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華人文學 > 《中國式離婚》在線閱讀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這天,娟子接到了林小楓的電話,電話中林小楓先是道歉,後向她正式發出邀請:老宋要去西藏,她得給他送行。家宴。至時請娟子作陪。連道歉帶送行,一塊兒,也省她弄二回了。娟子放下電話後感動得一塌糊塗,雖說林小楓誤解了她和老宋的關係,但是畢竟,她的行為言辭在某一瞬間是有失檢點,那次倘不是老宋把持得好,後果不堪設想。不僅日後跟老宋關係尷尬,跟小楓姐還有她爸媽更是不好交代她們一家對她有恩。放下電話一路小跑去了老宋的辦公室,發表感慨:我覺著小楓姐這人真的是挺大度。有些事啊,其實就是誤會,一說開,什麼事沒有。

    宋建平卻不似她那麼樂觀,表面看,我和她之間的很多事是誤會,是巧合,是偶然。事實上,是偶然中的必然雙方已然失去了基本的信任,沒有這個誤會它也得有那個誤會,沒有事它也會生出事兒來。她這回啊,充其量,是她諸多反覆中的又一次反覆。總有一天,她還得故態重萌。我太瞭解她了,我再也經不起這種折騰了。那你說我去不去?我可是都答應她了。你都答應她了還問我幹什麼?那你呢?她現在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畢竟是不無傷感道,要分手了。做不成夫妻,也不必做仇敵。

    宋家桌子上已擺上了涼菜,林小楓在廚房裡忙活,將安定倒在一個蒜臼子裡,細細碾成碎面;爾後,把藥面倒到紙上,將紙對摺,對準酒瓶瓶口,稍一傾斜,裡面的藥面即無聲滑落瓶中。拿起酒瓶輕輕晃,晃,晃,直到那粉末融化酒中

    終於,她看到了他們倆躺在了一起。卻沒有一點成就感,相反,心裡慌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強迫自己鎮定,按事先設想去拿網易拍,拍的時候比剛才又鎮定了些許。看到兩個人衣衫整齊躺在床上總覺著不太對勁,緊張思索了一會兒,看出了問題在哪裡。

    她一步一步向床上的兩個人走去。先到了宋建平睡的那一邊,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不放心,輕輕推了推他。他死人一樣毫無反應。她放下心來,開始動手脫他的衣服。先是上衣,一顆一顆解開了外衣的扣子,然後,內衣,直到他上身被脫得只剩下了一件汗衫。汗衫是套頭的,必須自下而上地脫。當她費很大勁終於把汗衫從宋建平頭上拉下來的時候,同時被拉上去的兩條胳膊由於失去了汗衫袖子的束縛,軟綿綿地掉下來,正好砸到了林小楓的頭上。林小楓猝不及防,以為宋建平醒了,嚇得一聲尖叫,身子向後跳閃,一雙眼睛須臾沒敢離開那張床和床上的人,直勾勾的。

    裸著上半身的宋建平和娟子躺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林小楓睜大眼睛看,忽然,她再也堅持不住了,崩潰了。啊隨著一聲尖叫,她全身隨之篩糠般抖動起來。牙齒打顫,彷彿一個寒冷中的人,她哆哆嗦嗦拿起電話,撥了弟弟小軍的手機。

    救護車鳴叫著將宋建平和娟子送進了醫院

    這件事使宋建平對林小楓的所有歉意和僅存的一點好感,蕩然無存。二人各住各屋,形同路人。就在宋建平臨赴藏前,一件意外事件使他延宕了下來。

    噹噹受傷了。

    事情很簡單,晚上,睡前,林小楓讓他喝奶,他不想喝,林小楓就火了自與宋建平徹底鬧崩之後,林小楓徹底絕望了。徹底絕望的她脾氣日益暴躁噹噹一看媽媽火了,趕緊拿起奶要喝,林小楓畢竟是母親,盛怒之下不失理智,不願孩子在這種情緒下喝奶,怕又像上次似的引起嘔吐;但又不能失去母親的尊嚴,便一把奪過那奶,使勁朝屋外地上一潑,說聲不喝了!睡覺!轉身向外走,噹噹跳下床追上去拉媽媽,被媽媽推開,噹噹沒有防備,光著的小腳踩著了地上的牛奶,腳下一滑,身子向前撲去,一下子摔倒在地,把眼睛上方摔開了一道大口子

    深夜,夫妻倆一塊兒送孩子入院,一塊兒等在外科急診室外,一塊兒焦急,直到兒子從裡面縫針出來,直到醫生說沒有問題。林小楓方在兒子面前半蹲半跪下來,失而復得般緊緊摟住了兒子小小的身體,把臉埋了進去,久久不動。宋建平在一邊默默看著,心情複雜,難以言喻。當下決定推遲一段再走,至少要等兒子拆了線後再走。

    拆線那天天氣很好,蔚藍的天空中看不到一絲雲。一家三口從門診大樓出來,噹噹一手牽著爸爸一手牽著媽媽,走下門診大樓臺階。這時,林小楓站住了,對當當說:來,噹噹,這裡亮,讓媽媽看看,到底落沒落疤。蹲下身子,捧著兒子的小臉細細看。

    宋建平也蹲下身子,跟著看:那隻眼的上方只有一道淺淺的細線,不細看看不出來,總之,完全可以忽略。夫妻二人看一會兒,對視,交流體會。

    不細看一點都看不出來啊。

    細看都看不大出來!

    再長長還會好。

    肯定的!噹噹還小!

    林小楓激動得一把抱住噹噹使勁地親。宋建平拉著兒子的一隻小手,也是百感交集。

    夾在爸爸媽媽之間的當當幸福,惶惑,若有所悟,媽媽,我想回咱們自己家。

    夫妻二人一愣,不約而同對視,在無言中達成了共識。宋建平開車,一家三口離開了醫院。

    晚飯是在麥當勞吃的,家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不知是誰說在外面吃吧,噹噹就說要在外面吃就去麥當勞吃,於是就去了麥當勞。回來的路上,還停車在路邊買了西瓜。到家後,林小楓把西瓜洗了,抱到大屋的餐桌上。西瓜已熟得透透的了,刀尖一碰,啪,就裂開了。紅瓤黑籽,父子倆一人抱著一塊,用小勺挖著吃,邊看著電視。電視聲,成年男子低沉的嗓音,兒童細嫩的聲音交織一起,構成一種令人陶醉的聲響。宋建平偶爾扭過頭來,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發呆的林小楓,招呼一聲:怎麼不吃啊?很甜!這瓜買得不錯!

    林小楓忙答應著為自己切瓜。西瓜刀細長鋒利,只聽輕輕的一聲嚓,一塊瓜應聲一分為二。

    林小楓拿起其中的一塊,還是覺著有點大,就用刀又切了一刀,拿起其中小點的那塊,用牙尖一點一點啃著吃。西瓜確實好,甜,沙,水分很多,很新鮮。但她沒有慾望,沒有吃的慾望。只是因為宋建平讓她吃,才吃,因而吃得勉強,食而無味。邊吃,邊看著那邊的父子倆,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並排坐在沙發上,一起看著電視吃著西瓜。吃西瓜的風格也相同,都不吐籽,都嫌麻煩,就那麼連籽帶瓤囫圇著咽突然宋建平起身向這邊走,林小楓猝不及防,趕緊低下頭吃瓜,瓜裡有了一點鹹絲絲的味道,想來是眼淚了。宋建平來了又走了,他來拿西瓜。

    噹噹睡了,在林小楓身邊發出甜蜜的呼吸聲。如果,如果沒有了父親,他的呼吸還會是這樣甜蜜嗎?還有,她呢?如果沒有了丈夫,她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不想了,不能想了。她輕輕起身,下床,向小屋裡走。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只是想去,就去了。路過餐桌時胳膊不知怎麼碰著了懸在桌邊外的西瓜刀的刀把,瓜刀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當。林小楓趕緊彎腰拾起瓜刀,同時扭臉向床上看去,熟睡的當當動都沒動。她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向小屋走去,赤著腳,悄無聲息。

    宋建平睡熟了,睡熟了的他由於平躺面部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看去酷似一個大號的當當。他翻了個身,一條胳膊把被子擁到了鼻子下方,本來通暢均勻的呼吸立刻有些受阻,粗而用起力來,讓人聽著難受。林小楓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替他把那被子往下掖了掖。不料宋建平立刻醒來,醒來後眼睛立刻瞪大了,爾後,騰一下子坐了起來,你、你要幹什麼?

    林小楓不解,低頭看了看自己,才發現手裡還捏著那把剛才落地的西瓜刀。一下子明白了宋建平為什麼會有如此激烈反應。她悽然一笑: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你、你、你不要胡來啊!

    看著宋建平眼睛裡認真的恐懼恐慌,林小楓的心驀地沉落:這就是他對她的看法了。細想,客觀地想,這一段以來她的所作所為,怎能不讓對方產生這種戲劇化的想法?這樣的一個人,誰又能夠忍受?別說他忍受不了,她都忍受不了。那一刻,林小楓彷彿從自身跳了出來,站得遠遠的,冷靜地,冷酷地,看著她的另一個自我。宋建平的反應給了她一個強烈的暗示:她已失去他了,剩下的,只是一個手續問題了,就算她強硬著不辦這個手續,他也已經不屬於她了。

    宋建平眼睛盯著林小楓,時刻準備著,或防止她把那刀刺過來,或伺機奪下她手裡的那刀。

    他的思想活動林小楓看得清清楚楚,她笑笑,舉起刀來,細看她只是想看一看有著如此威力的那把刀不料宋建平嗷地叫了一聲,二話不說撲將上來。林小楓本能地向後倒退了兩步,碰著了當當書桌前的椅子,椅子上擺著噹噹的變形模型,於是,只聽一陣稀里嘩啦,變形模型掉到了地上,把林小楓嚇了一跳。趁林小楓分神的工夫,宋建平又一次惡虎撲食一般撲了上來,林小楓本能躲閃,地上的玩具被踢得四下裡都是,偶爾還有被踩著的,於是,咣,當,喀嚓,終於把在大屋睡覺的當當吵醒了。噹噹醒來後就往小屋裡跑,一看眼前的情境,呆住:

    媽媽揮舞著一把刀,爸爸瘋了一樣去奪那刀噹噹光著小腳丫站在門口,驚恐無助地看著這一幕,兩個大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噹噹看了一會兒,扭頭向廚房跑去。

    刀在兩個人手裡僵持,這時忽聽到噹噹一聲銳叫:媽媽

    二人回頭,只見噹噹眼睛直盯著他們,手裡拿著水果刀在自己的小手背上拉著,一刀,又一刀,那隻小手皮開肉綻

    宋建平呆住。

    林小楓大叫一聲,扔下手裡的刀向當當撲去

    汽車呼嘯而去。車內,宋建平開車,林小楓和噹噹坐在車後座上,林小楓一手握住噹噹的手腕為他壓迫止血,一邊聲嘶力竭地喊:快!快啊!你這個笨蛋,快啊!

    汽車在無人的大街上風馳電掣

    林小楓、宋建平坐在治療室門外等。與上次噹噹摔傷的那次不同,這一次,兩個人誰也不看誰,也不說話。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林父、林母、林小軍聞訊趕來噹噹堅持要告訴姥姥姥爺舅舅。孩子本能地感到,今晚這事非同小可。宋建平、林小楓默默站起身來,看著那三人來到跟前。

    林母對林小楓說:噹噹呢?看也不看宋建平一眼,彷彿根本沒他這個人。宋建平也知趣地一聲不響。

    在裡面縫針

    說話間,治療室門開,噹噹走了出來,醫生隨在其後。林小楓忙迎上去向醫生詢問。林母則蹲下去抱住噹噹,痛心地問:噹噹,噹噹,為什麼要這麼幹?

    噹噹小臉因失血而慘白,為了不讓他們打架

    那也用不著這樣!

    噹噹搖搖頭,用小手點著自己摔過的眼眶,上一次就是,他們看我這裡摔了,就不打了

    林小軍心疼地把噹噹一把抱起,緊緊摟在了懷裡。

    林母一使勁,站了起來,也許是起得猛了,頭有點暈,她鎮定了一會兒,才站住了,爾後向林小楓走去,仍然是看都不看宋建平一眼。走到林小楓面前,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林小楓害怕地,媽!媽?您怎麼啦?去拉媽媽的手。

    林母一把抽出了那隻手,對著女兒的臉狠狠扇去。

    林小楓一手捂著臉一手指宋建平,媽,他

    他我不管!我只管你!我只管我的孩子!小楓,我白疼了你了,你真不像不像是我的閨女話音未落,軟軟地向地下癱去。

    林母心臟病突發,入院。

    林小楓的媽媽走了。在睡夢中走的。走前精神還好,跟老伴兒說了不少話,主要是說林小楓,她放心不下這個女兒。

    老林你說,小楓從生下來就跟著我,一直在我跟前長大,她這個個性怎麼就不像我呢?

    她要是像你,不,哪怕能趕上你一半,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怎麼著也不能完全像了你。看老伴臉上依然生氣的表情,不由有點擔心,老林,咱們可早說好了的,那事不能跟小楓說

    你不說她就不覺悟!

    不能說,為了什麼也不能說。孩子一直以為我是她媽,加上她親媽也已經沒了,就更沒必要說了,沒必要打亂她的生活。這家庭上的事兒,感情上的事兒,不能太較真兒。厚道一點兒,寬容一點兒,糊塗一點兒,比什麼都好。停了停,說道,我累了,得睡一會兒了。你也睡會兒吧。

    好好。早先一直不敢睡,怕睡著了,再睜開眼,你不在了。玉潔啊,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了啊。一輩子了,我習慣了,沒了你,我不行

    林母哄孩子般,好啦好啦,不說啦,睡吧。

    林母合上眼睛睡,睡了。林父也趴在她的身邊,睡了。林父醒來時,發現老伴兒已經走了。

    送走了媽媽的當晚,在沒有了媽媽的臥室裡,爸爸對女兒、兒子說了一段往事,他年輕時和一個女孩兒的婚外戀情。

    那個公社裡有一個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劇院派我去給他們輔導,就這樣,我和那個女孩子好上了

    這事兒,媽知道嗎?

    父親痛苦得說不出話,停了一會兒,再開口後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說:我跟那個人還生了個孩子

    林小楓姐弟無比驚訝,面面相覷。一時間屋裡靜得像沒有人。好半天,林小楓輕輕問:那孩子呢?

    父親依然不直接回答問題,仍是說自己的:年輕人,一人在外,一時衝動,一時糊塗,於是就一個很平常的故事,是不是?自嘲苦澀地一笑,又道,故事的結尾卻不同尋常,它之所以不同尋常,是因為你們的媽媽不同尋常。你們啊,得向你們的媽媽好好學學。學一學她的聰明通達和寬厚

    是夜,林小楓一夜未睡,次日一早,給宋建平打電話,說有事想跟他談。宋建平拒絕,理由是他今天沒有時間,今天醫院有活動,院長讓他務必到,藉此機會跟大夥告一個別,他明天將離京赴藏。林小楓追問活動地點,她不能不感覺到宋建平心理上對她的排斥。宋建平卻坦然說出了活動地點。林小楓放下電話後久久未動,爾後突然跳起,做出門準備。既然他沒有時間,那麼,她去找他。

    活動大廳,傑瑞在前方的麥克前講話:在各位同仁的努力工作精誠合作下,近兩年我們醫院發展很快,我今天尤其要提到的是,我們的外科主任宋建平先生

    人們扭頭看宋建平。宋建平臉上保持著微笑,心裡頭恨不能隱身才好。他不想成為中心,此刻他心裡非常難過,他無法承受中心所必須承受的壓力,保持中心的風度。傑瑞的聲音在大廳迴盪,令宋建平躲無可躲。

    一個人才就是一面旗幟。可惜宋建平先生不日將去西藏,這對我們醫院無疑是一個巨大損失,但是,院方還是決定尊重他個人的意見。現在,請宋建平先生給大家講話。講一講,如何才能做一個好的醫生!

    宋建平萬萬沒想到傑瑞還會有這一手,愣住,大家齊齊扭頭看他,無聲地為他閃開了一條通往前臺的甬道。

    宋建平站在這條閃開的甬道前,他一點不想講什麼。大廳裡靜極了。他和傑瑞站在甬道兩端對視,傑瑞目光中含著期待,他希望宋建平在最後一刻能改變主意,醫院裡需要他。忽然,他就那樣對著麥克風向甬道另一端的宋建平說了:宋,請再考慮一下,是不是可以不走?

    宋建平不語。人們看他。這時林小楓悄悄走了進來,服裝整潔,一張素臉,只在唇上塗了點肉色唇膏。她看到了這一幕,也如同眾人,靜靜注視著宋建平,帶著緊張的期待。

    宋建平通過人的甬道,向臺上走。走到麥克風前,看著他的熟悉的同事們,眼睛溼潤了,他咳了一聲,儘量使自己嗓音正常:我對不起

    眾人譁然,議論聲四起。

    誰也沒有注意到林小楓什麼時候上了前臺,徑直走到了麥克風的面前,推開宋建平,讓我說兩句。

    此言既出,全場一片驚愕的靜寂。宋建平先是驚訝,繼而憤怒,但是事到如今,他只能任由她去,聽天由命。

    我想,在場大多數朋友可能還不知道我是誰,所以請允許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我叫林小楓,是宋建平的太太

    轟,議論聲如雷聲滾過,爾後,是加倍的靜寂。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個表情,等待,不管了解情況的還是不瞭解情況的。因為眼前的情景委實是太奇特了。

    林小楓坦然鎮定如入無人之境,誠如剛才傑瑞院長所說,宋建平是一個優秀的醫生,也確如傑瑞院長所說,一個人才就是一面旗幟。但是他卻要走了。我知道,他不願意走,卻不得不走。大家知道為什麼嗎?

    仍是一片寂靜。

    他是為了我為了能夠同我離婚。

    一片譁然,爾後又是寂靜,靜極。

    林小楓轉向宋建平,四目相對。這時宋建平已經感到她不是來跟他鬧的,那麼,她來幹什麼?他看她的眼睛,極力想從中搜索,林小楓只對他微微一笑,輕聲說:我本來想跟你個別談的,你不給我時間,我只好到這裡來了。說罷又轉向大家,在這裡,我可以向大家保證,讓宋建平留下。轉向宋建平,建平,我同意離婚。全場大譁,一波接著一波。

    林小楓在譁然聲中高聲說道:我同意離婚,雖然我仍然愛他。從前,我以為愛就是擁有,就是佔有,現在我懂得了,不是,遠遠不是。說到這裡,親愛的媽媽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她一直忍著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她今天到這裡來,她說的這番話,實際上是對媽媽說的,媽媽臨終前惦著的就是她,她必須讓親愛的媽媽在九泉路上,把心放下。林小楓的聲音在大廳裡迴響。

    愛同時還是寬容寬厚是通達,總之,愛,是需要能力的!因為我不具備這個能力,所以我失敗了,所以我愛的人才會這樣不顧一切地要離我遠去。她揚起滿面淚水的臉,重複,愛是需要能力的。那能力就是,讓你愛的人愛你。

    全場靜寂。只有林小楓的聲音在大廳裡迴響

    宋建平在咖啡館等林小楓,神情焦急,已過了約定時間了。他拿不準她到底會不會來,再說白點,他拿不準這一次是她諸多反覆中的一次,還是她最終的覺醒。忽然,他眼睛一亮林小楓走來。

    二人相對坐下,目光卻躲閃著無法對視,這時小姐端著托盤來到了桌前,他們就一起看小姐,看她把咖啡、牛奶、小吃一樣一樣取出,放下。小姐走後,宋建平立刻忙不迭拿奶壺往林小楓面前的杯子里加奶,林小楓忙伸手去攔他讓他給自己先來,不期然她的手碰到了他的手,二人立刻閃電般縮回了各自的手,同時不好意思地笑笑。片刻,林小楓去拿壺,想不到宋建平是同樣思路,正好拿住了林小楓拿壺的手,他趕緊縮回去,同時竟下意識說了聲對不起。

    林小楓一笑:對不起?你說,如果叫一個外人看來,我們倆是不是根本就不像是一對夫妻?宋建平不知如何作答,尷尬地笑。林小楓凝視著他,那目光傷感憂鬱,我們現在只是一對紙上的夫妻了。建平,你說,你有多長時間碰都沒有碰過我了?

    宋建平無言。林小楓看著他,把一隻手輕輕放在了宋建平放在桌子上的那隻手上,兩手相疊,猛地,放在下面的宋建平的手翻了上去,緊緊握住了林小楓的手。於是由手的接觸開始,循序漸進,二人接吻了,那吻長久深密忘我,即使是年輕人,在這樣的場合進行這樣的吻,也嫌過分,二人全無感覺,如入無人之境

    吻罷。林小楓伏在宋建平肩上耳語:建平,你還走嗎?

    宋建平遲疑一下,點頭。

    你恨我嗎?

    宋建平毫不遲疑地搖頭。

    那,你還愛我嗎?

    這一次,宋建平沒搖頭但是也沒點頭。

    於是林小楓明白了。她放開宋建平,打開隨身帶來的包,從裡面抽出了她帶來的離婚協議書。

    你看一看。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枝筆,給了宋建平,如果沒什麼意見,就簽字吧。一笑,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

    宋建平沒看離婚協議書,而是神情專注研究著伸到眼前的那枝筆。那是一枝簽字筆,透明外殼,黑帽黑芯,筆身細長

    (全文完)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