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一聲,一支含苞的海棠被利剪截斷。
風砂這才驚醒,脫口驚呼,心疼的看著那支海棠花。
早晨起來,如往日一般安頓好了那些孩子,她就在院中修剪花木。但不知怎麼,卻有些心神不定,幾次三番的出錯。
一早高歡與任飛揚的不辭而別,讓她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想起了高歡冷漠如冰的眼神,以及偶爾閃過的痛苦眼神——這個人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吧……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從懷中取出那片三葉草,細細端詳著。
手中握著這片草葉,一陣無言的暖流湧上心頭。
不知道他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然而,他卻是第一個把“幸福”交到了她手心的人。那個神秘的白衣男子,只用了一句話,就點破了她少女時開始就橫亙在心裡的死結。
“姨,高叔叔回來了!”驀然,孩子們在院外歡呼起來。
風砂驚喜得手一抖,差點又剪錯了一支鵲梅。
她立刻將手裡的剪刀一扔,快步迎了上去,正見到大步踏入院中的高歡。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風砂上前,驚喜地問,難以掩飾心裡的歡喜,頓了頓,看看他身後,又問“任飛揚怎麼沒一同回來?”
高歡站在那裡,眸中掠過了一絲罕見的遲疑,然而轉瞬冷定如初。
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
風砂注視著他的雙眼,看出了他一剎間的退縮和逃避,更看見了隨之而起的冷酷和殺氣!——這種血腥的目光,是和神水宮那幫殺手一模一樣的。
終於,她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她的臉色轉瞬蒼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顫聲問:“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可怕的事?任飛揚呢?你把任飛揚怎麼了?”
“我把任飛揚殺了!”高歡不再回避,一口說了出來。
風砂手指一顫,那片三葉草從指尖飄落!
她蒼白著臉,怔怔地看著那個滿身殺氣歸來的人,接二連三的激烈詰問脫口而出:
“為什麼要殺他?到底是為什麼!”
“我是一個殺手。來這兒,殺他,只是為了復仇。”
“殺手?……那、那你為什麼還要結交他?還要幫我?”
“不靠近目標,下手怎麼會有把握?幫你,不過只是順便獲取他的信任。”
一輪問答後,庭院裡陡然陷入了死寂。
孩子們已然聽得呆了,只看著兩個人在中庭對峙,一句話也不敢說。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許久許久,魂不守舍的葉風砂終於發出了木然的笑,眼神恍惚,望向面前這個白衣男子,“很好,很好……我本來還一直在奇怪,一個俠肝義膽的人,怎麼會有這種眼神——如今我總算明白了!”
高歡的眼神依然淡漠,每一個字都毫不容情:“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任飛揚已被我下了‘九天十地,魔神俱滅’的毒。”
風砂目光在一霎間雪亮!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毒!
看著懷抱問情劍,冷酷而漠然的高歡,她拼命壓制的感情終於失控!
“你居然對他下這種滅絕人性的毒?你簡直是個畜生!”風砂瘋了一般地嘶聲喊,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袖,“你手上還拿著他給你的劍,嘴裡還叫著兄弟,居然轉身就殺了他!”
高歡仍舊不動聲色看著她,嘴角浮現出淡漠的笑意,眼神漸漸又變得遼遠:“我本來只是一個殺手,無親無戚,無情無義,甚至連這個名字都不是真的……說句老實話,用這種方法殺人,我早已用過幾十次了。只有你和任飛揚這種頭腦簡單的人才會上當。”
風砂呆住,因為極度的震怒和驚異而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是回來殺我滅口麼?”她的聲音已然恢復了平靜,問著這樣生死悠關的問題,卻反而鎮定下來。
“不。”高歡頓了頓,簡短地回答了一個字。
“那……為什麼回來?”風砂追問。
高歡低下頭,第一次毫不迴避地正視著她,眼裡又閃出那種看不到底的淡漠笑意,一字一頓地回答著她的疑問:“我回來,只是為了告訴你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只是為了,把你心底裡的那一點夢,徹底的打碎!”
“……”這句話帶來的震驚,讓葉風砂在剎那間失語。
那雙眼睛是冷酷的,卻彷彿洞察一切,連她心底那一點熱情的萌動都瞭若指掌!
花木蔥蘢的庭院裡再度陷入了默然,這一次,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去。
“高叔叔,你真的殺了任叔叔?”沉默中,驀然,有一個稚氣的聲音斥問。
一大群孩子不知何時已圍了上來,一雙雙憤怒的眼睛盯著高歡。
高歡轉過頭,漠然頷首:“是。”
孩子們震驚地看著他,單純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高叔叔是個大騙子!”“壞死了!”“打死他!”
驀然,孩子們蜂擁撲了上來,哭著圍著他又踢又咬,滿目的仇恨。
高歡神色不動,任憑孩子們廝打,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彷彿忍耐到了極限,忽然冷冷對風砂厲聲開口:“夠了,讓他們安靜!否則不要怪我對小孩子下手!”
殺氣逼人的語聲,讓風砂不自禁的一個寒顫,撲上去攔住了孩子們,用了罕見的嚴厲語氣:“你們快回屋裡去,不準再鬧了!不然……不然我不要你們了!”
孩子們不敢不聽她的話,悻悻散了開去。
然而,臨去之時的回眸中,那些本來明亮天真的眼眸中,居然有那般深刻的仇恨——或許,這是第一次將那些仇恨種入那樣幼小的心靈中吧?
高歡毫不迴避地望著那些孩子的眼神,心神有些恍惚。突覺有人扯他衣襟,低頭,卻見是小琪。那個勇敢的小姑娘此時也毫不怕他,孤身走過來拉住他的衣襟,仰頭輕輕地問:“高叔叔,你真的……殺了任叔叔嗎?”
在小姑娘那樣明亮如水的眼眸中,心冷如鐵的他徒然也是一痛!
但他仍是淡淡點了點頭。
見他承認,小琪臉色唰的蒼白,燙著一般的放開了他的衣襟,目光立刻充滿了憤恨。
“小琪,快回去!別鬧了!”生怕她會惹來殺身之禍,風砂連忙呵斥,把她推走。
小琪聽話地轉頭離開,卻冷冷看了高歡最後一眼,冷哼了一聲:“高叔叔壞死了!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這時,剛走開的小飛也折了回來,走到高歡面前三尺之處,仰頭看著他。
小孩子的頭剛剛及到他的腰,但是眼神卻是成人般肅然的,對著高歡一字一字開口,彷彿是宣戰一般地丟下一句話:“高叔叔,你是個壞人!遲早有一天,我學會了武功,會找你為任叔叔報仇的!你記住!”
小孩子握緊了拳頭,認真的看著他,許下諾言。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高歡嘴角再次泛起,他看孩子們離去,這才抬頭看了風砂一眼,從懷中取出那綹長髮,拋還給她:“戲已演完,也該物歸原主了。”
風砂觸電般一震,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湧了上來。
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從地上撿起那片三葉草,也拋了過去:“還你!”
高歡看也不看,忽然反手拔劍。
問情劍的光芒縱橫滿空,那孤零零的一片葉子轉瞬被攪得粉碎。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風砂孤零零地站在院子裡,痴痴地看著漫天飛舞的葉片。
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她的“幸福”……已如葉般破碎而飄落了。
她終於伏在樹上放聲痛哭!
―
“只會哭的女人,永遠只是廢物。”一個冷淡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一個女人的聲音。
風砂抬頭,淚眼之中,她看見院中竹下站著位緋衣女子,臉罩輕紗,正靜靜端詳著自己。
她的目光銳利而深沉,彷彿能一眼看到人的靈魂深處。
“我……實在承受不了了!”風砂一向堅強高傲,可不知為何在這個女子面前卻軟弱了起來,雖然硬撐著,但聲音已顫抖了起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你憑什麼……憑什麼指責我……”
緋衣女子頷首,凝視著她,許久許久,目光中竟露出了憐惜之意。
“是的,我不是你,無權指責。葉姑娘,你是個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幫到你什麼,我不會吝惜我的力量。”她緩緩開口,眼眸深處卻有一絲笑意,“我告訴你,我已經救回了任飛揚——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滅’之毒雖劇烈,也難你不倒。”
風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呼:“什麼?你救了任飛揚?他……他在哪兒?”
“已經在你房中,”緋衣女子微微一笑,“相信你會救活他的。不過……”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他傷好之後,我會立刻帶走他。”
“為什麼?”風砂驚問,“你、你又是誰?”
緋衣女子的目光突又變得冷漠,輕輕冷笑:“我救了他,他必須為我做點什麼來交換他的性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她的語氣,也變得威嚴而寒冷。
“那麼……你幫了我,我要怎麼報答你?”風砂遲疑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
緋衣女子看著她,突又笑了笑:“我很喜歡你——我覺得善良,並不應該用背叛和血腥來回報。所以這一次我幫你,是不用任何代價的。”
她轉身欲走,又回頭叮囑:“三日之後,我會來帶走任飛揚。你不用想法子躲開我,因為我若要幹什麼,從沒有辦不到的。”
她一雙剪水雙眸燦燦生輝,鑽石般奪目而冰冷。
風砂不知為何對這神秘女子徒生親切,不由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緋衣女子遲疑了一下,展顏一笑:“我姓舒,別人都叫我阿靖。”
她拂開面紗,露出了清麗端莊的面容。
緋紅色的短劍清光絕世,閃耀在她的袖間。
風砂一時反應不上,怔怔見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語:“阿靖,阿靖……”
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失聲驚呼:“聽雪樓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