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宋江昔日破呼延,番帥今朝死董先。從今傳得槍牌法,甲馬
雖堅也枉然。
話説完木陀赤、完木陀澤二人,引得董先等趕至營前,一聲號炮響,兩員番將左右分開,中間番營裏擁出三千人馬來。那馬身上都披着生駝皮甲,馬頭上俱用鐵鈎鐵環連鎖着,每三十匹一排。馬上軍兵俱穿着生牛皮甲,臉上亦將牛皮做成假臉戴着,只露得兩隻眼睛。一排弓弩,一排長槍,共是一百排,直衝出來。把這五位將官連那五千軍土,一齊圍住,槍挑箭射。只聽得吵吵吵,不上一個時辰,可憐董先等五人並五千人馬,盡喪於陣內,不過逃得幾個帶傷的。正是: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那敗殘軍士回營,報與元帥道:“董將軍等全軍盡歿於陣內了!”元帥大驚問道:“董將軍等怎麼樣敗死的?”軍士就將“連環甲馬”之事細細稟明。嶽元帥等滿眼垂淚道:“苦哉,苦哉!早知是‘連環甲馬’,向年呼延灼曾用過,有徐寧傳下‘鈎連槍’可破。可憐五位將軍白白的送了性命,豈不痛哉!”遂傳令整備祭禮,遙望着番營哭奠了一番。回到帳中,就命孟邦傑、張顯各帶兵三千,去練“鈎連槍”;張立、張用各帶兵三千,去練“藤牌”。四將領令,各去操練,不表。
且説那兀朮坐在帳中,對軍師道:“某家有這許多兵馬,尚不能搶進中原,只管如此曠日持久,軍師有何良策?”哈迷蚩道:“嶽南蠻如此厲害!況他兵馬又多,戰他不下。臣有一計,狼主可差一員將官暗渡夾江,去取臨安。嶽南蠻若知,必然回兵去救。我以大兵遏其後,使他首尾不能相顧。那時嶽南蠻可擒也!”兀朮聽於大喜,就命鵑眼郎君領兵五千,悄悄的抄路,望臨安一路進發。
卻説朝中有一奸臣,姓王名俊,本是秦檜門下的走狗,因趨奉得秦檜投機,直升他做了都統制。又奏過朝廷,差他帶領三千人馬,押送糧草到朱仙鎮來,就在那裏監督軍糧,原是提拔他的意思。這一日行至中途,恰恰那個鶻眼郎君帶領番兵到來,正遇個着。鶻眼郎君提刀出馬,大喝一聲:“何處軍兵,快快把糧草送過來,饒你狗命!”王俊道:“我乃大宋天子駕前都統制王俊是也!你是何處番人,擅敢到此?”雞眼郎君道:“某家乃大金國四太子帳前元帥雞眼郎君是也!特到臨安來擒你那南蠻皇帝,今日且先把你來開刀。”説罷,一刀砍來,王俊只得舉刀相迎。不上七八個回合,番將厲害,王俊那裏招架得住,只得回馬落荒敗走,鶻眼郎君從後面趕來。
正在危急之時,忽見前面來了一枝兵馬,乃是總領催糧將軍牛皋。牛皋見了想道:“這裏那有番兵,不知是何處來的,追着的又不知是何人?”便道:“孩兒們站着!待我上前去看個明白。”便縱馬迎上前來,叫道:“不要驚慌,有牛爺爺在此。”那王俊道:“快救救小將!”牛皋上前大喝一聲:“番奴住着!你是何人?往那裏去的?”雞眼郎君道。“某家要去搶臨安的,你問某家的大名,鶻眼郎君便是。”牛皋大怒,舉鐧便打。兩人戰了二十個回合,鶻眼郎君手中的刀略遲得一遲,被牛皋一鐧打中肩膀上,翻身落馬,牛皋取了首級,亂殺番兵。那些番兵死的死了,得命的逃了些回去。牛皋轉來,見了王俊問道:“你是那裏來的將官?這等沒用,被他殺敗了!”王俊道:“小將官居都統制,姓王名俊。蒙秦丞相薦我解糧往朱仙鎮去,就在那裏監督糧草。偏偏遇着這番賊,殺他不過。幸得將軍相救,後當圖報!不知將軍高姓大名?”牛皋心裏想道:“早知這是個狗頭,就不該救他了。”便道:“俺乃嶽元帥麾下統制牛皋,奉令總督催趲各路糧草。王將軍既然解糧往朱仙鎮去,我的糧草煩你一總帶去,交與元帥,説牛皋還有幾個所在去催糧,催齊了就來。”王俊道:“這個當得。”牛皋道:“這首級也帶了去,與我報功。”王俊道:“將軍本事,天下無雙!望將軍把這功送與末將罷!”牛皋暗想:“我想這功且送了他,回營時再出他的醜也未遲。”便道:“將軍若要,自當奉送。將此糧草小心解去,勿得再有差失!”拱了一拱別去。那王俊領兵護送糧草,望朱仙鎮行來,在路無事。
這一日,看看到了大營相近,把兵扎住,來到營門候令。傳宣稟進,嶽爺想:“他此差是奸臣謀來的。且請他進來。”王俊進帳,向各位元帥見了禮,稟道:“卑職奉旨而來,行至中途,遇見牛皋被番兵追趕。卑職上前救了牛皋,帶了糧草並那番將的首級,俱在營門,候元帥號令定奪。”嶽爺道:“牛皋所遇的是何處番兵?”王俊道:“番將口稱暗渡夾江,去搶臨安。恰好牛皋遇着戰敗,被他追趕。遇見卑職,殺了番兵,救了牛皋,現在首級報功。”嶽爺聽了底細,明白是王俊冒功。且記了他的功勞,收了糧草,將番人首級號令,又命去下營。
到了次日,孟邦傑、張顯、張立、張用各將所練的槍牌已熟,前來繳令。元帥就命四將去破番陣,又叮嚀了一回,四將領命而去。又令岳雲、嚴成方、張憲、何元慶,領帶人馬五千,外邊接應,四將領令而去。且説那孟邦傑、張顯等四將,到番營討戰。那二元帥提兵出營,看見四將喝道:“南蠻通姓!”張立道:“我乃嶽元帥麾下統制張立,那是張顯、孟邦傑、張用是也!番將報名上來!”番將道:“某乃大金國四狼主帳下元帥完木陀赤、完木陀澤是也!”張立道:“不要走,我正要拿你。”二人拍馬掄槍,戰了數合,番將詐敗進營,那四將追來。只見那些小番吹動囗篥,打起駝皮鼓,一聲炮響,三千“連環馬”周圍團團裹將上來。張立看見,吩咐三軍將“藤牌”四面周圍遮住:弓矢不能射,槍弩不能進。孟邦傑、張顯帶領人馬,打開“鈎連槍”,一連鈎倒數騎“連環馬”,其餘皆不能動,都自相踐踏。又聽得營中炮響,岳雲、張憲從左邊殺入,何元慶、嚴成方從右邊殺入,番將怎能招架。這一陣,將“連環馬”盡挑死了。張立、岳雲等得勝收兵回營,見元帥繳令,不表。
卻説那兀朮正望着完木陀赤弟兄“連環馬”成功,只見小番來報道:“岳飛差八個南蠻將‘連環馬’破了。”正説間,二人敗回,來見狼主。兀朮問道:“南蠻怎麼破法?”二將將“藤牌”、“鈎連槍”如此破法説了一遍。兀朮大哭道:“軍師!某家這馬,練了數載功夫,不知死了多少馬匹,才得成功!今日被他一陣破了!”軍師道:“狼主不必悲傷,只待那‘鐵浮陀’來時,何消一陣,自然南蠻盡皆滅矣!”兀朮道:“某家也只想待這件寶貝了。”且按下不表。
再説牛皋回營繳令道:“末將前者救了王俊,有番將鶻眼郎君的首級並糧草可曾收到否?”元帥道:“有是有的,但王俊説是他救了你,這功勞是他的。本帥已將功勞簿上,寫了他的名字了。”牛皋道:“王俊怎麼冒功?”王俊在旁答道:“人不可沒有了良心,小將救了你的性命,怎麼反來奪我的功勞?”牛皋道:“我與你比比武藝,若是勝得我,便將功勞讓你。”
二人正在爭功,只聽得營門前數百人喧譁。傳宣進來稟道:“有數百軍卒在外要退糧,求元帥發令定奪。”元帥問道:“何處軍兵要退糧?”傳宣稟道:“是大老爺的兵要退糧。”韓世忠、張信、劉琦三個元帥齊聲的道:“豈有此理!若講別座營的兵,或有此事;若説元帥的兵,皆是赴湯蹈火,血戰爭先,怎肯退?必有委曲。元帥可令那班兵丁會説話的,走十數個來問他。”嶽爺答道:“元帥們所言有理。”吩咐出去叫兵丁進來。那兵丁有十數個進來跪下道:“求元帥準退了小人們糧,放小人們去歸農罷。”嶽爺道:“別座營頭,尚無此等事情,何況本帥待兵如子?現今金兵寇亂,全仗你等替國家出力,怎麼反説要退糧?”兵丁道:‘小人們平日深感元帥恩養,怎敢退糧?但是近日所發糧米,一斗只有七八升,因此眾心不服。”元帥道:“王俊,錢糧皆是你發放,怎麼克減,以致他們心變?”王俊稟道:“錢糧雖是卑職管,卻都是吏員錢自明經手關發,卑職實不知情。”元帥道:“胡説!自古道:典守者不得辭其責。怎麼推諉?且傳錢自明來!”不一會,錢自明進帳來叩見,元帥喝問:“你為何克減軍糧?”錢自明稟道:“這是王老爺對小吏説的,糧米定要折扣。若不略減些,缺了正額,那裏賠得起?”元帥大喝一聲:“綁去砍了!”一聲令下,兩邊刀斧手即將錢自明推出,霎時獻上首級。元帥又叫王俊:“快去把軍糧賠補了來,再行發落。”眾軍兵一齊跪下道:“這樣號令,我等情願盡力苦戰,也不肯舍了大老爺。”俱各叩頭謝恩而去。王俊只得將克減下的糧草照數賠補了,來見元帥繳令。元帥道:“王俊!你冒功邀賞,克減軍糧,本應斬首!今因是奉旨前來,饒你死罪,捆打四十,發回臨安,聽憑秦丞相處治。”左右一聲嗆喝,將王俊拖下去,打下四十大棍。寫成文書,連夜解上臨安相府發落。
牛皋稟道:“小將殺敗番兵,救了他的性命,這奸賊反冒我的功勞,又來克減軍糧。況是秦檜一黨,元帥何不將他斬了,以絕後患,反解到奸臣那裏去?”嶽爺道:“賢弟不知,他是秦檜差來的。秦檜現掌相位,冤家直解不宜結!”正所謂:可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牛皋聽了,心中憤憤不平,辭了元帥,自回本營,不表。
再説那番營中兀朮被岳飛破了“連環馬”,心中鬱鬱不樂,正在聚集眾將商議,忽見小番來報:“本國差兵解送‘鐵浮陀’在外候令。”兀朮大喜,傳令:“推過一邊,待天晚時,推到宋營前打去。任那岳飛足智多謀,也難逃此難!”一面整備火藥,一面暗點人馬,專等黃昏施放。那陸文龍在旁聽了,就回營對王佐道:“今日北國解到‘鐵浮陀’,今晚要打宋營,十分厲害,卻便怎處?”王佐道:“宋營如何曉得?須要暗送一信,方好整備。”陸文龍道:“也罷!待我射封箭書去報知嶽元帥,明早即同將軍歸宋何如?”王佐大喜。看看天色將晚,陸文龍悄悄出營上馬,將近宋營,高叫一聲:“宋軍聽者,我有機密箭書,速報元帥,休得遲誤!”颼的一箭射去!隨即轉馬回營。
宋營軍士拾得箭書,忙與傳宣説知。傳宣接了,即時進帳跪下稟道:“有一小番將,黑暗裏射下這枝箭書,説有機密大事,求元帥速看。”元帥接了書,將手一揮,傳宣退下。嶽爺把箭上之書取下,拆開觀看,吃了一驚。便暗暗傳下號令,先叫岳雲、張憲吩咐道:“你二人帶領人馬如此如此。”二人得令,領兵埋伏去了。又暗令兵士通知各位元帥,將各營虛設旗帳,懸羊打鼓;各將本部人馬,一齊退往鳳凰山去躲避,不提。
且説金營中到了二更時分,傳下號令,將“鐵浮陀”一齊推到宋營前,放出轟天大炮,向宋營中打來。但見煙火騰空,山搖地動,好似雷公排惡陣,分明霹靂震乾坤。有詩曰:
長驅大進鐵浮陀,欲打三軍片甲無。不是文龍施羽箭,宋營
將士命俱殂。
當時眾位元帥在鳳凰山上,看見這般光景,好不怕人,便舉手向天道:“幸得皇天護佑,不絕我等!若不是陸文龍一枝箭書,豈不把宋營人馬打成齏粉?也虧了王佐一條臂膀,救了六七十萬人馬的性命!”
那岳雲、張憲領了人馬,埋伏在半路,聽得大炮打過,等那金兵回營之後,在黑影裏,身邊取出鐵釘,把火炮的火門釘死,令軍士一齊動手,將“鐵浮陀”盡行推入小商河內,轉馬來到鳳凰山繳令。嶽爺仍命三軍迴轉舊處,重新紮好營盤。且按下慢表。
再説那兀朮自在營前,看那“鐵浮陀”大炮打得宋營一片漆黑,回到帳中對軍師道:“這回才得成功也!”眾將齊到帳中賀喜。兀朮傳令擺起酒席,同眾元帥等直飲到天明。只見小番進帳報道:“‘苦人兒’同殿下帶了奶母五鼓出營,投宋去了。”兀朮聽了,大叫道:“罷了,罷了!此乃養虎傷身也!”正在惱恨,又有小番來報:“啓上狼主,嶽營內依然如此,旗幡且分外鮮明,越發雄壯了。”兀朮好生疑惑,忙出營前觀看,果然依舊旗幟鮮明,槍刀密佈,不知何故?傳令速整“鐵浮陀”今晚再打宋營。小番一看,“鐵浮陀”不知那裏去了,慌往四下搜尋。呀!俱推在小商河內了,忙來稟知。直氣得兀朮暴跳如雷,眾將上前勸解。
兀朮回營坐定,嘆了口氣道:“那嶽南蠻真真厲害,能使將官舍身斷臂,來騙某家!那曹寧必然也是他説去,害他父子身亡。如今又説陸文龍歸宋。‘鐵浮陀’一旦成空,枉勞數載功夫,空費錢糧不少。情實可恨!如今怎麼處?”哈迷蚩道:“狼主不必心焦。待臣明日擺下一陣,名為‘金龍絞尾陣’,誘那嶽南蠻來打陣,可以擒他。”凡術道:“如此速去整備。”哈迷蚩領令,自去操演。且按下慢表。
再説那晚“鐵浮陀”打過宋營之後,將至天明,陸文龍同奶孃暗將金珠寶貝收拾停當,同王佐出營,竟往宋營而來。嶽爺已將營寨重複紮好。王佐到了營前下馬,進見元帥,稟明前事。各位元帥、總兵、節度、統制,俱各致謝王佐活命之恩。嶽元帥傳令,請陸公子相見。陸文龍進帳參見道:“小侄不孝,錯認仇人為父!若非王恩公説明,怎得復續陸氏之脈!”元帥吩咐送公子後帳居住,撥二十名家將伏侍。一面差人送奶孃回到陸公子的家鄉居住,不表。
卻説金營內哈迷蚩來稟上兀朮道:“狼主,可差人將一封箭書射進宋營,叫嶽南蠻暫停一月。待臣擺好陣勢,然後開兵擒捉嶽南蠻,早定大事。”兀朮聽了,就寫一書,差番將來到宋營前,高聲叫道:“南蠻聽者,俺乃金邦元帥,有書一封與你宋營主將,快些接去!”説罷,一箭射來。小軍拾得箭書,送與傳宣。傳宣將書呈上,元帥看畢,吩咐道:“你去與他説,教他擺好陣勢,快來知會打陣。”傳宣得令,出營大聲喝道:“番奴聽者,俺家元帥有令,教你們速去練熟些擺來,好等我們來打。”番將聽了,回營覆命。哈迷蚩即將大兵盡數調齊,操演陣勢。
忽一日,有小番報進帳來:“啓上狼主,營門外有一大漢,口稱雲南化外大王,叫做李述甫,帶他外甥黑蠻龍求見。”兀朮便問哈迷蚩道:“他是何人?來見某家則甚?”不知哈迷蚩如何回答,又不知那兩人果有何事來見兀朮。正叫做:渾濁未分鰱與鯉,水清方見兩般魚。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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