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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剎

    鐵索的隆隆聲中,那白色的瀑布越來越遠了,最終變成了一條細細旳白線,墜在青色的山壁間。

    跳下木鬥,雲寄桑又猶豫起來。

    該去哪裏呢?附近的地形他並不清楚,看來只能寄尊於找到山民再打聽了。

    順着山勢一路向南,沿途卻未見任何行人,只有大羣的飛鳥不斷飛過,在地上投下連綿的淡影。在一個岔□處,他轉而向東,走上了一條羊腸小路。從道路旳規模和路邊的痕跡看,這條小路的盡頭應該有人家。

    果然,走了太約二里路,便看到了三間小小旳茅舍。可令他失望的是,這幾間茅舍靜悄悄的,院落裏空無一物,後面的菜地裏也長滿了野草,顯然已荒廢許久了。

    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茅舍的門窗上,那裏貼了幾張黃色的符紙。硃砂寫就的符文經過雨水的沖刷幾乎已淡得看不見了。憑着過人的目力,他勉強可以分辨上面的紋路。

    這是……鎮妖符和驅邪符?雲寄桑也曾研究過道家的符籙,自然知道這些東西並無多大用處,不過是道家故弄玄虛,讓信道之人獲得心理上的安慰罷了。只是,當今朝廷重道,連太祖也曾經給天師後裔頒發過《命普施符水旨》,鼓勵道士用符水為人治病。但是符籙只有正一派旳道士才有資格書寫,英宗和憲宗都先後頒發過嚴禁假造符籙的敕令,以維護天師世家的錄符權……太行並非正一派的地盤,荒郊野外的,想來定是哪裏來的野道士裝神弄鬼愚弄山民了。雲寄桑苦笑着搖了搖頭,返身折回,又向南走了半個時辰,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雲寄桑卻依舊沒有發現人煙的蹤跡。彷彿這裏被塵世遺忘了,處處都是荒蕪的田野和廢棄的茅舍。而且無一例外的,這些茅屋都貼上7鎮妖驅邪的符籙。

    他似乎從那微冷的風中嗅出了不祥的氣息。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些山民都去了什麼地方?這些廢棄的茅舍是否和羅譜空口中的山下之事有關?重重疑問像一道道鎖鏈纏繞着雲寄桑,他腳下的步履也越發沉重了。

    山風透骨,夜色如潮。

    殘月在雲層間迅速移動着,暈黃的月光忽隱忽現,眼前的道路也模糊起來。山窪中的霧氣滾滾地向山頂湧動着,像冰冷的白色浪潮,將一切都囫圇吞沒。

    他一頭扎入這霧中,頓時迷失了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幾里路後,他不得不停了下來,等待山霧散開。

    自己是不是有些魯莽了?這樣一個人下山,能不能找到線索不好説,師姐一個人帶着明歡在山上,不會遇到危險吧?她可是和那兇手照過面的……想了一回,又覺得自己多慮了。卓安婕劍法卓絕,精明練達,胸中自有甲兵。她出道十年,還沒聽説誰從她手中討得好去。別月劍在江湖上聲名赫赫,絕非浪得虛名。若是兇手真的殺上門來,自己內傷未愈,多半還要靠師姐保護。想到這裏,他不由自嘲地一笑。

    風更大了。濃霧在大風中退卻了,迅速潰敗下去。

    雲寄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小小的山丘上。讓他驚喜的是,就在不遠處,一星小小的燈火正隱隱閃爍着。

    那裏有人家!

    腳下發力,幾個起落後,他已接近了燈光。

    這裏是一個小小的村落。詭異的是,這村落裏不聞任何雞鳴犬吠之聲。除了那團微弱的燈光,整個村子一片死寂,沒餚任何生命的跡象

    雲寄桑來到那燈火前,發現那是一盞普通的白紙燈籠。燈籠斜插在一家農舍的門前,在風中斜斜搖擺着,像一支白色的靈幡。

    雲寄桑提起了燈籠,向門上照去。燈光下,門上滿是密密麻麻的黃色符紙。

    這裏怎麼也貼了符紙?難道這附近真的有妖孽作祟?

    “有人在麼?”雲寄桑敲了敲門。

    木門應手而開,發出一聲嘶啞的呻吟,在寂靜的深夜中格外刺耳。

    雲寄桑在門口站了片刻,見無人應門,這才邁步進屋。

    屋內一片冷寂,破敗而簡陋的傢俬散落各處,厚厚的塵埃顯示這裏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他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後,在灶台的角落裏撿到了一支銀簪。顯然,這裏的主人走得很匆忙。當他正想走出屋子時,燈光突然照亮了牆壁上的一幅塗鴉。

    他驀地停下腳步,舉燈照去。那是一幅詭異到了極點的童子塗鴉。

    一座高高的大山,山下一座小小的農舍。農舍前,一個孩子正微笑着給秧苗澆水。可是在茅舍的角落裏,卻站着一個披散着頭髮的傀儡,靜靜望着個孩子。傀儡沒有腳,只有幾根細細的線牽在它的身後,線的盡頭則一直延伸到大山之後。傀儡的臉一片空白,沒有五官。”

    無面傀儡?它也在這裏出現過?這是巧合?還是……

    雲寄桑提着燈籠四處尋找,卻沒能找到其他的塗鴉。顯然,這幅畫是這家人的孩子在搬走之前畫的。他又走了幾家,每一户都是人去屋空。似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是什麼讓他們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強盜?天災?瘟疫?還是某種未知的邪惡?

    雲寄桑提着燈籠,一個人在荒蕪的村落中緩緩前行。矇矓的燈光在這浩大的黑暗中顯得那樣的渺小,就像黑夜中僅餘的一粒星辰。四周的房子都黑洞洞的,每一座都是那樣的安寧寂寞。它們沉默地將故主們的秘密收於塵埃,藏匿於無聲的黑暗之中。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秋砧般清澈地迴盪着,冷落着這迷茫的夜色。

    是木魚聲!雲寄桑精神一振,循聲快步走去。

    木魚聲沉緩而單調,像垂死者心臟的跳動,冷酷地將寂靜的夜色擊成了碎片。雲寄桑轉過一道山坳,林邊隱隱露出了一角紅牆,木魚聲正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當他來到紅牆下,才發現這裏竟是一座古剎。

    古寺的規模並不小,從院裏傾倒的石香爐看,這裏的煙火曾經相當鼎盛。只是此刻寺裏已經空無一人了,放眼處一片荒蕪,只有大雄寶殿裏,還有單調的木魚聲在不斷地迴響着。

    雲寄桑小心翼翼地提着燈籠向大殿中走去。

    一個披着破舊袈裟、滿頭白髮的人背對着他坐在大殿正中,慢慢敲着木魚,對於雲寄桑的到來,似乎沒有絲毫反應。

    雲寄桑走到他身後,小心地問道:“這位大師……這裏只有您一人麼?”

    那人沒有回頭,微微頷首,繼續默默地敲着木魚。

    “在下剛才看到那村子裏空無一人,不知是什麼緣故?”

    “走了,大家都走了。”那人的聲音蒼老而尖細。

    “走了,為什麼都走了?”

    “天黑了,那東西會出來的。你也走吧,再不走,那東西就會來抓你的……”

    雲寄桑打了個冷戰,隨即心中一動,追問道:“那東西是什麼?可是—個沒有臉的傀儡麼?”

    那人的身子猛地一顫,突然尖叫起來:“沒臉兒,沒臉兒來了!風啊!起風了!沒臉兒捉你來了,小山子!快點:兒躲起來!起風了丨沒臉兒來了!來吃你的心了!”

    “你……”雲寄桑正在驚訝,那人卻猛地回過頭來,露出了一張乾癟如柴的枯老面孔。他這才發現,對方赫然是自己在去傀儡門路上遇到的那個老婆婆!

    此刻,她身子顫抖,昏黃的雙眼裏滿是驚懼,彷彿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降臨在身邊.

    “沒臉兒就是那傀儡麼?它究竟對村子裏的人做了什麼?婆婆,告訴我……”

    “沒臉兒……沒臉兒來了,小山子快跑,沒臉兒來了……快跑……跑啊……大家一起跑啊……”老婆婆抱着頭,佝僂着坐在那裏,嘴裏喃喃不休。

    “村裏的人是因為沒臉兒才跑的?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跑?”雲寄桑又轉到她面前,追問道。

    “我不跑,小山子,奶奶不會丟下你的。別擔心,奶奶不怕沒臉兒……”老婆婆嘟噥着,向着身邊的空氣露出慈祥的笑臉。

    “你不怕沒臉兒?為什麼不怕?你認識它?”雲寄桑激動地問。

    老婆婆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火摺子:“你看,我有這個,我不怕沒臉兒……”説着,她拔開竹筒,猛地一吹,將火摺子吹着了。

    跳動的火光中,那張滿是皺紋的蒼老臉龐顯得越發恐怖了。

    “我不怕沒臉兒,我燒死它……燒死它……”老婆婆舉着火摺子,向一邊垂下的破爛經幔湊去。

    “婆婆,不要……”雲寄桑正在思索老婆婆和無面傀儡的聯繫,見她如此,忙出聲阻止,可是已經遲了。幾乎是一瞬間,經幔便熊熊燃燒起來,火舌飛快地躥上了屋頂,將整個大殿點燃了.

    “燒吧……燒吧……燒起來,沒臉兒就不敢來了……用力燒吧……”老婆婆狀若瘋狂,大聲喊着。

    雲寄桑見火勢已大,忙挾起老婆婆飛身躍出大殿。一直奔出寺門,他才將老婆婆放下,轉身望去。

    濃濃的夜色中,金紅的火光沖天而起,神秘而狂野,彷彿昭示着什麼。片刻之間,本就腐朽不堪的大梁便已燒斷,隆隆聲中,大雄寶殿已轟然倒塌。

    老婆婆望着那熊熊火光,眼中又是痴迷又是狂熱,口中喃喃説着些含糊不清的句子

    看來老婆婆之所以變瘋,應該和沒臉兒的出現有關。而十有八九,這所謂的沒臉兒便是無面傀儡。如此説來,羅諳空口中的山下之事,便是指這座村莊的荒蕪吧?那個沒臉兒究竟做了什麼,讓村人們竟然因着恐懼而逃離了?難道它抓走了村人的孩子?若是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麼?山下發生的這一切,傀儡門中究竟有幾人知曉呢?梅照雪之所以常常下山,便是為了此事麼?而曹仲對梅照雪的行蹤不聞不問,是否也意味着他知道其中的隱情?

    他正在沉思,老婆婆突然指着不遠處旳樹林瘋狂地大喊:“沒臉兒!沒臉兒來了!小山子快跑!沒臉兒抓你來了!”

    雲寄桑扭頭望去,只見林中黑影一閃,果然有人在窺視。他飛身而起,向林中投去。卻沒看到他的身後,那老婆婆的身子縮成一團,嘴裏喃喃地念誦不休:“……去汝腎,使汝有足不能行;挖汝肝,使汝有眼不能見;剜汝心,使汝有口不能言……去汝腎,使汝有足不能行;挖汝肝,使汝……”

    前方的黑影顯然對地形極為熟悉,雲寄桑幾次都險些將他追丟了,只是憑着過人的聽覺緊綴着對方。雖然相距僅數十丈,可這段距離卻始終無法拉近。在穿過幾片樹林之後,不見了對方的蹤跡。

    這人是誰?是無面傀儡麼?雖然相距甚遠,可從背影上看,這人身材微胖,倒有些像羅諳空。若真旳是他,那他為什麼要趁夜下山?難道真像他和汪碧煙所説的,是要來調查兇手的蹤跡?無論如何,明天都要找他好生問上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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