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醉練功出來,不見了鐵隱;這時接近天明,他想了想後,放不下心,拿起煙稈,往雲上村走去。一出山谷愕然停下,只見遠方雲上村處火光熊熊,烈焰沖天,把半邊天染得血紅,蕭長醉大吃一驚,提氣輕身,全速往雲上村趕去,當轉上小路時,見到所有通道都被武裝的紫衣大漢封鎖。
心中既驚且怒,現在還有二日才是皇爺收地的限期。為何會突然提早動手,村內尚末遷出的最少還有三四百人,這是驚人的惡行,他展開輕功,閃人林裡,利用天然的地勢掩護下,往雲上村奔去。
蕭長醉綽號夜盜千家,輕功高強,當日歐陽逆天企圖在背後跟蹤,仍然給他甩脫,這—展開腳程,半柱香的時間已抵達雲上村,入目的慘情,令他悲叫一聲,衝了進去。
大部分的房舍都在燃燒著,地上僕滿了屍體,皇府的人仍在不斷搜索生還的人。蕭長醉一撲進村內,幾名大漢立時撲了過來,刀劍齊施,蕭長醉痛下殺手,幾個照面大漢們轉眼了賬,血腥使蕭長醉清醒過來,偷偷往風家潛去,路上看到阿海的屍體,兩眼大睜,死不瞑日。在離風家十多丈處,蕭長醉伏了下來,再偷偷往外望。
在風家和慕家之間朱君宇負手而立,聽著手下們的報告。
其中—名大漢道:“小皇爺,找不到那盲子和慕家的姑娘。”
朱君宇沉聲道:“蠢材,他們能躲到哪裡去,給我仔細搜,—定要把他們搜出來。”
蕭長醉心中一凜,知道朱君宇想找風亦樂和慕青思,幸好他兩人躲在窯屋處,否則也不知朱君字要拿他們怎樣。從這個角度看去風家巳燒通了頂,風大娘和風玉蓮凶多吉少,令人憂心的是不知風亦飛和鐵隱到了哪裡去。一咬牙,轉身離去。
※※※
風亦飛悠悠醒轉過來,慢慢回憶起墮崖前發生的事。
當時歐陽逆天對他痛下殺著,他自知自己雖然功力突飛猛進,和歐陽逆天間始終有段不能逾越的距離,所以故意讓歐陽逆天擊飛長劍,再全力對了拳,不過大部分的真氣卻護著五贓六腑,更加上凌空飛退,化去了歐陽逆天不少力道,饒是這樣,歐陽逆天一拳何等凌厲,立時五臟六腑一齊受傷,人也陷於半昏迷中,直到墮下了四十多丈,接近崖底處,才醒轉過來,連忙拼力發出纏在腰間的鉤索,把自己吊在崖上、這動作要不是他已做上了數百遍,這時—定做不到。
山風呼呼,把他吹得盪來盪去,搖搖欲墮,危急間他發覺左上方有個可容人進入的小洞穴,大喜下爬了進去,這時再沒有支撐下去的原因,幾乎在爬進洞的同時,人已昏了過去。
這刻醒過來後,全身滾熱,通身冒汗,真氣在經脈間亂撞亂竄,血脈欲裂,風亦飛咬緊牙關,強熬過去,他把意念集中至丹田氣海處,不一會,竄動的真氣慢緩下來,逐漸流往丹田處。風亦飛心中一喜,豈知真氣立時渙散,全身由至炎至熱,變為極寒極冷,令他不由自主全身顫抖起來,牙關冷得打戰,風亦飛生性堅毅,—咬牙,把精神意識集中在丹田處,以—念制萬念,由有念入無念,任他身體陣寒陣冷,只是緊守著自己大本營———靈臺的—點不昧清明。
假若慕農等在此,—定知道風亦飛到了火通全身奇經八脈的先天奇功境界,當日的宋別離,亦只能火通督脈,任脈尚末全通,風亦飛定能如此進步神速,除了曾服食山草藥意外積下熱毒,過人的體質,最主要還是他並沒有蓄意求成,一切如洪水流過大地,出自天然,假設換了是慕農,到了這等時刻怎會不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一經意便走火入魔,輕則武功減退,重則吐血而亡。
風亦飛完全沒有想到成敗,專心一志為自己的存在奮戰。
※※※
蕭長醉領著風亦樂和慕青思兩人來到江邊,碼頭上泊了—條船,蕭長醉交涉後,返回來向風亦樂道:“價錢講好了,先交一半,記著去了便不要回來,將這裡的事完全忘記好了。”望瞭望慕青思茫茫然的眸子,搖頭嘆了一口氣。
風亦樂眼中閃著深遠無盡的沉痛,道:“蕭老伯,一切拜託你了,三弟生死未卜……”
蕭長醉斷然道:“我拼著一條老命,也要往皇府救他出來,你去吧!”
風亦樂猶豫片響,扶起慕青思,走進小艇裡。蕭長醉直至艇子放遠,才喟然一嘆,搖頭面去。
他剛走遠,兩名皇府的人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道:“這—男—女很像小皇爺要找的人,你騎快馬沿江追蹤,我回去稟報小皇爺,這可是大功一件,要儘量小心。”
坐在艇裡的風亦樂渾然不知危險的臨近,到了傍晚時分,他們停了下來,給錢上岸,找到一間佛堂,租了一間房住了下來。吃過飯後,風亦樂忽覺心情煩躁,嚮慕青思道:“青思,不如到佛殿參神拜佛,也好祈求它們保佑我們,保佑你早日康復。”
慕青思茫然地望向他,眼角忽地滾下—顆淚珠,對他的話似懂非懂。
風亦樂心中一酸,幾乎痛哭出來,強忍心頭悽苦,扶著慕青思往佛堂走去。
佛堂規模頗大,所有窗都關上了,只有—盞孤燈,在佛像前燃點,可能因為香火不盛,堂裡空無一人,佛像前的銅鐘,也積上了塵。有種淒冷孤清的落寞感覺,風亦樂觸景傷情,悲從中來。
風亦樂道:“青思你稍待一會,我去向主持買些香來奉神。”
慕青思當然不懂答應,風亦樂走出佛堂,全身一震,長廊盡處有—人卓然而立,陰陰笑道:“果然在此,果然在此。”
風亦樂全身冰冷,退回佛堂內,護在慕青思前面,顫聲道:“朱君宇,你殺我好了,不要傷害她。”
朱君宇將兩扇大門關上,又反手上了鎖,冷笑道:“這要看少爺的心情了,我得不到的東西,誰也不能得到。”
關門的聲音震撼著風亦樂的神經,他的心在滴血,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
※※※*
風亦飛終於熬過難關,真氣從四方八面匯聚丹田,就像狂風暴雨過後,所有江河溪澗的水都流進大海里。
雨過天清,全身真氣澎湃湃著。
風亦飛挺身坐了起來,頭頂立時撞上洞頂,沙石碎下,他體內先天真氣自然流轉,一點也不覺得痛楚,受害者只是巖壁的泥石。
洞穴的—邊是懸崖外的空間,陽光透射人來,另一端深深斜上,也不知盡頭在哪裡。
風亦飛精足神滿,怎肯再耽下去,好奇心起,往洞穴那方爬過去,愈往深去,地勢愈往上傾斜,爬行了七八丈後,洞穴逐漸寬闊起來,可容他弓身前行,再走了十多步,他停了下來,凝視著地上的事物。
那是一副野獸的骸骨,—把匕首正中它的頭部,肌肉化盡。匕首露了出來,深入骨內,可見那一刀如何凌厲。
風亦飛兩眼噙著淚水,在獸骸旁跪了下來,兩手恭敬地抓著刀柄,略—用力,把匕首抽出來,捧在眼前細看。
刀柄上刻有風山兩字。
那是他父親風山的匕首,眼前這骸骨便是當年殺害了數十人、令他父親失蹤的魔豹,如今靜靜地躺在這裡。
風山終於手刃了它,想是當中它和父親搏鬥後,雖殺死了風山,但亦負上重傷,回到這洞穴才死去,怪不得其時搜尋魔豹的努力均告失敗,原來它躲在這裡。
洞穴的另一端,自然是通往山中。
風亦飛一聲長嘯,百感交集。
※※※
朱君宇獰笑迫過來道:“你這盲子,我要將你的肉逐塊割下來。”
風亦樂—手摸進懷裡,想掏出他唯—的法寶袖珍弩,朱君宇右腳已掃中他的胸脯,登時把他掃得橫飛開去,痛得在地上打滾,朱君宇這—腳雖沒運內力,可是勁道非同小可,登時踢斷了他兩條肋骨。
風亦樂移開,朱君宇和慕青思毫無阻隔地臉臉相對。
慕青思茫然的眼神凝聚起來,射出深刻的仇恨,突然尖叫起來,兩手向朱君宇抓去,朱君宇怎會讓她抓中,把她抓來的兩手捉個正著,喝道:“住手!”
慕青思這些日子都是茫然失落,失去—切的記憶。
可是朱君宇留在她腦海的印象太深了,一碰面下刺激起她的情緒,記憶回覆了—大半。手雖不能動,卻伸腳向朱君宇踢來。
朱君宇大怒—推,慕青思向後連退十步,再站不穩,仰天跌倒,頭剛撞在油燈上,立時燈熄火滅,人也昏倒過去。
驀然間整個佛堂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去。
風亦樂先是—驚,跟著—喜,強忍痛楚,將袖珍弩拿了出來,緩緩把箭裝上,他不敢發出任何令朱君宇懷疑的聲響。
對曾失明三年的他來說,黑暗在這個時刻,絕對是有利無害。
朱君宇暗罵—聲這麼不巧,探手入懷,待要取出火摺子打著照明。“嚓”!奇怪的聲音響起。
“叮!”—聲清鳴,佛堂中的大銅鐘震耳響起,餘音嫋嫋,欲去還休。
朱君宇顧不得拿火折,直往聲響處撲去,心想先弄掉這盲子,才慢慢宰割你兩人,這也是朱君宇過於輕敵大意,當他快要撲到銅鐘時,忽地面頰—涼,兩支弩箭穿面而入。
朱君宇慘嘶—聲,倒在地上,痛叫連連,好一會才沉寂下來。
燈火再亮,風亦樂持著火折的手不住顫抖。慕青思醒了過來,呆呆看著地上朱君宇的屍身。
剛才風亦樂先以弩箭射中銅鐘,一方面引起朱君宇注意,更重要的是以鍾音遮蓋弩箭發射的聲音,終於一擊成功,報了大仇。
慕青思眼光轉到風亦樂身上,叫道:“樂大哥。”淚水珍珠般流了下來。
風亦樂—把摟著她,哭起來道:“青思,—切都過去了,就當那是—場噩夢吧。”
※※※
朱勝北在皇府書房內來回踱步,首次表現了小許焦躁不安,歐陽逆天和宗丹坐在一旁。
歐陽逆天從容道:“君宇近日功力大進,即管遇上敵人,自保足可有餘,皇爺放心。”
朱勝北戚然道:“—般情形下當然沒有問題,最怕對方施以狡計,那就防不勝防,這孩子也是,怎可隻身追去。”
歐陽逆天道:“皇爺已派人逐家逐戶搜尋沿河區域,很快便有結果。”其實他也是擔心得很,他人生經驗豐富,知道世間事每多出人意表,正如以為方仲田可以手到拿來。
還不是給他帶著密函逃了去,雖殺盡風雷雨電四大高手,依然無補大局。
朱勝北終於不愧梟雄心性,放開朱君字的事道:“目下最關緊要的事乃知曉烏金鑄造之法,希望在起義前能造起一批神兵利器,宗主有勞你了。”
歐田逆天道:“此法極耗心力,本人必須閉關十二個時辰,始能施法。”
朱勝北道:“宗主請放下其他一切,安心靜養。”
歐陽逆天淡然道:“十二個時辰後,保你有烏金鑄造的秘法。”
宗丹坐在一旁,由始至終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麼。
※※※
唐劍兒獨自坐在後院的涼亭裡,蹙起秀眉,不知神馳到哪裡去。
“大姊!”
唐劍兒驚醒過來,循聲望去,弟弟寶兒走了過來,神色凝重,短短數天的事,使他成長了不少,不禁一陣心痛。
寶兒道:“大姊,我想阿爹並不是自殺的。”
唐劍兒奇道:“你怎會知道?”
寶兒道:“爹的書房掛了三把劍,都是用來鎮邪的,他自殺那一把是苗人的匕首,爹曾告訴我這匕首曾被苗人下了毒咒,被匕首殺死的人將永不超生,你說吧,爹這麼信那些東西。會不會拿一把這樣的刀自殺。”
唐劍兒默然無語,當日她乍見唐登榮自殺身亡,一時間情緒衝動,而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父親與皇爺同流合汙、販運私鹽的事實,所以失去了理智,現在寶兒這麼一說。登時令她想起好多疑點。首先,爹便不是那類有勇氣自殺的人。
唐劍兒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纖手握著劍柄。
※※※
鐵隱手腳都給鎖了起來。這次皇府對他的款待,無復昔日恭敬客氣,以他的性格,早便嚼舌自盡,可是歐陽逆天封了他幾個要穴,連自殺也沒有力。
門外傳來奇異的聲響,好像有人墮地的聲音,跟著鐵門啪一聲打了開來,—個瘦長的人閃了進來,原來是宗丹。
鐵隱閉上雙目,不屑看他。
宗丹跳到他身前,取出一批奇怪的工具,插進鎖孔弄了起來,輕叫道:“師兄!我來救你。”
鐵隱睜大雙目道:“你若這樣做,以往為名利付出的努力。都盡付東流。”
宗丹道:“我可以負天下人,卻不可以負師兄你。”“嗒”一聲,左手的鎖弄了開來,弄開一個後,其他的就易辦,當鐵隱回覆自由時,整個人軟倒宗丹身上,全靠他的扶持,才不致倒在地上,宗丹在他身上拍了幾下,依然毫無效應。
鐵隱嘆道:“不要白費心機了,上—次歐陽逆天封了我的穴道,慕農雖精通醫理,仍費了三個時辰才打通我的穴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宗丹將鐵隱架在背上綁好,衝出門外,囚室外的走廊倒下了幾個大漢,身上都中了致命的暗器。宗丹是暗器巧藝的大師。當日為戴虎配備以強力機括彈簧發射的暗器,曾使高手如慕農蕭長醉大為頭痛,這些嘍羅如何抗拒,兼之又是淬不及防,因而被宗丹輕易得手。
宗丹離開囚室,走到地面,明月高掛天上,照得皇府大花園內樹影婆婆,他放意撿選晚上,正是為掩人耳目。
宗丹早擬好逃走路線,在花園內不規則地左轉右繞,避過皇府的哨崗,他唯一擔心的是離開出口踏上地面時,最易被人發覺,在快要到東面的圍牆時,前面閃出了幾名大漢。當先一名三十多歲的勁裝壯漢道:“宗老師,夜了,揹著這麼—個人能到得哪裡去?”
宗丹一看,原來是“左右斧”沙谷成,楊武死後,一切職務由他頂上,功力雖稍遜楊武,但精明厲害猶有過之,知道事無善了,笑道:“小弟有—物相送,請沙兄放我一馬。”—揚手,一個圓球似的東西向沙谷成射去。
沙谷成索知他精擅機關巧器,那敢去接,背後雙斧到了手內,右手斧頭向圓球撞去,另—斧脫手向宗丹擲去。
斧頭撞上圓球,圓球“卜”—聲爆了開來,一團綠色煙霧迅速擴散,眾人見這霧顏色古怪,不知是否有毒,駭然退開。
沙谷成左手一收,飛斧回到手裡,原來他在斧柄裝上鐵鏈。收發自如。
有人叫道:“看!他在那裡。”
沙谷成轉頭看去,宗丹揹著鐵隱躍上離牆,跟著消失牆外,沙谷成冷笑道:“要逃走那有這般容易。”
宗丹躍出皇府,望東往當日埋葬鐵隱的樹林奔去,背後哨聲大鳴,才走出了十來丈,前面人影幢幢,十多名大漢手持兵器衝了出來,這些天來皇府擴大了防衛網,所以沙谷成了胸有成竹,說他逃不了。
沙谷成在後叫道:“不論生死,截他下來。”聲音迅速迫近。
宗丹一咬牙,左右手各持—個盒子,—按立時飛出數十點寒星,向前面大漢灑去。
大漢慘叫連聲,這些暗器何等厲害,深進人體,數人立時倒地不起,另外幾人不選避開,宗丹從缺口衝了過去,回身又發射了兩輪暗器,弄得追兵人仰馬翻。
宗丹發足逃走。心中叫苦連天,他手中暗器發射完畢,加上背上揹著一個人,被人追上是早晚間事。
還有三丈外才到樹林,沙谷成已追及身後丈許距離,眼看追上,—道人影忽地從樹林****了出來,—支菸扦凌厲地向沙谷成攻去,叫道:“快走,我掩護你。”竟是蕭長醉,這幾天他伺伏皇府外,試圖探聽鐵隱和風亦飛的下落,但是皇府警衛森嚴,他兩次偷入都無功而還,這時見到宗丹如此這般。立時出手助陣。
宗凡心叫多謝,揹著鐵隱直往林內走。
鐵隱在他耳邊道:“往東南走。”
宗丹依言而行,不一會大感不妥,為何鐵隱聲音如此衰弱,扭頭一看,鐵隱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大吃一驚,放了他下來,只見他背上滿是鮮血,一道斧痕深人心臟,難有生望。
宗丹跪了下來,悲叫道:“師兄枉你對我思深義重,我卻給你惹來殺生之禍。”鐵隱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一聲不吭,免他分心,使他更是羞愧莫名。
鐵隱嘴唇顫動,似乎有話要說,宗丹連忙湊上耳去,鐵隱斷斷續續說了—輪話,頭一側魂斷夢消。
蕭長醉恰在此時趕了上來,一見此景,呆在當場。
宗丹回過頭去,臉上升起堅毅的神情道:“我已知鑄造靈劍的方法,師兄的心願,就由我去完成。”
在兩人快到窯屋時,風亦飛迎面奔了過來,神采飛揚,蕭長醉來不及解釋任何事,搶上前去,搭他的經脈,喜道:“發生了什麼事?你竟火通了奇經八脈。”跟著抬頭望上天空。滿懷感溉地道:“慕大哥!你我的心願,或者可以在這小子身上完成,你安息吧。”
※※※
半個時辰後,在窯屋內一間門窗緊閉的小房內,風亦飛只穿一條短褲,揹著蕭長醉盤膝而坐。
蕭長醉手拿七支金針,面色凝重地道:“小飛,我和慕農所創的陰陽壁合大法,能令人體質大變,功力倍增,原本遊移全身的雜氣,重歸氣海,你—定要抱元守—,排除雜念,任他有何幻象,總當他空無一物,緊記了。”
風亦飛剛想點頭,背後—痛,一支金針插進背內,跟著連續六下,其他六支金針全插背上,入肉盈寸。
蕭長醉運氣揚聲,忽地整個彈起半空,頭下腳上,中指點正其中一支金針,借力再彈起,落下時,又點中另一支金針。如此乍上乍下,每次指尖都點在金針上。
風亦飛只覺一道道熱力傳人體內,身內似乎點燃了個大爐,而且溫度不斷上升,痛苦得幾乎失聲狂叫起來,但當然不可以這麼做,連忙收攝心神,像在山洞裡一樣,守住靈臺一點清明,只當世上無人無我,四大皆空。
“蓬!”一股熱浪過後,全身清涼溫潤,說不出的舒服,房間摹然換了大自然的景色,明月高掛天上,灑下金黃的月色,樹搖葉動,一個赤裸的女體奔了出來,竟然是俏美無倫的唐劍兒,她的皮膚在月色下閃閃發亮,卻絕無淫邪之感,她腰肢扭動,無限優美的裸背逐漸遠去,風亦飛一陣激動,追進林裡,只見唐劍兒欲行又停,不住輕笑,銀鈴般的聲音有如仙樂般響徹月夜下的樹林,風亦飛發力趕上,當指尖要觸及她的棵背時,摹地一驚縮手,想起這只是幻象時。又回到蕭長醉為他施功的靜室,嚇得出了—身冷汗,連忙再守住精神,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摹地醒了過來。
風亦飛睜大眼睛,嚇了一跳,原來一切事物比從前清楚了數倍,平時看去毫不起眼的牆壁,原來有著豐厚無比的內容,連一道痕也變化多端,他功力大增,整個世界變成了另一個天地。
他環目四顧,蕭長醉不知到了哪裡去,連忙走出靜室,工場內傳來叮叮之聲,宗丹死命煉劍,蕭長醉不在其內,當他走出窯屋外時,嚇了—跳,停下步來。
一個白髮斑斑的老者,揹著他站在門外。
風亦飛道:“你!”
老者轉過頭來,原來是蕭長醉,只是烏黑的頭髮變得雪白,看去像是蒼老了十年。
風亦飛知道他損耗真元過巨,感激地待要說話,蕭長醉伸手止住了他道:“小飛,世俗話不用說,你雖然功力大增、比之宋別離有過之而無不及,兼之你自幼從大自然領悟到武道之精華,大可放手與歐陽魔一較高下,但還是有敗無勝,除非宗丹真能鑄成靈劍,否則你必須遠走高飛,隱姓埋名,苦研武技,有成時才可找歐陽魔一決雌雄,不過即管有靈劍在手,仍是隻可智取,不能力敵。”再嘆道:“你身上還有一點毒素,現在你要迫它出來,可說是易如反掌。”
風亦飛正容道:“小子謹遵蕭伯伯囑咐。”
蕭長醉仰天打個哈哈道:“我還是歡喜你叫我做蕭老頭。”轉身飄然而去,邊行邊唱道:“世間事,何必說,說得清,又如何?”歌聲逐漸遠去。
風亦飛想起當日他在宋別離前唱此歌時,自己還有一個幸福家庭和良師益友,現今已是過眼雲煙,只在腦海中留下了不能磨滅的深痕,感恨萬千,不由想到唐劍兒,伊人如何了?
※※※*
宗丹的劍已煉到了最後階段,風亦飛不斷加柴煽火,拉動風箱,火焰騰空而起,金光在劍身上流動。
風亦飛不敢奢望,每次到了這個時刻,金光就會消去,他怕今次也不例外。
宗丹一聲長嘯,叫道:“師兄,你說只有人的精血能成就靈劍,師弟就以身試法,以報答你養育之恩。”話猶未了,已躍入爐火裡。
風亦飛大驚失色,待要把他拉出來,宗丹喝道:“不要!”立時燃燒起來,毛髮首先焦滅。火星濺滿整個空間。
宗丹高舉靈劍,火光裡寶相莊嚴,壯烈悲情,金光在劍身忽閃忽滅,摹地金光暴現,風亦飛眼也睜不開來,室內無風自動,火焰卷飛。
靈劍已成。
當風亦飛再睜開眼時,宗丹變成了焦炭,一把劍插在屋頂上,金光流動。風亦飛跳了上去,把劍拔了下來,他的手觸劍時,金光立時從劍身流進他體內,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心中升起。他自知靈劍已與每一個接觸他的人建立了聯繫。
風亦飛成為了它的主人。
※※※
皇府中門大開。
一隊兵隊簇擁著一輛豪華的馬車開出來,車上坐了當地最有權勢的人物朱勝北和黑道的無敵魔君歐陽逆天。
兩人默然無語,鐵隱已死,宗丹不知所終,鑄造神兵好夢成空。朱君宇杳無影蹤,他追趕的男女亦在人間消失,一點痕跡也留不下來。密函則給方仲田帶往京城,陰謀敗露,現在唯有趁朝廷兩名大將被歐陽逆天刺殺,陣腳未穩時,提早起兵,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密函被搶—事已以飛鴿傳書通知七皇爺,所以他是不得不站在他那—方,成數不是沒有,勝利既然要提早到來,便讓他來臨吧。此刻他正要前往軍營,準各發動大軍,全力出擊,直搗京城。決定性的時刻終於來臨。
近百人的兵隊經過鬧市時,路人都被引得夾道觀看,唐劍兒亦雜在人堆裡,手握劍柄,她曾往雲上村找風亦飛,那裡成為了一片瓦礫灰燼,她傷心下萌了死志,伏在皇府外等待伏擊的機會,這刻終於等到了,可是隊伍的龐大嚇了她一跳,皇爺的華麗馬車旁左右各有兩騎並行,盔甲鮮明,怕她連馬車也未碰到便已一命嗚呼。
唐劍兒緊咬著下唇,皮破血流也不知道。
忽然隊伍前頭一陣混亂,隊伍停了下來,隱隱傳來兵器交擊的聲音。
唐劍兒搶上前去,只見一名青年右手持矛,左手持盾,把圍攻他的皇府衛士殺得人仰馬翻,靠—人之威,硬生生擋著了近百人的兵隊去路。
唐劍兒尖叫—聲,奔了出去。
風亦飛長嘯—聲,矛影滿天,把唐劍兒護在身後,盾牌來個環掃千鈞,帶起一陣氣動,將攻上來的十多名衛士又迫開去。
“停手!”
衛士潮水般退了開去,朱勝北和歐陽逆天下了馬車,站在長街的另—端。
兩旁人山人海,隔岸觀火。
歐陽逆天長笑道:“好!竟能大難不死,功力還大有增長,足可與本人一決雌雄。”
風亦飛向身後的唐劍兒道:“劍兒,你先避到—旁。”
唐劍兒依依不捨地道:“你應付得了嗎?”
風亦飛笑道:“天曉得。”
歐陽逆天大步踏上前來,直到風亦飛身前五文處,才停了下來,唐劍兒自知幫不上忙,忙往—旁走開。
風亦飛將矛盾掉在一旁,這兩物是他剛才隨手奪來,棄不足借。
歐陽逆天眼光射在他那急就章的原始劍鞘上,道:“這把是新劍,只不知比之昔日那把如何?”
風亦飛笑道:“你是第—個試劍的人。希望你的鮮血,能增其鋒快。”當他提到靈劍時,劍鞘中的劍“鏗”然有聲,對他作出反應,這十多天來他與靈劍沒有須臾稍離,早便心劍相通,故絲毫不以為異。
歐陽逆天雖聽劍鳴之音,卻以為風亦飛故意以內力催動,發出聲音,仰天笑道:“聽劍音而知好劍,可惜劍是好劍、卻落在短命的主人手上,小子動手吧!這等狂妄之言,我聽足了五十多年,說的人都給我送了去見閻皇。”一運氣,外衣灰塵般散碎下來、露出衣內一身黑衣勁裝,配合著他冷酷的臉容,活似閻皇降世。
圍觀的民眾和兵士見他神功蓋世,登時目瞪口呆。
風亦飛大喝一聲,—拳擊出,竟不用劍。
歐陽逆天狂嘯—聲,—拳迎上。
“轟!”兩股驚人的氣流撞在一起,兩拳尚距丈餘勁氣已然交接。
歐陽逆天退後半步,風亦飛卻斷線風箏般飛退開去,唐劍兒尖叫一聲,便欲奔上去扶持,圍觀人中擔心的已閉上眼睛,不想見這英偉青年的慘狀。
哪知風亦飛足一碰地,像生了根似地動也不動,神態從容自若。
眾人一時靜了下來,踞著爆出震天讚賞,皇府中人一向橫行霸道,沒有人希望他們勝利。
歐陽逆天心中驚訝,知道對方功力雖和他尚有一段距離,但卻藉著縱躍自如的身手化去力道,居然消去了他蓄意斃敵立威的一拳,冷哼一聲,道:“你也試我一拳。”
風亦飛不敢怠慢,將先天真氣運行全身,只見對方這一拳擊來,又和剛才剛陽猛烈的拳勢不同,不帶半點風聲,卻有種把人吸扯過去的力量,原來歐陽逆天這一拳至柔至陰。使風亦飛欲化無方。
風亦飛也是一拳擊出,和歐陽逆天一拳大同小異,勢走陰柔。
兩今拳頭好像吸盤似地粘在一起。
歐陽逆天臉色一變,暴喝一聲,抽拳後退,風亦飛也向相反方向退去,腳步有點踉蹌,眾人大惑不解,不知誰勝誰負。
歐陽逆天喝道:“好膽!竟敢將毒素送進本人身內。”
風亦飛長笑道:“閣下既想以陰勁吸我真氣,小子賣—送一,你得了便宜便應賣一下乖。”服著大喝一聲道:“看劍!”
“鏗”一聲,靈劍出鞘。
長街立時瀰漫肅殺之氣。
歐陽逆天知道對方不會給時間自己迫毒,忙把毒素壓在內腑一角,他自恃功力,並不將這毒素放在心上,唯一大礙是不能再以陰柔內勁把對方內功吸納,對方可將縱高躍低的優點發揮致盡。
歐陽逆天不失宗師身分,讚道:“果然好劍,看來更勝當日你送來給宋別離那一柄。”
風亦飛道:“好說!”靈劍化作—道寒光,直取歐陽逆天咽喉。
“鏗”!
人影乍合又分。
風亦飛保持原來姿勢,似乎從未動過。
唐劍兒看得既是緊張,又是迷醉,這才記起正在此處,她看到風亦飛救回老婦,和皇府的人爭執起來,形象威武,使自己一縷情絲,盡系他身上,這時的風亦飛更是大家風範,一點不遜色於和他決戰的黑道霸主。
朱勝北看在眼中卻想起了朱君宇,假設自己沒有得天下的野心,現在又是怎麼一番情景,當然他不會讓這念頭佔據他的心田,因為已到了有進無退的地步。
歐陽逆天一看胸前,衣衫裂開一道口子,肌膚滲出血絲,自魔功大成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所傷,若非風亦飛將先天真氣貫於劍身,發出無堅不摧的劍氣,又怎可破他護體罡罩。
歐陽逆天冷然望向卓立三丈外的風亦飛。
風亦飛正要進攻,忽感不妥,一股強勁無匹的內力從劍上攻來,猛然省起慕農蕭長醉以前說及歐陽逆天延緩內勁的魔功,已來不化去,胸口如遭重錘猛撞,踉蹌向後倒退,才站穩腳,第二波力道又從劍上傳來,跟著是第三波力道,使他連退三次,一張口,噴了—口鮮血出來。
圍觀者見風亦飛—擊湊功,狂叫助威,眼著風亦飛倒退受傷,都呆了起來,以為歐陽逆天以魔法傷敵。幸好先天真氣自然反應,雖傷不重,換了別人早—命嗚呼。
歐陽逆天見對方屹然不倒,大是驚異,心中殺機大盛,運足十二成魔功,雙掌平推全力向對方攻去,對方寶刃雖利,卻只是稍勝從前,未能對他構成威協。
風亦飛待歐陽逆天迫近身前丈許時,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動作,手一揮,靈劍立即脫手而去,打著轉直升上多丈的高空,風亦飛雙掌同時向歐陽逆天迎去。
他兩人的攻戰都是一觸即收,從沒有纏上兩招以上,但卻有—股慘烈悲壯的味道,使人感到他們一招已等於千軍萬馬,殺到血流成河的陷陣衝鋒。
兩對手掌“蓬”一聲粘在—起,氣流急旋,遠近的人都衣衫飛揚,塵土捲上半天。
靈劍向上的力道逐漸減弱。到了十三丈的高處,去勢已止,開始回跌下來。
歐陽逆天掌勁—吐,滿以為對方必縱身飛退。化去內勁,早想好了接著而來的殺著,將對方當場格殺,可是對方竟不退反進,以內功強攻過來,登時大出意料之外,風亦飛今次決戰,沒有一著不是出人意表,令歐陽逆天不斷失算,不過目下這一下雖出他意料之外,但卻是以風亦飛內功初成之短,攻他歐陽逆天數十年魔功之長,心想無論怎樣對方也是死,忙將體內魔功運轉,欲—舉斃敵。豈知一摧動真氣,原本壓著風亦飛輸進體內的毒素,立時蠢蠢欲動,一驚下收回兩成內功,改急為緩,向風亦飛攻去。
饒是這樣,風亦飛仍是受不了,苦苦支撐對方如山洪暴發的內力,一點清明,卻全系在空中翻滾而下的靈劍上。
他感他的心已和靈劍聯成了一起,他的血肉和靈劍的烏金一齊脈動著。
靈劍再不是死物,而是有生命有靈性的異寶。
風亦飛長嘯一聲,奮起體內餘氣,全力向歐陽逆天攻去。
歐陽逆天心想強弩之末,也敢爭輝,讓我避過你這回光反照式的進攻,再一舉震裂你全身經脈,去此大患。
圍觀的入忽地驚叫起來、連以為歐陽逆天穩操勝券的朱勝北也大喝道:“小心。”
原來當靈劍跌至兩人頭上三丈許時,剛巧風亦飛大喝一聲。靈劍忽地一陣顫動,摹地化作—道長虹,直往歐陽逆天的天靈穴插下。
歐陽逆天剛感不妥,—道寒氣透頂而至,使他全身—麻,用不上勁道。心中剛想到是那把劍透頂而人,靈劍已破去了他舉世無敵的逆天不敗神功,直刺而下。只露出一個劍柄。
歐陽逆天眼中的出不能相信的表情,叫道:“驅劍之術。”
四周鴉雀無聲,靈劍受風亦飛心意牽引,破體直入,嚇得眾人心膽懼顫,而歐陽逆天中劍不倒,亦使人驚異。
風亦飛—個倒翻到了歐陽逆天頭上,—把抽起長劍,鮮血隨劍噴上半空,風亦飛腳剛碰地,歐陽逆天蓬—聲倒在地上。
這個不能被擊倒的魔神,終於倒在地上。
一輪急劇的馬蹄聲響起,往長街另一端奔去。
風辦飛一望又急又怒,原來朱勝北見歐陽逆天慘死當場,立時魂飛魄散,雖有近百衛士,也知道阻不了風亦飛,搶上一匹駿馬,逃往軍營,那處他高手如雲,人多勢眾,哪還怕你。
風亦飛剛要衝去,—群衛士拼死攻來,風亦飛長嘯—聲,靈劍光寒暴漲,刀槍劍紛紛斷折,眾衛士吃驚退下,但這—阻,朱勝北已奔了十多丈,眼看追之不及,—個嬌俏的人兒叱喝—聲,從—旁撲上馬上,一刀向朱勝北背後刺下。
朱勝北獰笑—聲,反手—掌拍在對方手上,唐劍兒手上刀脫手飛開。唐劍兒自知不敵,—手扯著馬尾,健馬受驚下,仰起前蹄,朱勝北猝不及防,滾下馬背來,乘勢—掌拍在唐劍兒小腹處,唐劍兒悶哼一聲,在空中翻滾開去。
朱勝北心想你是找死,—個飛身躍回馬上,還未坐定,劍氣罩體,背後—涼,只見—截劍尖從胸前透出,又縮了回去,慘叫—聲,跌下馬背,當場慘死。
風亦飛抽回刺斃朱勝北的靈劍,—把抱起唐劍兒,跳上馬背,轉瞬遠去。
仇恨終以血來清洗。
※※※
唐劍兒躺在風亦飛懷裡,在高崖上眺望遠近的景色,雲上村成了焦土,但山河仍是秀麗無倫,沒有因為人間的事有所改變。
風亦飛掌貼伊人背後,內力源源輸人,護著她心脈不死。柔聲道:“美嗎?”
唐劍兒道:“很美,在我生命裡,從沒有—刻比這更美,只要有這一刻,我就沒有白活了。”說到最後兩句,已氣若游絲。
風亦飛道:“你會沒有事的,青思曾告訴我。有個名叫桃花源的地方。與世隔絕,人人安居其地,讓我們到那裡去吧。”
唐劍兒道:“真有這樣的地方嗎?”
風亦飛道:“—定有,就算外面沒有,我們的心中也有—個這樣的處所。”
唐劍兒喃喃道:“桃花源,桃花源。”眼睛—閉,終於玉殞香消。
風亦飛悲嘯—聲,抱起唐劍兒,往高崖下奔去。
只不知目的地是否那傳說中的桃花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