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心得》書稿付梓中華書局,心下有七分安頓三分忐忑。從二十一歲讀先秦文學碩士開始,幾乎泡在中華版的書堆里長大,不敢奢望有一天在中華書局出自己的一本書,就如同從來不敢妄想自己敢站在電視屏幕裏談談《論語》的話題。
對《論語》的情感,一向是“敬”而不“畏”,對《論語》的感覺,從來是樸素而温暖。
在北方一個以温泉著稱的小城裏,曾經見過一口奇特的“問病泉”,據説任何人舒舒服服地泡進去,一下子就感知到自己身體的病灶所在:有關節炎的人四肢關節就會麻酥酥有了感覺,有腸胃病的人腸胃間就會火辣辣湧起熱流,而有皮膚病的人則周身通泰,洗掉一層蟬蜕一般……
我眼中的《論語》,就是這樣一眼温暖的活水泉。
以我的學養和閲歷,真要做《論語》的講解和講解和辨析,萬萬不敢。那就像是讓我去做這眼温泉的化學成份分析一樣,我沒有能力拿出一份數據精準的化驗報告。我所能擔承的角色只是一個體驗者,以身體之,以血驗之,像兩千多年中數以千萬計泡過這眼温泉的人一樣,用自己的身體最敏感的病灶去承受温泉的恩惠。
仁者見其仁,智者見其智。經典的價值或許並不在於令人敬畏到近乎膜拜,而恰恰在於它的包容與流動,可以讓千古人羣温暖地浸潤其中,在每一個生命個體中以不同的感悟延展了殊途同歸的價值。所謂“道不遠人”,大概如此。
我眼中真正的聖賢從來不拎着晦澀艱深的典故嚇唬人,也從來不堆砌出佶屈聱牙的言語麻煩人。孔子説:“予欲無言”,子貢慌慌地問:“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孔子益發淡定,説:“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這個世界上的簡單真理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為它們從不表現為一種外在的灌輸,而是對於每個心靈內在的喚醒。《論語》中的簡單真理所以穿越千古塵埃,讓後世子子孫孫在日益繁盛而迷惑的物質文明中得以秉持民族的根性,不至於因為選擇的機遇過多而倉惶。受益的人也許“覺”在某一刻,怦然心動,醍醐灌頂;也許“悟”在漫漫歲月,用一生的歷練完成一次不可複製的解讀。
真的要感謝《百家講壇》用“心得”這個角度鼓勵我走進《論語》,千顆心有千種所得,萬顆心有萬種所得,而我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心之得。我們在當下的生活解讀中豁然開朗,聖人在千古之前就會緘默微笑。
古有“半部《論語》治天下”之説,那是將《論語》奉為中國文化思想的淵源;而我寧願説“半部《論語》修自身”,人人皆可視之為一眼温暖的“問病泉”。
可以得之於心的《論語》,不是被漢武帝罷黜了百家之後刻意獨尊的“儒術”,不是與“道”“釋”並稱於莊嚴儀式的“儒教”,不是被窮究義理囿於考據的“儒學”。
可以得之於心的《論語》,是每個人心中有而口中無的簡單真理。
所以,我看《論語》的温度,不燙手,亦不冷漠,略高於體温,千古恆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