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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迪克從電梯出來,順着彎曲的走廊,最後轉身朝一道亮着燈,外邊依稀有説話聲的房門走去。午餐的桌子仍擺在房間裏,她在喝咖啡。

    “你還是那麼漂亮,”他説,“比以前更漂亮了。”

    “你想喝咖啡嗎,年輕人?”

    “真抱歉,今天早晨我如此邋遢。”

    “你那時看上去氣色不好——你還好吧?來點咖啡嗎?”

    “不,謝謝。”

    “你又有精神了,今天早晨我嚇壞了。要是攝製組在這兒,我母親下個月就要過來了。她老問我是否會在這兒見到你,好像她以為我們是鄰居似的。媽媽喜歡你,她總覺得你是我應該結識的人。”

    “噢,我很高興她仍然惦記着我。”

    “哦,她惦記你,”蘿絲瑪麗對他肯定地説,“非常非常惦記你。”

    “我時常在電影裏看到你,”迪克説,“有一次我叫人專門給我放了一場《老爸的女兒》!”

    “這部電影要是不被剪片的話,我在當中有很多的鏡頭。”

    她從他背後走過,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打電話讓人把餐桌撤走,完了在一張碩大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上次遇到你時,我還只是個小女孩,迪克。現在我是個大人了。”

    “有關你的一切事情我都想聽。”

    “尼科爾怎麼樣——還有拉尼爾和託普西都好嗎?”

    ‘他們都好。他們經常提起你——”

    電話鈴響了。她接電話時,迪克翻閲了兩本小説——一本是埃德娜-費伯①寫的,另一本則是艾伯特-麥基斯克的。侍者來收餐桌。沒有了餐桌,一身黑睡衣的蘿絲瑪麗更引人注目了——

    ①埃德娜-費伯(1887——1968),美國女小説家。

    “……我有客人……不,不太好。我得去裁縫店試衣服,得花許多時間……不,不是現在……”

    似乎不見了餐桌,她才鬆了口氣。蘿絲瑪麗朝迪克笑笑——這笑容彷彿是他們倆在一起,要設法擺脱世上所有的麻煩,在他們自己的天地裏享受清靜——

    “好了,”她説,“你知道嗎,我花了一個小時準備你來?”

    但是又有人給她打電話。迪克站起來,把他的帽子從牀上放到了行李架上。蘿絲瑪麗見了有些驚慌,忙用手捂住話筒。“你不是要走吧?”

    “不走。”

    蘿絲瑪麗電話打完了。他很想拽住下午的時光,他説:“此刻要是有人在精神上給我進補一下就好了。”

    “我也這麼想,”蘿絲瑪麗附和道,“剛才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認識我的一個遠房表親,這點事竟然給人打電話!”

    她把燈光調暗些,以便於談情説愛。她為什麼不讓他好好看看她呢?他説起話來就像是把一個個字母送她耳朵裏,好像這些宇母要花些時間才能到達她那兒。

    “坐在這兒,又靠得這麼近,真想吻吻你。”接着他們站在房間中央熱烈地親吻起來。她緊挨着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僅僅在客廳裏親熱是不夠的。要麼前進,要麼後退。當電話又一次響起時,他踅進了卧室,躺倒在她的牀上,打開艾伯特-麥基斯克的小説。蘿絲瑪麗走進來,坐在他的身邊。

    “你的睫毛真長。”她説。

    “我們現在是在大學三年級生舉辦的舞會上,出席舞會的是蘿絲瑪麗-霍伊特小姐,她是個眼睫毛迷——”

    她吻了他,他把她拉下來,他們躺在一起,又親吻起來。她的呼吸透出青春氣息,顯得急迫和興奮。她的嘴唇有些粗糙,但口角柔軟。

    他們仍和衣摟抱着。他手腳忙亂,她氣喘吁吁,胸脯起伏,低聲説,“不,現在不行——那些事要慢慢來。”

    他剋制着把自己的激情壓到大腦的角落裏去。他用手臂托起她綿軟的身體,一直把她舉到離他半英尺高,他輕輕地説:

    “親愛的——這沒關係。”

    他仰面看着她,她的臉猶如一輪變幻着的月亮,發出永恆的光輝。

    “要是你這麼做,你會得到善果的。”她説。她從他懷裏掙脱出來,走到鏡子那兒,用手拍打着凌亂的頭髮。過後,拖過一把椅子放到牀邊,她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面頰。

    “説説你的實際情況吧。”他要求。

    “我一直説的是實話。”

    “某種程度上——然而從來都不一致。”

    他倆都笑起來,不過他仍要追問。

    “你真的是個處女嗎?”

    “不,不!”她拖腔拖調地説,“我跟六百四十個男人睡過覺——如果那就是你要的回答。”

    “這不關我的事。”

    “你想要我成為你的一個心理學病例嗎?”

    “你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正常的二十二歲的女孩,生活在一九二八年,我猜想你肯定有過幾次戀愛的機會。”

    “全都——失敗了。”她説。

    迪克並不相信她的話。他也弄不清她是否有意在他們之間設置障礙,或者是打算使那最終的順從更有意味。

    “我們去外面走走吧。”他提議。

    他將衣服拉拉直,頭髮撫撫平。機會來了,又過去了。三年來,迪克成了蘿絲瑪麗衡量其他男人的典範,因而他的形象也就必然地上升為英雄的高度。她不願意他雷同於其他男子,然而此時迪克也有同樣苛刻的要求,似乎他要索取她的某個部分,裝進口袋裏帶走。

    漫步在小天使、哲學家和農牧神塑像及噴泉之間的草地上,她緊挽着他的手臂,並不斷地做一些小小的調整來適應這隻手臂,彷彿她要這手臂處在恰當的位置,因為它會永遠擺在那兒似的。她扳了一根樹枝,把它折斷,但覺得樹枝沒有什麼彈性。她突然見到了迪克臉上她希望看到的神色,她抓起他戴着手套的手,吻了起來。隨後,她孩子般地在他身邊跳跳蹦蹦,他忍不住笑了,她也大笑起來。他們消磨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今晚我不能同你一起出去,親愛的,因為我答應去看一個熟人,但要是你明天早些起牀,我可以帶你去攝影地。”

    他獨自一人去旅館吃了晚餐,早早上牀睡覺,次日六點半在門廳遇見了蘿絲瑪麗。上了汽車,她坐在他身邊。她光彩照人,生機勃勃。他們穿過聖塞巴斯蒂安門,沿着阿皮安大道,來到位於古羅馬廣場的拍攝場。拍攝場看上去比古羅馬廣場本身還要大。蘿絲瑪麗把迪克交給一個男子,他領着迪克觀看了大型電影道具:幾座拱門,幾排梯式座位,還有一處鋪了沙子的競技場。她正在一個代表囚禁基督徒的衞兵室的拍攝點工作。此時,他們來到那裏,觀看尼科特拉,一個有望成為瓦倫蒂洛①的演員,在十幾個“女四”面前神氣活現,裝腔作勢,她們眼神憂傷,因面臨血腥屠殺而顯得驚恐不安——

    ①瓦倫蒂洛(1895-1926),美國電影演員,出生於意大利,其主演的影片如《血與沙》等富有浪漫色彩。

    蘿絲瑪麗穿一件長達膝蓋的束腰外衣。

    “看這個,”她輕聲對迪克説,“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每個人看了樣片都説——”

    “什麼是樣片?”

    “就是把前一天拍攝的內容沖洗出來。他們説這是我穿的第一件性感的衣服。”

    “我沒注意到。”

    “你當然注意不到!可我注意到了。”

    穿着豹皮衣的尼科特拉同蘿絲瑪麗説着話,而電工正同導演在討論着什麼,説話時還倚着導演。後來,導演使勁把他的手推掉,抹了下汗津津的額頭。這時,迪克的嚮導議論起來:“他又來添亂了,就這麼回事!”

    “誰?”迪克問。還不等他回答,導演就急忙走過來。

    “誰在添亂——你自己倒在添亂,”他語氣激烈地對迪克説,就像是面對陪審團説話,“他添亂時,總以為別人也在添亂,就這麼回事!”他狠狠地盯了那嚮導一會,隨後拍拍手,“好了,各就各位。”

    這就如同參觀一個混亂的大家庭——一位女演員朝迪克走來,把他當作剛從倫敦來的演員聊了一會。當她發現認錯了人,就慌慌張張地走開了。電影業人士大多不是自視甚高,就是極為自卑,而且通常是自以為是。他們果敢,勤奮,在一個十年來只追求享樂的國家,他們已臍身到了一個顯赫的地位。

    隨着光線模糊起來,拍攝工作結束了——這樣的光線畫家會歡迎,但不適合拍攝,無法同加利福尼亞明淨的天空相比。尼科特拉跟着蘿絲瑪麗來到車子旁,輕聲地跟她説些什麼——她看着他,板着臉説了聲“再見”。

    迪克和蘿絲瑪麗在他撒旅館吃了午飯。這是一家豪華的餐館,是一座有高層大陽台的別墅,能夠俯視不知是哪個衰亡時期的廣場遺址。蘿絲瑪麗喝了一杯雞尾酒和一點葡萄酒。迪克開懷痛飲,原先不快的感覺也就消失了。飯後,他們驅車回旅館,兩個人都紅光滿面,心情舒暢,沉浸在甜蜜和安謐的氛圍之中。她渴望被佔有,如今如願以償。在海灘開始的一種孩子氣的迷戀最終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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