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春的女兒李錦文病了,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實際上一個人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應該是不值得人們如此傳揚的。但李家不同一般,李同春是武林大宗師,而且精通歧黃之術。所以麼,名醫自己的女兒病了,又治不好,當然就會令人十分奇怪了。
聽説這錦文小姐美貌之極,而且武功又極高,她會生怪病,也令人十分不解。
江湖上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錦文小姐的病症究竟如何,沒人知道確切的情況,但從李府中傳出來的消息説,錦文小姐的一隻胳膊不能動了。
這就更讓人不解了。
胳膊不能動了,總不外是癱了、受了內傷等等原因,按理説李同春一定是藥到病除,便有什麼經脈受傷,也儘可用內力助女兒療傷的。
偏偏李同春束手無策。一代大名醫,只好掛榜招醫,為獨生女兒治病。
李同春焦慮不安地在客廳裏轉來轉去,面容憔悴。
往日的李同春卻是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最起碼可用“丰神俊爽”來形容,但瞧他現在這副德性,可以説明他的心情惡劣到什麼程度了。
醫榜貼出之後,“名醫”倒是來了不少,藥方開了無數,李同春只是皺着眉頭掃一眼,搖一下頭,一人十兩銀子,打發他們走了。
不料,不少混混們為了這十兩銀子,絡繹不絕地往李府跑,自稱是名醫,要給錦文小姐治病。
你説説,這還像話嗎?堂堂的李府成什麼樣子了!
李同春只好下了死令:虛冒名醫者,將繩之以法,送交府衙。
這下混混們也不敢來了。
混混們這一不來,李府門前倒變得冷冷清清的,偶爾有幾隻小雀兒,很悠閒地在門前踱起小方步。
醫榜貼出去,已經四天了,仍是無人能治得了此症。
李同春自己則是使出了渾身解數,針刺,輸內力以圖打通手少陽三焦經、手少陰心經等等絡脈,無奈是一點兒效果都沒有。
你想想,李同春能不急麼?
院外一陣馬蹄聲。
李同春倏地轉過身來,眼中閃現出了希望的光采,一個家丁飛快地跑了過來:“回老爺,杜管家回來了!”
“快叫進來!”李同春口裏叫着,一箇中年大漢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奔了進來,腳步浮亂,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也難怪,四天四夜沒命地趕路,鐵人也會垮掉了。杜四現在的臉色就跟死人差不多。
李同春劈頭就問:“張神仙呢?”/“死……死了。”杜四直喘粗氣。
“死了?”李同春怔怔地,沒有反應過來。
“小人剛到他的莊子外,便見到大出殯,他已經死了,三天前死的。”
李同春無力地倒在椅子裏:“死了……”
杜四喘過氣兒了:“回老爺,張神仙是三天前採藥時,摔下懸崖身亡的,送葬的人都是他的家人鄰居。他沒有子女親戚,連徒弟都沒有。”
李同春的希望破滅了,他無力地揮揮手:“下去歇着吧。”
杜四轉身走了,李同春卻疑惑起來:“他死了?不可能。
他是摔死的?他怎麼會摔死?”
張神仙是江南第一名醫,足跡遍及大江南北,被人稱為“張神仙”。李同春在女兒病後的第二天便打發社四去請張神仙,卻沒料想,張神仙竟然死了。
李同春知道,張神仙的武功雖説不甚高,但專習輕功暗器,輕功一道,可算上乘,便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直接從懸崖上推下,也會有辦法脱險的。
張神仙死得太邪乎了,讓李同春簡直不敢相信。
恰巧錦文小姐得了怪症,好像張神仙是因為不想來看病而死去的。
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呢?李同春心頭疑雲大起。
錦文小姐眼淚汪汪地躺在牀上,憔悴了許多,往日嬌媚秀麗的小臉,這時已經消瘦蠟黃了。
“娘呀,兒也……不想活了……嗚嗚……”錦文哭得梨花帶雨一般,可憐之極。
李氏也是淚汪汪的:“兒呀,彆着急,你爹已經給你請張神仙去了。快來了……”
李同春站在屏風後面,不敢進去,也不忍進去。
因為張神仙死了,世上還有何人能救女兒呢?
李同春心灰意懶地出去了。
只能怪張神仙死得太不湊巧了!
張神仙死去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有時候流言的起落,任何人都無法解釋清楚,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些流言是從哪裏來的。
第二天一早,杜四奔了進來:“老爺——老爺——大喜——有人——揭——榜——”
李同春一躍而起,驚喜萬分:“有人揭榜?”
杜四點點頭,面上盡是喜悦的神情。
因為前幾天的來人,都無一人敢揭榜,那麼敢於揭榜的人,自然是十分的自信了。
“人呢?”
“在門外。”杜四道。
“快請!”李同春一揮手,滿臉急不可耐之色。
“他説……要老爺……親自去……去請。”
李同春怔了一下,一撩袍角:“好,我就去。你去告訴夫人小姐,就説請到神醫了。”
大凡名人都是有些怪毛病的,李同春自己是名醫,自然知道這一點。
有些名醫,只要你對他恭敬就行了,他不在乎錢財之類的東西。
李同春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李同春到了院門外,怔住了:門前黑壓壓的一羣人,大約都是看熱鬧的。
李同春拱手叫道:“請問是哪位先生揭的榜?”
兩個家丁高聲道:“老爺,就是他!”
聽他們的語氣,殊無半分恭敬,李同春好生不快,但眼光一轉,看到那人時,也不由愣了一下。
又是個無賴!
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和幾天來在門口轉悠的無賴沒什麼兩樣,惟一的不同點是,他揭了榜。
他裸着胸口,赤着腳,大大咧咧地望着李同春,手裏捏着醫榜,眼裏有一種挑戰的神氣。
李同春畢竟是李同春,愣了一下之後,他就緩過了神來,不僅緩過了神,臉上還掛上了微笑:“不敢動問,先生高姓大名?”
那混混答得倒挺爽快:“我是來給人治病的,姓名有什麼用?你幾時聽説名字能治病?”
眾人鬨笑成一片:“李老爺,這小子是后街的小混混。”
“他外號叫‘小麻雀’,連飯都吃不飽,哪裏會看病?”
“不過是想撈幾兩銀子使使罷了。”
“簡直是不像話!”老成的人十分氣憤,“應該把他關起來。”
小麻雀的神色倒十分坦然,顯然眾人的話都是正確的,並沒有冤枉他。
李同春遲疑不決了。
小麻雀冷冷道:“怎麼,我小麻雀有膽子揭榜,你李大爺就沒有膽子請我進去嗎?”
李同春一咬牙,女兒病重至此,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先生,請恕李某無禮,請進!”
李同春親自下階,躬身相迎,眾人閃開一條路,眼睜睜地望着小麻雀趾高氣揚地上階而入。
“這小子不怕坐牢嗎?”
“反正也沒飯吃,坐牢還管飯呢!”
“我只擔心這小子把人家小姐給醫死了。”
李錦文昏昏沉沉睡着了,又昏沉沉地醒了。
不醒還好,一醒之下,錦文嚇得毛骨驚然。
她被放在一張太師椅上,手腳都被縛住了,只有一隻右手未縛,可右手偏偏是不能動的。
四下裏黑沉沉的閃着古怪的微弱磷光,四面盡是慘紅愁綠的顏色,陰森森的,可怕極了。
“我死了麼?……娘啊……爹啊……我死了麼?”錦文傻了呆了。
地上倏地出現了一隻清油燈,燈煙極重,燈光一照,四下更可怕了。
錦文嚇得啊啊直叫喚。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地獄嗎?媽呀!”
這時候叫媽,又有什麼用呢?
突然,遠處一個可怕陰森的聲音笑了起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沒有什麼聲音比這更可怕了。
錦文的頭皮一炸,血都涼了,止不住哆嗦起來,想哭想喊,卻喊不出一點兒聲音。
笑聲越來越近:“哈哈哈哈哈……”
錦文一顆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我死了……我死了……
這是鬼……是鬼在笑……”
笑聲轉眼間到面前了:“咯咯咯咯咯……”
錦文面前出現了一個鬼影,那是一個看不清面目的鬼影,地上的清油燈那昏暗的光照到他臉上,使他的面目顯得十分猙獰可怖。
錦文兩眼凸出,張口結舌,面部肌肉扭曲。
錦文只想速死,可、可自己已經是死了的……
鬼影突然邪邪地笑了起來,走了過來,錦文恐怖地看着他走近。
鬼影一撩長袍,浪聲浪氣地笑了:“哎喲,好標緻的大妹子——”
一隻鬼手慢慢伸向錦文春花般的胸脯。
錦文厲叫一聲:“啊——”揮起右手,狠狠打了過去。
她昏過去了,昏迷中只聽到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和哭叫聲:“好了,好了!”
錦文醒過來了,迷迷糊糊地看見牀邊圍了許多人。
“爹……娘……我怎麼了……”
“兒啊——”李同春夫婦喜淚滾滾,根本就説不出話來。
“好像……我死了……到了一個地方……有一個怪人,想……那個,我……我打了……啊,我的手!我的手能動了!”
錦文又驚又喜,叫了起來。
“是……兒呀,你的手能動了……多虧了那個……先生啊!”李氏悲悲切切地哭道。
李同春一躍而起,急叫道:“先生呢?先生呢?”
杜四慌忙道:“他走了,拉也拉不住。”
李同春氣得直跺腳:“嘿,這可怎麼好?”
杜四道:“他留了一張藥方,説是給老爺和小姐一看,依方抓藥,這奇症便永不會再發了。”
李同春忙不迭接過藥方,打開來一看,怔住了。
藥方上只有兩個字:
——“嫁人。
錦文漸漸明白了怎麼回事兒:“我看看……”
李同春遲疑半晌:“這……這個……你不能看!”
李氏急了,一把奪過藥方,遞給了女兒。
錦文一看那兩個字,臉兒騰地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小嘴一扁,撲到母親懷裏哭了。
李同春記起來了,眾人説“小麻雀”是本地無賴,住在後街,而且“平時連飯都沒得吃”。
李同春親自出馬,到后街尋找“小麻雀”。但鄰居都説,“小麻雀”沒有回來過,走了。
至於小麻雀去了哪裏,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李同春怏怏不樂地回到家,錦文聽了之後,什麼也沒説,只是低着頭出神,小臉時紅時白。
李氏夫婦相視苦笑,他們自然知道女兒的心思。
李錦文心裏恨極了小麻雀,當然是因為那個藥方。
幸好藥方只有李氏夫婦和錦文自己看過,若是傳了出去,錦文小姐還能做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