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微和降靈在秘密白雲樓。
風煙飄搖,樓宇的簾幕隨風飄蕩,揚起了層層喜氣。
「恭喜!恭喜!」
「江兄英雄年少,如今娶得東風女俠為妻,郎才女貌,當真是天作之合。」
白雲樓上,是江南山莊少主江南羽的大婚喜筵,人來人往,賀喜祝福的人多得不可勝數。
江南羽一身新郎衣裝,喜氣洋洋,但是眉宇之間總是有一些期待和不滿足的神色,開心得有些勉強。
「怎麼?」身邊英姿颯爽的女子也是一身喜服,見狀悄悄地問。
「沒事。」江南羽報以一笑,然後嘆了日氣,「我只是想見我的兩位朋友,我原本以為今天是我的婚宴,他們一定會來,看來,是我高估了我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
江南羽的妻子楊菱是與姑射完全不同的女子,姑射清遠,楊菱卻是豪爽而利落的,她沒有詩情畫意,但卻是非常能幹和實際的女子。只有經歷了風霜之後,江南羽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女子,姑射是一種太遙遠的夢,是大多數人心中的夢幻,因為太美好,所以令人傾倒,卻未必適合每一個人。
「兩位朋友?」楊菱訝然,「是『白髮』夫妻倆嗎?」在最近的江湖傳聞之中,白髮出奇驚人的才智武功,已經形成了另一種令人心醉的神秘氣質。
「白髮?」江南羽卻長久以來一直把他叫做「容隱」,説起「白髮」他倒很不習慣,呆了一呆之後才反應過來,有點失望,「是啊!」
「我也很想看看這兩個傳説中的人物,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樣的了不起。」楊菱哼了一聲,「我就不相信,白髮會比你更加傑出,他的武功會高過你?才能會高過你?我不信!」她補了一句,「我也不信站射有那麼美。」
江南羽苦笑,「恐怕你夫君要讓你失望了。」
「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楊菱颯然一笑,「近十年來,江湖最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就是你啊!」
「最了不起?」江南羽笑了笑,搖頭,「菱,你涉世還淺,你不明白這世上有多少風雲人物。你説我最了不起,只不過,你沒有看見什麼叫做出類拔萃,什麼叫做令人自慚形穢!有些人物,高遠得讓人只能仰望、羨慕、崇拜,卻無法到達他的高度,站在地上看着她和他越飛越高……而我,永遠追趕不上,非常讓人泄氣。」他説到最後,幾乎是自言自語地抒發一些他已經壓抑了很久的感慨。
「你在説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楊菱皺眉,柳眉兒高揚。
江南羽笑笑,「你不需要聽懂,你只需要好好愛我就可以了。」
楊菱也笑了,有點嬌羞,讓一個有些稜角分明的女人有了些許温柔。
「新郎新娘拜堂。」
江南羽和楊菱並肩走入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禮成!」
此時滿座賓客都開始紛紛道喜,一片喧譁。
「恭喜恭喜。」
「風雷堡堡主贈送新人翡翠花瓶一對……斷魂刀何大俠贈送新人八寸短劍『紅塵』一把……」有人在大聲宣佈哪裏的英雄贈送了什麼禮品,畢竟這是盟主的公子成親,沒有重禮就不顯得隆重了。
「等一下!」本應該微笑着接受祝福的江南豐突然低聲對報禮單的人道。
那人一呆,各位原本在互道恭喜的英雄好漢也是一呆,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
一靜下來,就聽見琴聲。
遙遙的琴聲。
彈的是一曲《賀新郎》,曲調輕盈,雖然似乎隔得很遠,但是聲聲清晰。
似乎經過了許久,又似乎時間過去得很短暫——眾賓客都被這輕輕遠遠的琴聲迷醉了心神,等到清醒的時候,才發覺琴聲已經絕響許久了。
一股莫名的遺憾油然而生,還未來得及嘆息,就聽見一個聲音冷冷淡淡地道:「當年為紅顏一劍寧作死,如今問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一句自然人人大惑不解,但是江南羽卻永生不忘,當年的年少輕狂,曾經為了一個女子,去刺殺那一個如天深遠的男子。蒙一頓教誨,震動了靈魂,才有了今日盛名滿天下的江南羽。他對着空中一拱手,朗聲道:「一言之恩,終身不忘!」
遙遙地傳來女子的一聲輕笑,「言重了。」等她「言重了」三個字説完,人人都聽得出他們已經遙遙遠去,連聲音都渺茫了。
江南豐拈鬚微笑,他依稀記得當年武林大會那個走過去居然一眼也沒有向自己多看的男子,那聲淡淡的「在下姓容」彷佛還在耳邊,那樣的男子,那樣的女子,本不是這紛繁的人世可以束縛的。
這時,賓客之中突然有人似乎是突然從酒醉中清醒過來,跳了起來,大叫一聲:「喂喂喂!等一等!容容!我找你好久了!快點給我回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快點給我回來——」他拖長了聲音叫。
容容?所有的人莫名其妙,眾目睽睽瞪着那個幾乎在發酒瘋的人。
那是一個長得很精緻漂亮、玲瓏可愛的少年人,一身的錦衣華服,也不知道他是誰,手裏扣着一柄金邊摺扇,看起來富貴奢侈、光華燦爛。他是什麼時候跑進這婚宴來的?大家面面相覷,各自茫然。
「聖香?」原本已經消失的聲音突然之間近了很多,問話的人是那位冷冷的男子,他顯得有些詫異。
這時候,有些許賓客已經猜測出,這一男一女必然是江湖上飄然來去的白髮和姑射!但只知道他們獨來獨往,卻不知道,居然他們還有朋友,還認識這個看起來很像紈褲子弟的少爺公子。
聖香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用他那價值不菲的摺扇閒閒地給自己扇風,「當然,除了本少爺,還有誰抓得到你們兩個神仙?本少爺聰明睿智,猜無不中,無所不曉,無所不能,你佩服不佩服?」
看着他得意洋洋那副小人的樣子,就已經讓人有些拳頭髮癢,白髮和姑射是什麼樣的人物?何必和這個胡説八道的小人一般見識?
但是結果讓所有人的下巴幾乎都掉到了地上——只聽門外輕輕一響,門居然緩緩地開了,一個白衣女子和一個青衣男子走了進來,那青衣男子一頭白髮,一走進來,似乎人人都在他的冷然氣質之下,那一頭白髮,人人都知道他是「白髮」。但是這個白髮居然筆直地走到聖香面前,冷冷地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聖香登時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我當然是命苦,不然我好端端在家裏享清福,何必到這裏渾水摸魚?」
容隱眉頭一蹙,「這裏不是説話的地方,走!」他説走就走,一回頭就拂袖而去。姑射眉頭微揚,對聖香一笑,飄然跟去。
她那一笑,如果是對着別人笑的,那人勢必要傻眼許久。
楊菱看了看容隱,又看了看姑射,再看了看江南羽,忍不住嘆息,「果然,看見了他們,很令人泄氣。」
江南羽笑了笑,握緊了她的手。
姑射和容隱這樣快就離開,聖香呆了一呆,「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他一面抱怨,一面也只好站起身來。
人家都走那麼久了,你現在才站起來有什麼用?大家不免都存着鄙夷之心,幸災樂禍地看着聖香。聖香還左邊扭扭,右邊扭扭,在活動筋骨,慢條斯理的。眾人越看越搖頭,姑射和白髮是什麼樣的身手!你這麼扭一扭,他們早就不知道去到哪裏了!哪裏還追得到人啊?
突然之間,還在左邊扭扭右邊扭扭整理衣裳的公子哥失去了蹤影!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見了!消失得猶如鬼魁一般突兀,令人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笑嘻嘻的一個紈褲公子,會有這樣神鬼莫測的身手!
在江南豐這樣的高手眼裏才看得出聖香剛才究竟是怎麼出去的——聖香先矮下了身,由於速度太快,造成了「陡然失蹤」的假相,然後在眾人眼花錯愕之際,他就這麼一矮身從桌子底下穿了過去,消失在窗外!這一下雖然是他喜歡胡鬧故意嚇人,但是這麼一矮,一穿,一撲,速度極快,樣樣都要有紮實的基礎!這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孩子,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
聖香?江湖上有這個人嗎?後生可畏!這個人,絕不比容隱來得軟弱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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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隱明明知道聖香輕功了得,所以並不等他,過了一會兒,聖香果然追了上來,大叫:「你這棄友而逃的傢伙!有了老婆就不要朋友了?」
姑射嫣然一笑,首先停了下來,「反正聖香少爺神通廣大,我們去哪裏你都找得到,不是嗎?」
聖香剛才吹牛吹過頭,被姑射拿住了話柄,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白了她一眼,「我有事情找容容。」
容隱皺眉,「有事就直説。」
「你知道通微嗎?」聖香道,「那個有點神神鬼鬼的男人?」
通微是皇宮的星官,就是專職看星相測禍福、呼風喚雨的祀風師。
容隱點頭,據説,通微是很類似神的男子,他的道法術數不是普通算命先生可以比擬的;而且據説通微擅長預言,他難得出門,難得説話,但是他説的話,往往就應驗在不久發生的事情上。他有預言的能力,只不過,知道的人不多,他也不常用。
「他本來和降靈相安無事,」聖香很沮喪,雙手一攤,「結果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他經常去祭神壇。」
「去祭神壇就去祭神壇,」容隱淡淡地道,「通微自己何嘗不是也有些古怪?我想他大概不會大驚小怪,降靈本性很好,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聖香皺眉,跺足,「不會大驚小怪?他把降靈封在祭神壇裏面,和他的屍骨在一起,説永遠不放他出來!」
「降靈不是千年道行?這麼容易被人封住?」容隱搖頭,「他無法自己出來?」
聖香翻了一個大白眼給他,「你也知道啦,降靈雖然有一千年的道行,頭腦只怕比三歲小孩還簡單,他曾經答應了你不咬人,就絕不咬人,他是厲鬼,沒有鮮血他維持不了多久的,你差點沒害死他。」聖香回想起降靈在被「肚子餓」和「不咬人」之間的問題困擾的樣子,每次想咬住聖香的脖子,最後還是猶豫着不咬,想起來他就對容隱一肚子火!
「他不是在千年之前就已經死了?」容隱淡淡地道。
聖香哼了一聲,「總之他最近鬼氣很弱,又不會耍心眼,通微那個奇怪的傢伙用一張奇怪的東西在他額頭上一貼,他就被封到石頭底下去了。」
「通微?」容隱沉吟,他見過通微幾次,那是一個有如蓮花的男子,蓮花的香氣氤氲成一個蓮花男子,落花無聲、閉門寂寞地看不出心思,只看得到他眼裏似乎有無限的心事。「他不是從來不出門的?」
「我怎麼知道?」聖香不耐煩地揮揮手,「總之你幫我把石頭下面通微的那張什麼符弄出來,否則降靈説不定就要消失在石頭底下了!」
「你自己做不到?」容隱詫異。
聖香乾咳一聲,「本少爺懶得練功所以功力不夠,聿修那傢伙出公差去了,你還欠降靈活命的人情啦,快點和我回去救人!不,救鬼!」
容隱啞然失笑,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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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開封,容隱用聖香給他準備的桃木劍,運勁破石而入,挑起了附在降靈屍骨上的一張符咒,等符咒被挑起的時候,化成了一片蓮花花瓣,隨即乾枯散去……聖香驚奇地看着,嘀咕:「通微這傢伙真的有些本事。」
降靈的屍骨上騰起白煙,降靈的封印解除,但是形象若有若無,非常模糊,可見,他的鬼氣已經到達極限,如果再沒有鮮血,不需要通微的符咒,他只怕都要魂飛魄散了。
看了表情悶悶的降靈一眼,容隱眉頭微微一蹩,一股真氣迸裂指尖,他的食指滲出鮮血。容隱緩緩伸出手指,緩緩地把鮮血點在降靈唇上。
降靈獲得了一滴鮮血,頭腦陡然清晰了許多,他舔舔嘴唇,目光炯炯看着容隱。
容隱淡淡地道:「一命還一命,你我兩不相欠!」
降靈聽到還是不可以咬人,悶悶不樂。
容隱負手轉過身去,冷冷地道:「不過人以飯食,鬼以血餐,只要你不傷人命,我當初的偏激之言,你可以不聽。」他這話的意思,就是默認他偶爾咬人吸血了。
降靈點點頭,此刻卻是目光炯炯盯着他受傷的手指。
聖香做了個唇形,悄悄地,無聲地道:「他説可以咬人。」
降靈的眼中登時閃過一道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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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內。
古方院。
月色如魅。
一池塘的蓮花在滿池倒影的星光中輕輕隨風晃動,蓮香四散,似有形,似無形。
水塘邊的一棵大樹枝椏上,斜斜躺着一個人,半曲起膝蓋靠在樹枝上,抬着眼靜靜地望星星。他的眼眸如星,倒映着深不見底的夜色,有一種隱約在眼色中的憂鬱,不知道是在神秘中的憂鬱,還是在憂鬱中的神秘。
夜風吹過,大樹落花悠悠。
他微微低下頭,一片若有若無的蓮瓣在他指間出現,隨即化成了枯花,隨着滿樹的落花一起飄零到了地上。
悠悠抬起頭,他若有所思地低語:「看來,我的預測,居然又是對的。」
四權五聖,朝中顯赫一時,而自此後,卻會從這榮華富貴權力角鬥中被放逐出去,最終相視一笑於江湖。
拈起一朵敗去的落花,他輕輕地轉動了一下花蒂,那落花就像重獲生命一般重新綻放。但只是那燦爛的輝煌只是-那,隨即,就化成了粉末。
通微,神秘莫測的男人。有預言的能力,帶着適當的憂鬱,會讓落花在重開的瞬間——化為粉末!-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