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軟下垂的“斷腸紅”倏忽向上豎立,冷電眩映的剎那,光柱已經凝聚而成,並以不可言喻的快速破空暴射,目標直指章居仁。
章居仁除了用他的背齒鋼刀奮力磕擊之外,沒有更好的法子末阻擋光柱的衝激,而這種以硬碰硬的防禦手段,乃是最愚笨與拙劣的方式,因為在速度、鏑鋒旋進的頻率、撞擊的力道上,一邊為單一的運展,一邊是氣動和形質的渾然融合,疏密快慢之間,根本無從比較,他用這個法子抵抗,倒不如竄避逃命來得允當,只一出手,已註定了黴運當頭!
璀燦的光柱筆直掠過,章居仁的背齒鋼刀像着了魔似的連連叮哨跳蕩,震得他的身子也不住彈晃搖擺,耀眼的精芒推動着他,每一轉回,便有一大蓬血霧散佈,光柱掠過去再繞返,這位“鬼馬幫”的大當家早已四仰八叉的翻跌於地,如銀的白髮染得一頭赤紅!
裴瑾便在這時握劍撲上,他雙手執劍,動作疾若鷹隼,但卻欠缺身劍合一的功力,算起來,仍屬單一運作,不過,和章居仁不同的是,他採取的為攻勢罷了。
繞近的光柱迎向裴瑾,劇烈的金鐵交擊聲剎時震耳欲聾,裴瑾的利劍立刻折斷為二,只見他揮臂拔升,可是躍起的須臾,又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住似的頹然墜入光柱之內。
掣閃的寒光驟而收斂,裴瑾踉踉蹌蹌走出幾步,重重栽倒,原先英俊的臉孔已扭曲變形,雙眼凸瞪不瞑——他算好的,僅中了左胸一刀,這一刀固然致命,至少還落一具全屍。
那邊的施心痕和熊俊,在第二次雙方交鋒的過程中,並非不想幫忙,實踐他“跑不了你、走不了我”的承諾,而實在是情況的演變太快,快得待他意念始動,尚未及覓得適當機會之前,一些俱已結束。
緬刀,又軟軟垂指向地。
倒吸一口涼氣,熊俊憋着嗓音道:
“心痕,怎麼打譜?”
施心痕緩緩的道:
“錯不過一死而已,老熊,不要望了我們‘天蠍會’的傳統!”
熊俊閉口不言,握着一對三尖兩刃刀的雙手卻濕漉漉的冷汗涔涔。
任霜白開口道:
“終於,我們又面對了。”
施心痕生硬的道: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幹我們這一行的,遲早會遇上這一天,任霜白,你也一樣,要求善終,皆屬奢望。”
任霜白道:
“我看得開,施心痕,因為我這一生,從來便沒有任何奢望,一個浪蕩江湖的瞎子,你叫他去貪求什麼?”
黝黑冷漠的面孔上,竟浮現起一抹罕見的笑容,施心痕道:
“這次相遇,可謂劫數難逃,任霜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任霜白道:
“請説。”
施心痕道:
“我們之間,原無深仇大恨,但我看得出,你殺機已定,你如此盼切的想要我性命,大慨為了鍾家兄妹的因素吧?”
點點頭,任霜白並不曲飾的道:
“正是。”
施心痕又笑笑:
“我猜想,更為了鍾若絮的因素?”
任霜白道:
“誰告訴你的?”
施心痕居然嘆了口氣:
“孤男寡女,本易同病相憐,進而互生情愫,然後,就演變為同仇敵慨,雙心連一了,世間事,往往脱不了慣常的模式,總像這樣發展,唉,卻可憐我們的‘小專諸’裴瑾那一番痴迷……”
任霜白道:
“你只怕很少這麼感慨過,施心痕,原來你除了殺人之外,也有性情。”
施心痕雙手分開,道:
“來吧,時辰差不多了。”
任霜白深深看着施心痕,一時之間,他似乎真的覺得已將對方的形像印入瞳底了,於是,“斷腸紅”錚聲豎彈,光華立盛,渾圓的光柱霍然成形,長龍馭風似的昂首而起。
施心痕的動作凌猛之極,他身形暴掠,“雙蠍螯”在光柱甫起的一剎挺插而入,光柱突兀如流波顫蕩,擴散的瞬息復又凝聚,施心痕奮身斜躍,一條左臂已血淋淋的只剩下半截!
熊俊自後往上急撲,一對三尖兩刃刀剎時形成一片刀幕,像光雨交織的羅網,衝着光柱硬生生的罩落。
一聲刺耳的裂帛聲響起,光柱突破羅網,矯捲旋回,熊俊雙刀霍脱,才要以一個翻滾動作躲避,寒芒繞射橫切,他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已然分為兩段,花白瘰癧的肚髒,立刻傾瀉遍地!
斷了左肘的施心痕三個斤斗連串翻騰,右手僅存的一柄短劍藉翻騰之勢猝飛而出,而光柱撕裂空氣,倒折伸縮,短劍一閃之下,斷為數截,施心痕的身體尚未落地,已被撞拋三尺,重重摔下。
這位“收魂鼓”亦是一刀畢命,“斷腸紅”透過他的心臟部位,直穿到底,痛苦當然有,卻極短暫,比起他一向殺人的手段,算是慈悲多了。
不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
任霜白並非毫未付出代價,施心痕果然是行家,手段夠毒夠狠,他初起那閃電似的一擊,是搶在對方人刀合一的間隙之前,雖説間隙極小,他已能利用這極小的空暇給任霜白右腰上添一道三寸長的口子。
現在,“斷腸紅”又軟軟垂指向下。
伏在那裏,一直不移不動、望似死人實則並沒有死的“蛇君子”嚴琛頓感寒氣逼來,周身汗毛倒豎,上下兩排牙齒也不受控制的磕擊起來。
任霜白沉沉的道:
“請問,這一位還活着的是幾當家?”
嚴琛呼吸窒迫,舌頭打結,竟期期艾艾的回不上話。
任霜白道:
“我雖是個瞎子,反應倒還不差,我周遭的環境狀況,向來瞞不過我,我知道這裏尚有一個活口,請告訴我你的身份!”
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嚴琛顫顫驚驚的道:
“呃……我叫嚴琛,‘鬼馬幫’的三當家……”
任霜白‘哦’了一聲:
“近來才新入幫,接替鍾去尋職位的就是你?”
喉頭像噎了沙,嚴琛嗓音嘶啞:
“是他們邀我入幫的……任霜白,我從來不曾覬覦過這個位子,當年他們驅走鍾去尋,也完全與我無關,我甚至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傾軋內情……”
任霜白道:
“我沒有説當年的事與你有關,三當家,不須過於敏感。”
嗆咳幾聲,嚴琛面青唇白的道:
“你——任霜白,你打算怎麼處置我?你要明白,我在幫言幫,身不由己,對你而言,我毋寧是無害的……”
任霜白沉默了一會,揮揮手道:
“你走吧,三當家。”
驚疑不定的望着這位刀法神鬼莫測的可怕敵人,嚴琛不敢輕易相信即此便可保命:
“任霜白,你是説,你不殺我?”
任霜白道:
“殺人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只要你不想殺我,我何必一定要殺你?”
嚴琛急忙道:
“我怎會想殺你?事實上我也不俱有這樣的能耐……”
任霜白笑了笑:
“所以,我已經説過,你可以走了。”
拍去衣衫上的塵土,嚴琛對着任霜白重重抱拳,然後,頭也不回的迅速走出草寮——外面,寂然無聲,一片僵寒,沒有人接應,亦沒有人招呼,“鬼馬幫”其餘的一干人眾,全不知何去何從了。
又回到了小橋流水的地方,竹籬瓦屋別來無恙,在任霜白與鍾若絮的感覺裏,卻恍惚有種超越實際時空的悠遠,這次回來之前,兩人猶是兩個各異的個體,如今,算是心體相連了。
入夜之後,鍾若絮服侍過任霜白沐浴淨身,又仔細為他的傷口敷藥包紮,一切舒齊之餘,等任霜白從裏間踱出,鍾姑娘早已手腳利落的弄好三菜一湯,擺在桌上。
吸吸鼻子,任霜白笑道:
“你什麼時候預備的飯菜?怎麼也沒聽見你有什麼動靜,吃的就上桌了?”
拉開椅子讓任霜白坐下,鍾若絮眉宇開朗的道:
“米原就現成,天氣冷,早先存放的雞蛋臘肉也還沒壞,喏,一碟油炒蛋,一碟薰臘肉,另一碟爆花生,做了碗蝦米髮菜湯,都是簡單東西,霜白哥,這頓晚飯不怎麼豐盛,你好歹湊合吧。”
任霜白扶起筷子,道:
“比起啃乾糧、吃窩頭的光景,這已算大菜了,我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鍾若絮温柔的道:
“吃吧,別等飯菜涼了。”
扒了兩口飯,挾一塊炒蛋送下,任霜白一邊咀嚼,邊唔聲讚美:
“好香,好手藝。”
鍾若絮舉箸挾起一片臘肉到任霜白碗中,神情十分滿足:
“好吃就多吃點,霜白哥,你要再添十斤肉,人才比較勻稱。”
任霜白道:
“你也吃呀,若絮,我發覺你身上的肉亦不多。”
不禁面頰飛紅,鍾若絮羞啐一聲:
“沒正經的,説着説着,看你説到哪兒去了?”
任霜白嚥下臘肉,笑道:
“對不住,若絮,我是沒心,一下子説溜了嘴!”
哼了哼,鍾若絮道:
“如果有外人在,才叫窘呢,咱們還沒正式成親,我身上肉多肉少你就知道了,人家聽在耳裏,包管竊笑在心。”
任霜白道:
“但凡有外人在的場合,我一向謹言慎行,少出差錯,家裏嘛,難免就比較口沒遮攔……”
鍾若絮吃了小半碗飯,拿空碗舀湯,若有所思的道:
“霜白哥,我們朝後,你可有個打算?”
放下筷子,任霜白道:
“當然,豈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守一輩子?我們雖是貧家小户,也得照規矩依舊俗來,首先,三媒六證不能少,也該下點聘,之後擇吉成親,咱們沒什麼友戚,不過不要緊,等我去找房東,一切委託他辦,至少幾桌客總要請,若絮,儀式簡陋了些,可是我主要給你的,乃是一個正式名份,希望你莫因場面寒傖而見責。”
鍾若絮笑得十分甜美、知足:
“我嫁的人是你,又不是嫁給場面,能有個經過正式程序的婚禮,我已經非常高興、非常安慰了,霜白哥,婚姻的重要性在於它的意義,可不是表面上的風光與否。”
任霜白笑道:
“好,你有這種認識就好;若絮,我現在的積蓄不多,過一陣子,我想問問房東這幢房子賣不賣?什麼價錢?只要合乎我們的能力範圍,我想把它買下來,你看呢?”
鍾若絮點頭道:
“你作主就好,霜白哥。”
任霜白雙目散發着光彩,興致勃勃的道:
“這只是第一步,等我們存夠了錢,再換大一點的房子,買幾畝田,我耕你織,平平靜靜,與世無爭的渡過下半生。”
鍾若絮忽然佯嗔道:
“霜白哥,你忘了一件事。”
任霜白愕然道:
“忘了什麼事?”
鍾若絮低聲道:
“我們的下半輩子,就單單你耕我織?”
任霜白想了想,立時恍然大悟:
“哈,我可不差點忘了?不,將來怎麼會只有我們倆?我們要生養一大堆孩子,十個、八個都不嫌多!”
鍾若絮的形色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幸福的期望:
“我們要有一大堆孩子,男的、女的都好,我們撫養他們長大,而後,男的娶了,女的嫁了,再生一大堆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然後他們圍繞膝下,撒嬌嬉戲,啊,我好像已經看到那一付熱鬧的情景了……”
任霜白覺得有趣的道:
“若絮,你也未免想得太遠了,我們連一丁半口還沒生呢,你居然已盤算到幾十年後的事去。”
收回神遊未來的思緒,鍾若絮喝了口半涼的湯汁:
“對了,霜白哥,要實現我們的理想,就少不得要掙錢、存錢,靠後你打譜做什麼營生?總不能以你的精湛武功去強取豪奪吧?”
任霜白正色道:
“若絮,你看我是那樣的人麼?如果我想拿這身本事去黑道爭食,不是我誇口,縱然稱不上大富大發,如今也必腰纏萬貫,這種行徑,我自不屑為!”
鍾若絮道:
“那麼,幹什麼才適合你呢?”
任霜白似是早已胸有成竹:
“替人走鏢、護院都行。要不,開片武館教徒弟也不錯,至不濟,先弄個小店鋪做買賣,哪怕本小利薄,也能一點一滴來積攢……”
注視着任霜白,鍾若絮深受感動:
“霜白哥,以你的一身修為,以你在兩道上的名聲,卻能拋舍這一切既得的成就,自甘淡泊於市井凡塵,我佩服你的決心毅力,但,也不禁為你抱屈!”
任霜白道:
“紅塵十丈,浮華人間,原本便屬鏡花水月,南柯一夢而已,爭名爭利,勾心鬥角,到末了亦是青冢黃昏,煙消雲散,若絮,看透了,就會覺得人生一世,不過如此。”
鍾若絮輕聲道:
“霜白哥,你説得我有點怕,好像,活着純是一種空虛………”
任霜白忙道:
“好吧。讓我們來點實際的——若絮,等我養好了傷,我帶你去見見屈寂,和他,好壞也算有過一段錯綜複雜的緣份,向他明説我們之間的事,當打招呼,情理上交待過後,就是同這老絕物説再會的時候了。”
鍾若絮有些忐忑的道:
“這屈寂,是不是很怪?我有必要去見他嗎?”
任霜白笑道:
“不用擔心,他怪他的,卻奈何不了我,再説,對他所做的承諾,我全履行了,再不欠他什麼,去招呼一聲。是盡我的本份,帶你去,不過出於禮貌,老絕物應該心裏有數,不會自找難堪。”
鍾若絮順從的道:
“既然這麼説,我就跟你去吧……”
任霜白微笑道:
“説起來有點可笑,對於屈寂,我雖然極度不喜歡他,甚至近乎憎惡的程度,但到底相處了這麼多年,也有一段若師若徒的淵源,要説一點情感沒有,倒不盡然,不過這種情感的內涵是好是壞,是善是惡,我自己也説不上來,算起來,他還是我唯一較熟稔、較親近的人呢。”
鍾若絮有所體悟的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霜白哥,你帶我去見他,有幾分準媳婦見尊長的意思,也可以説是間接請他做個見證——雖然你並不喜歡他。”
任霜白頗覺欣慰的道:
“對極了,若絮,我就知道你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等到了地頭,一切應對有我,你不必多費思量;怪只怪我上頭再沒有其他親尊,否則,我也討厭去搭理他!”
起身收拾桌上碗筷,鍾若絮含笑無語,心裏卻免不了七上八下,思緒紛擾,有關屈寂此人的個性行為,她聽任霜白説過不少,任霜白亦再三表達過對屈寂的觀感,而馬上就將面對這麼一號人物,到時候,還真不知是個什麼場面呢。
還是這座石洞,還是噼啪燃燒着的松枝火把,洞中仍然飄漾着濃烈嗆鼻的松脂氣味,而屈寂,亦彷彿一直不曾改變過姿勢似的照舊盤坐在大圓石墩子上,下半身還是那條又髒又剝脱的狼皮褥子。
石洞里根本沒椅子,好像屈寂從來沒有想到請人坐下這回事,所以,任霜白站着,顯得靦腆不安的鐘若絮也同他一樣並肩而立。
屈寂骷髏似的乾癟面孔上浮起一抹罕見的笑容,他細細的端詳着鍾若絮,不住點頭:
“嗯,好,不錯,出落得葱白水淨,一朵蓮花似的大姑娘,既然秀外,必定慧中,任霜白小子有眼光,呵呵,這一方面,比我強多了!”
鍾若絮帶幾分囁嚅的道:
“是前輩謬譽……”
捻捻耳朵,屈寂道:
“任霜白,你有好長一陣子沒來看望我了,原來是忙着挑媳婦去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倒還情有可原;怎麼樣?你打算與這位鍾家姑娘,什麼時候行秦晉之禮呀?”
任霜白道:
“就在最近,日子還沒定。”
屈寂緩緩的道:
“你選中了媳婦,尚記得帶來給我看看,證明你這個人總算是有良心的,不冤我調教了你一場,不過,有句話我得問問你。”
任霜白道:
“前輩請説。”
屈寂乾咳一聲,道:
“這次你帶着媳婦來見我之後,是不是就不準備再上門了?”
果然薑是老的辣!任霜白笑笑,道:
“回前輩,我的確是有這個打算,欠你的,已經還清了,你我之間個性不合,攪在一起,難免會起摩擦。”
屈寂勃然作色:
“你個少情寡義的小雜種,如今你是翅膀硬了,本事成了,就過河拆橋,要把我這個既殘廢、又孤伶的老頭子一腳踢開?任霜白,人要講情份,重故舊,不作興這麼現實自私,你不想想,我一個快六十的老殘缺,在這世間無親無戚,只你算是跟了我近十年的身邊人,我們彼此,縱無師徒之名,也有師徒之實,你要不管我的淒涼老境,便不怕天打雷劈麼?”
任霜白平靜的道:
“前輩,現實自私,不是你經常灌輸給我的觀念麼?其實前輩的晚境並不淒涼,前輩篋豐席厚,所蓄富足,供前輩老來支應,綽綽有餘,我與前輩比較,相去何止千里?此外,前輩雖然殘缺,卻並不孤伶,在這人間世上,前輩仍有親人,只是流落他方,端看前輩是否肯於接納,以享天倫了。”
深陷的眼眶中倏現寒芒,屈寂神情已變得陰冷無比:
“任霜白,你指得是趙玉蓮母女?”
任霜白坦然道:
“正是。”
不帶絲毫笑意的一笑,屈寂怨毒的道:
“我早就懷疑你這件事辦得不明不白,有暗中放水之虞,苦於抓不到證據,也只得姑且相信,如今可好,你總算自己招供了,任霜白,我曾説過,你若對我不忠,我盡有治你的法子,別以為你當真成了氣候!”
任霜白從容不迫的道:
“前輩,你想如何治我,那是另一碼事,有關趙玉蓮母女的實情,我卻必須揭明來講——趙玉蓮為你原配發妻,決未做出有違婦道的行為,只是你心性多疑善忌,胡思亂想,便毫無根據的加她一個不貞之名,更欲殺之以泄恨,這不但不公道,且有悖天理人性;事實上,她母女一直居住故宅,對你日思夜盼,趙玉蓮一個女人,以她的雙手替街坊鄰居刺繡裁衣維生,母兼父職,含辛茹苦將你女兒養大,這樣-位婦女,正值得我們尊敬,何來可殺之罪?”
屈寂大怒:
“胡説八道,純系一面之詞,任霜白,你有什麼憑證能以證明趙玉蓮清白無辜、屈慰慈乃是我的親生骨肉?”
任霜白迅速回應:
“孩子確是你的骨肉,前輩,其一,趙玉蓮親口相告,在你最後一次離家之前,曾於酒醉後與她含歡,因而懷孕,如非事實,她豈肯以此牀第之事貿然語人?其二,屈慰慈容貌與你酷肖,若非為你所出,豈有這般相貌近似的道理?前輩,趙玉蓮母女蒙冤,確屬誤謬,尚盼前輩幡然悔悟,回頭是岸!”
屈寂微微喘息起來,胸口起伏間,怒叱大罵:
“混帳東西,你,你給我辦的好事,看我怎生治你!”
站在任霜白身邊的鐘若絮不由驚叫:
“霜白哥,我們快走!”
任霜白笑得有些詭異:
“不,我們不走,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思,他留了哪一手絕活來治我?現在,就快分曉了。”
屈寂伸手摸向洞壁上的一截繩端,用力一扯,繩子經由一具轆轤的轉動,影綽綽的從洞底吊過來一具稻草扎做的假人,假人吊在半空裏搖搖晃晃,屈寂雙目火毒,牙齒挫磨生響:
“任霜白,給我施展‘劫形四術’的最後一招:‘與爾偕亡’!”
任霜白示意臉色泛青的鐘若絮退開,然後,緬刀上手,冷電驟閃的一剎,整條緬刀已穿過稻草人的心臟部位,更不可思議的是,他人隨刀走,鏑鋒透掠草絮而出的同時,他已奇準無匹的抓住了刀柄!”
刀鋒是一溜電光,人的動作也似幻化為一溜電光了。
就在這時,在這任霜白以全身進出的爆發力、傾以所有功力與飛刃同步運作的瞬息,屈寂左手猝揮,一柄短刀仿若流虹貫日,也射過稻草人的心臟位置,快不可言的直指任霜白胸口。
於是,任霜白正在下墜的身形突兀風車似的一個大輪轉,左腕翻揚,一把撈住短刀刀尾,四平八穩的飄落地下。
屈寂不禁目瞪口呆的僵滯在那裏,他怔怔的盯着任霜白好半晌,才氣急敗壞的大叫:
“你,任霜白,你什麼時候學會了‘全力’消竭之後又續氣迴環再生衝勁的技巧?是哪一個王八蛋私下傳授給你的?!”
任霜白神色安詳和悦:
“回前輩,沒有人教我,是我自行揣摸演練而得,因為我在修習‘與爾偕亡’這一招時,曾發覺它的缺點是斃敵固然有餘,卻在斃敵的同時由於勁氣的耗損而不易避開來自另外角度的攻襲,‘劫形四術’刀法精妙深奧,原不該有這樣的破綻出現,而破綻居然出現了,唯一的解釋就是前輩保留了一手不曾盡傳,所以栽只有反覆鑽研,再三苦練,終於被我尋到了竅門,幸而成功!”
屈寂氣得渾身發抖,枯乾的臉孔脹成一付豬肝似的色澤:
“你這個狗孃養的,你這個混帳王八蛋,小雜種,你要活活氣死我……”
任霜白不愠不怒,衝着石墩上的屈寂重重抱拳:
“前輩,多謝授業之恩,日遠天長,務乞保重身體!”
説罷,他左手擁着鍾若絮調頭便走;屈寂大力拍打座下石墩,激動的嘶喊:
“任霜白、任霜白,你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你不是説玉蓮母女還在麼?他孃的,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倒是把她們母女給我找回來呀……”
站住腳步,任霜白回臉一笑:
“前輩,這是與你十年攪合以來,我第一樁心甘情願去做的事,行,你等着好消息吧。”
洞外,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風和日暖,竟透着初春的氣息。
任霜白扶着鍾若絮雙雙跨上“老駱駝”得得而去,沒有春風帶來的馬蹄香,不過,卻的的確確洋溢着春意了。
一全文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