,知道此人是活不成了,如果貿然拔起,只有死得更快,那安總督是武將出身,戰陣之經驗極是豐富,心中也知這貼身侍衛難活,目下之計,只望在他未死之前,能夠說出幾個心願。
其心默然上前,他伸手點了那侍衛通心之脈,止住洶湧流血,又在那侍衛後心推拿一番,片刻工夫真氣緩緩流人傷者體內,那侍衛悠然醒轉,一睜眼正瞧著安大人那張飽含憂慮的國字臉。
安總督輕聲道:“多謙,你有什麼來了之事,快快說出,我安靖國替你辦到。”
他平日對部下極是隨和,都是以名直呼,那侍衛陳多謙吸了一口氣,振起精神,說道:“元帥,你沒事吧!”
安總督心中大悲,眼眶中淚珠轉來轉去,這兩個侍衛原是他為徵西大將軍時的前鋒大將.不但衝鋒陷陣,勇猛過人,而且都具上乘功夫,安大將軍所向無敵,得力於兩人之力實在不少,後來班師回朝,皇上就令安大人鎮守西隆,拜了甘青總督,只因這兩人武功雖高,卻是疏於文墨,安大人以武將身份掌管文政,為恐惹人閒話,只將他二人留為近身侍衛,不曾外放為官獨當一面。
安靖國任總督已是多年,這兩人總還是以元帥相稱,忠心耿耿,並無半句怨言,此時陳多謙身負重創,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元帥有沒有受傷,一時之間,安大人想到昔日在戰陣上出生入死,此人也不知救過自己幾多次,最後又代自己死去,真是悲不可抑。
那陳多謙見總督不語,只道安大人也受了傷,他眼前愈來愈是模糊,急道:“元帥,你趕快療去,俺自知不久人世……”
他說到此,一口逆血上湧,再也說不下去,安大人哽咽道:“多謙,元帥沒有受傷,你儘管放心,你論功論勞,早就該獨當一面,巡撫一省,元帥早有此意,只是……唉……只是怕你為人耿直氣躁,不能政通民和,是以一直未派,現在就是決定也是枉然了,多謙,你好好去吧,煥章侯年少英俊,已有進立功名,我就向皇上……皇上保薦為甘肅巡撫。”
他說到後來便不成聲,這兩位貼身侍衛都是功高位低,安靖原一直耿然於懷,此時海之不及,心中真是悲痛已被。
陳多謙斷斷續續道:“元帥對俺……對俺……就像俺父母一樣,俺陳……陳多謙不會講話,心裡……心裡可……可明白……明白得緊,元帥,那巡撫是……是個文官兒……我陳多謙……看到……文書……便是頭大……幹了巡撫、豈不要了俺的命嗎?”
他話聲未畢,身體一陣扭曲,雙目再也不睜了,安大人恭恭敬敬在屍首前拜了三拜,親自抱起屍體,便往府內走去,其心和安明地雙雙跟在後面,廣場中眾百姓見到這麼一場驚心動魄之事,眾人愛戴的總督大人危中得安,都不禁暗自慶幸。
安大人抱著屍體走進正廳,端端放在中央巨案之上,他昔年奮發英挺,三十餘歲便為舉國聞名之徵西大將軍,此時目睹愛將死去,感懷彌深,不能自己。
其心輕步上前道:“安大人先且節悲,晚生還有要事相告。”
安大人一怔,他見其心滿臉嚴肅,不由心中一凜,悲思略去,神智立清,對其心道:“董公子,有何措教?”
其已道:“大人如此稱呼,晚生如何敢當?就請直呼晚生之名。”
安大人點點頭道:“老夫痴長几歲,你既和明兒相交,老夫越僭了,董賢侄,此間並無外人,你有要事只管說罷!”
他揮手叫安明兒離開,又吩咐另一個侍衛叫廳外四周警戒,安明兒無奈,滿心不喜快快離開。
其心沉聲道:“適才刺殺大人的刺客是西北武林第一高手,天山派掌門冰雪老人鐵公謹。”
安大人奇道:“老夫自信為官尚稱清正,昔年常在軍旅,又未曾開罪武林中人,這冰雪老人為何要刺老夫?”
其已道:“這中間有一個極大陰謀,那冰雪老人受人指使,他知大人愛才若渴,故意在廣場上現露身手,想要引大人走近下手。”
安大人道:“以這冰雪老人高去高來,就是潛身入府圖謀老夫,也是反掌之勞,何必要費這許多事,豈不小題大作?”
其已道:“他此舉定是要教百姓目睹大人被刺,大人鎮守西北,一旦被刺,甘蘭頓失重心,這百姓一傳,西北豈不是民心隍恐,不攻自亂了嗎?”
他此言正是那冰雪老人心中之意。安總督心中一凜,只覺這種看法最是恰當,當下急問道:“此人想激起西北混亂,難道另有圖謀?”
其心緩緩地道:“冰雪老人幕後指使的是西域凌月國主,此人志向不小,不在甘蘭,而在中國。”
他此言一出,安總督驚得站了起來,要知西域數十國,就以凌月國最是強大,往往派兵侵犯中國藩屬諸國,安靖總督曾派兵和凌月國軍隊打了數次,每次都因孤軍遠離,後援不繼,不敢深進而返。
其心這才將凌月國主陰謀原原本本說出,安總督只聽得又驚又喜,緊抓住其心雙手,激動顫聲道:“賢連立了不世之功,老夫這就八百里快馬稟告皇上,報上賢侄之功,並請皇上定奪。”
其心搖手道:“此事不能延誤半刻,大人一方面分兵拒敵,一方面乘虛直入凌月國攻其不備,敵人就是聲勢再大,也不敢不顧根本之地,如果敵人回師,兩路夾攻,定可奉功。”
他侃侃而談,安靖國總督大是佩服,他拍手傳令那個近身侍衛,低聲說了數句。
過了一會,府外馬蹄聲起,那近身侍衛弓!進一箇中年,正是其心在蘭州城中見到的那儒生。
安總督起身相迎道:“百超,又要擾你清閒了。”
那中年儒生作了一揖道:“安大人有何教我?”
他向其心微微點了點頭,坐在一邊。安總督將這事說了一遍,那中年儒生只是沉吟。其心道:“我知閣下心存疑惑,是以不能決定,小可若處閣下之境,寧信其有而備之,不可不信而不備。”
那中年儒生向其心望了一眼,心中忖道:“好厲害的少年,我李百超豈是不能作斷之人?”
當下沉著說道:“這位董兄說得對,此事關係蒼生氣數,寧信其有而備之,雖是軍旅小擾,萬萬勝過倉促無備。”
他轉頭對其心道:“在下尚有一事情教。”
其心知他懷疑自己,自己單槍匹馬深入虎穴.探得這天大機密,此事驚險,一髮千鈞,又豈是外人所能知道的?別人生疑自是理所當然,當下便道:“閣下只管相詢。”
中年儒生李百超道:“兄臺假傳凌月國主之分,此事關係凌月國之命運,難道無人起疑嗎?”
其心道:“凌月國人視凌月國主如同天神,在下偽裝中了凌月國主迷藥,喪失心智,那些人自是信以為真。”
李百超冷冷地道:“如此說來凌月國中無人,這種小計謀也會識不破。安大人,敵人如此,何足道哉?”
其心見他只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說,自己雖是老謀深算,可是對方也是思密多慮,一時之間要他信任.真是談何容易。
其心也冷冷地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上焉者鬥智,每從極普通平庸中出人意料,愈是平淡無奇之計,往往愈能瞞倒自命聰明之人”,
李百超知其心出言相譏,他微微一笑,心中只是想著其心那兩句話“愈是平淡無奇之計,往往愈能瞞倒自命聰明之八。”覺得大有道理。
那安大人道:“百超,你心思周密,本有謀國之才,就是太過多疑,要知宰相肚量可容舟,你看我以誠待人豈會錯了,你該從此方面下功夫,才能領袖群倫。”
李百超恭身道:“多謝大人教訓,學生天性刻薄,如能有大人一半之量,那就行了。”
其心心中也想道:“我平日也是處處防人一著,雖是不至吃虧,可是比起藍大哥、唐大哥為誠為信拋生捨命,那便落了下乘,安大人此言倒正好也點明於我。”
安大人道:“目前大敵將臨,咱們同心協力,步濟危機,還不知能否度過,如果再互相猜忌,那,只有坐以待斃了。”
李百超連連點頭,三人低聲密談,其心將強記凌月國邊境的地圖地名都默記了下來,安大人行跡遍西北,聽其心將各地形勢說得絲毫不差,又將敵人各處兵馬配備說得一清二楚,他雖多年未曾再上戰陣,可是到底是統帥過數十萬大軍的將軍,知敵如此清楚,早已安下如何進攻之策。
那李百超見其心絲毫不滯地又畫又說,心中對此人之強記能力不禁暗感佩服,再聽其心所言句句在理,疑心一減,便從大至小,都仔細計劃起來。
他心細程度,比起其心只勝不輸,若說分析領悟到斷,其心勝他多多。他邊談邊寫,過了一個時辰,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好幾大張紙,盡是行軍配備,糧食運輸之仔細計劃,真是鉅細大小,包羅萬象,再無任何遺漏,他天生是個計劃的專家;再麻煩的事兒,只要由他著手計劃,都是條理層然,簡單明瞭,設想極是周到。
三人盤膝深談,不覺星移月沉,長夜將闌,安大人見一切妥善,長吁一口氣低聲道:“昔日謝安一局殘棋,已定破符堅八十萬大軍之計,諸葛武侯池畔觀魚,已安退五路兵之策,但願咱們一夕夜談,能破凌月國千千裡之外,也替本朝立一佳話。”
李百超鼓掌笑道:“大人運兵如神,學生恭聆佳音。”
他滿臉喜色,顯然是對自己的計劃極是放心得意。其心低聲道:“凌月國主是天縱之才,不遭重創,終是中國之禍,大人奇兵並出,摧毀敵人主力,十年內,凌月國是無力東犯的了。”
李百超忽道:“董兄文武並勝,武尤蓋世,咱們那路深入奇兵,就請董兄率領,小弟從分協助如何?”
原來三人訂下決戰方策,主力放在進攻凌月國軍隊,李百超終是不放心其心所說,便邀其心共同進軍凌月國,他好在旁觀察,如有不對,也好趕快自作打算。
其心搖頭道:“小可對戰陣之事,卻是一竅不通,凌月國主挑撥中原武林,小可還要東行中原,將凌月國主陰謀公諸武林。”
李百超還要相邀。安總督道:“這也是要緊之事,董賢任行率穩健,定能竟得全功,長夜已闌,兩位快去休息,咱們明日再作計謀。”
其心回到房中,倒頭便睡,他心事一放,半年以來的奔走辛苦,以及受人誤解的閒氣,都像輕煙一般飄離,一覺醒來,已是日正當中,才一梳洗完畢,就聽到門外剝剝輕叩之聲,一個溫柔的聲音道:“你起來了嗎?”
其心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安小姐。”便上前開門,只見安明兒似嗔非嗔地望著他,不知她心中想些什麼?
安明兒道:“聽說昨夜你和爹爹和李大哥秉燭夜談,通宵達旦,哪有這許多可說的呀!”其心笑而不語。安明兒道:“你用什麼法子使爹爹如此心眼,他開口三句話中總有一句是稱讚你,什立天縱奇才,什麼老成謀國,告訴我這法兒,好讓我也去騙騙爹爹去。”
其心道:“我怎及得上你聰明,比起你爹爹更是差得遠了,老伯是說著玩的。”
安明兒道:“算你有本事.爹爹對李大哥的話已是言聽計從,可是他神色之間,彷彿你比李大哥更高了一籌。”
其心心道:“我出生人死,才換得你爹爹幾句稱讚,你一個小女孩家又豈能知道?”
這時已是正午,安明兒領著其心到了餐廳,李百超,安大人及安夫人都在相等,其心告了歉便入席坐下。
飯後安明兒本約其心去黃河看波,其心又被安總督拉到密室商談,安明兒眼圈一紅,委委屈屈去了。
三人大計既定,一些小節很快便商量妥當。其心見大事已了,他不願再事逗留,便向安大人告辭,安大人知他不願受功,自古俠土多是推功肩過,其心如此,安大人並不覺怪,只叮嚀數句,約了後會之期。
其心本想向安明兒安夫人辭行,恰巧兩人到城郊進香去了,其心滿身輕鬆,向安大人深深一攜道:“晚生行將見大人名揚天下,立不世之功,晚生在此預祝了。”
安大人還了半禮道:“老夫破敵之後,慶功宴上希望能見賢任。”
其心道:“小侄此去不知歸程何處,老伯德被生民,小侄雖在萬里之外,也必時時禮拜,”他改口老伯,實在對安大人甚是崇敬,那安大人也覺大為親切。
他說完向李百超揮手作別.安大人喃喃道:“此子有若天馬行空,真是人間俊傑。”
其心漫步出蘭州城,他想別大事已了,安大人有李百超輔佐,此人謹慎,那是百無一失;目前應趕到中原武當山去,向武當門人周石靈解釋清楚,只要周石靈肯管自己出面,沉冤自可洗清。
他走了半個時辰,忽然背後蹄聲大作,一騎飛奔而來,遠遠地傳來又脆又嫩的聲音:“董!董大哥慢走啊!”
其心知安明兒追來,當下只得回身;安明兒跳下馬來,牽著馬和其心並肩而行。
安明兒道:“爹爹說你有急事,我自不便留你,你……你一個人……行走江湖,來去自如,人家……人家……”
她本想說:“人家可不能像你一樣。”但想到此話太過明顯,便含羞往口。
其心道:“他日路過蘭州,我一定來著姑娘!”
安明兒道:“你這‘他日’也不知是一年還是十年,咱們作一場朋友,我就送你一程吧!”
她神態幽怨,其心不敢正視,兩人默然走了良久,來到一個小鎮,安明兒見路旁一個鄉下人挑了兩擔蘋果,那蘋果色香俱全,她想起其心愛吃,便站住揀了十幾個,其心立在一旁,忽見人影一閃,其心心內大震,身子一閃,便往右邊前去。
安明兒選完蘋果,抬頭一看,其心在遠處,她心中一急,伸手摸出一錠元寶,提起籃子欲走,那鄉下人見是一兩白花花的銀子,他大喜之下,只是揀那又大又紅的蘋果往籃中塞去,直填得滿滿的無法再裝,可是比銀價尚差甚遠。安明兒慢聲道:“夠了夠了!”
一縱身也往前趕去,那鄉下人見花白的銀子仍在手中,那女子只是一閃,便無人影,真疑是在夢中。
安明兒追了幾步,其心影子愈來愈遠,她頹然止住,望著手中提的滿滿蘋果,真不知是悲是越
其心跑出郊外才一住腳,忽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小子你自投死路,快快拿命吧!”
其心嘻嘻一笑道:“人言凌月國主智通慧圓,廣大神通,想不到會被區區騙得稅哩呼哈,真是枉得虛名之輩。”
那來人正是凌月國主,他絲毫不動怒氣道:“今日看誰死在誰手中,這才是最終結果,那區區小勝小負何足以道?”
其心知他恨極自己,非致自己於死地不可,看來對自己冒傳命令之事並不知,又怕他趕回凌月國去,那麼自己一番心血,和安大人安排一番計策豈不前功盡棄,他想了數下,卻是沉吟無計,心中忖道:“事到如此,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拖拖再想計較。”
凌月國主臉色愈來愈是陰沉,他將其心看作生平勁敵,步步為營,口中輕嘯一聲,手中連翻,直罩其心面門。
若說機智計謀,其心的確可以和他匹敵,若論武功,其心比他仍差了一段距離,他此刻心中存了必斃其心之念,出招更是凌厲,絕不留情。
其心勉力接了兩百多招,內力已然耗盡,凌月國主力道愈來愈沉,其心一個流神,當胸看了一掌,一個踉蹌,跌坐地上。
凌月國土哈哈大笑道:“世間以成敗論英雄,你雖贏了老夫一場,今日卻又如何?”
他得意已被,彷彿將一個生平強敵毀了,笑聲未畢,又出手連擊數掌,將其心身上數大主脈震斷,其心奮全力廝聲叫道:“凌月國主,你……你……多行……不義……你回去瞧瞧,凌月國成了什麼樣子,你……你……報應就要到了。”
凌月國主一凜,他向其心一瞧,只見其心神色怪異之極,似乎埋伏了絕大計謀,其心話一說完,再也支持不住,倒臥地上,氣息微微。
凌月國主心中忖道:“我在中原佈置已到最後階段,再過半月便是水到渠成,這小子一除更是無心腹之患,我且再找天禽溫萬里去,這小子臨死還想騙過於我,定是近數日之內,中原武林有所圖謀,這小子想騙我回西域去。”
他愈想愈對,對於這少年更覺膽寒,心想昔日諸葛武侯死後猶能退司馬懿數十萬大軍,這小子怕就是想效法先賢,任他聰明機智,到底斃在自己手中。
他想想冷笑兩聲,上前又震斷其心兩根主脈,揚長而去。
這時夕陽西沉,天邊一片金色。
凌月國主走遠了,倒在地上的其心慢慢坐起,如果凌月國主返回,只怕要驚得目張口呆了。
如果說凌月國主一生做錯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淡有乾脆把其心殺了!
在他的想法中,毀了其心的七脈,成了一個生死兩難的廢人,是一樁得意之作,但是他怎料到其心是個生具異秉打不死的怪人?
昔年常敗翁沈百波生具這種異稟,他與當時天下第一高手百步追魂姬文央海濱一戰,姬文央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中,然而只是幾個呼吸之間,沈百波居然爬了起來,發出舉世無雙的霸拳,毀了姬文央的六陽神功。
凌月國主留了其心一脈未廢,他萬萬料不到已經為自己留下了禍根。
其心微微一運真氣,只覺全身裂痛,心知凌月國主故意不殺他,是要他活著多受活罪,八脈已斷其七,他苦笑一下,將一息真氣存於心胸之間,又支持不住,摔倒地上,只摔得滿臉鮮血。
其心胸中存著一息真氣護心,他四肢放鬆,百脈皆舒,也不知經過好久,其心只覺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全身之中,只有心房微微跳動。
到了第四天早晨,其心自覺腹中大感飢餓,他氣意一恢,掙扎坐了起來,調總半個時辰,體內真氣漸旺,他長吸一口氣,知這脈仍未打通,又調息起來,忽然後心之處一股柔和的力道進入體內,其心心中著急,目眺皆裂,他心中狂呼:“不要在此時擾亂於我,此人雖是一番好意助我療傷,可是怎知我天賦異稟,這當兒亂我意志,完了,完了。”他雖心中急煞,可是口中卻喊將不出,一急之下,又復昏倒。
又過了半天,其心再悠悠地醒轉過來,那後心柔和力道仍是不停地輸入體內,其心一凜道:“我適才一陣昏倒,只怕有數個時辰,此人功力怎的如此深厚,他不斷輸入其力至體內,豈不累得半死?”
他心念一動坐起,睜開眼來,只見四周無人,背後原來是一根長杖頂在後心大穴之上,其心更是吃驚不已,要知以物傳力,原就困難無比,此人能將真力緩緩不斷由杖中傳來,內勁收發,已到隨心所欲的地步了。
其心循杖瞧去,那人在左邊一叢小樹之中,白衣翩翩,只露出一點身形。其心運運其氣,只覺強盛無比,比起未受傷之前幾乎增加了一倍,心想這人不惜耗費內家真力為自己療傷,看來並非壞事,他一躍而起,背後一個女音道:“你主脈仍是未通,再過兩個時辰,說不定可打通一半唉!可惜武功……武功……”
其心知她意思是說武功不能練了,那女音頗是熟悉,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所識女子中何人有此功力,其心顫然站起身來,他向空中連擊七掌,每掌腳下向前進一步,吐了七口鮮血,臉上顏色愈來愈是好看,已然了無傷態。
他初出掌浮弱無力,就如小兒揮掌嬉戲,待發了四掌,已是掌風凌厲,到了第七掌上,更是石破天驚,激起一陣強勁掌風,八脈已然全通。
其心暗道:“下次凌月國主見了我,一定會氣得昏過去。”
過了許久那樹叢中傳來一個聲音:“原來你有此本事,我是多替你擔心了。”
白衫一閃,走出一個高大少女,臉上蒙著白紗。其心一眼認出,原來是凌月國公主來臨,自己被凌月國主打得死去活來,救自己的卻是他親生妹子,世事之奇,算冥中似早有安排。
其心道:“多謝公主大德,在下永不敢忘。”
那公主柔聲道:“你……你八脈已斷塞七脈,還能夠完全恢復,真是異人,是誰將你打傷的?”
其心見她言語誠懇,而且憂心似搞,心中不覺甚是感動,暗忖公主連他哥哥的手法都看不出,看來凌月國主雖是聰明多智,卻連他妹子身懷絕技也還不知,倒是自己知道了。
其心道:“我有一種特別體素,任何傷勢都可痊癒恢復,只要一息來泯,總可以設法恢復,如不是公主加以援手,小可還得大費周章,一個不好,練功之時,外魔入侵,那便會萬劫不復的啦!”
公主又道:“我問你,打傷你的,就是你所說那些誤解你的人嗎?”
其心點了點頭,他雖不見公主面容的表情,可是聽她語氣卻是十分激動氣憤,心中不由暗暗好笑,這做妹子的如此關心一個他兄長仇人,凌月國主見了真不知道如何感想。
公主忽問道:“董……董公子,常人如果學了上乘武功,那他會有什麼改變,譬如說性子呀、人品呀。”
這個問題其心好生難答,他想了想道:“這就要看各人天性如何了,善變的人,就是不會武功,也是一樣多變。”
其心這番話簡直是白說,敷衍搪塞,他說到後來自己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乾笑兩聲掩飾。
公主認真地道:“那麼你會變嗎?”
其心心想這公主思想好生怪異,問起這個幹嗎?當下只有敷衍道:“這個……這個……小可天資雖是愚蠢,是非之間,倒還不敢苟同,我想是不會變的。”
那公主道:“這樣便好了,喂!董公子!你願不願意嘗試?”
其心一震還未答話,公主又道:“你仇人眾多,道上危機重重,我……我教你一套武功吧!”
其心見過她暗中顯露功夫,知道這嬌生公主,功力比起天座三里只在伯仲之間,如能蒙她傳一兩項絕技,那是助益匪淺。當下心念轉動道:“小可天資低劣,不知能否學得公主心法?”
公主富道:“你是不成問題的,只要你肯學便成。”
她雖是女子,為人卻極是豪爽,說過便做,當下便把一套震古爍今的掌法,一招招傳授其心。
其心武學甚深,學起新功夫,本應收觸類旁通之功,可是那套掌法,運氣之怪竟是大違正道,至於變化精妙,往往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其心默記其中招式,那公主手比口述,其心愈學愈是心驚,要知地煞董無公武學極是淵博,其心又受薰陶,自是涉獵極廣,可是公主所傳武學,卻愈來愈是怪異,其心簡直無法理解。
如果要一個天資絕頂聰明,可是從本學過武功之人,學起這門功夫倒還容易,可是要其心硬生生逆道而行,真是難上加難了。那公主說了半天,其心只是思索其中武學道理,覺千頭萬緒,一些平日當然的道理,此時變成模稜兩可,高手調息內視,坐關精進,原是靜中求悟,講究的是靈臺清淨一塵不染,可是此刻聽公主一說,靜固然好,動也未嘗不可。
他聰明絕頂之人,苦思之下竟是愈見糊塗,那公主講著比著,但見其心雙目盡赤,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一怕,就住口不說了。
其心只是苦思,大凡聰明之人,心思靈巧,心竅往往都是玲球多孔,唯其如此,要他改變所思所學更是困難,其心就是如此,明知公主所授,是另一門至高功夫,可是自己卻是不能接受,愈是強制接受,心中反抗之力也愈增強,他腦中交戰不已,此刻如果再有岔想岔,那就非得走火火魔,其心心中暗發警兆,但卻不能靜止不想。
正不可開交之時,忽然一陣狂風,吹起公主長衫,其心只見白影一閃.著然如焦雷轟頂,雜思盡除,心中只是忖道:“一塊白布要架上顏色那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一塊已染色的布,要想再往上著色,豈非大大困難,目下我就將以前所學當做忘記了,那麼自易接受。”
他一語之下,心中空空蕩蕩,真的如一片空白,他湛然望著公主,公主見他神色漸漸恢復,又慢慢講述起來。
其心凝神聽去,他心中抗力一消,只覺字字珠現,句句都是上乘武學,那公主教了一個時辰,籲口氣道:“你好好練習,咱們明天再來學。”
其心恭身應了,此時身前這個異國公主,在他眼中已是高明良師,神色之間自然流露敬仰之色。
其心也籲口氣,像是經過一場激烈之爭鬥,疲倦之極,那公主放下一袋乾糧,她見其心出神,從側面凝視了其心好久,只覺愈看愈是心喜,彷彿只須多瞧上一眼,那便心中舒服不已。
她內心洋溢著千般柔情,愈纏愈緊,心中默默思念:“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臉上一紅,便輕步走了。
其心也知道才真是險之又險,其實他天資固然聰明,還有世所罕見堅毅之性格。他瞧著公主身形隱在前程林中,忽然想起凌月國主,受自己之計,此刻只怕並未返回凌月國,那麼安大人大事可成,不禁心喜。
他在被凌月國主擊倒之時,故意點明凌月國大亂將臨,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討,非有大勇者焉敢如此?他對凌月國主性子摸得極熟,知道此人自負之深,目中從未餘干,此是凌月國主唯一可攻之隙,是以其心才在這方面下功夫。
如果同樣一件事,其心與凌月國主看法絕無大異只是凌月國主如果一經判斷後,總是自信無誤,雖然先前心有疑惑,也會棄之不顧,其心卻是寧信其有,只要一絲疑念,必定追索不休,兩人卻是世間少有才智之上,性子卻有差別。
其實凌月國生智力決不在其心之下,閱歷又大勝過其心,如果兩人出手對付一件事,或是對付另一個人,凌月國主手段更高過其心,只是其心專攻他性格之隙,是以兩人交手鬥智,其心總是佔了上風。其心天生聰明那是不用說,最難得是聰明之中還有幾分愚人木伯堅毅,也唯如此,才是十全十美無隙可乘的奇才,他適才硬生生壓制住心中澎湃,錯非木油誠樸之人,焉能如此?
其心想了一陣,又開始練功,直到明月當中,這才沉沉睡去,他新傷初愈,白光下更顯得白皙似玉,次晨一起身,那公主已林中相候,她面紗已除,其心見她眼圈發暈,心想這金技玉葉,睡在幾層柔軟鵡絨毯上,只怕猶嫌不舒服,這夜宿野外,難怪不能熟睡了,但想到公主是為傳授自己的武功,不禁大為感激。
其實公主昨夜心中只是惦念其心不下,黑夜裡也不知到底繞到他身旁幾回,不覺長夜已過。
那公主向其心一笑,又開始傳接掌法,其心專心去學,進境甚快,過了兩日,其心已然領會到掌法精髓,那公主吃乾糧吃厭了,便上山去打了幾隻小兔,她在國內常常行獵,烤起野味,甚是內行,色香俱佳。
又過了兩天其心已然學會,只見那公主愈來愈是不喜,整日沉默無言。這天下午,其心練完掌法,精妙之處,絲毫不誤。公主南哺道:“成了,我本為你至少十幾天才能學會,想不到你如此聰明。唉!”
其心道:“公主傾囊相授,小可感激不盡。”
那公主微微一笑,笑容隱處,卻現出一絲悲涼之色,她心中忖道:“你謝有什麼用?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為你做的犧牲是多麼大。”
公主忽道:“董公子,你運氣發掌,擊向那株松樹去吧!”
其心依言發掌,呼地一聲,那碗口粗細松樹連葉子都不曾搖動一下,其心心中大喜,知道已練成一頂蓋世神功。公主輕輕一拂,那樹便斷了,其心見自己著掌之處,樹風脈道都歪歪斜斜斷了,周圍的木質從內至外皆為木屑,愈是內部碎得愈細。
公主道:“你瞧瞧你的手!”
其心一看,右掌忽然放黃,金光閃爍,就如抓滿金砂似的。他脫口而道:“這是漠南金沙功!”
公主點點頭道:“昔年‘大風劍法’‘震天三式’‘金砂神功’,合稱天下三絕,可是此三門功夫在江湖上絕跡數十年,你今日練的正是‘金沙神功’。”
其心暗驚不已,那漠南九喜神尼金沙勸他是見識過的了,雖是沒有學全,已是威力駭人,名震武林,自己得了這套神功,真是蓋世奇緣了。
那公主忽道:“你此去中原能洗除惡名嗎?還有別的事嗎?”
其心得意道:“我用公主教的武功,好好出口惡氣,管教中原武林,不服也得服。”
公主柔聲道:“你可不準殺人,如果你用金砂功多造殺孽,我心中豈能無憾?”
其心點點頭道:“公主請放心,小可決不敢忘公主教訓。”
這時日已黃昏,公主不再言語,他默默生了一堆火,正待將半片兔子去烤,其心連忙道:“這幾天有勞公主,小可實在感激,讓我來侍候公主吧!”
公主瞧了其心一眼,將半片兔腳遞給其心,心中卻忖道:“我心中挺願意服侍你,你難道不知嗎?”
其心接過兔子,他伸手將火中木材抽出數極,那火勢自然小了,他動作流利無比,一邊往兔子身上抹鹽,一邊不停地轉動,那火勢更是大小自如,控制得很是內行。
過了一會,兔肉透出陣陣甜香,其心對於烹任,原是個大大行家,這時施展手段,更是香溢四周,公主心中暗暗稱讚不已。
其心撕了一塊兔肉,身子一彎遞給公主,那模樣就像是侍候大爺們的小廝,十分可笑,公主咬了一口,嚼著嚼著,卻分不出味道來,那離愁縷縷,愈來愈是沉重,其心心中輕鬆,躊躇滿志,不時妙語如珠,漸漸的已不將她看作異國公主,只當是一個好友了。
其心雖是說笑,那公主卻一句也笑不出來,其心大嚼一口,那公主道:“你雖會這套武功,可是我聽金丞相說中原武林龍蛇雜混,詐謀百出,你還要小心為是。”
她接著又囑咐其心好些事,雖是幼稚可笑,可是其心卻是認真聽著,心想一個公主,平日何曾替別人想過半點,能想出許多事叮嚀自己,也真虧得她了。
月兒初上,火光中其心想到自己每吃一次虧,多少有些便宜可揀,這絕傳武藝當真是天下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事,自己得到卻絲毫不費功夫。
默然間,公主又在火堆中加了幾節松枝,劈努拍拍一陣輕爆,空氣中飄起一陣輕香。
那公主面對其心凝坐良久,只覺心中無味,修增愁戚,便輕步走了,不一會,樹叢中傳來陣陣笛聲,聲音幽怨,離愁片片,都隨著笛聲四揚。
不知過了多久,那笛聲止了,公主輕嘆一聲道:“哀人生之須臾,嘆聚合之匆匆!”
忽然眼前一黑,那火堆已燃燼了,其心受那音樂所感,又想起和丐幫諸俠聚合匆匆,如今天人水隔。還有那莊玲姑娘也不知到了何處,目下對這公主也捨不得離開了。
他一定神,靠在樹邊躺著,月色如水,寒光照農,難得沒有凜冽北風,雖是空氣冷清,倒還不致令人不能忍耐。
他心中很亂,久久不能成眠,一眼望見自己打折之松樹,不
由又想到新學的武功,領悟到其中精妙之處,比起震天三式猶有過之,如說威猛之勢,卻是略遜。
他這數日將從前所學武功都已拋開,這時陡然重回腦中,竟有舊友重逢,喜不自勝之感,反覆比較,只覺震天三式與金砂神功互有長短,也分不出孰強孰弱。
忽然體內兩股真氣同時曾起,交給於肺腹之間,其心不敢怠慢,連忙翻身坐起,運功調息,只覺全身一陣火熟,汗透重衫,接著又是一陣冰寒,冷氣上冒,幾乎忍寒不住,這一寒一熟過了三次,兩股真氣忽然同時消失。
其心運氣之下,只覺真氣大盛,收發自如,而且沉厚延綿,心知是一陰一陽真氣交融,已達無所乘隙上境,當下雀躍不止。
其心將所學武功一招招從腦中想過,一時不可能的招式都變為可能,而且是絕妙佳作,要知上乘武學,發招之間勁道全憑其氣運轉,這真氣既是隨心所欲,隨手發招也就是大具威力了。
他想了半夜,不停地融匯天下各門武學,只覺愈來愈是簡單,忽然腦眼前一花,昏倒地下。
待他醒來,已是次晨。其心睜開目來,那四周仍是一片枯黃,可是其心眼中卻是景象大非,枯榮之間,只憑意之所至,枯即是榮榮即是枯。
他這種感覺,原是練氣苦修之士夢寐以求的境界,其心根線甚厚,連得兩種蓋世絕藝,又恰好是一剛一柔,相佐之下,練氣已達頂峰,靈臺更是清晰,佛家稱這種境界叫“具大智慧”。昔年達摩師祖來渡,一葦渡江在少室山上練氣勤修,幾年之後,聞蟲聲若雷鳴,見滴水可窺盡大於世界,軟紅千丈,於是乃知大道已成。其心雖則未達如此境界,可是內力修為已達舉世難見了。
他昂然站起,更是容光煥發,他雖巧悟佛門至高枯榮之理,可是潛在天性熱心,終於我佛無緣,此所謂江水易改,秉性難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