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克在與彭大勇分析江蘭蘭一案的案情時,有一個他認為很重要的想法,並沒有告訴彭大勇,那就是他對陳志宇的懷疑。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普克不信任彭大勇,而是因為在王敏案件中的先例。普克從北京回來後,去過機關大院調查,當時彭大勇本可以不參與這項工作,但還是主動地協助了普克。不過,當普克對陳志宇產生懷疑並將這種懷疑講給彭大勇聽時,彭大勇的態度讓普克明白了,彭大勇是反對將直覺用在案件偵破工作中的,而同時他又不想打擊普克對案件偵破懷有的那種積極性。
普克當然明白,作為一名公安幹警,他不可能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僅僅憑著自己的直覺,就去隨意假設犯罪嫌疑人的。這樣做,無論從法律角度,還是社會規範來看,都不可能被公眾接受。更何況,普克此時所假設的對象,是一個具備了一定職權和社會地位的人。
因此,這一次對江蘭蘭一案做案情分析時,普克只是講述了此案與王敏一案之間的相似和可能存在的聯繫,而略去了他所懷疑的同一個兇手可能就是陳志宇這一想法。普克不想讓彭大勇進退兩難。連彭大勇都是這樣的態度,領導和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米朵是不同的。第二天普克和米朵談過自己的事之後,天已經快亮了,雖然等一會兒就又要接著去工作,普克還是儘量簡潔地對米朵講述了他對案情的分析和想法。
講過之後,普克直截了當地對米朵說:“我還是擺脫不了對陳志宇的懷疑。你有什麼想法?”
米朵說:“起碼兩個案子有著本質的相似,就是作案動機的問題。這一點上我覺得你的假設很有道理。至於對陳志宇的懷疑,雖然有這種可能性,但有一點我覺得很難解釋。記得上次我們見面時,你說你查了陳志宇的檔案後,他主動給你打了個電話,當時我倆都覺得,那個電話裡好像有點挑戰的意思。如果真是那樣,陳志宇現在又做這個案子,不是有意讓你抓住把柄嗎?”
普克說:“這的確是一個問題,換了其他普通人,我也覺得這樣考慮簡直是荒唐,人命關天的案子,又不是在打電子遊戲。可你再想想,陳志宇從頭到尾就和普通人不一樣。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一定要用普通人的標準去衡量他的作為,而不能做到特殊情況,特殊分析呢?”
米朵覺得普克這樣說也很有道理。
普克說:“暫且把這個問題當做一個疑點吧。現在我有一個為難的地方,你也幫我動動腦筋。江蘭蘭被害那天是星期四,對一般人來說,應當是一個工作日。靈山距市區有五十六公里,但是這條路的路況不好,車速最高跑到七十公里就已經顛得很厲害,如果兇手和江蘭蘭是以約會的名義外出,不趕時間,多少總要考慮到情調,不會開到那麼快,五十六公里的路,基本上要用去一個小時,光來回又是兩個小時。再加上停車,沿小路爬上山坡,我用中等速度試過,至少需要半個小時,來回就是一個小時,還不算作案那段時間。這樣,兩段時間加起來,兇手最少應該有三個小時的時間不在單位。”
米朵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去查江蘭蘭被殺當天,陳志宇有沒有上班,或是上班過程中,有沒有離開過大約三個小時的時間,對嗎?”
普克說:“對!我的為難就在這兒。陳志宇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假設真是他作案,他一定會考慮到時間問題,肯定會提前就有準備,想出一個什麼辦法加以掩飾,而他又在領導位置上,有著許多特殊的方便可以安排。就是去查,也很難用簡單的問話就問出來,說不定要驚動很多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我只和你一個人談過這個想法,對單位領導以及彭大勇都沒有講過,畢竟到目前為止,只是我個人的直覺,沒有任何實證,別人聽了我這樣的想法,很難輕易接受,說不定會有不好的影響。所以,我更不能隨隨便便地跑去查問陳志宇,江蘭蘭被害那天他的日程安排。對陳志宇這樣的人,我越魯莽,就越容易出現差錯,越容易讓他跑掉。所以,我必須要非常小心,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一定不能驚動他。”
米朵若有所思地說:“是這樣。另外,假如我們對陳志宇打那個電話給你的目的感覺正確的話,那就說明陳志宇心裡對你已有所戒備,說不定專門為了對付你而設計好了一套方案。所以你確實不方便出面查他,萬一最後查不到證據,又弄得滿城風雨的話,對你就很不利了。這種不必要的風險,確實不值得冒。”
普克說:“完全正確。所以我就發愁,到底該想個什麼辦法去悄悄查他,而不讓他有任何感覺?”
兩人對視了一下,米朵忽然笑著說:“普克,我有個想法,不知該說不該說?”
普克馬上說:“當然該說,我知道你是很敏銳的。”
米朵笑著說:“原來你有時候嘴也很甜呢!”
他們含笑地對視著,彼此都覺得有幾分溫馨瀰漫開來。
米朵接著說:“反正現在我沒工作,閒著也是閒著。”她沒說下去,只是看著普克的反應。
普克馬上明白了。“你去幫我查?”
米朵說:“是不是我好萊塢電影看多了,那裡就經常有類似這樣的情節。”
普克有點猶豫。“你完全不認識陳志宇,他又在機關裡任要職,沒有合適的理由很難接近。而且,如果他真是兇手,就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我不放心你的安全。”
米朵說:“你前兩個顧慮我想好了,正因為他在機關人事部門工作,我才有藉口接近他。你忘了,我的檔案還沒正式交到人才市場,現在從理論上說還是國家幹部,雖然醫院幹部的調動屬於衛生局管,但如果我想調到衛生系統之外的部門工作,那這件事兒就正歸他們人事部門管呢。”
普克有點驚喜。“這麼巧,我倒真沒想到,可是……”
米朵搶著說:“沒什麼可是的,陳志宇那麼聰明,就算他發現了我的意圖,他當然知道我背後會有指使人,而且會一直注意著他的舉動,以他的謹慎,怎麼敢對我造成威脅?那不明擺著自己往槍口上撞嗎?”
普克聽著,點頭說:“有道理。本來我就想,陳志宇身上值得查的內容太多了,不只是我們想知道的那個時間問題。我不方便,讓別人去我又不放心,你雖然不是幹這一行的,但我發現你不僅敏銳,思路也特別清楚,應該說是很合適的人選。”
普克說到這裡,心裡忽然又有了一絲異樣感覺。像是一個小孩子將自己珍愛的一樣東西送出去,心裡馬上又會後悔的那種感覺。
米朵本來是中等身材,這一場病讓她顯得清瘦了許多,微微凹陷的眼睛看起來更大。普克以前一直不十分注意米朵的容貌,他只是覺得米朵看上去沉靜中含有幾分憂鬱,眼神在不知不覺中吸引著他的注意。而現在普克發現,米朵有一種內在的美,不同於那種讓人看了眼睛一亮的漂亮豔麗,卻是綿綿不斷地透出清麗優雅的氣質。
普克不知為什麼,一下子想起陳志宇辦公室裡掛的那幅水墨畫。陳志宇曾告訴普克說,他很喜歡那首詩特別的意境。“驛外斷橋旁,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兼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普克心裡不由自主地想,陳志宇會喜歡清雅冷傲的梅花,他當然有可能會喜歡氣質與梅花相近的米朵。普克一時間說不清,心裡湧上來的那種感覺是什麼。
米朵看到普克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知他心裡在想著什麼,她覺得臉頰慢慢熱起來。
“喂,到底行還是不行,你說句話呀!”米朵催促普克。
普克說:“好吧,先保留這個想法,作為一項補充選擇。目前有幾項內容還在調查,如果僥倖……哦,說實話,在這個案子裡我一點僥倖心理都不敢有,對手實在太狡猾了。我好像預感到線索又會斷掉。不過,還是先等等再說。但是,米朵!無論如何,就算是到時不得已這麼做,記住第一要素,就是安全。”
米朵笑容可掬地說:“當然了,我又不想當烈士。”
普克想起一件事。“對了,一直想把尋呼號告訴你,免得有事總聯繫不上,不過,以前沒告訴你,是因為我的尋呼機都是用於公務,而我個人並不喜歡這種聯繫方式,又容易造成公私不分,只是這個原因而已。當然現在不同了,沒想到居然會成為搭檔。”
米朵笑著說:“搭檔!你好,很榮幸有機會和你一起工作。我們什麼時間商量一下行動方案?現在天亮了,你該去上班了。”
整整一夜,時間在他們的談話中悄悄流走。窗外的晨曦清潔明亮,新的一天開始了。
2
普克他們本來希望,江蘭蘭的丈夫鄧輝在收拾江蘭蘭遺物時,多少能夠發現一點有用的線索。因為鄧輝上次和普克談到江蘭蘭的性格愛好時,說過江蘭蘭有記日記的習慣。一個女人在記日記時,即使會著意掩飾她想掩飾的內容,仍然有可能會在字裡行間有所流露,尤其是與戀情有關的。
普克打了鄧輝的手機,卻是關機狀態。打到家裡沒有人接,普克便打到鄧輝的單位,正巧是鄧輝接的。
普克說:“你好,我是普克。你現在說話方便嗎?”普克覺得鄧輝在遇到這麼嚴重的事件後,能夠馬上回到單位上班,至少說明鄧輝比較堅強。普克沒有直接詢問他想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一般人都不會願意在單位裡談這種事。
果然,鄧輝用含糊的語氣說:“噢,你好你好。這樣吧,我現在很忙,一時走不開,等中午休息時間,我給你打尋呼,到時再說吧。”
中午他們在鄧輝單位附近一家茶社如約見了面。茶社裡都配有快餐,兩人各點了一份中式快餐,邊吃邊談起來。
鄧輝的眼圈黑得很厲害,面色和普克第一次見他時一樣差。普克內心裡對他不禁有一些同情,可普克又想,也許鄧輝此刻並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否則他就不會在這種狀態下仍去單位工作了。普克理解,對於一部分男人來說,工作是減輕心理壓力和精神痛苦的藥劑,自己便是這樣的人,但這種藥劑並非良方,因為它帶來的只是暫時的麻醉,而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鄧輝悶著頭不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吃飯。普克也不催他,加上他自己一夜沒睡,早上只隨便在路邊吃了一個煎餅,早就感到體力有點透支,他也大口吃著飯,雖然因為過度睏倦沒有胃口,但總是能夠補充一下身體所需的營養。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鄧輝才放下碗筷,用面紙擦擦臉和手,慢慢開口說:“對不起,江蘭蘭的東西我收過了,沒有對你們有用的。”
普克敏感地發現,鄧輝沒有像以前那樣稱妻子為蘭蘭,而是江蘭蘭。他的語氣也顯得比上次淡漠。鄧輝現在是一個心事很重的男人,看樣子他準備拒絕任何來自於外界的同情或是幫助。也許在他心目裡,這些同情和幫助都懷有各自的目的,只會加重他所承受的痛苦。
普克真的很理解鄧輝的心情,然而普克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儘量語氣和緩地問:“上次有一個細節,我們當時還沒掌握,就是江蘭蘭被害之前一段日子,好像使用了尋呼機。咱倆談話時,沒有談到這個問題,不知你了不瞭解情況?”
鄧輝在聽到普克說“江蘭蘭被害”幾個字時,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兒,鄧輝說:“我不知道,我出差之前,她是從來沒用過尋呼機的。有兩次我還說給她買一個,我有事找她也方便,但她卻不要,說如果上課時尋呼機突然叫起來,對學生影響不好。”
普克問:“從我們瞭解的情況看,她的尋呼可能與作案人有關。如果我們能查到出事那幾天,都有誰呼過她,可能會對案情起到關鍵性的作用。”注意到鄧輝對自己說話用詞的反應後,普克說話時,便儘量避免一些刺激性的言語了。他接著問鄧輝:“你在收拾家裡票據一類東西時,有沒有找到什麼尋呼臺的交費收據?”
鄧輝想了想,搖搖頭。
“辦公室鎖著的抽屜裡呢?”
鄧輝還是搖頭。
“上次你談到江蘭蘭有記日記的習慣,有沒有找到她近期的日記本?”
鄧輝明顯地一震,臉上剋制不住痛苦的表情。普克明白了,鄧輝一定是找到了江蘭蘭的日記本,並且看到了他完全不瞭解的隱情,對他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難怪今天的態度不是十分配合。
而普克卻不得不再次觸動鄧輝的痛處,問:“能不能讓我們看一看?”
鄧輝馬上搖頭說:“這個不行,我看過了,裡面的確沒有對你們有價值的東西,都是些個人隱私。”
普克態度溫和卻堅持著說:“有時候線索會非常細微,需要客觀的態度來判斷。你現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對江蘭蘭來說,即使她有什麼過錯,也不應該遭受這樣的罪惡,何況對她做了懲罰的,正是使她犯錯的根源。”
鄧輝用手遮住眼睛,低下了頭。普克知道他流淚了,應該是愛恨交織的眼淚。
好一會兒,鄧輝才抬起頭來,紅著眼睛問:“你能保證——”
普克馬上接上去說:“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關心的只是案情,除此之外的任何內容,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鄧輝長長出了一口氣,下決心地說:“我帶在包裡,本來準備今天找個地方燒了。”他從放在桌上的皮包裡取出一個外皮精美的日記本,遞給了普克。
普克的眼睛看著鄧輝的皮包,接過日記本往自己包裡放的同時,忽然問:“江蘭蘭有平常外出用的提包吧?”
鄧輝愣了一下,說:“你不提醒,我真的沒注意到這件事,現在想起來了。蘭蘭有一個皮包,上班時不用,都是外出時用的,裡面裝些女人用的小東西,我記得以前她的一個小電話號碼本是放在那裡的,還有鑰匙,這次我都沒找到。也許是心情太差,都沒有認真去想這些細節。”
“什麼樣的皮包?”
“就是女人常用的那種,黑的,長方形,有根長肩帶。”
“除了上班,每次出門都帶著嗎?”
“對,只有冬天偶爾不帶。因為其他季節的衣服要麼沒口袋,要麼太薄,裝東西很難看,但只要外出,最起碼要帶鑰匙、錢和紙巾什麼的,不帶包就沒地方裝。你們也看到了,蘭蘭那天穿的裙子,一個口袋都沒有,所以可以肯定會帶包的。當時現場沒找到?”
普克說:“作案人很細心,這麼大的東西肯定不會留下。”普克說時心裡想,看樣子江蘭蘭的皮包帶就是作案工具了。
談得差不多,鄧輝準備先回去上班了。普克臨別和鄧輝握手時,簡單而誠懇地說:“自己多保重,身體最要緊。”
鄧輝點點頭,想了想,說:“謝謝,謝謝你沒有憐憫的態度。我受不了那個。”
普克微笑了一下說:“我會盡快把本子還給你,放心好了。”
兩人就告別了。普克看著鄧輝的背影消失在茶社的門外,他又坐了幾分鐘。他想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多麼脆弱,哪怕是夫妻,哪怕是親人,海誓山盟,白紙黑字的婚約,其實都無法真正約束人的內心世界。也許因為身體太疲倦,一時間,普克覺得自己的意志力顯得有點薄弱,於小端、王潔和米朵的影子混亂地充塞著腦海,令他又感到那種深植於內心的隱痛。最後他用力搖搖頭,像是要用力將那些影子從腦海裡甩出去似的,然後站起身,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包,大步地走出去。
3
下午普克先回了一趟單位,首先和彭大勇聯繫了一下。上午的時間彭大勇主要去各尋呼臺,看看能不能查到用江蘭蘭名字登記的用戶。這項工作,普克和彭大勇雖然決定去做,但都覺得有點渺茫。因為X市的尋呼臺大大小小几十家,尋呼機用戶有一百多萬,僅憑一個名字來查,幾乎類似於大海撈針。更何況,普克他們根本無法確定,江蘭蘭使用的尋呼機是否她自己買的,是否她自己去登記入網的,是否用的江蘭蘭這個名字。
普克中午和鄧輝見過面後,瞭解到鄧輝沒有找到任何尋呼臺的收費收據,心裡更失去對這條線索的信心。通常尋呼機用戶在尋呼臺交費入網後,都會保留下收費收據,因為尋呼臺的服務費用是以月為單位收取的,一般最低一次性收取三個月費用,多半是在半年以上。由於服務時間跨度大,用戶為了避免尋呼臺出現重複收費的可能,也為了方便查詢下次交費時間的銜接,通常都會保留交費收據。如果江蘭蘭是自己購買尋呼機併入網尋呼的,不太可能隨便將收據丟掉,她本身是個相對直率、外露的女人,就算在這次意外的戀情中顯得較為謹慎,也不至於會小心到這個程度。她不是已經讓趙老師看出她的反常了嗎?
最大的可能性是,尋呼機由兇手購買併為江蘭蘭入網。這樣做顯然會給兇手自己帶來方便,增加安全係數。如果真是由兇手購買併入網,他當然既不會用江蘭蘭的名字,更不會用自己的名字。普克已經習慣於兇手細緻而謹慎的辦事方式了,雖然到目前為止,兇手的性格及特點都只是普克的推測和想象。
因此,當彭大勇接到普克的尋呼打回電話時,普克已經猜到會是什麼結果了。
彭大勇說:“跑了三分之一的臺,都沒有叫江蘭蘭名字的用戶,下午再試試看吧。”
普克說:“不管怎麼樣,還是查一遍再說吧,這樣放心一點兒。就是辛苦你了。”
彭大勇爽快地說:“這不成問題,咱倆分工不同,你動腦,我跑腿,誰也不比誰更輕鬆,不過,你倒是做的來我做的事,我可不一定幹得了你乾的事。”
彭大勇的寬懷大度讓普克有幾分感動,然而在這方面他並不喜歡直接表達,只是笑了笑,便接著說:“這兩天還得查查“希望工程”那件事。”
彭大勇說:“這我知道,今天早上我查到了基金會的號碼,已經給他們打了電話,我準備尋呼臺的事一完就去。”
普克說:“你有沒有跟處領導談過我倆對這兩起案子的分析和想法?”
彭大勇說:“還沒來得及,一早就出來了。要不明早上班時,我們一起去談吧。”
普克說也好。接著又說他先要把在全市媒體和出租車公司徵集目擊者的消息準備一下,然後在局裡找個同事幫忙去聯繫。另外,普克簡單告訴了彭大勇中午和鄧輝談話的情況,並說了日記的事。
彭大勇說:“這方面的事,你就全權代辦了吧,文字上的事兒我不在行。”
普克說:“好,這樣的話,下午我想好好看一下這個本子,單位太鬧,我自己找個地方。有什麼情況,打我尋呼好了。”
普克說的時候,心裡已經想到,他想到米朵那裡去看這本日記。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普克覺得自己的宿舍很令他煩躁,工作回去之後,不像以前那樣容易靜下心來看書或是思考問題。也許是因為於小端的突然出現,勾起了不愉快的記憶。而他居然在那樣的心態之下,又與於小端發生了關係,這種錯誤令他覺得自己不可原諒。
現在只有在米朵那裡,普克才能感到一種內心的平靜。哪怕是面對自己的羞辱和陰暗,也顯得比在其他地方有勇氣。加上早上米朵談的想法,也需要進一步設計詳細的方案步驟,到米朵家,是眼下普克的迫切的需要。
普克給米朵打了個電話,米朵接了電話,直接問:“普克吧?”
普克說:“是我。昨天害得你沒睡覺,現在累不累?”
米朵笑著說:“你不也沒睡嗎?還得一直在外面跑,受得了嗎?你走後我好歹還睡了一會兒呢。”
普克說:“是有點累。所以向你提一個請求,我手裡有一個本子要仔細查,下午想到你那裡去,我發現自己在你那兒,心裡會比較放鬆,可以嗎?”
米朵說:“當然可以,什麼時候來?”
普克說:“我現在在單位,還要先處理一個小情況,大約一個小時後過去。到了那兒,你還可以接著休息,我不會影響你。你現在身體沒完全康復,要多保重!”
米朵笑起來。“我覺得你現在……”說了一半兒,又不好意思說下去,趕快道了再見,之後便掛了電話。
接下來,普克擬寫了一個關於徵集目擊者的消息,請一位叫李豔的女警幫忙送到各媒體以及出租車公司去。這個李豔就是彭大勇拿來開普克玩笑的兩個人中的之一,年輕漂亮,十分熱情,常來普克他們的辦公室,普克心裡多少有點清楚,只是他的注意力不放在這方面,又沒有任何感覺,所以總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次請她幫忙,是因為知道女警,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女警,在外面辦這種事時,比男警會多一點方便。李豔很爽快地答應了普克,拿著寫好的東西走了。普克收拾了一下,便來了米朵家。
整個下午普克就在米朵家看江蘭蘭的日記。江蘭蘭是文科科班出身,有著很好的文字功底,也看得出幾分才氣。普克以前從未看過女性的日記,這一次一頁頁細細地翻著,好像聽到一個已然死去的女人內心的聲音,心裡別有一番感觸。
這本日記時間跨度很大,前後接近三年。看得出,江蘭蘭內心的情緒很不穩定,很多想法,並不像她平時在鄧輝和趙老師面前表現出來的一樣。從日期看,有時接連幾天每天寫,有時一連幾個月都沒有記錄。對於鄧輝的感情,似乎自己都難以把握。也許這也是令鄧輝感到被傷害的一點,在他認為妻子只是在生命最後一個階段背叛了他之前,其實妻子也並不如他所想像的,或者像平常所表現出的那樣愛他,這種記錄幾乎能夠摧毀鄧輝整個的感情世界。
不過,普克關心的是日記最後一小部分的內容。很顯然,字裡行間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的影子。江蘭蘭一直只寫“他”,有的文字和句子,是用英文來寫的。從文字記錄來看,兩人的關係是在9月21日開始的,或者說是在那一天有了突破。因為在此之前,這個“他”一直不曾出現。普克算了一下日期,9月21日又是一個星期四,江蘭蘭沒課的日子。
9月21日星期四這樣寫道:
今天很震撼。沒想到真會有這麼出色的男人,簡直和我從小夢想中期待的一模一樣。在他面前,我第一次失去了自信。當時一定顯得很傻,手足無措的樣子。真是後悔,應該落落大方一些。不知他會怎麼看我,我想我是沒有希望的。可他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居然吻了我,既粗暴又溫存,讓我生出慾望。
9月22日星期五寫道:
一直想著他,學生的課都上不好。輝打電話來,忽然覺得很煩。能不能再去找他?找他,也許會讓他輕視了我。可是我只留了家裡的電話,卻沒辦法直接告訴他,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我不主動找他,他怎麼會打電話到家裡?我該怎麼辦?
接下來的週末,只記了其他一些事情。
25日和26日兩天沒有記錄。
9月27日星期三寫道:
我是怎麼了?都是有家的人,他又是那樣的身份,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我像著魔了,只是一個小時的談話和一個吻,就變得不可自拔。輝打電話來,想對他溫存一些,可不由自主地表現出冷淡。輝一定傷心了。而我連夢裡都只有他的影子。明天沒有課,他知道我星期四沒有課,希望能打電話來。否則,我就一定要去找他了。
9月28日星期四寫道:
老天,不敢相信做愛會這麼美。(中間一段英文,全部是描寫與“他”做愛的細節和感受。)我真的要著魔了,可這種地方總給人以不安全感。他對我很坦率,他說一旦有任何人知道一點跡象,我們就不能再來往了。兩個小時,飛一樣過去了。真不捨得離開,而他要回去上班,我不敢留他。走時我告訴他,輝出差在外,下次可以來我家。他那麼小心,說到時會和我聯繫。然後就拿出一個尋呼機送給我,讓我打到震動位置,不要讓別人注意到。我知道自己,其實從來沒有放蕩過,可在他面前,我像是沒有了自尊,只要他召喚一聲,我就會立刻飛奔到他身邊。這是肉慾,還是愛情?
9月29日星期五寫道:
中午他打了一個尋呼給我,我滿懷興奮地給他回電話,心裡暗自盼望他要約我。可他只說國慶節放假幾天,不能和我聯繫,祝我節日快樂。我又是高興又是失望,高興是因為,他不僅僅是想與我做愛才給我打電話,失望是因為我被提醒了,我們都是不自由的。啊,我忽然想起了輝。輝也很可憐,不知道我其實一直不怎麼愛他。
9月30日至10月4日沒寫。
10月5日星期四寫道:
今天有個小意外,他來家裡的時候,輝竟然打電話來,騙我說他正在上樓,馬上就要到家。那時我們剛準備開始做愛,後來他顯得不太愉快,穿上衣服就走了。我感到有點屈辱,又恨自己表現得像個蕩婦。他還問我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我猜他不希望我有,所以我騙他說沒有。他說一定不能做任何記錄,因為如果任何人知道了,我們就不能再來往。看,他就是這麼直截了當,而我卻沒有力量對他說一個“不”字。也許真的不能再寫了,萬一被輝看到,也許會殺了我。
江蘭蘭的日記到這裡真的停下來了。
普克坐在客廳裡的藤椅上,一邊看一邊思考著。江蘭蘭的日記裡,依然沒有一點實際的證據可以指證“他”是誰。但是按照普克的假設,如果這個“他”就是陳志宇,那麼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順理成章,幾乎沒有一點不相吻合的地方。“他”總是在中午活動,“他”對女人充滿誘惑力,“他”有家室和一定的身份,“他”習慣於控制著別人的行為和方向。這個“他”在普克腦海裡,已經有了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形象,那就是陳志宇。可江蘭蘭的日記,只能對普克的假設起作用,對提供真憑實據,依然毫無用處。
普克感到有點失望。在他沉思的時候,忽然聞到很香的炒菜味從廚房裡飄出來,而且香味越來越濃,令人感到飢腸轆轆。普克看看窗外才發覺,天色已經在他沒有發覺的時候黑下來了。
這時米朵扎著圍裙,端著一盤菜笑吟吟地從廚房裡走出來,說:“快收拾收拾桌子,準備開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