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中旬,一場地震襲擊了S省,造成了很大的傷亡。與S省相鄰的C市也受到了影響,城市裏的人們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在搖晃,都嚇得聚集在街頭,因夏季來臨,C市又是三大火爐地之一,不少人都只穿着小背心和褲衩,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尷尬地遮掩着。 大盤區光明街有一片等待拆遷的平房,住户早就搬走了,房屋顯得破舊不堪,大都是危樓。牆壁上猩紅而巨大的拆字,像一道可怕的符咒,鎮壓着地獄中孤苦悲慼的靈魂。 這一場地震,別的樓房都好,只是這一片危房被震塌了不少,幸好沒有傷到人。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手機沒有信號,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忽然之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眾人嚇了一跳,以為有人被埋在危房裏了,連忙圍過去想要救人。 誰知,他們所看到的,是恐怖如噩夢的一幕。 一片廢墟之上,還有一面牆壁孤獨地矗立着,從牆壁斷裂的地方,伸出一顆黑色的骷髏頭,一雙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仰望蒼穹,似在控訴着什麼。 對於所有在場的人來説,這次地震化為了永遠也揮之不去的噩夢,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具被埋在牆中多年的屍體,竟然會成為C大一系列詭異事件的序幕。 可以容納上千人的大廳,燈火輝煌,舞台上掛着演講比賽的橫幅,年輕的學生在擺滿鮮花的演講台上慷慨激昂。校領導們坐在前排,神情嚴肅地給他們打分。 韋文豪站在大廳的角落,默默地看着選手席,一隻手無聲無息地伸過來,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嚇得雙腿發軟,差點坐到地上。 “葉珂 ” “在看誰?”葉珂朝他眨了眨眼,他將臉埋下去,囁嚅道:“沒 ” 韋文豪和葉珂都是英語系大二的學生,韋文豪性格怯懦,葉珂性格活潑,所有人都沒弄明白,他們倆是怎麼成為好朋友的。 “我知道了,你在看那個穿着粉紅色裙子的女孩。”葉珂促狹地笑道,“她叫什麼?” “我沒在看她 ”韋文豪的頭埋得更低,臉紅得像猴子屁股,“她,她叫李凌鈴,是英語系的新生 ” “你瞭解得蠻多的嘛。”葉珂拍了拍他的肩,“你們怎麼認識的?” “圖書館 我幫她找了本書 ” “這麼説來,你們不算認識?”葉珂笑道,“要我教你怎麼跟女生搭訕嗎?” 李凌鈴忽然站了起來,捂着嘴跑出門去,韋文豪的目光跟隨着她,一臉關切。 “看來她有些緊張。”葉珂塞給她一瓶飲料,“這是大好機會,裝作偶遇,把這個交給她,告訴她用雙手握緊飲料瓶可以減輕緊張感。” 韋文豪恐懼地搖頭,葉珂將飲料強塞進他手裏:“有什麼好怕的,她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不行 ” “如果你沒有勇氣將飲料給她,至少跟她説 加油 。”葉珂握住他的雙肩,盯着他的眼睛,“文豪,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行。” 韋文豪沉默了片刻:“我 真的可以嗎?” “當然,去吧。”葉珂在他背上一拍,彷彿給了他無窮的勇氣,他躊躇着走出會場,葉珂鬆了口氣,找了個位置悠閒地坐下。 不久,韋文豪回來,低着頭,面色陰沉,葉珂嘆息:“看來失敗了。” 輪到李凌鈴演講,當她站上演講台的那一刻,光彩四射,整個會場彷彿都成了她一個人的舞台。 韋文豪自始至終都痴痴望着李凌鈴,她的英語演講非常成功,成為無可爭辯的最高分。領獎時,她站在三個獲獎者的正中,笑得像個天使,一向陰沉的韋文豪也跟着笑起來。 為李凌鈴頒獎的是一個富商模樣的男人,挺着啤酒肚步履蹣跚地來到她面前,一邊讚不絕口一邊將水晶獎盃和證書交到她的手中。 會場中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就在這時,李凌鈴忽然拿起獎盃,狠狠砸在這個男人的頭上,男人捂着太陽穴,一聲不哼地倒下去。 全場譁然,葉珂大驚,猛地站起身來,衝上舞台,摸了摸這個男人的頸動脈,叫道:“快叫救護車!” 一時間,會場亂做一團,學校領導們面無血色,彷彿預感到烏紗不保。葉珂抬頭看向李凌鈴,她一臉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2】 “市內最大地產商郭翼在為C大學生頒獎時被砸傷,現在C市醫院進行治療。目前,此案仍在進一步調查中。之前郭翼曾為C大捐資修建了一棟現代化教學樓 ” 葉珂關掉校宿管會辦公室的電視,室友歐陽蕾皺眉道:“真是奇怪,聽説李凌鈴是個很文靜的女生,怎麼會無緣無故毆打素不相識的地產商?” 另一個室友劉鳴玥冷笑:“你怎麼知道他們素不相識?” 韋文豪低着頭,不停地轉動無名指上所戴的指環。 葉珂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你沒事吧?” 韋文豪搖頭,但轉動指環的速度更快。 “告訴我,李凌鈴當時出了會場後去了哪裏?” 韋文豪低頭不語,葉珂抓住他的肩膀,大聲問:“你想不想幫李凌鈴?” 聽到這話,韋文豪終於點頭。 “那就告訴我,這非常重要。” 自閉的少年第一次抬頭直視她的雙眸,認真地問:“她 被催眠了嗎?” “我看不像。”劉鳴玥插嘴。 韋文豪猶豫了一陣:“我看到她進了花圃,見了一個人。” “誰?” “不知道,那人被樹擋着,路燈光將他的影子打在地上,看起來比李凌鈴高,短髮,應該是個男生。” 劉鳴玥説:“不如直接去問李凌鈴本人吧。” 李凌鈴從鐵門後出來,身上穿着黃色的牢服,才不過幾天,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和舞台上那個豔光四射的女孩判若兩人。 她看到長桌後面的兩人,似乎有些驚訝。 “你們是?” “我是英語系大二的學生,我叫葉珂,這是我的同學韋文豪。” “我記得你。”李凌鈴對韋文豪説,“你在圖書館幫我找過書。” 韋文豪害羞地低下頭,心儀的女孩記得他,讓他心內竊喜。 “凌玲,我聽説你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怎麼會突然在舞台上打人?你認識郭翼嗎?” 李凌鈴連忙搖頭:“我從沒見過他。” “那你為什麼打他?” “我也不知道。”李凌鈴痛苦地抱住頭,“好像做夢一樣,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你之前出過會場一次,是去見朋友嗎?” “不是,我有些緊張,想吐,所以去花園裏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葉珂和韋文豪互望一眼:“你出去後沒遇見什麼人?” “沒有。”李凌鈴奇怪地看着二人,“你們以為是有人唆使我做的?” 葉珂握住她的手,輕聲説:“看着我的眼睛。” 李凌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兩人凝視良久,葉珂毫無預兆地在她面前猛地一拍手,她嚇了一跳:“葉 葉珂,你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少女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李凌鈴感動地點頭:“謝謝。” 從看守所裏出來,葉珂對韋文豪説:“她沒有被催眠。” 葉珂的父親是心理學大師,葉珂從小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一些催眠術。 “那她是在説謊?” “不像。”葉珂臉色凝重起來,“這個案子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你先回學校,有了什麼消息,我會通知你。” 葉珂向當警察的表哥韋英東打聽了這個案子,原本不是什麼大案,郭翼的傷也不重,一般來説拘役十五天也就行了。可是那個郭翼很有些能耐,隻手遮天,要強行弄成故意傷害,還揚言不讓李凌鈴坐個七八年的牢就不姓郭。 在韋英東處碰了釘子,葉珂來到李凌鈴的寢室,大一的學生中午一般都在寢室度過,因此她見到了李凌鈴的所有室友。 “你是誰?”一個穿着貂皮夾克的女孩朝她斜了一眼,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化着很濃的妝,渾身上下充滿了名牌。 “我是大二的,我叫葉珂。” “葉珂?”另一個女孩驚訝地問,“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怪胎?” 葉珂眉頭一挑:“怪胎?” “有什麼事嗎?”皮夾克女孩傲慢地翹起二郎腿,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刷指甲油。 葉珂朝李凌鈴的牀鋪看了一眼,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我今天剛去見了李凌鈴。” “她沒死吧?”皮夾克女孩的語氣泛着一股敵意,葉珂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放心,她還好。我想問問, 最近她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她正常過嗎?” “葉珂,我們外面説吧。”另一個室友拉着她出了門,“抱歉,郭蘭蘭的父親受了傷,心情不好。” “受傷?” “郭蘭蘭的父親就是郭翼。” “什麼?”葉珂睜大眼睛,那女孩眼底流出一絲悲傷:“我們誰都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凌玲和蘭蘭的關係本來很好的。” “李凌鈴知道郭翼是郭蘭蘭的父親嗎?” “應該知道吧,但是之前郭叔叔從沒來過學校,他們不可能見過面。” “李凌鈴和郭蘭蘭最近有沒有吵過架?” “凌玲從來不跟人吵架,她脾氣很好的。就算吵了架,也不可能當眾打人家的父親啊。” “説的也是。”葉珂沉默片刻,“她有沒有交男朋友?或者跟哪個男生走得比較近?” “是有幾個追凌玲的男生,但她都回絕了,她説過,大學結束前不會談戀愛。”女孩抓了抓自己的短髮,“不過 ” “不過什麼?” “凌玲有個奇怪的習慣。”女孩説,“這個習慣讓我們都有些害怕。” 葉珂嗅到了一股神秘的味道,連忙追問:“是什麼,説得詳細些。” “凌玲的室友説,她常常會拿起寢室裏的花瓶,然後盯着地上發呆。她們問她在看什麼,她説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下意識舉動。” 坐在宿管會辦公室裏的三個人不明所以,歐陽蕾問:“這説明了什麼?” “弗洛伊德曾在他的書中説過這個案例。一個女士常常從一個屋跑到另一個屋,盯着桌布看,桌布上有一團紅色的污漬。看了這污漬一陣之後,她總會叫來女僕,但又沒有什麼工作需要女僕來做。後來弗洛伊德瞭解到,這女士曾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一個比她大很多的丈夫,但她沒想到丈夫是個性無能,一整個晚上都從自己的房間不斷地跑到她的房間,想要完成洞房花燭,可惜一直未能如願。第二天早上,丈夫對她説,妻子新婚如果沒有落紅,會被女僕看輕,於是他拿起一隻墨水瓶,將紅墨水潑在牀單上。”葉珂耐心解釋,“曾經所經歷過的,對自己衝擊很大的事件,會停留在潛意識中。嚴重的會發展為強迫症。” “你是説,李凌鈴也患有強迫症?” “十有八九。如果她的強迫症被人利用,説不定就會導致在舞台上砸人的事。可是,就算我們證明這個幕後黑手存在,以現在的法律來説,也於事無補。” 韋文豪緊張地問:“那,那怎麼辦?” “我再想想辦法吧。”葉珂蹙起蛾眉,“不過,李凌鈴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過去呢。” 【3】 郭蘭蘭回到寢室,屋子裏空空蕩蕩,室友們一定還在上晚自習,她點燃一支煙,在黑暗中吞雲吐霧。 她剛剛去醫院見過爸爸,那老傢伙還是老樣子,頭上縫着針還在和護士勾勾搭搭。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郭蘭蘭漫不經心地問:“誰?” 回答她的是敲門聲,依然響了九下。 她不耐煩地開門,門外卻沒有人,走廊上空空蕩蕩,靜得讓人心悸。她正想關門,卻發現腳邊放着一束白色的槐花。 她拾起白花,冷笑一聲,一定是哪個追她的男生不敢表白,才偷偷摸摸送花。 真是無聊。 花中夾着一張卡片,上面粘貼着從報紙上剪下的鉛字。 “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心中驀然生出一種噁心,她將花扔出去,就在轉身的剎那,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她的身後,目光宛如鋒利的刀。 “郭先生,該換藥了。”護士推開高級病房的門,朝牀上的郭翼拋了個媚眼。郭翼嘴角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醫生説還要再觀察兩天。” “那正好。”郭翼伸手在她大腿上摸了摸,又想往裙子裏伸手,護士笑着將手拍開:“討厭。”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郭翼嚇了一跳,不會是家裏那隻母老虎來了吧? 護士打開門,郭翼膽戰心驚地問:“是誰?” “真奇怪。”護士捧着一束槐花,“走廊上沒人。” 郭翼鬆了口氣,不悦地説:“把花扔出去,槐花就是鬼花,多不吉利。” 護士忽然尖聲大叫起來,美麗的花束被她扔在地上,裏面有一隻塑料袋,袋子裏裝着一隻血淋淋的人耳和一張卡片。 “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葉珂看着面前的一幕,臉色蒼白。 郭蘭蘭坐在一棵槐花盛開的槐樹下,頭低垂着,黑髮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她曼妙的身體被鮮血染成詭異的紅色,一隻洋娃娃在她身旁,腦袋枕着她的腿,她的左手緊握娃娃的手,右手放在娃娃的肚子上。 飄落的槐花花瓣灑滿她的屍身,像一幅妖豔詭異的哥特式畫作。 “屍體是來桃溪園晨讀的學生髮現的。”韋英東嘆了口氣,“我問過她的室友了,她們説她徹夜未歸,還以為她在醫院過夜。” 葉珂仔細檢查屍體,臉色更加難看:“她被刺了很多刀,耳朵被割掉,胸口的這一道是致命傷,刺穿了右心房。真是兇殘。” “比你想象的還要兇殘。”韋英東將一隻塑料袋遞給她,“這個東西是昨晚被送到了郭翼的病房。” 葉珂將那隻耳朵放在郭蘭蘭臉龐邊比畫了一下,搖了搖頭:“這隻耳朵不是死者的。” 韋英東大驚:“什麼?” “從這隻殘耳的傷口來看,是死後割下。”葉珂回頭望着他,目光憂慮:“還有一個死者!” “九刀。”葉珂咬牙切齒地説,“那個渾蛋在她的身上刺了九刀,最後一刀才刺進心臟。” “兇手對她充滿了仇恨。”歐陽蕾眼底掠過一絲憤怒,不管有着什麼樣的仇恨,對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做出這樣兇殘的事情,都令人髮指。 “也許兇手只是享受這種折磨罷了。”劉鳴玥雖然是女孩,但穿起風衣來非常俊美飄逸。 歐陽蕾不滿地皺眉:“為什麼你老喜歡和我抬槓?” 劉鳴玥不屑地嗤笑:“為什麼你老是自以為是?”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互相鬥嘴了?”葉珂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掃來掃去,像發現了新大陸。 “鬥嘴?和一個四肢發達,智商不及我一半的人?” 歐陽蕾大怒:“你説誰智商不及你一半!” “夠了!”葉珂抬手製止二人,“回到案子上來。如果這個兇手真如劉鳴玥所説,以折磨受害者為樂,這個案子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連環 ”韋文豪垂着腦袋,低聲説,“連環殺人案。” “已經有兩個被害者,這本來就是一樁連環殺人案。” “好吧。”葉珂無奈地説,“通常連環殺手都有某種心理疾病,他們以自我為中心,對人性物化,生命在他們的眼中一錢不值。他們喜歡操縱對方,在殺戮中尋找快感,包括性慾的滿足。或者 ”她朝三人望了一眼,“自命為判官,替天行道。” 三人面面相覷。 葉珂説:“兇手在屍體旁放了一個娃娃,對於這個,你們有什麼意見?” 劉鳴玥説:“這是一個象徵,就像藝術家對於自己作品的簽名。看起來或許沒有什麼意義,但對於兇手來説,意義重大,可以映射出他的作案動機。” 【4】 韋英東封鎖了藝術系的教學樓,黃色的警戒線很快招來了一大羣看熱鬧的學生,圍在門口議論紛紛。 “你説這些學生是不是太無聊了?”一個同事一邊推開雕塑一室的門一邊問,韋英東翻了個白眼:“今晚你進校園BBS裏看看,你會覺得他們更無聊。” 葉珂趕來,低聲問:“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 “法醫在那隻斷耳裏發現了一塊石膏,第二個死者很可能在和石膏有關的地方。” 整座校園,只有一個地方有石膏,就是藝術系的教學樓。 雕塑室中瀰漫着石膏特有的味道,四處都擺滿了雕塑作品,有的成型了,而有的只是半成品。兩人搜查了每一個角落,什麼都沒有發現,又來到雕塑二室,依然一無所獲。 推開最後一扇雕塑室的門,這間屋子沒有櫃子,放着一些真人大小的人物雕塑,陳設一目瞭然。同事説:“看來屍體沒在這裏,我們再去其他地方找吧。” “等等!”韋英東的目光落在屋子的角落,“你看。” 同事只看了一眼,臉色刷地慘白。 那是一座女性雕塑,它靠着牆壁而坐,身邊放着一個石膏洋娃娃,它的左手抓着洋娃娃,右手放在娃娃的肚子上。 兩人互望一眼,小心翼翼地碰了它一下,它僵硬地倒下去,卻沒有碎成碎片。 韋英東皺起眉頭:“我們找到第二個死者了。” “她叫什麼?”葉珂站在警局的法醫辦公室裏,看着那具屍體。她的父親常常協助辦案,一來二去,這裏的人都認識他們父女。 “楊淑君,藝術系大二生,我問過她的室友,從昨天中午開始她們就沒再見過她。”韋英東説,“真是個變態,竟然給屍體和娃娃噴上石膏粉!” “噴上石膏粉之後,她看起來就和真正的石膏沒有區別。第三雕塑室通常用來放置一些不常用的雕塑,就算有人進去,也不容易發現屍體。真是個大膽又變態的傢伙。”葉珂不由得讚歎,“死亡時間大概是今天凌晨三點到六點之間,和郭蘭蘭的死亡時間相近。死因也和郭蘭蘭相同,一共九道傷口。等等,這是什麼?” 她用小鉗子從屍體衣服裏夾出一片槐花花瓣。 “全C大隻有桃溪園有槐花,楊淑君和郭蘭蘭都是在同一個地方遇害。”韋英東疑惑地看向她,“既然如此,兇手為什麼要冒險將屍體運到雕塑室?” “這個兇手有種變態的表現欲,他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葉珂捏着死者的下巴,讓她側過臉去,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郭翼收到的那隻耳朵,就是她的。”又執起她的右手,“她的小指被人割下了,指頭不知所蹤。難道還有一個死者?” 韋英東臉色立變:“我這就讓同事給死者父母打電話,問他們有沒有收到槐花和手指。” 兩人的手機鈴不約而同響起來,韋英東接了個電話,臉色陰沉:“我同事説,楊淑君的父母今天早上收到一束槐花和一根小指。我同事正把指頭送過來,看是不是屬於第二個死者。喂,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剛接到通知,我古代英語掛掉了。”葉珂欲哭無淚。 【5】 初春的風帶着一絲暖暖的花香,葉珂坐在桃溪園外,腳邊堆滿了空易拉罐,她的身後是警方拉起的警戒線。 “啪”,她又打開一聽啤酒,猛灌了一口酒,黑色的液體從她嘴角溢出來,將她的前襟打濕了很大一塊。她被一口酒嗆到,沒命地咳嗽,咳完之後繼續喝。 “一個年輕女生半夜三更喝得爛醉如泥,難道就不怕招來流氓嗎?” 葉珂回過頭,看到一個穿灰色連帽T恤的男生,模樣長得還算順眼,手中也拿了一罐啤酒。 “半夜一個人喝悶酒,看來同是天涯傷心人啊。”她説,“一起喝吧。” 男生在她身邊坐下,與她碰了一下易拉罐:“你在為什麼事傷神?失戀了?” “不,我的古代英語掛了。”葉珂氣憤地磨牙,“那個姓範的 叫獸 !” “姓範?”男生驚訝地問,“不會是範偉德吧?” “你認識他?” “這位範 叫獸 可是大名鼎鼎。”男生露出一道曖昧的笑容,將空易拉罐一個一個排好,“如果你想挽回局面,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 “到他家裏去跟他談談,記得衣服穿少一點,低胸一點。” 葉珂愣住,然後深深地抽了口冷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竟然是那種人。” “現在有幾個 叫獸 不是那種人?” 葉珂斜了他一眼:“你太偏激了。” 男生笑而不答,她閒得無聊,問道:“你呢?為什麼事情傷神?” “我殺了人。”男生説,“知道這兩天學校發生的殺人案嗎,就是我做的。” 葉珂驚詫莫名,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渾身不自在:“好吧,好吧,我開玩笑的。你真是沒幽默感。” 少女翻了個白眼:“在殺人現場開這種玩笑,你就不怕半夜冤魂爬出來找你麻煩啊。” “其實,再過一天就是我爸媽的忌日了。”説這句話時,男生的臉色立刻沉了一下,“他們走了12年,每到這天我都有種想要自殺的衝動。” 葉珂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有些錯愕,拍了拍他的背:“悲傷會漸漸淡去的。” “你不會明白。”男生不停地將空易拉罐排來排去,葉珂喝了一口酒,苦笑。 “不説這些了,來,幹!” “幹!” 忽然,她看到了他拿啤酒罐的手,那根小指蜷縮着,肌肉萎縮:“你的手 ” “你説這個?小時候玩火被燒傷了。怎麼,很難看?” “不 ” 將罐中的酒全都喝完,男生站起身:“和你聊天很愉快,再見。” “等等,你叫什麼?哪個系的?” 男生微笑,笑容在月光下盛開如動人的槐花:“我叫木年諾,建築系。” 【6】 “主席,這是花朝節的慶典方案。”C大學生會宣傳組組長蔣月林將一份文件遞給劉鳴玥,身為學生會主席的劉鳴玥看了一陣,“嗯,這個方案做得不錯,交給娛樂部去負責吧。” 蔣月林猶豫了一下:“會長,前天晚上我在學生會辦公樓裏看到些東西。” “什麼東西?” 蔣月林臉上露出一絲恐懼:“可能是 鬼 ” 劉鳴玥哈哈大笑:“你還信鬼?十幾年的唯物主義教育白受了?” “主席,你一定要相信我。”蔣月林急切地説,“你還記得二樓盡頭那間打不開的鋼琴室嗎?前天我在辦公室裏做方案,聽到走廊有腳步聲,還有女人的笑聲,很陰森的那種。剛開始我沒有在意,後來忽然聽到鋼琴聲,還有嗚嗚的聲音,像是女人在低聲抽泣。我嚇了一跳,打開門,發現聲音是從那間鋼琴室裏傳來的 ” “等等。”劉鳴玥似乎嗅到了一股森冷的味道,“你説女人的抽泣聲?” “是的,很低的抽泣聲,很恐怖。” “立刻帶我去鋼琴室!” 兩人來到二樓,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鐵鏽味,走廊兩旁的房門緊閉,像怪獸的牙齒。兩人的心懸了起來,越往裏走,鐵鏽味和臭雞蛋味就越發地強烈。劉鳴玥推了推盡頭那扇積滿了灰塵的門:“月林,去把鑰匙拿來。” “這間鋼琴室已經將近五年沒有使用,鑰匙也不見了,所以才叫打不開的鋼琴室。” 劉鳴玥思索了片刻,俯下身去,貼着門下的縫隙往裏看。裏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見鋼琴的輪廓。 “月林,你去把樓外的路燈打開。” “我一個人?” 劉鳴玥拍了拍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微笑:“放心,沒事的。” 蔣月林像一瞬間被人往身體裏注入了無窮的勇氣,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大約過了幾分鐘,劉鳴玥接到電話,説路燈已開。她再次俯下身去,藉着從窗户外透進來的昏黃色光,終於看清屋中的景象。 一個女人靜靜地靠在鋼琴架上,路燈的光為她打下一個美麗而又恐怖的剪影。 蔣月林氣喘吁吁地回來:“鳴玥,怎麼樣?” “報警。”劉鳴玥目光陰冷,“我們發現了第三具屍體。” 【7】 “聽説你發現第三具屍體?”葉珂一邊打着酒嗝一邊問。劉鳴玥看着這個宿醉未醒的同學,冷笑兩聲:“沒錯,她叫席明明,是計算機系的學生。死狀和之前兩個死者差不多,身上也是九道刀傷。她的小指頭被割下了,死亡時間大概在第二具屍體發現那天凌晨。宣傳部長蔣月林説,那天晚上曾聽見過兩個人的腳步聲。” “兩個人?” “對,還有女孩的笑聲。” “如果他聽到的是作案過程,那麼死者是自願和兇手一起走進鋼琴室的?” 劉鳴玥沉默地點頭:“兇手一定和死者認識。學生會辦公樓的大門處安裝了攝像頭,我已經讓保安交給警察了。不過這個兇手步步為營,恐怕想要找出他來,沒有這麼簡單。” “她父母有收到什麼東西嗎?” “我又不是警察,怎麼知道?” 葉珂半眯起眼睛看她,她無奈地笑:“他們收到了一束槐花和一隻人耳。” “人耳?” “很有可能就是郭蘭蘭被割去的那隻。” 葉珂鬆了口氣:“這麼説來,兇手打算停手了?” 敲門聲響了起來,葉珂打開辦公室的門,韋英東站在門外,臉色有些難看。 “韋警官?” “劉鳴玥,我去學生會辦公室找你,他們説你在這兒。”韋英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攝影機裏發現了些東西,但是隻看得到影子。我問了幾個學生會的同學,他們説你人面最廣,認識的人最多,你來認認,看能不能認出這是誰。” 説罷,拿出兩張打印的照片。也不知是攝影機的角度問題,還是兇手故意躲開鏡頭,其中一張照片似乎是兇手帶着死者走進辦公樓的情景,上面只能看到兩個打在牆壁上的影子,其中一個穿着裙子,是個女孩,應該就是死者。而另一個人穿着大衣,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身子,看不清男女。 另一張照片中只剩下兇手一個人,正從辦公樓裏出來,依然只能看見影子。 “穿成這樣,怎麼認?” “等等。”葉珂拿起第二張照片,臉色頓時轉白,“他的手 ” 那道影子裏,垂下的右手似乎有些奇怪,葉珂將照片掃描進電腦,然後放大、去噪,一個清晰的手影出現在屏幕上。 那隻手的小指頭蜷縮成一團,葉珂的臉色白如冬雪。 “這人你認識?”韋英東奇怪地問。 “世上竟然真的有這麼巧的事。”葉珂一時間還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昨天晚上我還和他喝過酒!” 第二天早上,葉珂從韋英東處得到了最新的消息,三個死者的父親都是郭翼房地產公司的大股東。但追溯到十幾年前,這個公司剛剛創立的時候,真正的董事長另有其人,他們只是他手底下的左膀右臂。可是當這位董事長費盡千辛萬苦拿下大盤區光明街一塊地皮的時候,才發現那塊地旁邊要修建大型垃圾場,耗資千萬的地皮一下子變得不值分文,房地產公司也陷入了最大的危機。三人乘機從他手中奪走了公司,走投無路的董事長跳河自盡。 這位董事長正是木年諾的父親。 找到了動機,韋英東去建築系找木年諾,才發現他自從那晚與葉珂喝過酒後便再也沒回寢室,警察局已經下令通緝。 【8】 看守所的大門發出吱嘎的尖響,韋文豪懷裏抱着一大袋東西,跟在警察的身後,有些驚慌和忐忑。 耳邊響起烏鴉低沉不祥的鳴叫,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高牆將蒼穹切割成一個奇怪的多邊形,令人窒息。 打開一扇門,門裏有一張方桌,警察示意他坐下。片刻之後,穿着囚服的李凌鈴走了出來,氣色似乎好了很多,看到他的時候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謝謝你來看我。” 韋文豪低着頭,尷尬地躊躇了一陣,不知道説什麼好,只得將手裏的東西塞給她。 “給我的?”李凌鈴笑道,“是什麼?” “一些吃的。”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玩具。” 李凌鈴從袋子裏拿出一盒積木,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積木?” 韋文豪不好意思回答,其實他已經偷偷注視她很久了。 李凌鈴迫不及待地將積木散在桌上,一塊一塊地堆積,不多時就堆成了屋子的形狀:“好看吧?” 韋文豪點頭。 “我小時候很喜歡玩積木,哥哥也喜歡,我們倆就搶着玩。奶奶老偏心,我總是搶不過他。”李凌鈴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裏。 “你有哥哥?”韋文豪奇怪地問,他記得李凌鈴是李家的獨生女,父親過世,母親去了國外,她不肯跟過去,就一個人留了下來。 “是啊,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李凌鈴説,“咱們不説這個。聽説郭翼家裏出事了,沒心思管我,所以我只是拘留15天。他們家到底出了什麼事?” 韋文豪緊張地轉動無名指的戒指:“他的女兒死了。” “蘭蘭死了?”李凌鈴驚詫地大叫,韋文豪忙説,“你,你彆着急,聽我説。”便將這幾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説給李凌鈴聽,李凌鈴臉色慘白,雙手因恐懼而顫抖。 “你放心。”韋文豪安慰道,“兇手已經找到了,很快就會捉拿歸案。” 這時,警察在一旁催促,説探訪時間快到了。韋文豪起身告辭,李凌鈴忽然叫住他:“你覺得這件事和我有關嗎?” 韋文豪一驚:“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不知道 ”李凌鈴抱着頭,眼睛裏滿是恐懼,“這幾天在裏面,我一直在回想那天的事情,但腦子裏一片空白。” 韋文豪遲疑了一陣,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別怕,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9】 過了三天,葉珂終於等來了木年諾的消息。 她沒有想到,再見到他,竟然是在解剖台上。 “他跳河自殺了。”韋英東嘆了口氣,“留下了遺書,説一切都是他乾的,他要為父親報仇,於是出此下策。” “到最後,他還是選了他父親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木年諾的臉被水泡變了形,但小手指的畸形清清楚楚。 “沒錯,他就是木年諾。” 韋英東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案子終於結了,這幾天來所頂着的壓力瞬間釋放,令三天沒閤眼的他頓時疲倦不堪。 從警局裏告辭出來,葉珂回到自己的寢室,從牀下拿出一罐黑啤酒往嘴裏灌。她沒有開燈,屋子裏很安靜,安靜得就像一座墳墓。 她似乎能夠聞到死亡的味道。 前幾日還在一起喝酒,今天卻陰陽相隔,真是世事無常。 當她將最後一口酒喝完的時候,鈴聲響了起來,手機亮起冰藍色的光,為屋子裏添了一份詭異的色彩。 她拿起手機,略帶醉意地説:“喂?” “我是劉鳴玥。”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來?” “我在家裏。還記得韋英東拿來的那兩張照片嗎?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劉鳴玥的聲音還是那麼沉着冷靜,彷彿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人。葉珂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詳細説説。” “我已經傳到你的郵箱,你對比一下兩張照片裏的影子。” 葉珂連忙打開筆記本電腦,將兩張圖片排在屏幕上,仔細看了一陣,臉色忽然大變。 辦公樓大門的燈光不會改變,可是進去的這個人,和出來的這個人,影子有些細微的差別。進去的那個要纖瘦一些,出來的那個身材壯碩。 一股寒意竄進了她的衣領,她彷彿察覺到某種令人膽寒的東西。 難道,有兩個兇手嗎? 【10】 “抱歉,大半夜把你們叫到這裏來。”葉珂説。 宿管會的辦公室燈火通明,葉珂是宿管會的主席,這裏幾乎成了幾人的聚會的固定地點。韋文豪、劉鳴玥和歐陽蕾圍坐在圓桌旁。 “兇手應該不止一個。我仔細想過,這件事情與李凌鈴毆打郭翼肯定有着某種聯繫。李凌鈴有強迫症,極易接受別人的心理暗示。若是她真的受了心理暗示,那麼進行暗示的就是她動手打人之前的一瞬間。我讓劉鳴玥帶來了那天的錄像,大家一起來看看,也許能發現什麼。”説着,她將一張光盤放進電腦,快進到頒獎儀式。掌聲在這間安靜得有些詭異的屋子裏迴響,韋文豪突然叫起來:“停!” 葉珂快速按下暫停鍵,畫面定格在李凌鈴接過獎盃之後抬起身子的那一瞬。 “眼睛。”韋文豪簡明扼要地説。眾人仔細看她的雙眸,似乎在看着台下的某一處。葉珂沉默了片刻:“鳴玥,你有觀眾席的錄像嗎?” “演講比賽剛開始的時候應該錄過觀眾席。” 葉珂又將鏡頭倒回去,韋文豪指着左邊幾排座位:“從凌玲目光的角度來看,應該是這邊。” 因為鏡頭比較遠,觀眾的臉錄得有些模糊。葉珂截圖之後,降噪放大,一排一排看過來,目光定格在某一處,臉色驟變。 “怎麼,有認識的人?” 葉珂將其中一個人的臉再次放大、降噪,劉鳴玥説:“這不是宋楚楚嗎,文娛部的副部長。” 葉珂嘴角抽動了兩下:“她還是李凌鈴和郭蘭蘭的室友,李凌鈴有強迫症的事,就是她告訴我的。” 一時沉默,屋子裏的空氣凝固如水泥。 “我先打電話告訴表哥。”葉珂拿起電話,接通了,鈴聲一遍一遍,但是沒有人接聽。再打,依然沒人接聽。 “或許是睡着了。”她説。 “不可能。”韋文豪説,“我哥也是警察,他説警察因為工作的關係,連睡覺的時候都把手機放在牀頭。” “不好!表哥可能出事了!” 韋英東太疲倦了,進屋後到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倒頭就睡,均勻的呼吸響起,在這寂靜的屋裏徘徊。 卧室的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個人影緩緩地走進來,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昏暗的路燈光從窗户外溢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宛如鬼魅。 韋英東趴在牀上,睡得很沉。 人影立在牀頭,從衣服裏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寒光閃爍,映照在韋英東的眼簾上。刀子被高高舉起,然後猛地落下。 “啪”,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楚楚抽了口冷氣,不敢置信地看着韋英東。 年輕的警官站了起來,一雙大手像鐵鉗一般死死地抓着她:“你太小瞧我們警察了,從你開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人進了屋。那杯下了安眠藥的水,我其實並沒有喝。” 宋楚楚尖叫起來,狠狠地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韋英東痛得低吼一聲,將她甩出去:“你要幹什麼?” “是你害死了年諾!是你害死了他!”宋楚楚歇斯底里地哭叫,抓起刀子再次朝他刺來。卧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宋楚楚隨着一聲沉悶的低響跌倒,一隻陶製工藝品在她身邊滾動。 “表哥,你沒事吧?” 四人一齊跑進來,歐陽蕾動了動手腕,雖然已經很久不曾打過籃球,但看來投籃的功夫還沒有退步。 “你們怎麼來了?” “説來話長。”葉珂朝宋楚楚看了一眼,“還是先叫救護車吧。” “我們在宋楚楚的家裏發現了作案的兇器和血衣,可以定案了。”韋英東在手機那頭説。葉珂問:“她現在怎麼樣了?” “瘋了,一直哭,喊木年諾的名字,還撕扯自己的頭髮。我們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醫生説她有嚴重的自殘傾向。” 掛掉電話,葉珂的臉色凝重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還有些疑點沒有解開。 這個案子真的這麼簡單嗎? 她揉了揉太陽穴,不過現在該擔心的不是案子,而是她的掛科,得想個萬全之策。 第二天,她到警察局去找表哥,繼續探討這個案子,表哥的同事告訴她韋英東在停屍房,她來到停屍房,卻沒見到人。四周白慘慘的,日光燈和鋼鐵冰櫃發出瘮人的光,法醫老陳在檢查第二天送去火化的屍體,不少都是年代久遠,找不到家人的屍體。他拉開一隻只冰櫃進行檢查,葉珂就站在旁邊看,當拉開第三隻的時候,她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具幾乎化為白骨的屍體,腦袋歪向一邊,太陽穴周圍有一道凹下去的傷痕,應該是被鈍器所傷。 這道傷口的位置,與李凌鈴擊打郭翼所留下的傷口,無論位置和大小,都幾乎一模一樣! 她看了看屍體的右手,只有四根指頭。 心中一陣惡寒,她連忙求老陳給她看屍體的資料,這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腦袋偏大,發育畸形,頭部遭受鈍器擊打,死因是毒殺,從殘留組織里發現了農藥的成分。屍體的發現地點大盤區光明街! 那塊地,不就是木年諾的父親當年所拿下的那塊地皮嗎?已經荒廢在那裏十幾年了。 胸口一片冰涼,幾乎握不住文件夾。 這個案子,果然還有下文! 出了警局,她立刻坐車來到光明街,因為幾個月前的地震,這片街區幾乎變成了瓦礫,只剩下一些房屋的框架孤零零地矗立着。街頭立了牌子,垃圾處理廠已經遷到了郊外,再過半個月這裏就要完全拆掉,建一處高檔小區。 那棟發現屍體的屋子只剩下一面斷壁還立着,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咔嗒”,腳下似乎踩到了某件東西,她俯身撿起,是一塊變形的門牌號。 光明街14號。 “葉珂,你來找人嗎?” 葉珂驚詫地回頭,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畫着淡淡的妝,笑意盈盈,宛如天使。 她的手中,捧着一束槐花,一共9朵。 “李凌鈴,你不是在拘留所裏嗎?” “拘留15天,今天正好出獄。”李凌鈴微笑,將槐花輕輕放在斷壁下:“葉珂,你知道嗎?我是被李家收養的,我原來姓辛。家就住在光明街14號,和年邁的奶奶、智障的哥哥相依為命。” 葉珂冷着臉問:“12年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年我剛好7歲。”李凌鈴娓娓道來,就像在講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奶奶一個人把我們養大。哥哥有殘疾,腦袋比普通人大,生來便只有九根指頭。周圍的小孩子都欺負我們,奶奶總是拿着木棍驅趕那些孩子,給我們出氣。7歲的時候,一個地產公司買下這塊地,強迫所有人搬走。奶奶不肯,他們打了奶奶,奶奶傷得很重,知道時日不多,經人介紹,李家人來領養了我,但無論如何都不肯收養我哥哥。奶奶也沒有説什麼,讓我跟着他們回家了。那天晚上,我想念奶奶和哥哥,偷偷爬窗出來,回到這裏,門從裏面反鎖上了,我進不去,只能趴在窗户上往裏面偷偷地看。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嗎?我看見奶奶靠着牆壁坐着,哥哥的頭枕在她的大腿上,一直在喊肚子疼。奶奶就握着他一隻手,替他揉肚子,邊揉邊説: 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 葉珂的手在輕輕顫抖。 “那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哥哥終於忍不住了,跳起來大哭,喊肚子痛。奶奶就拿起爸爸當年得的獎盃,狠狠砸在他的頭上。那個晚上,我的世界是猩紅的。”李凌鈴靠在斷壁上,美麗的少女和廢墟,像一幅哥特風格的油畫,“奶奶知道自己死了,哥哥一定會被欺負,不久就會餓死,於是想帶他一起走。” 一時沉默,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烏鴉鳴叫,在葉珂的心頭掠過,所有想不通的疑點都得到了解釋。 “養母一直希望我能到國外去照顧她,她託了關係,出國的手續應該很快辦下來了。”李凌鈴從包裏拿出一個積木堆成的小房子,每一塊積木都細心地用膠水粘在一起,“請將這個轉交給韋文豪,替我謝謝他。” 葉珂看着積木,一共9塊。 “9這個數字,對你來説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哥哥的指頭只有9根,聽奶奶説過,他學會的第一個數字就是9。他的小名,也叫小九。” 9道刀傷、9朵槐花、9塊積木,她早該想到的。李凌鈴沒有被催眠,更沒有被心理暗示,她打郭翼,並不是無意識的,而是蓄意而為,為的是進看守所,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可怕的女孩。 “你對宋楚楚催眠了吧?” 李凌鈴回過頭來,巧笑倩兮:“是她自願的哦,她愛木年諾,想幫他報仇,但不敢下手,我就幫她請了心理醫生。那位心理醫生很厲害,對我們倆都進行了催眠,將我的恨意加諸在她的身上,甚至讓她也看到了我曾經看到的一切。” 葉珂臉色倏地慘白:“那個心理醫生是誰?” “葉珂,你問得太多了。”李凌鈴笑道,“他對我來説,就像神一般的存在。” 少女遠去了,風颳起槐花的花瓣,在天空中飛舞,宛如一隻只無處可依的孤苦靈魂。 【11】 夜深了,劉鳴玥三人來到一間咖啡館,這間咖啡館24小時營業,此時門可羅雀。佈置倒是很低調高雅,輕音樂在空氣裏緩慢流動。 落地窗邊坐着一個少女,三人來到她身旁坐下,歐陽蕾有些不耐煩:“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做事能不能關心一下別人的感受?” “我叫你們來,是看一場好戲。”葉珂神秘地朝三人擠了擠眼睛。 “哦?”劉鳴玥勾了勾嘴角,“那就看看這場戲值不值票價了。” 葉珂朝窗外一指:“對面那棟別墅就是 範叫獸 的家。” 劉鳴玥來了興趣:“有點意思,我們拭目以待。” “歐陽蕾,幫我一個忙。” 歐陽蕾不滿地瞥了她一眼:“我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很有趣啊。”葉珂朝她勾了勾手指,她非常不情願地湊過去,耳語一陣,她一臉詫異,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 當真?” “當真。”她掏了一枚硬幣給她,拍了拍她的肩,“小蕾,我看好你哦。” 歐陽蕾瞪着硬幣,露出便秘一樣的表情,最後還是起身,走出咖啡館,來到街角的公用電話亭,打了個電話,又回來。葉珂問:“怎麼樣,他們什麼反應?” “他們很緊張。”歐陽蕾似乎也有些緊張,劉鳴玥一臉好奇:“你究竟説了什麼?” “很快你就知道了。”葉珂啪的一聲打開啤酒罐,不到五分鐘,尖鋭的警鈴聲呼嘯而來,在幾人驚訝的目光中,警車停在別墅門口,蹭蹭蹭地往下蹦警察。周圍的居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從陽台上伸出腦袋來看。警察們布好人力,一腳踢開別墅的大門,不多時,範教授和一個年輕女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了出來,連衣服也沒有穿好。 搜查了一陣,警車又呼嘯着開走了,葉珂剛好把酒喝完,雙頰浮起一層淡淡的酡紅。 “你怎麼做到的?”劉鳴玥瞪着她問。 “很簡單,我讓小蕾打電話報警,説那別墅里正在進行新型毒品交易。” “警察相信你?” “我準確地説出了那種新型毒品的成分和國外最大製造商的名號。” 劉鳴玥微微眯起眼睛:“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嘛 ”葉珂一罐接一罐地喝酒,她老爸現在正在國外幫着FBI辦案,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上次的某個案子,就是關於新型毒品。歐陽蕾不明所以地皺眉:“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警方很快就能證明這是一場誣陷。” “這處別墅其實是 範叫獸 金屋藏嬌的地方,總會帶年輕女孩來這裏過夜。今晚事情鬧得這麼大,他和女學生偷情的事是絕對瞞不住了,學校丟不起這個人,他準備捲鋪蓋走人吧。”葉珂得意地笑,三人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這樣損的招數都能想得出來,她還真是深不可測。 “事實證明,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以殺人來解決。”葉珂環視眾人,用食指指了指太陽穴,“只要夠聰明,報仇其實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三人沉默。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葉珂從包裏取出積木房子,遞給韋文豪:“這是李凌鈴託我轉交給你的,她很快就要出國了,忘了她吧。” 韋文豪愣住,怔怔地接過積木房子,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你真温柔。”劉鳴玥點了杯卡布奇諾,靜靜地喝,“竟然沒有告訴他真相。” “真相?誰又知道真相是什麼?” 她望着窗外濃如幕布的夜空,烏黑的眸宛如一口看不見底的深潭。 “好了,戲已經謝幕,咱們可以回家睡個好覺了。”葉珂站起身,卻看見韋文豪瘋了一樣跑進來,雙眼無助,渾身都在顫抖。 “文豪,發生什麼事了?” “我剛剛接到韋警官的電話,他説凌玲她 ”積木房子從他手中跌下,落地的那一瞬,四分五裂。 【12】 四人站在李凌鈴家門外,房子周圍牽起了黃色的警戒線。 “等等,你們是幹什麼的?”一個警察攔住他們,韋英東匆匆出來,“小趙,讓葉珂進來。” 這是一棟民國時期修建的老房子,充滿了古老而陳舊的氣息,還有一絲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葉珂跟着韋英東進了卧室,打開門的剎那,她看到牆壁上寫着一個巨大的紅字 W。 心頓時跌入谷底,冰冷刺骨。 “屍體已經帶走了。”韋英東指着牀鋪説,“我們接到一個報警電話,是用公用電話亭打出的,聲音也做了處理,説這裏發生了殺人案。我們來的時候,發現李凌鈴躺在牀上,神情很安靜,沒有搏鬥的痕跡,像睡着了,但被人割了喉,已經死亡。” 葉珂的呼吸急促起來,彷彿聽不到他的話,一步一步來到巨大的紅字前,伸手摸了摸,韋英東急道:“別破壞證據。” 女生回過頭,臉白如紙:“他來了。” “誰?” “White Angel。”葉珂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白天使,又稱割喉天使,赫赫有名的連環殺手,1993年在美國加州蘭斯特孤兒院犯下第一樁殺人案,十七年來殺人無數,警方卻對他一無所知。和 開膛手傑克 、 十二宮殺手 一樣,他是個傳奇。” “他為什麼會到中國來?這很可能只是一樁 模仿殺人 。”劉鳴玥説。 “李凌玲曾説過,有個心理醫生給她做過催眠。” “你們放心吧,這樁案子我們會徹查,如果真的跟White Angel有關,我們就必須得聯繫國際警察了。”韋英東拍了拍表妹的肩膀,“你們都回去吧,好好休息。” 葉珂從犯罪現場出來,抬頭仰望蔚藍的天空,不知從哪裏來的風,卷着槐花花瓣落在她的眼瞼上,微微的疼。 她的父親與White Angel曾結下樑子,甚至差一點就捉到他了。她有預感,總有一天,她會見到White Angel,至於是禍是福,唯有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