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一般的身影,站在公子慕容懷眼前。他本來是風流瀟灑的樣兒,一臉的得意,但一見了這個人,便見他的身子也彎下來了,人也臉上陪笑,對肅殺道:“肅那肅殺不高興了,哼了一聲,説道:“我已經提醒了你千百遍,你不要叫我肅……”慕容懷大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會忘的,我只是叫你肅公子。”那肅殺不吐聲了,顯是他對於肅公子這稱呼還滿意。慕容懷盯着肅殺看,他那眼神不十分正常,看他的那樣子,像釘着一個絕世美人,不斷眼地看。肅殺哼一聲,不高興了,説道:“你記着,再看我時,不能像看佛那般直盯盯地看,”慕容懷説道:“是,是。”他是怕這肅殺,還是另有心意。看他依依不捨地看着肅殺的樣子,就像那肅殺是一個絕世的美人,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肅殺説道:“慕容懷,你辦的事兒辦好了麼?”那慕容懷説道:“辦好了,我看到了那些人的影子,也知道如何弄好她們,公子放心好了,”肅殺哼了一聲,再不理他。肅殺緩步向屋子裏走去。慕容懷跟着他。肅殺説道:“慕容公子,你該回你的客房去歇息了。”慕容懷忽地有了一臉的愁容,他對肅殺道:“肅……公子,我對你不是有什麼惡意,我只是看你是當今天下第一人、我才看得呆呆怔怔的,我怎麼琢磨公子的身材、臉相、神氣,都是千里挑一,天下難尋的。我多看看公子,也算是我的福份呀。”那肅殺恨聲道:“我告訴過你,我不能與你很近的,你也知道,我與你總算……有別。”那慕容懷看他急了,匆匆説道:“公子領會錯了,我要與公子在一處,也不是對公子有什麼不利,我只是看着公子,一笑一罩,一悲一喜,都是天下情致,我不看公子,哪裏領會得來這神態?我是一個雕盡天下極致的人,我不能不看公子。”他情真意切。肅殺看他哀哀而説,心裏沉吟,後來輕輕一笑,説道:“好吧,反正我已經是一個半死的人了,哪裏在乎你看我?”他兩人相跟着,進了一間很幽的房間。這屋裏掛着一幅幅畫,畫很火爆,是用大紅大綠的顏色畫出的。看得出那畫的人很性急,畫得便驚心動魄。一張張畫,如果看得明白的人,便看得出,都是肅殺與許順、與米離的城垣之戰的畫圖。肅殺看着那掛圖,坐在牀上,他沉默了半晌,説道:“肅殺,肅殺,你忘了城垣之恥了麼?”那慕容懷在一旁,像是知他心意,他大聲叫道:“不能忘,不能忘,人羞我恥我,是我不恥於人,不能忘!”他聲音很大。肅殺低下了頭,他哭了,他哭得很傷心。從前的肅殺,到了開封府,有許多的人來踏青看他,那時的肅公子是名滿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用一雙媚眼看他,看他時想恨不能嫁與這樣一個如意郎。但那美時辰轉瞬即逝,換來的竟是天天不夜,夜夜不眠,只想着一個字:仇!他低頭道:“肅殺,在城垣一戰裏,你死在誰手?”慕容懷説道:“你死在米離的手裏!”肅殺問他自己:“米離是什麼人?”“他是你最大的仇人,是你的心上仇敵!”慕容懷再間:“還有誰是你的敵人?”“許茹仙,米離的妻子!”慕容懷説道:“對,對,沒有那個女人,你一定仍在世上好好活着,你仍是一個很得意的肅殺公子,是一個寶馬輕裘、做天下的肅殺!”肅殺的淚水沒了。慕容懷再問:“還有誰是你的敵人?”肅殺恍惚説道:“還有一個,叫做方方,還有的,就是他的三個老婆,她們叫做刺刺、佛佛,還有磨磨。”從前有一個越王,他受辱於吳國,他立志不忘,天天卧薪嚐膽,終於報了大仇。這個肅殺像是那個越王,他的羞辱比那個越王更深更大。慕容懷看着這肅殺,他心內贊他:好一個人兒,看他像是男人,但又像是一個女人。世上的男人都失之太剛,如果一個男人大剛了,他便不是一個男人了,他只是一個漢子。如果世上的女人大弱了,她便不是一個女人,她只是一個婆娘。如果男人太弱了,他只是一個男娘們兒。一個女人太剛了,她便是一個女爺們兒。那有什麼好?可他不是一個男人,他也不是一個女人。他是一個好好的人兒,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他才是一個完美的人。慕容懷看着肅殺,他的神色像看神抵一般恭敬。肅殺也不脱衣,看來他雖是一個男人,但對於慕容懷頗是忌諱。他平平躺在牀上,對慕容懷説道:“慕容懷,你看着我,你要是動一動,我便宰了你!”莫容懷看着他漸漸入睡。肅殺的夢裏,還是有些厲物,他突地叫道:“方方,你個大腦袋,我……我……”他漸漸低語,再也無聲了。他睡熟了。慕容懷的手在動,他在一點點兒琢磨那個肅殺,他要雕出肅殺這睡態,他死也無憾。他輕輕説道:“他要是讓我雕出他的像就好了,他要是讓我雕就好了。”他話語裏有無限的惋惜。方方再看那莊子,仍是飄飄渺渺的。他聽得那個女人對他説道:“主人請公子回去。”方方説道:“請我赴宴,我沒吃什麼,為什麼要走?”那女人説道:“公子飽餐了人間鬼域裏的秀色,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她的手很纖細,扯起了方方,説道:“你如果再留在這裏,恐怕你再也不能回到人間了。”她扯着方方的手分明有暖意,她扯着方方,急急而走,一會兒便走出了那園子。她對方方説道:“我家主人對公子並無惡意,但願異日公子與我家主人成了仇敵時,公子會格外開恩。”方方心詫異,心道:她家的主人與我有什麼過節,要我對他開恩?他是肅殺,他是天下有名的惡人,他活過來了,天下武林又要起軒然大波了。他要殺人便殺人,他要興風便興風,誰製得了他?正思忖間,那女人一揖而別。方方昏昏迷迷,走出了谷。他看到了一家酒樓,便上了樓。看到正有五個人坐在那裏,都是年輕人。他們正在唁唁咕咕説些話,一見到方方上來,便不再説了。五個人都看着方方,一個上來作揖道:“這位公子,想必是方公子了?”方方心道:不用你説,凡是知道世上有方方的人,看了我,都會知道我是方方公子,何必多問?那人説道:“我們是許夫人的人。”方方説道:“什麼許夫人?”一個年輕人的火氣大,拍桌子叫道:“你不認得許夫人麼?我看你是明知故問!”方方大聲道:“對了,對了,你們是不是説的許茹仙?”一個年輕人説道:“你敢對許夫人不敬?”他上來便打。方方招架了兩拳,説道:“我是許夫人的好友,你們與我動手,她能願意麼?”那年輕人住了手,説道:“誰説你是許夫人的好友?我怎麼不知道?”他遲疑了,擔心許夫人會怪罪他。方方大笑道:“她明明是米夫人,怎麼叫個許夫人了?怪事,怪事!”另一個年輕人陰沉着臉,説道:“你膽敢再説,我殺了你!”他一劍刺去。方方縱跳開去,叫道:“她是許夫人,我是大男人,我就不能説她幾個字麼?”兩個年輕人一臉虔敬,説道:“不行!誰對許夫人不敬,我們護花使者便殺了他!”方方不解,説道:“護什麼花?”那年輕人喝道“許夫人是人中鳳,自是花王,我們都是她的護花使者。”方方噴出一笑,樂道:“這我就不明白了,她就是一一朵花,也是殘花,她從前曾經,……那年輕人全都眼中噴出怒火來,他們齊把劍、刀殺向方方。一個年輕人怒喝道:“你説許夫人壞話,罪該萬死!”方方也怒,喝道:“她許夫人有什麼了不得?她是許夫人也好,是米夫人也罷,她只是一個平凡女子,怎麼能作大浪?”五個人齊掀卻了桌子,逼住了方方。店主人見勢不妙,生怕出了人命,哀懇道:“幾位要是有事,出去辦好不好?小店地方大小,生意也淡,還望幾位大俠成全!”方方嘻嘻笑道:“我不是大俠,我只是一個無賴。”那年輕人喝道:“他就是北方的無賴方方,我殺了他,替民除害!”店主人再叩頭作揖,好言相勸,要他們出去一斗。方方説道:“無賴出門,也是有道,你們出來,我與你們好好鬥一斗。”方方昂然出門,站立住,叫道:“來啊!”五人一齊出門,搶出門來,一個叫道:“別管是誰,只要得罪了許夫人,便是我們的敵人!”方方曬笑道:“她是一介女人,怎麼也算得上大人物了?”那年輕人厲聲喝道:“該死,我宰了你!”一個上來,劍法竟有些綿密,對方方説道:“出招吧!”他一劍刺來,方方慌忙出袖中神抓抵對。兩下打了起來。方方本來不把這五人看在眼裏,一待得交手,方才心內叫苦:錯了錯了,他看來是江南哪一個世家的弟子,一手擺柳劍竟是有七八分的功力,與方方動手,沒一點兒漏處。另一個年輕人叫道:“華兄,我等一齊出手殺了他!管他什麼方方圓圓?”那姓華的叫道:“休叫人家小看了我們護花使者!”那人叫道:“他必死無疑!怎麼敢小看我們?”他們五人齊出,一齊來殺方方。方方頓時手忙腳亂,他叫道:“許茹仙,你個王八蛋,嫁人便嫁人,叫做什麼許夫人,許夫人便許夫人罷了,還有什麼護花使者,叫我大腦袋怎麼受得了?”咧——,一劍刺出,竟有他的腹上劃出一道血痕。血湧時,方方大叫:“不好了,殺了我啦,殺了我啦。”五人更是看不起他,看他行徑分明是無賴模樣,那姓華的叫道:“殺了他,了帳好了。”五人痛下殺手。有人笑了,説道:“方方,你是一個笨蛋,與這五個蠢驢在一起,你都不能贏,你還叫什麼大腦袋方方?”聽得有人叫,那五人卻也心齊,一齊縱跳出去。華實叫道:“你是誰?管什麼閒事,不想要命了麼?”那個人説道:“你知道不知道‘傘?”那華實説道:“原來先生是‘傘’?”那人慢吞吞道:“我不是‘傘,,我只是‘傘柄’。”原來世上還有“傘柄”?那人説道:“你們只知道世上有‘傘’,全不想一想,如果沒有‘傘柄’,怎麼會有‘傘’?”方方大笑,説道:“我看到了‘傘,,只是沒看到你這個‘傘柄,,你説説,你與‘傘’是怎麼一回事兒?”那人説道:“我是他的兄弟。”方方大樂道:“我怎麼沒想到,原來傘柄與傘是兄弟?”他哈哈大笑。華實道:“我沒看出有什麼好笑的。”方方説道:“我認得‘傘,,卻不知道他有一個兄弟叫‘傘柄’,我覺得這很好笑。”“傘柄”有很好的脾氣,他説道:“你們放了方方,我來與你們一斗,如何?”那華實看他,正在沉吟,一個年輕人叫道:“他污辱許夫人,罪該萬死!”“傘柄”説道:“什麼許夫人,就是那個被肅殺玩弄過的女人麼?”華實的臉變了,他恨道:“混蛋,你敢污辱許夫人?”那“傘柄”大聲道:“我只是不知道米離何必揀她這麼一個破貨!”一語未竟,五個人瘋了般地撲向“傘柄”!——OCR書城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