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終於輪到在巴學園受大家喜歡的雜役小良了。其實,他是一位比學生們要大得多得多的叔叔,可是大家都懷着親暱之情稱他為:
“小良!!”
他是在大家遇到困難的時候的救命之神。小良什麼都會幹,平時他只是不聲不吭,臉上總是笑嘻嘻的,可是他隨時都掌握着孩子需要他幫忙解決的問題。那次小豆豆沒注意到廁所掏糞口上未蓋混凝土蓋子,從遠處跑來,落進齊胸深的糞池裏,他立刻把小豆豆撈上來,並且不嫌棄地給她洗得乾乾淨淨。
小林校長先生為了送別出征的小良,對大家説:
“我們開個茶話會吧。”
“茶話會?”
怎麼回事?大家高興極了,懂得了完全不懂的事物是值得高興的。當然,孩子們還理解不到小林老師不叫“送別會”而叫“茶話會”的心意。如果叫送別會,大孩子立刻就會明白那是個悲慼的集會。然而,誰也鬧不清“茶話會”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在興奮。
放學後,小林老師告訴大家像吃午飯時那樣用桌子在禮堂擺成個圓圈兒。大家圍成圓圈兒就座之後,小林老師發給每個一條細細的烤魷魚乾,這在當時,已經算是了不得的美味了。然後,老師與小良並排而坐,並把裝有一點兒酒的玻璃杯放到小良面前,這就是配給出徵的人的。校長先生説:
“這是巴學園的首次茶話會,要把它開成歡樂的會。大家有什麼話要對小良講的,就請講吧,不但對小良,同學之間有什麼話也可以講。一個人一個人講,站到中間講。好,開始吧。”
如果説在學校裏吃魷魚乾是第一次,那麼,看到跟大家坐在一起,並且一點兒一點兒地喝着酒的小良也是第一次。
一個接一個,面向小良站立,説出自己的想法。開始都是説些個“您走啦”、“注意不要得病”一類的話,當小豆豆班的右田君説出“下次我從鄉下給大家帶葬禮餡饅頭來”的時候,已經掀起鬨堂大笑了。
事情是這樣的,右田君總也忘不了在一年前,他在鄉下吃過的葬禮餡饅頭的味道。打那以後,一有機會他就説給大家帶來,可是直到如今一次也不曾帶來過。
校長先生乍一聽這個右田君的“葬禮餡饅頭”的詞兒,不由得面起瘟色。一般説來,這是個不吉利的詞兒。一想,這個詞兒的確是右田君的天真無邪的“讓大家吃上好東西”的意願,也就隨着大家一起笑起來了。小良也大笑起來了,右田君對小良也一直説“帶給你”。
大榮君起來表決心:
“我要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園藝家。”
大榮君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園藝家的孩子。青木惠子默默地站起來,像平時那樣,面帶幾分羞意地笑笑,恬靜靜地鞠個躬,又返回座位上。小豆豆旁若無人地走到中間,繼小惠子之後鞠了躬,説道:
“小惠子家的小雞在半天空飛,這是我最近看到的。”
“有受傷的貓狗請拿到我這兒來,我負責給治。”天寺君説。
高喬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桌下鑽出,站到禮堂中央,精神抖擻地説:
“小良,謝謝您。所有的一切,謝謝您。”
税所愛子説:
“小良,有一次我摔倒,是您給我扎的繃帶,謝謝您,我不會忘記的。”
在俄日戰爭中有名的東鄉元帥是税所祖父的弟弟,還有,她是明治時代以和歌勝地的歌人而聞名的税所敦子的親戚。税所從來沒有親口説過這件事。
小美代是校長先生的女兒,所以跟小良最要好,可能是這個原因,她眼裏噙滿了淚水:
“請保重,小良,寫信啊。”
小豆都有很多話要講,不知從何説起。還是決定説:
“您走了以後,我們每天還開茶話會!!”
校長先生和小良都笑了,大家,包括小豆豆在內也都笑了。
小豆豆説的話,從第二天起果真成了事實,大家一有空,就結成小組開始完“茶話會遊戲”。舔吮着代替魷魚乾的樹皮等,慢慢喝着充作酒的玻璃杯中的清水,有誰在説:
“給你們帶葬禮餡饅頭來。”
於是大家歡笑,然後説出各自的想法。沒有吃的,但是茶話會依然是歡快的。
“茶話會”是小良留給巴學園的最佳禮品。當時大家想都未曾想過,“茶話會”其實是大家即將分手前,在巴學園的最後的會心的遊戲。
小良乘着東橫線出發了。
與善良的小良擦肩而過,美國的飛機出現在東京上空,每天投擲炸彈的日子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