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紅鸞天喜已相將,不費冰人線引長。著意種花花不發,無心
插柳柳成行。
話說那苗王將嶽霖擒進苗洞,喝叫苗兵:“將這小毛蟲綁過來!”苗兵即將嶽霖綁起,推上銀安殿來。苗王喝道:“你是何處來的毛蟲,敢將我先鋒挑死?今日被我擒來,還敢不跪麼?”嶽霖道:“我乃堂堂元帥之子,焉肯跪你化外苗人?要殺就殺,不必多言。”苗王道:“你父是什麼元帥,就如此大樣,見我王位不跪。”嶽霖道:“我父乃太子少保武昌開國公嶽元帥,那個不知,誰人不曉?”苗王道:“莫不是朱仙鎮上掃除金兵的岳飛麼?”嶽霖道:“然也。”苗王道:“你是嶽元帥第幾個兒子?因何到此?”公子道:“我排行第四,名喚嶽霖。父親。哥哥俱被奸臣秦檜陷害,我同母親流徙到此。”苗王聽了道:“原來就是嶽元帥的公子,如此受驚了!”遂親自下座來,放了綁,與公子見禮,坐下。苗王問道:“今尊怎麼被奸臣陷害的?”公子就將在朱仙鎮上十二道金牌召回、直到風波亭盡忠的事說了一遍,不覺放聲大哭。苗王道:“公子,俺非別人,乃化外苗王李述甫是也。昔日在朱仙鎮上,曾會過令尊,許我在皇帝面前保奏了,來到化外封王,不想被奸臣害了,令人可惱!你今既到此間,俺家只有一女,招你做個女婿罷。”吩咐左右:“將嶽公子送到裡面,與娘娘說知,端正今夜與公主成親。”嶽霖聞言,哀求道:“蒙大王垂愛,只是我父兄之仇未報,待小侄回去稟過母親,再來成親方可。”苗王道:“你們兄弟多,你只當過繼與俺,省得受那奸臣之氣。”嶽霖再三不肯依從。苗王不由分說,送到裡面。苗後看見嶽霖,十分歡喜,便對公子說道:“大王當年到朱仙鎮時,我外甥黑蠻龍曾與你的哥哥結為兄弟。我外甥回來,無日不思想你父親、哥哥,今日才得知你家遭此大變。天遣你到此,只當你父親分了你在此罷!”公子無奈,只得依允。暫且體提。
且說眾弟兄各拿了些大小野獸,陸續回到營中。正是:
獲禽得獸滿肩挑,猛虎逢吾命怎逃?漫說文章華國好,須知
武藝衛身高!不一時,眾弟兄俱已到齊,單單不見四公子回來。正在盼望,忽見那些逃回軍士,氣急敗壞,跑回營來報道:“不好了!四公子被一個蠻王生擒去了!”柴王大驚失色,便對弟兄道:“我們快去救他,不可遲誤!”
眾少爺們聽了,一齊上馬,飛奔來至苗洞門首,大叫道:“快快將岳家公子送出,萬事全體。遲了片刻,踏平你這牢洞,寸草不留!”苗兵忙進來報知苗王。苗王道:“這一定是柴王,待我出去見他。”便坐馬提銳出洞而來。眾人見他生得相貌兇惡,俱各吃驚。柴王上前道:“你是何人?為何把我岳家兄弟拿了?”苗王道:“俺乃化外苗王李述甫是也。你那嶽公子把我先鋒赤利挑死,是我拿的!你們待怎麼?”柴王道:“此乃失誤,若肯放了他,我等情願一同請罪。”苗王道:“既講情理,且請到洞中少敘。”眾弟兄就一同進了洞門。來到王府,行禮已畢,坐定,左右送上酪漿來,吃罷。苗王道:“眾位是岳家何人?”眾人各通姓名,說明俱是拜盟弟兄。苗王喜道:“如此說,俱是一家了。俺家向日曾在朱仙鎮會過嶽元帥,我外甥黑蠻龍也曾與嶽大公子結拜。今難得眾位在此,俺只有一女,要將四公子入贅為婿,望眾位五成!”嶽雷道:“極承大王美意!但我弟兄弟大仇未報,待報了大仇之後,即送兄弟來成親便了。”苗王道:“二公子,不是這等說。你弟兄甚多,只當把令弟過繼與我了。況且你們在此化外,又無親戚,就與俺家結了這門親,也不為過,何必推辭?若有放回鄉里之日,俺家就聽憑令弟同小女歸宗便了。”嶽雷、柴王眾兄弟見苗王執意,只得應允。苗王大喜,吩咐安排酒席。
正欲上席,苗兵上來稟到:“黑王爺到了。”李大王道:“請進來。”黑蠻龍進來,見過了李述甫,又與眾弟兄見過了禮。李述甫便把嶽元帥被害之事,細細對黑蠻龍說了一遍。黑蠻龍聽了,不覺腮邊火冒,毛髮盡豎,大怒道:“只因路遙,不知哥哥被奸賊陷害,不能前去相救,不由人不惱恨!”牛通道:“黑哥,你若肯去報仇,到是不妨得的。況且王爺是化外之人,不曾受過昏君的官職。若是殺進關去,百姓人等,皆感激嶽伯父的恩德,總肯資助糧草的。若到了太行山,在我父親那裡起了大兵,一同殺上臨安,豈不是好?”黑蠻龍聽了,心中大喜,也不回言,暗地叫一個心腹苗兵,假報李王爺道:“今有搖洞,領兵前來犯界。”苗王聞報大怒,就命黑蠻龍領兵三千征剿。蠻龍別了眾人,領了人馬,殺進三關,與嶽元帥報仇去了。
再說李述甫一邊飲酒,心中想道:“外甥方才回來,怎麼說就有囗洞來犯界?事有可疑。”即差苗兵前去打聽。不多時,那苗兵回來報道:“小的探得小大王帶了兵馬,殺進中原去了。”李大王道:“不出我之所料。”因向眾弟兄說道:“俺家並無子侄,只有這個外甥。他如今殺進中原,與嶽元帥報仇,路遠迢迢,無人相助,倘有不虞,只好存一點忠義之名罷了。眾位公子且請回,只留女婿一人在此相伴俺家,待外甥回來時,再作道理。”嶽雷見黑蠻龍如此義氣,只得應允,將嶽霖留下,眾公子辭別回去。嶽霖道:“二哥回家,代我安慰母親,料我在此無礙。”嶽雷道:“曉得!”遂別了苗王。
眾人回來,見了嶽夫人,將嶽霖招贅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嶽夫人道:“難得苗王如此美意!我欲親去謝親。”柴娘娘道:“賢妹若去,愚姊奉陪。”次日,柴娘娘同嶽夫人來到苗王府中,苗後出來迎接進內。嶽霖同公主雲蠻,出來見過禮。當下就擺酒席款待。嶽夫人見了雲蠻,十分相愛。到晚作別回來。嶽夫人結了這門親,常常來往,倒也頗不寂寞。按下不表。
如今且接著前回,秦檜差那何立往東南第一山去捉拿瘋僧。那何立無奈,監中別了母親、妻子,連夜望招軍城一路而行。行了三四個月,逢人便問東南第一山的葉守一,並無人曉得東南第一山,也沒有人得知什麼葉守一。何立暗想:“若無瘋憎下落,豈不連累了母親、妻子?”好生愁悶。一日,來到一個三叉路口,又無人家,不知從哪條路去方好。正在躊躇,忽見一個先生,左手拿著課筒,右手拿扇,招牌上寫著兩句道:八卦推求玄妙理,六交搜盡鬼神機。何立見是個賣卜先生,便上前一把扯住道:“先生,小子正有事疑惑不決,求先生代我一卜。”那先生即在路邊石上放下招牌道:“所問何事?可禱告來。”何立撮土為香,望空暗暗禱告。禱畢,先生卜了一卦,便雲:“汝問何事?”何立道:“要尋人,未知尋得著否?”先生道:“敢是西北上往東南上去的麼?”何立道:“先生真個如見!”那先生道:“此卦不好,路上巔險崎嶇,快快回頭,不要去罷!”何立道:“不要說巔險崎嶇,就是死,也要去的。”先生道:“既是你拚得死,我就指引你去。你往中間這條路上去,不到二三十里,就是泗洲大路。若到了泗洲,就尋得著那人了。”何立說聲:“有勞了!”隨在身上摸出十來個錢來,謝了先生。先生拿了招牌,搖著課筒,自轉彎去了。
何立依著先生指的中路,向前便走。走到申牌時分,果然到了泗洲,尋個歇店,住了一夜。次日,訪來訪去,訪了一日,城裡城外並無有個東南第一山。過了數日,並無影響,暗想:“那賣卜先生言語,全無一點應驗。聞說在這裡泗洲山上有一座泗聖祠,祠內神道最靈。何不去禱告一番,求他指引?”定了主意,忙忙的去買辦了香燭,上山來走進廟中,到神道面前燒香點燭,默默禱告了一番。那裡有什麼應驗?一步懶一步的走出廟門,在山前閒望,忽見一處山石嶙峋,奇峰壁立。何立走近一看,只見一塊石上鐫著“捨身巖”三個大字,臨下一望,空空洞洞,深透不測。何立思想道:“我半年之間歷盡艱辛跋涉,並無瘋僧下落,終久是死。不如跳入於此,做個了身之計。”欲待要跳,又想道:“我身何足惜,但吾母親年紀八十有三,我若死了,妻子必難活命,何人侍奉?”不覺坐在石上,傷心痛哭起來。哭了一回,那身子甚覺睏倦,竟在那石上倒身睡去。
忽有一人用手推道:“快走,快走!”何立抬頭一看,卻是前日遇見的那位賣卜先生。何立道:“好呀!你說到了泗洲就有下落,怎的並不見什麼消息?”先生道:“你實對我說,要往何處?尋什麼人?”何立道:“我奉秦太師命,往東南第一山去尋瘋僧葉守一。”先生道:“你不見前面高山,不是東南第一山麼?”
何立回頭一看,果然見前面一座高山,喜不自勝,便慌慌的向前走去。走了一程,來到山前,但見一座大寺院,宮殿巍峨,輝煌金碧。山門前一座大牌坊,上邊寫著“東南第一山”五個大金字。何立暗想:“好個大所在!”正在觀看,只見山門內走出一個行者來。何立上前,把手一拱,叫聲:“師父,借問一聲,這寺裡可有個瘋僧葉守一麼?”那行者大喝一聲:“咄!你是何等之人,擅敢稱呼佛爺的寶號?好生大膽!”何立道:“小人不知,望乞恕罪!但不知這寶號是那位佛爺?”行者笑道:“那裡是‘葉守一’,乃是‘也十一’,音同字不同。‘也’字加了‘十一’,不是個‘地’字?此乃地藏王菩薩的化身寶號。”何立道:“望師父代小人稟一聲,說是秦太師差家人何立求見。”那行者道:“你且在此等候,待佛爺升殿,方好與你傳稟。”話猶未絕,只聽得殿內鐘鳴鼓響,行者道:“菩薩升殿了,待我替你稟去。”何立連聲稱謝。
等不多時,只見那行者走出來喚道:“何立,佛爺喚你進去。”何立慌忙走進寺中,來至大殿,跪下道:“願佛爺聖壽無疆!”地藏王菩薩道:“何立,你到此何干?”何立道:“奉家主之命,特請菩薩赴齋。”佛爺道:“那裡是請我赴齋,明明是叫你來拿我!你也不必隱瞞,那秦檜已被我拿下豐都受罪去了。”何立道:“小人出門時候,太師爺好好的在府中,怎麼說已拿在此?”佛爺道:“你既不信,”叫侍者:“與我吩咐獄主冥官,帶秦檜上殿與何立面對。”侍者領佛旨去了。不多時,只見獄主冥官將秦檜帶到,跪下道:“求佛爺大發慈悲,我秦檜受苦不過了!”佛爺道:“你不該叫人來拿我。”秦檜道:“沒有此事。”佛爺道:“稱休胡賴。”命侍者:“叫何立上來,與他對證。”何立上殿來,但見秦檜披枷帶鎖,十分痛苦,叫道:“太師爺,小人在此!”秦檜道:“何立!你體叫我太師,只叫我殘害忠良的奸賊罷!你若回去,可對夫人說,我在受罪,皆因東窗事發覺,如今懊悔已遲!他不久也要來此受罪了。”佛爺叫獄主:“帶秦檜仍回地獄去罷!”獄主辭了菩薩,眾鬼卒將秦檜一步一打去了。何立見了,十分不忍,稟道:“求佛爺恕了主人,何立情願代主人受罪罷!”菩薩道:“一身做事一身當,怎麼代得?但你今已到了陰司,怎能再回陽世?”何立道:“求佛爺慈悲!小人家中現有八十三歲的老母,待小人回去侍奉終年,再來受罪罷!”佛父道:“善哉!何立倒有一點孝心,可敬,可敬!”佛爺隨命侍者:“領何立還陽去。”
何立叩頭謝了。隨著侍者出了山門,一路而行,卻不是前番來的路了,但見陰風慘慘,黑霧漫漫。來至一個村中,俱是惡狗,形如狼虎一般。又有一班鬼卒,押著罪犯經過,那狗上前亂咬,也有咬去手的,也有咬出肚腸的。何立嚇得心驚膽顫,緊緊跟著侍者,過了惡狗村。又到一處,兩邊俱是高山,山上石峰尖聳,猶如刀劍一般。山下牛頭馬面,將鬼犯一個個丟上山去,也有丟在峰上搠破肚腸的,也有打破頭的,鮮血淋漓,好不慘傷!才過得刀山地獄,前面卻是奈何橋。何立到了橋邊,望河內一看,好怕人呀!河內許多鬼犯盡是赤身露體,許多毒蛇盤繞著,也有咬破天靈蓋的,也有啄去眼珠的。又看那橋,那裡是什麼橋,不過是橫著一根木頭。何立道:“師父!這一根木頭如何走得過去!若是跌將下去,你看這些惡物,不是要處!”侍者道:“不妨,你只閉著眼睛,包你過去!”何立魂膽俱喪,只得把兩隻眼睛緊緊閉著,兩手扯住侍者衣服,大著膽走。過了奈何橋,卻是一派荒郊曠野,黃沙撲面,鬼哭神號。何立戰兢兢的問侍者道:“師父!這是什麼地方?這等悽慘!”侍者道:“前面就是鬼門關,右首就是枉死城。大凡鬼犯進了枉死城,就難轉人身了。”說話之間,已到了鬼門關。那城門下搶出幾個猙獰惡鬼,上前攔住,喝道:“往那裡走?”侍者道:“佛爺念他孝義,命我送他回陽,休得攔阻!”眾鬼道:“不敢,不敢!既是佛爺法旨,就請過關。”何立過了鬼門關,望見一座高臺,何立問道:“師父,這是那裡?”侍者道:“就是望鄉臺了。”不一時來到臺前,何立道:“小人上去望一望,不知可否?”侍者道:“待我同你上去。”兩人上了臺,何立一望,果然臨安城市,皆在目前。侍者道:“你既見家鄉,如何還不回去?”將他背上一推。何立大叫一聲,一交跌下臺來,猛然驚醒,卻原來在捨身巖,好一場大惡夢!
何立定了神,細想夢中之事,十分詫異:“方才明明的見了地藏王菩薩,已將丞相拘入豐都。又親見多少地獄之苦,分明是神道指引。不如謝了神道回去,回覆太師爺。”隨即再進店來,拜謝了泗洲大聖。下山回寓,歇了一夜。次日,算還了飯錢,起身趕回臨安。在路非止一日,已到了家鄉。進相府來見秦檜,秦檜發背沉重,睡在書房內床上,時時發昏,叫痛不絕!何立來到書房中跪下,秦檜開眼見了何立,便道:“何立,你回來了麼?瘋僧之事,我已盡知,也不必說了。你的家小,我已放了。你快回去,安慰你母親、妻子罷!”
何立叩頭辭謝了秦檜,出了相府。回到家中,相見了母親、妻子,大哭一場。再去備辦香紙,拜謝祖宗,從此存心行善。何立母親直活到九十九歲,無病而終,何立盡心祭葬。夫妻二人又無子女,雙雙出家修行。聞得何立後來坐化平江府玄妙觀中,即是如今的蓑衣真人,未知確否?有詩曰:冤山仇海兩何憑,百歲風前短焰燈。今日早知冤有報,從前何苦枉勞心?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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