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天來到時,我把“StoryofO”又譯了一遍,仔細校對了一遍,覺得譯的很好,看不出任何敗筆,就把它收了起來。幹完了這件事,暫時又找不到別的事可幹,就和小孫出去玩。在城裏逛了一天,又在小飯館裏吃了晚飯,回來時天完全黑了。走進地下室的走廊裏。她忽然悉悉索索地脱起衣服來,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一個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後又聞到了越來越濃烈的香水味。夜裏四外的樓上都開着燈,所以眼前的走廊裏有很多的白方塊,就象是白漆塗成。小孫走到那些方塊裏去,馬上就變得混身閃閃發光,而對面的標本櫃上就會出現一個白色的影子。她就這樣從一個個方塊裏走過去,在標本櫃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影子。與此同時,門口的地下留下了蟬蜕似的影子。那些衣服扔在地下雜亂無章,好象是肢解了的人形。我把那些衣服檢起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後面,避開窗口照進來的燈光。彷彿我一貫是這樣作的似的。
在每一塊燈光裏,小孫都回過頭來朝我笑笑。那些人造月光照得她混身慘白。這種感覺好想在作夢一樣。有時候她象是要伸個懶腰一樣,把手向上伸起來,但又不完全是伸懶腰,因為她把身體彎向一側,笑得很開心。我覺得這不象真的,所以不打算把它當真。但是我也感到一種衝動,要把鼻子伸入捧着的衣服裏。那些衣服散發着香味,尚有餘温。這種衝動就象狗想聞東西一樣。
走到房間裏以後,小孫就徑直鑽進了被窩,一會就睡着了。我把她的衣服放在牀頭,回到自己牀上,好久都沒睡着。第二天早上起來以後,她不提起這件事,好象這件事只是她一時衝動,或者昨天晚上她在夢遊一樣。我也不便提起這件事。全當它沒有發生。我想女人都有一種衝動,要把自己脱光。
中午小孫告訴我説,她們科主任找她談話,問她為什麼要到我房間裏住。小孫就反問一句道,你們為什麼不准我們結婚?那老太太就期期艾艾答不上來。於是小孫提高了嗓子高叫起來:既然我們倆結婚是有其名,無其實,純粹是為了騙房子;現在住到一起,又無名,又無實,又不要房子,你管這個幹嘛。這一嚷嚷鬧得全科都能聽到。那老太太着了慌,委委屈屈地説:孫大夫,我求求你,不要這樣。我這個科主任也不是我自己樂意當的。那口氣好象是説,自己受了強xx一樣。幹完了這件事,小孫覺得興高彩烈,得到了很大的滿足,跑下來告訴我説,她又打了個大勝仗,並且要和我接吻以示慶祝。這孩子嘴裏有薄菏味,大概是常嚼口香糖。她還把舌頭伸到我嘴裏來了。吻完以後,她打了個榧子道:Frenchkiss!就揚長而去,回去上班了。但是我整個下午都不得安生,想着她裹在白色牛仔褲裏的屁股,細長的兩條腿和白色的護士鞋。除了屁股圓和腿長,她還有不少好處,包括給我打飯,和在熄燈以後陪我聊天,沒得聊時就説和我陽痿有關的事。我們在一起,經常玩兩種遊戲,一種是情人的遊戲,一種是醫生和病人的遊戲。到了前一種玩不下去時,就玩後一種。
晚上我和小孫聊天時,她從被窩裏鑽出來,盤腿坐在被子上。這時候她背倚着被燈光照亮的牆。我看她十分清楚,那一頭齊耳短髮,寬寬的肩膀,細細的腰,鎖骨下的一顆黑痣,小巧精緻的Rx房。乳頭象兩顆嫩櫻桃一樣。我也坐起來,點上一根煙,她眼睛裏就燃起了兩顆火星。我們倆近在咫尺,但是彷彿隔了一個世紀,有了這種感覺,什麼話都可以説了。她問我,她長得好看嗎?我説:很好看,她就説:真的呀。
我和小孫談這些事時,她的牀在窗口射入的燈光中,我的牀在陰影裏,我們住的地方就象陰陽兩界。這叫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生活,它也有陰陽兩界。在硬的時期我生活在燈光中,軟了以後生活在陰影裏。在這一點上,我很象過去的李先生。只是我不知道李先生是不是也陽痿過。
2
當年我問李先生,西夏文有什麼用,他只是一聲也不吭。後來他告訴我説,他根本不想它有什麼用,也不想讀懂了以後怎麼發表成果。他之所以要讀這個東西,只是因為沒有人能夠讀懂西夏文。假如他能讀懂西夏文,他就會很快樂。讀不懂最後死了也就算了。後來他的晚景很悲慘,因為他終於把西夏文讀通了,到處找地方發表,人家卻不理他。因為他不是在組織的人,是個社會閒散人員。還因為當時對西夏文已經有了五六種讀法,都讀得通。李先生説,他的讀法最優越,但是沒人理他。後來他就把自己保留多年的西夏文拓片,抄本等等都燒掉了,到處去找工作,終於當上了一箇中學教員。再以後就得了老年痴呆症。我算了算,李先生那會也有五十六七,到了該得這種病的年齡了。最後一次我見到他,他已經不認識我了。
在我的硬時期,總有一個女人是我的意淫對像。有一年冬天我的意淫對像就是大嫂,她當時是個大個子中年女人,兩條大辮子,在那個時期,她那個年齡的女人留辮子,可有賣俏的嫌疑。大嫂的臉也很長,下巴稍有點翹。當時我覺得下巴翹一點好,比較俏皮。臉白白淨淨的,有點淺麻子。一天到晚老在笑,好象缺心眼的樣子。做為意淫的對像,她的屁股太大,腰也比較粗,這都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她老是笑嘻嘻的,彌補了體形的不足。我想象她作愛時也是這樣笑嘻嘻,這會讓我激動不已。
小孫説,我簡直是個下流坯。她希望我永遠陽痿下去。但是説了些話之後,她又承認這樣説不對。她説她是醫生,我是病人,醫生不該説病人是個下流坯。現在我們又玩起了那種醫生和病人的遊戲。她問我那個大嫂是誰,我告訴她説,是我們院大崔的太太。她又問,什麼院,什麼大崔。這個話説起來就長了。我從小住在一所大學裏,因為我的父母都是該大學的教師。大崔和大嫂是比我父母小十幾歲的另一對教師,是我們的老鄰居。而且大崔和大嫂都認識李先生,他們是老同學。這件事的背景就是這樣。
我給小孫講過:那一年冬天我去找李先生,其實就是奉了大嫂之命。大嫂和我説起這件事前,她正蹲在水管前面洗帶魚。而和我説這事時,她站了起來,身上穿了一件紅色的套頭毛衣,裏面襯了一件藍格子的淺色襯衣。我看到她脖子上有了幾道皺紋,下巴也有一點兩層的意思,但是大嫂還是滿好看的。她對我説,讓我去找李先生,讓他來一下,有件事情可以照顧到他。我聽着這些話,眼睛卻在她胸口上看。在毛衣底下,她Rx房的樣子還是滿好看,只是略微有點下垂了。就在這時候,她用洗魚的手在我臉上抹了一把,説道:看什麼看!快乾你的事去。她這種滿不在乎的口吻很使我turnon。
小孫對我説,她也是很不在乎的。這種口吻很難説是醫生對病人的口吻。這種口吻使我很緊張。好在她馬上換了一種口吻説,好啦,講你的大嫂罷。那天她叫你去找李先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其實那件事沒有什麼重要性。大嫂讓我告訴李先生,有一批材料要翻譯。沒有稿費,但是有一點煙茶費,每千字三毛錢。這就是説,你翻譯了一千個字,可以抽一支好香煙,或者喝一杯好茶。就是不抽好煙,這筆錢也是太少了。但是李先生答應了幹這個活兒。不但如此,他還以取稿子方便為名,搬到了我們院,住到了我的房間裏。這件事我已經講過了。現在我懷疑,每千字三毛錢,就是對李先生也太少了。當年李先生接下這個活,動機根本就不純。
比這還糟糕的是,大嫂和李先生開始在我眼皮底下幽會起來。見了面就接吻,手還不老實,李先生那對前蹄老從大嫂的毛衣底下伸進去。我一看見這種景象,就咳嗽不止。大嫂聽見了,就説:小陳,你好不好迴避一下?我們倆玩哪。當時我真是恨得牙根癢癢。大嫂孩子都老大的了,還這麼不自覺,老要玩。而且李先生又老又難看,和他有什麼好玩?要玩可以和我玩嘛。除了這些討厭之處,李先生還得了不睡覺的毛病,白天和大嫂鬼混,翻譯稿子,夜裏還不忘看他的西夏文,二十四小時連軸轉。象他那麼大歲數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鬼精神?
有關大嫂的情形,還有不少可以補充的地方。據説她一貫搞破鞋,年輕時就因為和蘇聯專家有不正當的關係,被開除了團籍。結了婚以後,還是亂七八糟。大崔也管不了她,只能要求她對丈夫好,對孩子好,在飯菜裏別下耗子藥。李先生在院裏時,大崔氣得要命,要打她。她也是滿不在乎:要打你就打,只別打臉,打哪兒都成。可以用趕麪杖,不準用火鈎子----動鐵為兇!
大嫂對我説,她愛上李先生了,甘願為他犧牲性命。我以為大崔要和她離婚了,但是大崔沒提這個事。他告訴我説,大嫂經常會愛上誰,甘願犧牲性命也有有好幾回了,但是她到現在還活着哪。
只要我肯耐心等待,沒準大嫂也會愛上我,甘願為我犧牲性命。但是我最缺的就是耐性。我絕對不會象李先生那樣搞了二十多年西夏文,最後變成一個白痴。我搞什麼事都是要麼不幹,要麼立竿見影。
3
我和小孫聊天,經常聊到一半,她就説:今天聊到這裏罷。再晚睡明早上查房起不來了。然後就鑽進被子睡着了。當個住院醫師實在辛苦,有時候白班,有時候夜班,睡覺的時間老是不夠。小孫的眼窩常常發青,她問過我是不是該塗眼暈。我説你想塗就塗好了,我沒什麼意見。她説豈有此理,塗眼暈就是塗給你看,你居然沒了意見!看到別人忙忙叨叨,我經常感到慚愧,因為我老覺得可乾的事情太少。翻完了“StoryofO”,就再也找不到象這樣的書了。但是我也不能象那種人一樣,去幹沒意思的事情。我們的人在這種時候,往往是去證明一個定理,或者發明一個體系。比方説,費爾馬和愛因斯坦乾的事就是這樣。但是去證明一個定理往往會掉進陷井裏----有些定理可能沒有證,遇上了一輩子都會陷在裏面。而發明一個體系則談何容易。想來想去,只有寫小説比較有把握。但是自打認識了小孫,我就一個字也沒寫過。我寫的小説,她每一頁都要看,這就破壞了我的寫作情緒。想想罷,昨天剛寫出來的東西,今天就成了談資,那是多麼叫人厭煩。剩下只有一件事可幹,那就是睡覺。
後來我又想把李先生和大嫂的事講給小孫聽,但是她不肯聽,説道:我知道,大嫂愛上了李先生,這就結了罷?講點別的吧。其實那個故事還長得很。用大嫂的話來説,一次愛情就象吃一個巧克力殼的冰棍。開頭是巧克力,後來是奶油冰激凌。最後嘴裏剩下一個幹木棍。我所講的李先生,連巧克力殼都沒化呢。但是小孫不肯聽。她説與其聽你這些胡説八道,不如到外面去看死人。説完她真的從牀上爬了起來,拿了手電,到走廊上去了。
我想給小孫講的事,包括夜裏李先生和大嫂在一塊坐着念俄文詩,几几嘎嘎,聽得人好不心煩。那時候我躺在燈影裏,大棉被也擋不住那些捲舌音。這時候我只好想象自己是土耳其蘇丹,帶了隊伍征討俄羅斯草原。逮住了講這這種話的人,就讓他們腦袋瓜子朝上,屁眼朝下,坐在削尖的木棍上。還有他們倆唱一個俄文歌,叫作嘎嘎林。一邊嘎嘎,一邊親嘴,就象鬥雞一樣;聽了叫人頭大如鬥。後來他們聽我咳得那麼厲害,也有點不好意思,到外面去找地方了。但是那已經是開了春後的事。在此之前,他們一直是在我面前表演。開了春以後,我們院子裏就開始鬧貓,天一傍了黑,它們就開始哀號。我總懷疑裏面也有李先生和大嫂的一份。據説母貓的那玩藝里長了倒刺,公貓插進去,就象插進了蠍子窩一樣,疼得拼命嚷嚷。不知李先生和大嫂是不是這樣。
我想給小孫講的事還包括,那一年春天特別暖,晚上外面颳着黑色温暖的風,那種風就象一條深不可測的暖水河,叫人見到它就想脱光了衣服跳下去。用不着別人告訴我我就知道,這條河就是未實現的性慾。現在我心裏就流着一條這樣的暖水河。我要乾的事不過是把這件事説一説。
小孫剛出去時,我很上火。因為我想讓她聽我講話,但是她卻跑了,把我扔在突然到來的寂寞裏。我在地下室裏住了十年,原本最能忍受寂寞,現在卻受不了啦。
寂寞是我的選擇,正如在地下室裏離羣索居是我的選擇一樣。在我看來,寂寞就是可以做一切事的自由,這是因為你做什麼都沒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理會。所以我能夠翻譯“StoryofO”,李先生能夠讀西夏文。自從我割斷了對女人的單戀,寂寞就真正歸我所有。寂寞純黑如夜,甜蜜如糖,醇如酒。
但是現在我卻受不了寂寞了,因為它不再是過去那個樣子,既不黑,也不甜了;而是慘烈如白晝。
我坐在牀上發了一會愣,忽然想起小孫出去半天了,我該去看看她。一推門看見門口堆了一堆衣服,原來現在她身上什麼都沒穿。我趕緊回去拿了件大衣,順着燈光趕了去,看見她正趴在標本櫃上,高舉手電,正往死人眼窩裏看哪。我叫道:你瘋了,要凍死呀!她卻頭也不回地説:你別管我。
後來我把她裹在大衣裏,抱回屋裏去,一直抱到了我牀上。在黑暗裏摸到了大衣前襟上是濕的,又趕緊去拿手巾給她擦臉,還用那種眼淚鼻涕一塊擦的手法。然後我又給她揉揉腳。她帶着哭聲説:別的地方也得揉揉。於是我就往上揉去。從膝蓋往上開始有雞皮疙瘩,她混身都冷透了。我趕緊哄她幾句:
算了,我不講那些無聊故事了。
她説:和故事無關。你得愛我!
我説:我愛我愛。這時正好揉到腰上,她趁勢就鑽了過來抱住我。我拿大衣把她包上,放在腿上,好像個大包裹。我和小孫戀愛就是這樣的。
4
我和小孫之間帶有性意味的接觸是這樣開始的:我的手從大衣前襟裏伸進去,把她那兩個小小的冷冰冰的Rx房摸了一遍;與此同時,她的手也從衣襟裏出來,揪住了我的耳朵,定好了位,來和我接吻。這兩件事幹好了,我又把大衣裹好,把她裹成個鋪蓋卷,放在膝蓋上,又拿被子給她搭上腿。她在這個鋪蓋卷裏宣佈説,她現在很幸福,可以聽我講李先生和大嫂的事了。她還説,剛才不幸福,那件事就不能聽,因為它屬於幸福的範疇。我告訴她説,李先生現在是個大傻子,一天到晚只會搖頭。大嫂是個老太太,頭髮掉了多一半。她説她不管這個。反正我最後也要變成老年痴呆,她也要變成老太太,這些都沒什麼,這些都能受得住。受不住的事是現在想要幸福卻不能幸福。原來她的幸福就是被摸上一遍,再打成個鋪蓋卷,我既有手,又有打鋪蓋卷的材料,就可以給她幸福。這件事聽了讓人放心。我接着給她講有關李先生的事,一講到貓兒叫春,她就喵喵的叫喚。但是一點不象貓兒叫春,倒和一般的貓叫很象。小孫的行為通常就象一隻貓,這裏就包括了喜歡鑽被窩,喜歡被包裹起來。但是貓就不會長雪白的小屁股和圓嘟嘟的Rx房。
後來我又給他講李先生的故事。我們院子有一片待拆的危樓,我常到那裏去轉轉,看看有什麼可拆的,結果就碰上了他們兩個給大崔帶綠帽子。但是不是當面撞見,是在對面一座門窗都沒了的破樓裏。李先生他們呆的也是一座破樓,也沒有門和窗子,他們所在的地方比我呆的地方矮半層。我看到的時候,大嫂的衣服都躺在地下了,擺得倒象個人似的。她只穿了皺巴巴的針織背心和牀單布的大褲衩,跪在地下鋪報紙。李先生的樣子更難看,他脱得精赤條條,正在擺弄自己的那玩藝。那玩藝更難看,半直不直的樣子,完全看不得。
但是小孫卻説,這也沒什麼看不得,人家相愛嘛,什麼東西都能拿出來擺佈。象這類的話,她早就聽説了。前些日子她申請結婚時,有一些護士大姐嚇唬她,什麼話都説出來了。比方説,女孩子結婚時都要過一關,就象豬要挨殺一樣。要是快刀子熱水,死了也就完了。就怕碰上了鈍刀子,軟刀子,想死都死不了,那才叫難受哪。還有人説,遇上丈夫不成,就得拿手給他弄,後來就象擺佈了死人,洗八遍手也去不了那股噁心勁。小孫説,那些話一點也嚇不倒她,因為她是大夫,死人都敢擺布。她又説,讓我擺佈一下你好罷?也許能把你的陽痿治好呢。我説:算了,不好意思。她説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都讓你擺佈了。這時候我閉上眼睛,小孫那雙小手就出現在眼前。指甲老是剪得那麼短,並且洗得老是那麼白。這雙手拿東西有個特別的樣子,比方説,轉個旋鈕,從來不去抓,而是用側握的姿式。拿個東西也是很用力,很仔細的樣子。把自己交到這樣的手裏,大可以放心。所以我想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説道:好罷。呆會可別瞞怨我。她説,絕不會的。咱是這樣的人嗎?
我想,假如女人都象小孫那樣好説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陽痿的人了。但是我前妻就不是這樣,她心情激動,滿臉通紅,上了新牀就躺倒了象個死人。全身繃得甚緊,以致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支打井隊,要在地層上鑽眼。但是我作這種對比,絲毫沒有挖苦前妻的意思。不管怎麼説,是我陽痿嘛。小孫説,你別緊張,就當咱們倆在一塊吃個桃。這是因為咱們好嘛。她還幫我脱衣服。然後我平躺下,她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把把説:王二,傢伙很大呀。我告訴她説,這是馬大夫用鉛錘拉的,原來沒這麼大。等到她伸手兜了我幾下,那東西就膨漲起來。於是她又説:你這就叫陽痿呀!我説平常我是陽痿的,今天也不知怎麼了。她説,你説這話就叫沒良心了。什麼叫“也不知怎麼了”?這是因為我呀!
幹這事時,小孫騎在我身上。也不知是為什麼,開頭很艱難。她一面從牙縫裏吸涼氣,一面説:剛才哭過,影響了情緒,裏面很乾。我覺得也是很乾,就説,要不算了罷。她説:哪能算了。你不懂,老實躺着罷。於是我就閉上了雙眼,一動也不動。後來就濕了,也進去了。從這時開始,我就不算是個陽痿病人。她向前俯下身子,我伸出手來撫摸她。我摸她的臉,那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就出現在我眼前。我甚至看到了她臉上有幾粒雀斑,是我以前沒看見的。象我這樣的人,一點也不怕變成瞎子。睜着眼能看見的,閉上眼我都能看見。後來我又把手放到她肩上,大姆指和食指觸到了她的脖子。她腦後那些烏黑的髮根就進入我腦海裏了。我最愛雪白皮膚上那些烏青的髮根了。今後我可以盡情的親近那些烏青的髮根,這是一個很美好的前景。我的手還可以伸到這個小小的身體的任何地方,但是我不想那麼做,我就想停留在現在這個地方。
後來她把身體俯得更低了,這時我能感到她呼出的熱氣。等到事情完了,她在我身邊躺下時説道:咱們倆同時達到了性高xdx潮。這很重要。我問為什麼重要?她説這樣我也不必為你服務,你也不必為我服務,性生活諧調,好唄。我想,要是能摟着她睡一覺,那就更諧調了。誰知她是那樣的不老實,睡了沒有五分鐘,就撩開被子坐起來,説道:你等我一會,就從我身上跨過去跑掉了。
5
那天晚上,我和小孫做完愛,她跑到自己牀上去了。過了一會,她拿了一面小鏡子回來,坐在我身上,拿了手電,往自己胯下照。然後她又轉過身來,跨住了我的上半身,用手電照着説:你看。我抬頭一看,看見她的帝王將相。和圖譜上畫的有點不同,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慘狀。我吃了一驚,説道:怎麼了?她從我身上下來,鑽進被窩説:你乾的好事唄。
後來小孫把頭貼在我胸口上,我都快睡着了;猛然想起她説過自己不是處女,禁不住説出了口:不對呀。她馬上就揚起頭來説:什麼不對什麼不對,口氣相當兇。我説我想起一本小説。她又問什麼小説什麼小説。我説,法國中尉的女人,那裏面有個莎拉,幹過你這種事。她就説,你真混。我想這樣説是揭了她的瘡疤,就不説了。正要睡着,她又把我推醒,説道:告訴你,以前我幹過一回,誰知他幹得這麼不徹底。我説噢。然後我又問:你告訴我這個幹嘛?她説:我告訴你這個,免得你太臭美!
但是那天晚上我們到此還沒有睡。她又跳起來説,等我一會。然後她又往腿上套褲子。我問她要幹什麼,她説上樓去,找人看看。我説這麼厲害?我陪你去。她愣了一會兒,然後説道:那太好了!你也不能一點良心都沒有,是吧?
後來我陪她到了婦科病房,把值班大夫叫了起來。但是我沒敢到放着婦科椅子的房間裏去,呆在外面,聽見她在裏面説:王工那個傢伙,一隻手都握不住!真是疼死我了!等到出來以後,我問她:既然如此之疼,你怎麼不告訴我呀?她又説,沒那麼疼,騙她們呢。這我就不懂了,好好的騙人家幹嘛。她説:笨蛋。申請結婚,要房子呀。有房子不要,便宜他們嗎?
果然到了第二天中午,馬大夫就來找我傳話説,讓我們到樓上去拿介紹信,領導上批准我們結婚了。他又對我談了一陣辯證法,但是我沒聽。我知道領導上的打算:因為涉及到了房子,所以要控制已婚人數,原則上不批准結婚。但是假如不批准就要引起非法的性交,那就批准,因為兩害相衡取其輕。馬大夫還説,想調小孫去康復科搞科研,治療陽痿。因為她居然能把我的頑症治好,顯然是很有辦法。後來小孫真的調過去了。科研工作比門診,病房都輕鬆多了。她到康復科去給陽痿病人的妻子辦學習班,講Masters和Johnson那套方法,只不過是用中國式的術語---什麼握,捏,捺,按,抹,勾,挑,彈八法,聽上去就非常難懂了。
後來我和小孫結了婚,住在兩間一套的房子裏。開頭每逃詡幹,後來每三天干一次,現在是每禮拜幹一次,因為我畢竟是四十三歲了。小孫揚眉吐氣,走到院子裏都趾高氣揚。因為她自以為無比性感,連陽痿病人見了她都不陽痿了。
從此以後,寂寞再不歸我所有。這有好處,也有不好處。走進了寂寞裏,你就變成了黑夜裏的巨靈神,想幹啥就幹啥,效率非常之高。你可以夜以繼日的幹任何事,不怕別人打斷,直到事情幹成。但是寂寞中也有讓人不能忍受的時刻,那就是想説話時沒有人聽。
現在我不再擁有寂寞了。我的事非常之多。我既然不陽痿,也就沒有理由神經。沒有了這兩項毛病,就得上樓去開會。除此之外,我又成了中年業務骨幹,什麼儀器都得修了。除此之外,還得念念英文,準備到美國去接儀器。院長對我説,咱們醫院懂電子的人太少了,你的病好了,就得多幹點。還聽説他對別人説:這套房子給得不虧!除此之外,我現在已經混跡於奸黨之中了,説話作事都得特別小心。除此之外,回家還要應付小孫。除了背熟她身上的全部性敏感帶,還要背熟她感情上的敏感帶,才能討到她的歡心。
我和小孫結婚的事就是這樣的。現在我們還住在一套房子裏,有時還幹那件事,但是已經談到過離婚的事。我們醫院不批准我們離婚,並且説:早就識破了我們想再騙一套房子的狼子野心。所以我們還在一起住。但是小孫説:她不能白給我做飯,我得給她洗褲衩。
我現在和小孫做愛時,豈止是温存,簡直是恭敬得很。我還告訴她説,我覺得她是好的,這世界上好的東西不多,我情願為之犧牲性命。她説她很愛聽這句話。但是她又説,我休想因為這句話逃掉洗褲衩的家務勞動。她還説:吾愛王二,吾更愛有人洗褲衩。這話是從柏拉圖的名言"我愛蘇格拉底,我更愛真理"變化而來,但就是柏拉圖,也絕不肯給蘇格拉底洗褲衩。
小孫告訴我説,她是個女權主義者。所以用不着我告訴她,她就知道自己是好的。當時她到地下室去找我,就是向我證明這個。她所以要和我離婚,倒不是不喜歡我,而是要和我分清楚一點。這個小傢伙現在又給我上課,不過不是講紀曉嵐,而是講薄加丘(!),"從前有個教士告訴一個木匠説,他騎的母馬,晚上就會變成女人和他睡覺……",一聽就叫人腦仁疼。這是<十日譚>裏那個裝馬尾巴的故事,不過又被她講了個七顛八倒。
現在你買一本<十日譚>,裏面就沒有那個故事了。這肯定是因為這個故事比其它故事編得都好。小孫説,這個故事説明了"你們男人一個好東西都沒有",因為我們想的是讓她們白天變成馬去幹活,晚上變成女人陪我們睡覺。我就是這樣倒黴,前半輩子陽痿,後半輩子又娶了女權主義者為妻。但是我沒有再次陽痿的打算。我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