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婦幫她換好衣裳,青兒隨手紮上腰帶,僕婦盯腰帶一眼,青兒道:這腰帶原是扎慣了,不許扎麼?
僕婦道:一條腰帶,你愛扎就扎,不妨事。
樂伎彈奏起來,白世傑喚她一旁坐下,問她:你喚青兒,姓什麼?
姓柳。
又問她哪裏人氏?父親可健在?
青兒想了想,説:我三歲的時候,父親離了家,一去不返。
哦?白世傑問:怎麼説?
父親到外地做生意,聽説遇見狼羣,讓狼吞噬了。
白世傑憐愛看她:倒是天可憐見,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母親一人。
見她眉頭深鎖,白世傑起了憐惜之心,説:也別難過了,過兩天我吩咐郝總管替你母親賣兩個丫頭,再看看有些什麼需要,總之好生安置她,讓你也心安些。
謝謝莊主。
別謝我!伸手就來攙她,手中握着纖纖的手,一陣心猿意馬,揮手驅走樂伎,等屋裏整個靜下來,他舉盅向她:喝了這盅酒。
他原已喝了好些酒,有幾分醺然,並未醉,伸手想解她腰帶,青兒霍地站起,低喝:別碰我!
你看她冷凝的臉,他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害羞了!説罷,便朝她撲過來。
青兒俐落一閃身,他撲空,再撲,又被閃過,他更惱:一個小小丫頭,如此大膽,看我敢不敢宰了你!
你當然敢!青兒冷冷道:誰不知道,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他訝然:你這麼大膽?你是誰?
我不姓柳,我姓馮。
馮?
我是馮子和的女兒,彩虹大俠馮子和的女兒。
他愣了幾秒鐘,吶吶道:馮子和的女兒,這怎麼回事?
很簡單,十幾年前,你們殺人盜劍的時候,飛刀娘子救走我。
他愣住,半晌睨着眼看她:這麼説你,來報仇的?
自然。
想必你也學得一手飛刀本領?
那是自然。
他立刻哈哈大笑,越笑聲音越大,幾乎要震碎屋瓦,她生了氣,狠狠盯他,問:你笑什麼?
我笑你空有飛刀絕技,可惜手上一把飛刀也沒有,哈哈哈!哈哈哈!丫頭,你今天仇也別報了,索性改姓白,做我白某人的娘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青兒怒不可遏,罵:你做夢!
看我是不是做夢?他笑得更囂張:馮子和的女兒,馬上是我白世傑的人了!
一個竄步躍向青兒,手還沒觸及她,腰帶斷了,他哈哈笑得更厲害,驀地,腰帶突然向他飛了下來,説時遲那時快,他聞到一股桂花香氣,他一驚,突然一朵朵桂花從腰帶撒向他,白白的、小的花瓣就在空中飄蕩起來
而對飛舞的桂花,白世傑先是錯愕,繼而憤怒。他看得清楚,桂花就從腰帶裏撒出來,越撒越急,越撒越多。他不能忍受飛舞的桂花,不能忍受桂花濃郁的香味。
青兒手中的腰帶猶如綵帶,青兒就像拿着綵帶的仙女一般,邊舞邊散花。
白世傑不能忍受這個,他大叫:來人啊!來人啊!
兩個侍兒進來,白世傑手腳癱軟,喝令道:把這些花弄走,統統弄走!弄走!
別聽他的!青兒叫道:出去,馬上走!
侍兒惶然無措,白世傑疊聲叫道:弄走,這些花統統弄走!
兩個侍兒蹲下去抓桂花,把桂花捧在手裏,忽然背部一陣痛徹肺腑,兩人啊的一聲慘叫,抬頭一看,見青兒揮舞手中腰帶,喝道:滾出去!不然一鞭纏死你們!
説時遲,那時快,又朝其中一名侍兒打上一記,這一記從她脖子上繞了一圈,纏得那侍兒咳嗽不止,青兒點到為止,抽回。
侍兒一個踉蹌,整個人仆倒地上,兩侍兒再也顧不得拾花,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奔出去
白世傑又怒又急,返身取得一劍,正是昨夜失而復得的彩虹神劍。他唰的一聲拔劍出鞘,嘴裏説:臭丫頭!看我收拾你!
驀然百千道光芒進射而出,急取青兒。
青兒揉揉眼睛,旋即鎮定下來,急忙忙再揮手中腰帶。
白世傑早被桂花的香氣薰得一陣噁心,漸漸又覺四肢發軟,眼前只覺綵帶飛舞,他暗自納悶,看綵帶飛舞的姿態,分明是一種鞭法,見她手法嫺熟,不禁暗暗吃驚,喝道:你這是哪裏學來的妖術?
什麼叫妖術?讓你見識見識,這叫無敵飛鞭!
莫非是無敵飛鞭莫何傳授給你?
正是我師叔。她微微一笑:這套鞭法,專門學來對付你!
對付我?
當初她隨飛刀娘子學飛刀,飛刀娘子頗有見地,怕攜飛刀易遭人識破,便請她師弟無敵飛鞭教她鞭法。鞭的好處是攜帶方便;鞭的特點是以柔克剛,尤其在無鞭的情況下,一條腰帶亦可當鞭使用。她習鞭十年,為的就是等這一刻。腰帶在她手中已到了收放自如,出神入化的地步。
白世傑握住彩虹神劍,酒意加噁心,再加四肢癱軟,他一陣胡亂揮砍,忽然手一痛一麻,那彩虹神劍的劍柄倏地被腰帶捲住,眼看就要掉落地面,青兒一扯腰帶,彩虹神劍跟着飛到半空,在神劍凌空飛舞的一剎那,七彩虹光光射得她一陣暈眩,青兒往上一躍,一把抓住劍柄。
白世傑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忽覺胸口一陣刺痛,他踉踉蹌蹌走了幾步,感覺衣襟一片濕,耳畔聽得青兒説:死在彩虹神劍之下,你做鬼也值得了!
外面人聲紛沓,白世傑叫了聲:郝總管!人便向前仆倒。
這一刻,郝總管領着護院衝進來,青兒立刻被圍在核心。她一手提劍,一手握腰帶,郝總管喝一聲:上!
刀光劍影齊撲向青兒,青兒舉劍或格、或戳、或劈、或刺、或擊、或點、或抽、或提、或沉、或繞、或揉、或帶一雙眼睛觀四面,兩隻耳朵聽八方。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除掉郝總管!
但郝總管豈是等閒?她幾次舉劍向他,立刻被眾護院擋開,她要殺郝總管不但困難重重,甚至,連性命都要不保。
眾兵刃向着她,彩虹神劍原本鋒利無比,此時此刻在一把把冰冷又急驟來去的刀刃攻擊下,以她的功力,實難奏功,原因無他,彩虹神劍的霞光,閃得她自己目眩神亂。
她記得當初奪劍,郝總管曾叫她放下劍來,並且説:這劍若沒有相當功夫還吃它不住
她突然想,以剛克剛本就不易,更何況自己沒足夠功力使用彩虹神劍?既然不能以剛克剛,何不以柔克剛。
她索性使起手中的腰帶,那護院們不防,一把把刀刃紛紛被卷掉地上,她趁着他們來不及拾刀刃,喝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是衝你們來的,全閃開去,我跟姓郝的單打獨鬥!
郝總管一陣大笑,説:好厲害的丫頭片子,你們全閃開,讓我來!
郝總管使的是一把帶穗的劍,他舉劍擊向青兒,青兒不慌不忙揮出腰帶,眼看劍刃快給捲上了,郝總管順勢一帶,劍穗竟與腰帶纏在一塊,郝總管微微一笑,他的劍穗用的是極韌的捆繩,他一使腕力,嘣的一聲,青兒的腰帶成了兩截,青兒一驚,郝總管微微一笑,欺身來擒青兒,霎時青兒被制。
突然間躍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一把想搶彩虹神劍,青兒握緊了,那少年見搶不走,悲恨交集,流淚道:你殺了我爹,還奪我們的劍,還我劍來!
青兒愣了一愣,聽他説:我爹,會意過來,怒目瞪他,郝總管一旁見了,喝道:紀良!不許碰這劍!
劍是我們白馬莊的,我是白馬莊的小主人,為什麼不許我碰?
我告訴你!紀良,現在白馬莊是我一個人的,你是白馬莊的小主人嗎?你做夢!郝總管大笑。
紀良氣得目瞪口呆,正要衝向郝總管突然一聲大喝:姓郝的,你才做夢,明年今日是你的忌日,白馬莊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只是白馬莊的一個鬼!
與這同時,一聲咻,郝總管右手臂一陣刺痛,一個鬆手,青兒從他身旁竄開,郝總管一抬頭,就看見盲眼老婦站在眼前。
別來無恙,盲眼老婦還是當初在白馬樓的扮相,所不同的是,她不是瞽目,她眼睛炯亮有神,再細看,她至少比在白馬樓年輕二十歲。
有人低呼:是飛刀娘子!
兩護院俯身拾刀刃,盲眼老婦(不,她是飛刀娘子)眼尖,連咻兩聲,兩把飛刀飛出,痛得兩護院慘叫不迭。
青兒趁勢捉住那叫紀良的少年,嘴裏喝道:你是白世傑的兒子?告訴你,我不饒你!
舉起彩虹神劍便要殺他。
突聽得一聲哀嚎,青兒一驚,抬頭一看,崔鳳滿臉淚痛奔進來,一個站腳不穩,人便踉蹌跪倒,她大叫:不要!不要殺他!
青兒一愣,郝總管左手持劍,趁機逼向青兒,飛刀娘子又是一把飛刀,郝總管一個急轉身,躲過,但隨即再竄向青兒,眼看就要危及青兒,青兒突然一矮身子,放下紀良再竄步向前,郝總管跟上,青兒一個急旋轉,舉劍一帶,這是她學到的少數劍法之一,青鋒劍裏的圍繞中樞,原用於突破眾圍,青兒這一招單對郝總管簡直狠極,劍刃過處出現一條長長的血痕,傷處在郝總管的腹部和腰部,連腸帶肚外加腎,全被傷及。
任他郝總管有多大能耐和功力,這一出奇不意的一招,成了追魂奪命的一記,郝總管慘叫一聲,瞪大一雙銅鈴眼,緩緩倒下
崔鳳還怕她殺紀良,抽抽噎噎攔她:不要殺紀良!不要!
她冷笑:為什麼?因為她是你出賣色相的累贅,是不是?
不是!因為他是你親弟弟,是馮子和的親骨肉,是馮家的後代!青兒整個呆住了。
小青青,他是你父親的遺腹子,馮家遭遇大劫,我本來也要隨你父親去的,但是我發覺有孕了,為了馮家一脈香火,為了馮家血海深仇,我忍辱活下來了。我活着只有兩個目的,第一等紀良長大,接續馮家香火;第二,等紀良有足夠力量報他馮氏滿門血債,我等的只是這一天,沒想到你還活着,我等待的這一天提前到了,小青青,我高興,我安慰,十幾年忍辱偷生的歲月,我的委曲沒有白受
紀良也瞠目結舌。
紀良,過來,聽娘説,你不姓白,你姓馮,她是你親姊姊,隨着姊姊去認祖歸宗吧!
她轉臉看青兒,眼裏含淚帶笑:小青青,雖然你瞧不起我,但我畢竟是你的娘,你聽到我的話嗎?
青兒木然點頭,崔鳳伸手取劍。
這把彩虹神劍,是一名異人贈與你父親的,劍是稀世珍寶,稀世珍寶誰都愛,其壁無罪,懷壁其罪,世間,有所得,必有所失,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帶着它,是禍不是福。
她轉臉看飛刀娘子説:姊姊,小青青是你從小帶大,這一回,您得幫幫她,把這劍扔掉,不管是扔進大海,或埋進地底,都全憑您了
在她還辨不出真耶非耶的時候,突然彩虹神劍一閃,萬道霞光中,她聽到驚叫、慘嚎,然後看到一片殷紅從崔鳳的前襟逐漸擴大
崔鳳只是抽搐一下,便闔眼含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