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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6-8)

    6

    郝冬希和阿蛟銷聲匿跡幾天後,李莎莎和熊包打過來電話,帶著哭腔告訴他,會所被查封了。錢亮亮大驚,會所好好的怎麼會被查封呢?

    錢亮亮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開著郝冬希給他配的本田轎車心急火燎地奔到了會所。會所的情況一片混亂,大門緊閉,大門上被貼上了兩道封條,活像誰在大門上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子。旁邊的牆壁上貼了一張通告,通告上說,大東南集團董事長郝冬希涉嫌騙貸逃逸,銀行已經向法院提起訴訟,並申請了訴前財產保全,根據法律規定,法院依法凍結查封大東南集團貸款的抵押物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

    "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的匾牌扔到了門旁邊的臺階上,門口,站著幾個法警和協警。會所的員工們散落在大門外邊,人人臉上都是驚慌和無奈,有的人呆若木雞茫然失措地站在那裡,有的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有的人拍打著大門嚷嚷著要進去拿東西……

    見到錢亮亮,大家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向錢亮亮訴說、詢問,錢亮亮自己也手足無措,根本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熊包擠過來告訴錢亮亮:"格老子,龜兒子郝冬希把我們蒙了。"

    郝冬希用會所作抵押,從銀行貸款的事情錢亮亮參與了那次飯局,非常清楚,顯然,人家銀行發現郝冬希不見了,趕緊通過法律手段,查封凍結郝冬希的財產,保證貸款不受損失,這也沒有什麼不對。現在的關鍵是,會所還欠著員工兩個月的工資,這是錢亮亮難以接受的事實。

    錢亮亮當了大東南集團的副總經理,雖然仍然掛著會所的總管頭銜,工資卻轉到了集團發,所以也不太清楚會所員工的工資情況,這陣聽說會所員工的工資還拖欠了兩個月,錢亮亮不由抱怨李莎莎、熊包:"你們怎麼不早說呢?"

    熊包在一旁生悶氣,李莎莎委屈地辯解:"我們也沒想到會所能讓人家查封啊,以為老闆一時顧不上,也不好意思因為這點事情找你麻煩你……"

    錢亮亮生氣地說:"你們啊,也不想一想,我們出來幹嗎來了?不就是為了掙錢嗎?兩個月沒開工資,你們也不吱聲,全世界還有你們這麼傻的人嗎?"

    熊包悶哼哼地嘟囔了一句:"大家都不說話,憑啥子我們就要出頭呢?"

    錢亮亮站到身邊的石墩子上,對員工們發表演講:"各位同仁們,會所欠了大家兩個月的工資,這是會所的不對,老闆不知去向,會所又讓法院查封了,現在只有我們自己能救自己,最重要的是把會所欠我們的工資拿回來,我們一定要團結,一定要統一行動,我是會所的總管,也是集團的副總經理,可是我沒有錢,只能向集團要錢補發大家的工資,在這種情況下,你們就是我的後盾,不然我也沒辦法解決你們的問題,在這裡我先說好,你們一定要聽我的指揮,誰要擅自行動,誰想躲到後面不出頭坐享其成,就不給誰不發工資,大家贊成不贊成?"

    員工們到了這種時候,也沒法不贊成,一鬨聲地高喊:"贊成,贊成,跟著錢總管……"

    錢亮亮便說:"那你們就到集團去,朝集團要工資,我先走一步,到集團等你們。"

    熊包、李莎莎和幾個領班跟錢亮亮接觸多,就鑽進了他的車,其他員工則紛紛跑到公路上搭乘公共汽車、合夥打的,分進合擊,朝集團辦公樓奔去。

    錢亮亮知道最近一段時間大東南集團的東方花園房子賣得很好,賬戶上肯定有不少錢,發放這些員工的工資應該一點問題都沒有,所以才頗有信心的許諾由集團給會所的員工補發欠薪。

    然而,實際情況卻讓錢亮亮的如意算盤落空了。會計告訴錢亮亮,銀行已經凍結了大東南集團的賬戶,現在一分錢也提不出來了,請示錢亮亮該怎麼辦。

    錢亮亮頓時懵了,錢亮亮已經沒了主意,一屁股坐到那張虛張聲勢,看著挺威風挺舒服的大班椅上犯起愁來。

    7

    東方花園售樓處打來的一個電話救了錢亮亮。

    錢亮亮手機響了,電話是售樓處主管打過來的,售樓處主管請示錢亮亮,如果現金交款,可不可以在現有的價位上,再給予五個百分點的優惠。"現金"兩個字猶如一聲霹靂,猛然震開了錢亮亮混沌成泥的大腦,彷彿突然在他的顱頂打開了一扇天窗,他追問:"你說什麼?現金?你把情況詳細說說。"

    售樓處主管告訴錢亮亮:有兩個鷺門鄰市過來的財主,揹著現金來買房子,他們不用轉帳,更不用銀行按揭,一手錢一手貨,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再給他們優惠一些。

    錢亮亮聽售樓處主管介紹情況的過程中,靈機一動的想法已經變成了可操作性極強的具體方案:"你告訴他們,請他們直接到集團來談,找我面談可以給他們更為優惠的價格。你也把購房合同和所有辦理產權證的資料手續帶過來。"

    售樓處主管連連答應著掛斷了電話,這邊,錢亮亮叫來了出納、會計,板著臉鄭重其事:"你們騰一個鐵櫃子,準備裝現金,我給你們說,董事長和老闆娘走的時候,安排我這個副總經理對集團的所有業務負全責,你們從現在開始,必須按照我的指示辦事,否則,大東南集團和這些會所員工拿不到工資,你們要負全部責任,我就帶著他們到你們家裡去吃飯。"

    這個地步,會計和出納也明白,如果不按照錢亮亮的要求辦,他們自己的工錢都會毫無著落,而且會成為這一大幫討薪員工的公敵。目前錢亮亮是集團唯一的高管,不聽他的也不成,只能連連答應著,急匆匆地跑去給錢亮亮騰鐵櫃子了。

    錢亮亮又嚴肅地安排會所的員工到集團的大會議室去等著:"你們誰要是擅自出來搗亂,大家拿不到工資就找誰,我也不管了。"

    錢亮亮接著召集大東南集團的職員:"給大家說一下,現在集團的賬戶已經被銀行凍結了,會所,還有你們的工資,都沒辦法提了。我現在想了一個辦法,能夠保證大家的工資如數拿到手裡,你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什麼可乾的,就假裝在幹。我正在想辦法給大家解決工資的問題,誰要是擅自離開崗位,我就不管這破事了,大家拿不到工資也別賴我,誰不聽話找誰去要工資。"

    同樣的策略,在這些白領身上得到的效果跟那些會所員工完全一樣,大家都怕拿不到工資,都怕別人拿不到工資賴到自己頭上,一個個乖乖地跑回辦公室裝模作樣去了。

    一個小時後,兩個戴著安全帽,穿著髒兮兮軍便服,腳上套著解放鞋的農民工吭吭哧哧扛著大編織袋,跟著售樓主管來到了集團。進了錢亮亮辦公室,那兩個農民工打扮的人也不說話,把大編織袋嗵地一聲頓在地板上,氣喘吁吁地坐到編織袋上。其中一個掏出中華煙給錢亮亮扔了一根,然後又給同伴扔了一根,兩個人點燃中華煙吸了起來。

    如果他們不是跟售樓處總管一起進來的,錢亮亮萬萬想不到他們就是那兩個要買房子的大客戶。儘管這樣,錢亮亮也不敢想象這兩個人就是買房子的正主,大惑不解地向售樓主管求證:"客戶呢?"

    售樓處給錢亮亮介紹那兩個農民工:"就是他們倆。"

    錢亮亮看到他們居然連個保鏢都不帶,自己扛著裝滿編織袋的現鈔從鄰市跑過來買房子,累得大汗淋漓不說,還竟敢背了這麼多現金滿大街跑,敬佩之餘,忍不住問:"你們就不怕遭人搶了?"

    其中一個花白頭花的壯漢說:"沒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賊怎麼才能惦記?知道你有錢他才惦記。你看看就我們倆這個樣子那個賊有心偷我們、搶我們。"

    另一個黑頭髮的補充:"我們倆相互都是保鏢,沒事。"

    售樓處主管忍俊不已地對錢亮亮說:"錢副總,剛才這兩位老闆開著一臺雪弗萊農夫車,扛著大編織袋衝進售樓處,拽著我張口就要用現金買兩套房子,還真把我嚇了一跳。"

    錢亮亮急著辦事,吩咐售樓處主管:"馬上按我說的價格給他們籤合同,辦手續。"又叫來了會計和出納:"你們倆趕緊數錢作賬。"

    那倆人也不含糊,簽過合同,黑頭髮的對售樓處主管說:"你跟我到房產局辦手續,他給你們付款。"

    售樓處主管連忙帶著他跑到房產局辦理產權手續去了,剩下的花白頭髮掫起編織袋,底朝天一拽,一大堆人民之滾落到地板上。

    每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米左右,按照錢亮亮給的價格,一套就得一百萬上下,兩套就將近兩百萬。錢亮亮心裡算暗賬,就憑這兩套房子,把包括會所員工在內的集團所有員工的工資開掉了,也還能剩下七八十萬,剩下的錢怎麼辦呢?總不能再衝進那個已經被凍結了的賬戶去,更不能就扔在集團的鐵櫃子裡,該怎麼辦呢?

    到了午飯時間,錢亮亮把熊包叫過來,熊包進來,看到地板上人民幣成堆,頓時傻了。錢亮亮擺出官架子吩咐他:"給大傢伙安排飯,每人再配一瓶啤酒,不喝啤酒的配可樂。"

    熊包請示:"按什麼標準?"

    錢亮亮怒斥:"問什麼?最高標準,每人二十塊錢。"

    熊包興高采烈地答應著跑了,錢亮亮便拉了花白頭髮請他到酒樓進餐,花白頭髮卻不去,說就吃快餐就好。錢亮亮恍然明白,人家這是要看著錢,房產局那邊產權手續受理書沒有拿到,人家是不會走的。房產局接受了合同,不可能馬上就發產權證,而是先發產權登記受理書,有了這個受理書,就足以證明產權交易合法有效,到了規定的工作日,業主直接憑受理書去領產權證和土地證就可以了。

    錢亮亮也不再獻殷勤邀請人家下館子,陪人家等著。

    中午吃過飯,到了下午上班,現金也點完了,裝進了事先騰好的大鐵皮櫃子,售樓處主管也和那個黑頭髮客戶回來了,當著錢亮亮的面,幾個人交接清楚了房屋土地產權登記受理書和一應的合同手續等等資料,那兩個人也不羅嗦,用編織袋把剩下的現金捆吧捆吧,大搖大擺地走了。

    售樓處主管請示錢亮亮還有沒有什麼事情了,錢亮亮說沒什麼事情了,繼續努力,抓緊賣房。主管又試探著問:"如果還有現金買房的,是不是還按照這個政策?"

    錢亮亮說:"當然,你們看著辦。"

    售樓處主管樂滋滋地走了,按照錢亮亮這個政策,他們售樓業績肯定會攀升一大截。

    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錢亮亮安排會計出納按照工資表上的欠薪數額給會所的員工和集團的白領們發了工資,還剩下六七十萬塊錢,錢亮亮也想好了出路:"給每個員工發一筆遣散費,普通員工按月工資平均數發六個月。中層領導發十二個月,我這個級別的發二十四個月。"

    會計出納有點遲疑:"這麼發行嗎?集團也沒有說要遣散員工啊。"

    錢亮亮板著臉說:"就這麼發,你們會計出納按照中層幹部的標準,發完以後,想繼續留在集團守攤子的隨便。"

    會計出納馬上來了精神,誰都明白,大東南集團活到頭了,老闆失蹤,財產被查封、凍結,剩下的就是官司和拍賣,事到臨頭,還能拿到全薪和遣散費,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象的美事。

    第二天一大早,錢亮亮就接到了售樓處主管的電話,告訴他法院和銀行過來核對東方花園的銷售情況,凡是沒有銷售掉的房子一律要查封,不得再辦理產權轉移和售讓。錢亮亮叮囑他一定要堅持讓法院承認他們售樓處人員的工資獎金也作為債權,到時候拍賣的時候,首先要償付售樓處員工的工資。

    售樓處主任告訴他,銀行已經答應留用他們,讓他們繼續維護看守那些沒有銷售掉的房子,聘用期限一直到司法訴訟結束,房產處理完成之後。

    掛了電話,錢亮亮不由後怕,也算是老天爺關照,給了他們一個好運氣,如果晚一天,大家的欠薪和遣散費就別指望能拿到手了。錢亮亮自己拿了十萬多塊錢的遣散費心滿意足,暗想:郝冬希啊郝冬希,你有本事捲了銀行貸款一跑了之,老子也有本事捲了你的家底給員工發工資,發遣散費,兩不吃虧。現在好賴自己兜裡裝了二十多萬,三年能賺這麼多錢,相對於絕大多數鷺門的打工一族,已經是大大的成功了,可是自己卻一點也沒有成功的喜悅。

    錢亮亮由此斷定,最初賺錢作為成功標誌的主觀定位八成是個錯誤。他開始認真考慮撤回金州的問題,也許,回到金州,會遭受各種各樣人前背後的冷嘲熱諷,不過那又有什麼?繼續在鷺門混,自己就算成功了嗎?成功的標準又是什麼呢?

    錢亮亮回自己的房間,準備洗個熱水澡,一進門卻見熊包和李莎莎坐在他的房間裡,錢亮亮問:"你們跑到我屋裡幹嗎來了?"

    熊包囁嚅道:"錢大哥,你有沒有錢?"

    錢亮亮這才明白,熊包不是因為聽懂了那句沒說出來的話臉紅,而是要張口向他借錢才臉紅。

    錢亮亮點點頭:"有啊,你要幹嗎?"

    李莎莎接過來說:"錢大哥,我們看好了一處地方,租金便宜得很,三百多平米,開餐館太合適了。"

    錢亮亮問:"需要多少錢?"

    熊包:"現在鬧經濟危機,租房子開餐館正是機會,半年前那個地方我去問過,一個月租金還要六千多,前天我過去問,只要三千塊。"

    錢亮亮繼續問:"我是問租那家地方開餐館,總數要多少?"

    還是李莎莎回答:"我們算過了,檔次大眾化的,十萬塊足夠了。"

    熊包插嘴:"我們只有三萬塊,鷺門這地方開銷太大了,我們兩個人幹了一年多,也就攢了這三萬塊錢。"

    錢亮亮心說,你們倆要不是非自己出去租房住,住在會所裡,怎麼說也能攢五萬塊。心裡這麼想,但是卻不能說出來,說出來熊包那人承受不了這種玩笑。他掏出阿蛟送給他的那張卡扔給了熊包:"這上面有十萬塊,算我入股,賠了賺了我們在一起,密碼是200888。"

    他相信,憑自己的管理能力和熊包、李莎莎的操作能力,辦那麼一個大眾化的飯館絕對沒有問題。

    熊包高興得蹦了起來:"太好了,有錢大哥在,我和莎莎前邊跑腿,你在後面動嘴,保證能賺大錢。"

    李莎莎補充:"錢大哥就當董事長,我當總經理,熊包還當廚師長。"

    錢亮亮哈哈大笑起來:"對,李莎莎說得對,就讓熊包當廚師長,歸我們倆領導。"笑過了,錢亮亮對熊包和李莎莎說:"你們和會所的員工聯絡一下,廚師,服務員,願意過來乾的一律安排,這些人都是經過磨練的,也都瞭解,用起來比現招現收的生人順當。"

    熊包和李莎莎興高采烈:"好啊,我們現在就去。"

    8

    錢亮亮和熊包、李莎莎親手掛他們那塊牌匾。這裡是濱海大道的一處店面,位置稍微有點偏,但是交通便利,門口停車方便,關鍵的好處是租金便宜,金融海嘯,經濟危機,倒給錢亮亮他們創造了機會,過去,這種店面最便宜也要六千塊,貴得動輒月租金上萬,而他們租下來月租金只有兩千五百塊。業主本來喊價三千塊,錢亮亮做主,一次繳納兩年的租金,而且一次付清,於是價格壓到了兩千五百塊。三百多平米的店面,月租金兩千五,放在一年前,是做夢都夢不到的價格。

    熊包和李莎莎站在梯子上掛牌匾,錢亮亮負責在下面檢查正不正。牌匾就用的是那塊"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他們去掉了後面"休閒會所"幾個字,留下了"中國式飯局"作為本店的標牌。李莎莎興沖沖地喊錢亮亮:"錢老闆,你看看牌匾掛得正不正?"

    錢亮亮仔細看看剛剛掛上去的牌匾,連連點頭:"正,很正。"他的腦子裡忽然又想起了桔子說過的話:你錢亮亮成也飯局,敗也飯局。錢亮亮暗自苦笑,喃喃說:希望這是一局成功的飯局。

    熊包呆呆地仰頭看著招牌,錢亮亮過去問:"熊包,還沒看夠啊?"

    熊包既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錢亮亮說:"格老子,舊飯局散了,新飯局這不是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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