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只得下馬,他拉着坐騎也進入老林中。
就在一株樹樹盤根的老松樹下,老尼姑站住了。
她猛地回身伸手:“拿來。”
玄正愣了一下,道:“什麼?”
“你手中的三節銀槍。
玄正冷笑,道:“我能信得過你嗎?”
老尼姑道:“你怕什麼?”
她指指玄正的下巴,又道:“你已不再流血了。”
玄正也覺着他的傷好多了,真是好藥,比之丁大夫的毫不遜色。
他猶豫一下,便把其中一節拋向老尼,而他手中仍有兩節。
這光景如果老尼對他不利.他手中還有槍
老尼接過那節銀槍。她不多瞧,仍然抻手,道:“還有兩節也拿過來。”
玄正在猶豫,他還退了一步:“你……”
“拿來”
老尼的面色變得蒼然而悲傷的樣子。
玄正道:“你總得把話明説吧,為什麼你要我的兵器?你的目的……?”
看看老尼如此悲傷,玄正忍不住又把另外兩個銀槍拋向老尼。
那老尼一反接在手中,先是仔細地觀看着,也不停的撫摸着。
她也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五十年滄桑如幻,人生轉眼一場空,天吶,太捉弄貧尼了吧,為什麼偏在此時又出現。”
玄正是聽不懂老尼的話,但見老尼目中見淚,不由得產生一股同情心。
忽然,老尼似變了一個人似的,她神情一振,道:“小施主,你的那一招‘毒龍出雲’尚欠火候。”
她此言一出,玄正全身一緊:“師太……”
老尼以手阻住,道:“我在此提個人,也許你知道,因為江湖上會我苗家槍法的人不多,而會這招‘毒龍出雲’的人只有一個。”
玄正傻眼了。
玄正絕對想不到此時此刻會出現這個老尼姑,而她竟然又認得自己的銀槍絕招‘毒龍出雲’。
老尼雙目直視着玄正,而玄正開始有些慌恐了。
只聽得老尼又道:“方傳甲是你什麼人?”
玄正的銀鬆緊抓在老尼手中,他不知道老尼與師祖間什麼關係,如果是仇人,自己便首當其衝,一旦幹上,自己的兵器又在她老尼手中,這個當不能上。
心念間,玄正淡淡地道:“師太,你問這幹什麼?”
老尼道:“十分重要。”
玄正仍不敢貿然説出與方傳甲的關係,他改口,道:“老師太,方傳甲與你的關係……?”
老尼已不有耐地道:“年輕人真不乾脆,我與方傳甲的關係,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對你重要嗎?”
玄正吃一驚,想着師祖這一輩子打光棍。從未見師祖在人前提過什麼女人,而此刻忽然冒出這麼個老尼,開口便提到師祖的名諱,當然令人吃驚。
只不過看這光景,老尼抓住銀槍直哆嗦的樣子,應該不是什麼仇恨。
玄正心中想着,這才全神戒備地道:“老師太,看你這樣子,在下玄正便直對你説吧,方傳甲老爺子乃是在下的師祖。”
“你姓玄?”
“我爹玄維剛。”
“原來你是玄都統之子呀!”
玄正道:“是的,只不過我爹已死於戰亂了”
老尼姑雙目一瞪,道:“這幾年我就是聽到湘邊中有位善用三節銀槍的之人,才離開湘西蓮花閹,總想從這位將軍口中得知那個我找了幾十的人吶!”
她似是心碎的樣子。
這就是心性中的情關。別看老尼姑已跳出二界拋棄了四貪,但是人就難忘生命中的那段情。
江湖上有許多出家之人,他們都無奈,當他們為情所苦的時候,他們可以面佛理經,但當更敲夜深,獨睡單牀之時,心中就會撩起情懷而難入眠。
也許這老尼就是如此難忘當年一段情吧!
老尼拉過玄正,道:“孩子,你爹的槍法得自何人之手呀?”
玄正道:“當然得自我師祖方傳甲了。”
老尼似是眉頭稍展,道:“你爹死在兩軍陣上,那麼,你師祖呢?”
玄正道:“師祖受傷了,他在……”
他仍然不能説出方傳甲在什麼地方休養。
如今玄正知道丁怡心在師祖身邊侍候,而安家姐妹也匆匆地趕去了,但這尼姑與師祖又是什麼關係?
玄正把嘴巴閉起來了。
老尼姑可急了,她迫不及待地道:“他受傷了?他在什麼地方?快説。”
玄正道:“老師太,你別急呀,我總要先知道你的卓賜地方吧?”
老尼姑沉聲道:“西洞庭蓮花庵。”
玄正猛一怔,想起丁怡心曾告訴他,原打算去西洞庭蓮花庵出家的。
玄正道:“你老師太就是西洞庭蓮花庵主?唉!丁姑娘原是打算去蓮花庵了出家了,她……”
老尼姑雙眉一挑,道:“丁都統的女兒嗎?我老尼姑認得她,她不是嫁姓成的了?”
玄正這才斷定老尼姑不是仇家,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幾乎站不穩地坐在地上。
“老師太,我告訴你老,如今丁姑娘的丈夫死了,丁姑娘正與我師祖在一起。”
老尼姑道:“這是真的,巧呀!”
她指着山中背西,又道:“你同那個羅浮宮的人怎麼狠幹上了?”
玄正道:“老師太,一言難盡呀!”
銀槍交回玄正手中,老尼姑道:“孩子,你就長話短説,説來我評評。”
她轉而跌坐在盤根老樹下,半閉上了雙目。
她等着玄正往下説了。
而玄正……
玄正卻又不知從哪一段説起,他先是清清喉管,摸了一下傷了的下巴,道:“一言難盡呀!”
老尼姑幾乎入定,她在等玄正説下去了。
於是,玄正便把自己投入關山紅手下充當殺手的到被抓而送上風火島,又被師祖救出,發現一切的陰謀殺戳完全由姓關的在暗中操縱一事,詳細地對老尼説了一遍。
老尼早已滿面怒容了。
聽了玄正説的,當然玄正也想知道這老尼與師祖之間又是什麼-段恩怨……
不用問,老尼自己會説出來。
老尼真吃力,她用力地想着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可也真的難為她了。
“方傳甲家住嶺南天可鎮,他是慕我苗家花槍之名而投入我爹門下來的。”
老尼嘆了一口氣,又道:“來時他不過二十,人很壯也粗具功夫,只因為他很勤快,我爹很喜歡他,也就把我苗家槍法着實地傳了他,那招‘毒龍出雲’便是殺招。”
她拍拍玄正,又道:“苗家槍法最厲害的一招並非是‘毒龍出雲’,但‘毒龍出雲’可演變成‘拖槍回馬’這也是一招要命的招式。”
玄正立刻想起自己曾以此招刺死水成金,不由得更相信這老尼姑的話。
玄正還忍不住地點點頭。
老尼又道:“但無論如何演變,苗家人然保留一招,那一招收做‘三星供月’也是這三節銀槍的極至。”
她頓了一下,又道:“為什麼有三節槍?目的便是為那一招叫‘三星拱月’目的便是為那一招殺着,一旦施出,神仙也難逃過。”
玄正道:“真的?”
老尼道:“不錯,我不會騙你的。”
玄正道:“我師祖會嗎?”
“不會,他離開我苗家。便是因為沒有學習到這-招才悻悻而去。”
“為什麼!令尊大人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也喜歡他,我們甚至要論婚嫁了。”
“真的?”
“我正在傷心淚盡話當年啊!”
玄正當然不會知道師祖還有這麼一段哀怨情史,心中還真的為師祖難過。
其實不論任何人,或多或少都會牽涉到男女之間的關係,只不過有幸與不幸而已。
方傳甲就是不幸之人。
玄正開始對老尼有了一分同情,是的,如果這老尼為了師祖而出家,那麼,她比之師祖更可憐。
因為緣不遂而遁入空門之人,這個人當然無奈。
“老師太,人吶,生命交付上蒼,也只有年看看各人的造化了。”
他很想説些好聽的安慰話,但他此刻下巴仍然不舒服,雖然血不流了,但總是沒有細心包紮。
玄正也想到了安家姐妹,如果她們在,怕是早就為他的下巴包紮了。
老尼姑深深嘆口氣,又道:“孩子,你該明白,你師祖方傳甲的脾氣吧,他……十分剛烈。”
玄正點頭,道:“是的,師祖個性剛直。”
老尼道:“他在我家一心想學到一手‘三星供月’,但我爹卻有要求。”
玄正不解地道:“什麼要求?”
老尼道:“我乃獨生女,我爹要他招贅我家,否則就不傳他。”
玄正道:“師祖會答應嗎?”
老尼道:“他卻是個獨子,嶺南天河鎮方家也算名門,獨子豈能招贅,於是……”
“於是他師祖離開你家了。”
“不錯,他走得很痛苦,我也痛苦,但我們都無奈,而他走得又是不吭不響半夜離去的。”
玄正道:“老師太找過我師祖嗎?
“三年之久,當我爹孃雙雙過世,我便出家。”
玄正道:“老師太應該再繼續找我師祖的。”
老尼姑道:“找到又怎樣?他既不能入我苗家,我更不能違抗遺命,我們此生無緣啊!”
玄正道:“我師祖就沒提過他曾有這麼一段。”
老尼姑道:“人都老了,還提這些幹什麼,倒是我在看了你的功夫,真為你擔心,孩子,你如果想戰勝那個羅浮宮的人,你就應先學會‘三星拱月’這一絕招。”
玄正道:“明日就要決一死戰了,我怎能去習那招‘三星拱月’絕招,更何況由誰來教我?”
“我。”
“老師太,你教我?”
“江湖上也只有我會這一招‘三星拱月’了。”
“來得及嗎?”
老尼姑道:“就賃你已在銀槍上的造詣,你應該很快地神領經受貫通,就因為你是方傳甲的徒孫,我應該成全你,也算心願一樁。”
玄正道:“師祖必會高興。”
老尼道:“也算是我送給方傳甲的見面禮好了。”
玄正道:“還沒請教老師太你的法號。”
“了緣。”
“了緣師太,當我師祖見了你之後,不知該如何的高興吶!”
了緣師太道:“我已心如止水,但願他與我一般,大家以平常之心反倒自然。”
玄正道:“我師祖會嗎?哈……”
他這麼一笑,了緣卻面色一寒,道:“你叫什麼?”
“我叫玄正。”
了緣師太道:“玄正,我曾在地上放幾塊石頭,我先行去找。”
她果然隨地找來八塊石頭排在地面上。
了緣師太領着玄正正踏石奔走,真玄,了緣在石頭上走得十分自然飄灑。
玄正就不一樣了,他的身子東倒西歪帶幾分舉步困難的樣子。
於是,了緣尼姑命玄正站去一邊,道:“你把銀槍拿來,我示範你看。”
玄正早就想領教那招‘三星拱月’的妙處了,聞言立刻把槍交在了緣尼姑的手上。
老尼姑接過銀槍卻又忍不住深深浩嘆,道:“銀槍依舊,人事全非,銀槍何罪,卻誤了兩個人的一生幸福,寄託佛門,那是解脱啊!”
只這麼幾句話,玄正也為之酸鼻。
玄正再也想不到,師祖也有一肚子苦水呀!
忽然,了緣尼姑雙手托住銀槍平在胸前,她地面孔便也立刻地變了,她變得十分莊嚴。
只聽了緣尼姑,道“孩子,三星拱月的絕妙之處,在於中央這一節槍的祭出。”
她比了個姿勢,又道:“三節銀槍原來旋住一起而成為一支丈二銀槍,舞動起來它就是一支長槍,但卻要施展三星拱月,重要的就是在剎那之間,以首尾兩節銀槍把中間的一節激發出去。”
了緣尼姑忽地沉聲聞步,她走的就是地上排的石頭,而且身法之快宛如旋風。
玄正看得心頭一緊,就聽得了緣老尼沉喝一聲:“首!”
“嗖!”聲起處,就見那原來一支長銀槍忽變三節已準確地紮在一棵樹幹上。
是的,品字形的方位很難看出有差分毫,玄正早拍起巴掌叫好了。
了緣尼姑收住架勢,她舉着雙手,道:“把兩手支手腕力道盡量地發揮,你才能祭出三節亮銀槍。”
她對玄正指指樹幹,道:“取來,你練吧!”
玄正道:“老師太,我以為其中的關鍵必是巧勁,如何運用巧力才是真正手段。”
了緣老尼一笑,道:“只有在此銀槍上具備深造詣的人,才知道必有巧力。”
她又接過銀槍旋在一起,對玄正道:“孩子,你看清了,巧力發自意形,意形來自臨場反應,當敵人全身騰身撲擊而欲置你於死的時候,也是施出此招最佳之時。”
玄正道:“是嗎?”
了緣道:“絕對錯不了,因為在敵人全力一搏,騰身而上的時候,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敵人慾同歸於盡,其二則是敵人已有必勝把握。”
玄正不由得點點頭,他出同意了緣的説詞。
與敵搏殺這幾年,玄正也見得多了,可也明白根本就是這樣。
了緣又道:“你看我在什麼時候使出巧力的。”
説着,只見她忽地一個旋身,尚未正面,而一長支槍已變為三而指向玄正了。
玄正忍不住笑了。
了緣道:“練吧,單隻那個巧勁,你就夠苦練了。”
玄正道:“難道難當師祖就想不到此三星拱月是如此地容易修練?”
了緣道:“孩子,你錯了,此招極為難學,為了叫你應付明日一戰,我才為我引入捷徑,單隻心法我你就必須苦修半年。”
她抬頭看天,又道:“練吧,就這麼一招看你的天分需多久。”
她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下來,閉目修她的禪了。
玄正當然興奮,想也知道,一支銀槍他可以拆了應付敵人,是長是短看情況,方傳甲一節短槍打得週上天難以招架,他也曾兩節銀槍在風火島上殺得東方大奶奶發足狂奔不休。’
玄正就想不到三節銀槍真正的妙處卻是一舉三槍齊射出,而且威力極大地脱手射向敵人,這在近距離中,突地三槍齊出,這個敵人只怕很難逃得掉。
玄正這才明白,當年師祖為了這一招也算賠上他的一生幸福了。
玄正更明白,任何門派都在武功之上留一招,而且還是最要命的一招。
湘南苗有槍就留了這一招‘三星拱月’,而令方傳甲槍法上感到遺憾。
這也許了緣老尼到了遲暮之年看開了。
也許她真的急於找到丁怡心,更想看看方傳甲,她才知此大方地把家傳之一招不傳絕傳授玄正。
但不論如何理由,她此刻的模樣太平靜了,就好像十幾年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到了此刻已被她輕易地移開而頓覺舒暢。
看,了緣尼姑的面上帶着慈祥的笑意。
玄正真怕打擾了緣老尼的清靜,他轉而更深入地走向老林中,很快地找了一個空地。
玄正當然知道如何快速施開銀槍,他找了一棵大樹當成目標,只不過……
玄正至少擲射十幾次而全部落空。
到了這時候,他才又想到開始時候的步伐。
於是,玄正拋槍走步,別以為就那麼幾步,可是想走得隨心所欲,還真不簡單。
天快黑了,玄正這才想到應該取吃了,因為了緣老師太也該吃東西了。
他找到了坐騎,鞍袋中取出幾張大餅,玄正十分恭敬地送到了緣面前。
了緣笑了道:“你很孝順。”
接過大餅吃着,了緣道:“孩子,你可否此刻告訴我,方傳甲與丁姑娘在何處?”
玄正道:“老師太,那地方荒僻難找,我在這裏辦完了事,自會帶老師太前往。”
他笑笑,又道:“我要師祖驚喜一下。”
了緣道:“我們都老了,已經麻木不仁了,還有什麼好驚喜的?”
玄正邊吃着,邊笑着:“老師太與師祖非常人吶,精神上的安慰十足可以彌補身體的損失。”
了緣一笑,道:“你真會説話。”
玄正道:“也是心裏的話。”
了緣笑了。
這一夜,玄正苦練“三星拱月”,再是一招,但他練到五更天。
天亮了,了緣站在汗水濕衣玄正一邊:“練一遍我瞧瞧。”
玄正當然立刻演起來,而且出之疾,發射準,看得了緣卻搖頭。
了緣為什麼搖頭?玄正也愣了。
他練到天亮,過兩個時辰就要去找關山紅拼命的,卻見老師太在搖頭,他當然不爽。
“如何?”
“花拳繡腿而已呀!”
玄正道:“怎麼説?”
他指着樹幹上的銀槍三節,又道:“支支打中呀!”
了緣道:“卻不具威力,也就是不紮實。”
她比着手勢,又道:“即出槍就要狠、準,缺一不可,你算是準了,但缺乏狠勁,對敵人手軟必吃大虧。”
玄正點頭了。
他又想再練,了緣笑笑,道:“坐下來吧!”
玄正依言跌坐在地上,那了緣尼姑坐在玄正後面,只見她暗運一口氣,單掌已抵在玄正命門上了。
有一股薄霧自了緣師太的客上緩緩上長升,不旋踵間,又見玄正也上頭上冒汗,玄正原本帶着一身疲憊之感灰蒼蒼的面色,如今已是紅光滿面,神采飛揚的眼睛也睜大得嚇人了。
玄正為什麼會這樣?
玄正心中明白極了,他也感動極了,因為他心中已明白,了緣尼姑把數十年的內功於少引渡到他體內二十年,換句話説,了緣給了玄正二十年的功力。
玄正發覺了緣老師太犧牲二十年功力來成全自己,他心中立刻想到了師祖方傳甲。
如果不是老師太對師祖有所欠疚,如果他不是方傳甲的徒孫,這種機緣是不會有的。
玄正想收勢,他怕驚憂老師太,直到覺出背後一輕,又聽老師太喘氣,玄正這才立刻躍身而起。
玄正轉身要説什麼,但見老師太向他揮揮手。
老師太閉目不動了,她真的太累了。
玄正忍不住趴在地上叩了三個頭,道:“老師太,我會回來的,我很快回來,帶你老去見我師祖。”
了緣不動,眼皮好像又長長許多,垂得好蒼涼。
於是,玄正轉身走出老林,他騎馬又往深山中馳去,他這是精神百倍要收拾關山紅了。
陡然間增添二十年功力,玄正幾乎想把山撼倒,那股子力道,只聽他一身骨節時而響上幾下便知道。
玄正招頭再看天色,日頭已升上扁擔那麼高,飄霞似乎上了更美的七彩,就如同有什麼大喜事似的。
大山裏哪兒來的大喜事呀?大山裏就要有一場搏命的拼殺了。
玄正面無表情地坐在馬背上,如今他的心中就從來沒有如此地平靜過,為什麼如此心定?他不知道。
其實,當他得到了緣渡他二十年功力之後,他已算是頂尖高手了。
高手在赴殺場或決鬥的時候,就是不浮躁,氣定神閒,而且要聚精會神。
在往日,玄正是厲烈的,厲烈中帶着些許焦躁,就如同風火島上與東方大奶奶搏鬥,玄正就是這樣。
此刻卻不同了。
現在,玄正又看到了那輛車,而“毒祖宗”司徒不邪的屍體仍然躺在車上。
玄正抬頭看遠處的山洞口,果然,洞口正高高地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的架勢玄正一瞧就知道是關山紅。
關山紅早就看到玄正了,當玄正騎馬進到谷口的時候,關山紅已經在七丈高的洞外嘿嘿冷笑了。
關山紅自言自語:“可惡的小子,昨日便宜了你,叫你多活一日,今日早早前來送死,關某今天成全你了。”
只不過他並不立刻往下躍,他等。
等着玄正快到洞下方的時候,他才雙臂箕張,騰身落在地上。
關山紅冷厲地看着玄正,那玄正把馬匹拍打到一邊的短林邊。
玄正側面看着關山紅,緩緩地拔出小牛皮袋中的三支銀槍在手。
他是邊旋接銀槍邊走向關山紅。
“你沒有逃走?”玄正第一句話就是這樣。
關山紅仰天大大地冷笑,道:“這話應該由我説。”
玄正冷冷道:“姓關的,你太過跋扈了。”
關山紅道:“關爺跋扈二十年了,羅浮宮的人原應高人一等的。”
玄正叱道:“武力不能服人,欺騙不會長久,姓關的,少來,你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風少來,你馬上就會自食惡果的。”
“哈……,憑你?”
玄正見關山紅手上兩把金刀,他如今既不用怪杖,又沒有火銃子,他放心多了。
他冷沉地道:“往日,你仗恃有火銃子,你唬定了水成金他們,如今咱們就憑真本事,姓關的,你不是三頭六臂,你依然肉眼凡胎,你的作為是陰毒的,就如同毒蛇一般,今天,玄正就要收拾你這條赤練子。”
“嘿……”關山紅道:“你的下巴傷好了嗎?一夜之間不會好得那麼快吧?可要我再補上一刀?”
玄正道:“如果你有本事,那就試一試。”
關山紅再細看玄正,除了玄正手上依舊三節銀槍外,看不出還有什麼厲害嚇人的東西。
這就是生死決鬥應有的小心。
關山紅就必須多加小心,他知道這一戰是生死搏殺,一點失誤便遺恨終生了。
關山紅不走,有兩個原因,其一,玄正受傷了,他有殺玄正的能力,其二,石小開傷得太重,此刻還不宜車馬顛簸。
關山紅就是如此才決心在這兒收拾玄正。
幾句不含七情六慾而又引人發火的對話,早已把二人之間的氣氛塞滿了山雨欲來的血腥味道……
那是大戰前雙方所有培養的殺人情緒啊!
雙方卻未站刻發動,玄正沒有,關山紅也沒有。
雖然未發動,可比之發動毫不遜色,因為可以從二人的四目對視中,發覺出火山快爆發了似的那種嚇人眸芒。
玄正雙目在噴火,關山紅雙目也赤紅。
到了這時候,關山紅才真正發覺玄正確實是個不可小瞧的人物,他還真的後悔,後悔沒有早早幹掉玄正。
於是,關山紅抖然出招。
只見了的雙刀上下交織面一片流電般繞上敵人,口中厲吼:“死吧,兒!”
玄正舞槍一片極光,這金銀兩種不同的光芒,便立刻糾纏在一起,而發出“沙沙沙沙”之聲,好不嚇人心魄。
半空中的纏鬥只是剎那這間,兩團人影交錯間,一分又合,關山紅猛然旋身直上青天,光景何止五丈高下,但見他已把羅浮宮的絕世輕功施展出來了。
真嚇人吶,玄正就抬頭看到關山紅的兩把蠍尾金刀像螺旋槳似的,往他的頭上罩下來了。
玄正不及細想,他拖槍急旋身往右邊躍出三丈,口中厲吼:“毒龍出雲!”
十七朵槍花拋灑在他的身後面,他急切間只有先阻住敵人的的這招“金風落葉”殺招。
他忘不了昨日挨的一刀,他也沒有打算象昨日一般的把第三節銀槍捅上敵人。
玄正是有打算的,刀槍叮噹,中間也有切肉聲,玄正的左肩頭上又冒出三鮮血來了,而關山紅……
關山紅卻冷冷地一哂,道:“你的這一手不靈了,玄正,我昨夜已想通了,你沒有再生還的機會了,嘿……”
他雖然説着話,但動作更快地住玄正追殺過去,看上去關山紅就如同馭着兩團金光流動。
只不過他左右閃躍追了五七丈,猛然,玄正錯身厲吼如虎:“三星伏魔!”
他改了,三星原是拱月的,但他心中以為,似姓關的這種陰損毒辣之人,又怎麼稱他是月。
月兒是陰柔的,月兒是受人敬愛的,關山紅不能稱月,他是魔頭。
玄正雖然把殺招的詞兒改變,但他的招式卻一點也未改變,只那麼半旋身間,也正是關山紅騰空追來的時候,就見玄正手中三節銀槍一骨腦地齊往關山紅射去……
那勁道之疾之急,你只要聽聽“嗖”聲便知道,三支銀槍足可以裂牆洞石。
關山紅雙金刀左右撥,品字形的三開銀槍他撥落兩丈,但仍有一支自他的小腹下方穿進去。
“啊!”
關山紅的這一聲厲號,足可以聽到三里外,深山之中有迴盪,那是駭人聽聞的厲叫。
“轟”地一下又摔在地上了。
關山紅摔地往山崖邊滾了三丈遠才停住。
他張大嘴巴吸着大氣,道:“我……這是什麼招式?”
玄正被他的問而引到了關山紅身邊。
玄正得意地笑了。
他也笑得太早了,因為關山紅就是要把玄正引到他身邊來的。
關山紅的身邊就是山崖,而山崖上還有個石小開。
關山紅拼出最後一股力量,因為三節銀槍已不在玄正的手中了。
兩節被關山紅撥落在地,而一節正緊緊地抓握在關山紅的手上,當然那槍頭已深深地射入關山紅的腹內了。
關山紅快死了,快死也得拖玄正墊背。
當然,關山紅已失去了搏殺玄正的力量,他的希望便是洞上方的石小開了。
關山紅為了吸引住玄正的注意力,他大叫:“玄小子啊,你……得意吧,笑吧……唔……”
玄正當然要笑,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間,有了吼聲傳過來。
那當然不是從洞口飛撲下來的石小開吼叫的。
石小開不但叫喊,他甚至連出氣也半憋着,他的那把刀在躍了一半距離的時候,刀光已凝成層,看上去那就是致命的一擊。
而呼叫出自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是個蒼老的女子聲音,而且宛如睛雷般窒人。
“小心上方。”
看上去似乎已是晚了。
那根本就是難以閃躲,不論玄正往任何方面他都難逃那要命的一擊。
玄正也看到了,頭頂上盡是刀芒。
玄正不逃,他反而往上爬,而且在他躲無可躲的情況之下,他雙手拚力托起就快斷氣的關山紅。
他把關山紅的身子托起兩尺餘高在他的頭上方,就好像他要躲入關山紅身子下面似的。
而實際上他也正是這樣。
“殺!”這是石小開喊出來的,叫得宛似撕喉管一般嚇人,而他的刀七刀成層地只劈了三刀。
那三刀有一刀還是上了玄正的身,殺在玄正的左上臂,那個半尺長的血口子還真深,似已見骨。
而石小開……
石小開出刀之後與關山紅那頭裂胸開的身子撞在一起,他哥倆二人就再也沒有動一下了。
石小開自那麼高處躍下來,他就不打算活了,別説他已受了傷,便是好端端的也怕吃不消。
只不過石小開仍然把一張半黑帶血的大臉,圍轉向疾快爬閃出去的玄正。
“玄……老弟……我……差一點得手。”
玄正咬牙,道:“是我把你忘了。”
“誰叫……的……呀……?”
石小開的眼睛在用力地睜,他想看看那個叫玄正小心的人何許人也。
玄正回頭,見了緣老尼就站在他身後邊。
了緣老尼見地上撞在一起的兩個人,她深自嘆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
石小開的痛苦臉上露出個苦笑,他很想再説什麼,但張了幾次口卻嚥下最後一口氣。
玄正回身便跑向了緣師太,他恭敬地道:“師祖母,是你救了玄正。”
了緣全身一震,道:“你叫我師太吧!孩子,剛才我也不知道這兒是兩個人,當我發現上方有人下殺,來不及出手,只好喊叫了。”
她又取出一包藥,道:“快,你傷得好重。”
玄正的血流得真不少,他也急急地把藥敷在傷處。
他的身子是痛苦,但他的心卻輕鬆極了。
玄正忍不住哈哈笑了。
了緣師太看着玄正的興奮,她比玄正更興奮,因為她就要找到他欲找的兩個人了。
了緣是為丁家的人前來尋找丁怡心的,她在無意之間又知道了年輕時候心上人的方傳甲,她當然更高興。
“孩子,我們可以把屍體埋掉,儘快地的走吧!”
玄正點點頭,道:“是的,老師太人死仇恨一笑消,何必叫他們暴屍荒山?
他要找個挖坑的東西,於是……
於是玄正抬頭,他往七丈處的洞口看過去。
他此刻一條臂上有刀傷,無法往上面攀,只得對了緣師太,道:“老師太,就煩師太上去瞧瞧,看有什麼可以挖坑的東西拋下來,我以一手挖坑。”
了緣老師太點點頭,道:“正應該由我上去瞧瞧。”
玄正可並未停下來,他走到馬車邊,掀起車簾便把“毒祖宗”司徒不邪的屍體也拖拉在車下面,三具屍體放一起,一個大坑就解決了。
只不過那了緣師太在上面忽然大聲向下,道:“天爺,金銀財帛七大箱也!”
説着,她拋下一根長繩索。
玄正忍住痛苦,雙手抓牢了繩索,在了緣師太的助力之下,也上了七丈高的洞中。
玄正這才發覺什麼洞天福地。
洞口有扇門,是不會朽的棗木門,颳得光,也塗了紅漆,卻被崖邊的幾株桂花樹遮住。
走入洞口兩條各兩間石室,前兩間佈置成客室,一應傢俱都鑲玉面,火爐子是大銅盆底墊,洞道堆着幾十斤火炭,再往裏面看,一間是銅羅簫帳大廂鋪,被子七牀都是緞面的,一共七色真新鮮,牀下的夜壺是銀子打造的,小桌上的翠玉酒壺還有酒香溢出來。
另一間堆的是厚木包銅大木箱,嗬!其中一雙被打開來,黃澄澄的金子全是一百兩一個大金元寶,那一共有多重,不知道。
七隻大箱子,有的輕有的重,看得玄正也搖頭。
了緣老尼,道:“姓關的一邊殺人一邊集了這麼多不義之財。”
玄正冷冷道:“他還是一文也沒有,哼!人算吶,不如天算。”
了緣道:“日食三餐夜睡八尺,再欲渴求便會遭到天忌,到頭來空手而去。
玄正道:“老師太,咱們如何處理這麼多的財富?”
了緣道:“我不出主意,這些天你與你師祖拼死拼活的,我以為就由你師祖決定吧!”
玄正道:“老師太的主意也正是我想的。”
了緣看看外面,又道:“孩子呀,我今以為,這裏財寶搬下去,再把三人的屍體拖拉進洞中,每人裹一張緞被,也算叫他們安息在自己開闢的地方了。”
玄正道:“這樣最好,我正愁這裏沒有可用以挖坑的工具吶!”
了緣師太挽起袖子,念珠也收入袋中,立刻帶着玄正把一箱箱的寶物吊在山洞下。
那玄正把三具屍體捆了拉上洞內。
他果然還依照了師太的意思,把關山紅,石小開,司徒不邪三人的屍體裹起來,並用繩子緊緊紮起來。
那了緣老尼姑還在洞室門口低聲湧了經文,也算是為這三個超度了。
玄正把七大箱寶物一件件地搬在大車上,再把兩匹馬一齊套上車轅。
原本是每人一騎很快地趕回仙岩石的,如今又多了這些金銀財寶,他不能拋棄不要吧!
有一牀銀被覆在七大箱的上面,另一牀錦被由了緣師太墊着,玄正趕車往西走了。
大車上玄正並不愉快。
他當然並不是身上受了傷的原因——一個當殺的人物,如果挨刀就苦不堪言,那就不夠格元刀。
玄正拍拍身邊的小牛皮袋子,那是他的三節銀槍,他這些天與此槍水裏火裏着實夠悽慘的了。
玄正趕着大車,他心中想得多,也苦惱多,因為他面前真正欲解決的問題太多了。
他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尚家姑娘想他想出病來了,安家姐妹為他可以拼上性命不要,丁怡心又怎麼辦?
玄正苦惱了。
“嶺南神槍”方傳甲的傷好多了,那真是鬼門關口又撿回來的一條老命,當然,如果不是安家姐妹二人及時趕回仙岩石,憑丁怡心一人,實在不夠侍候他老人家。
這受了傷的人不但要在身子上細加照料醫治,精神上更需要安慰!
當安家姐妹出現在方傳甲面前的時候,他老人家先是一喜,隨之便閉口喝叱了。
“看看你二人,冒冒失失地就想為阿正去報仇呀,飛蛾撲火不是?”
安梅與安蘭也有説詞,聽一聽還真感人。
“方爺爺,江湖不少人把忠孝節義掛嘴上,卻做些忘恩負義又無情義的事情,咱們北國女兒可不是,説好了咱姐妹又是阿正哥的人了,怎麼聽了他的死音便不管?便是拚死也,含笑啊,老爺子。”
安梅這麼一説,安蘭也有詞。
“老爺子,便是真完蛋,我爹不但不會報怨,他還會高興,因為安大海的女兒就是不含糊。”
方傳甲想想安大海,可不是,人家為了助一把還死了那麼多好哥們,安大海的女兒就自然地也有着那股子不畏懼的心理了。
方傳甲嘆口氣,道:“別看你二人夠義氣,大概吃了不少苦頭吧!”
安梅道:“沒有,沒有。”
安蘭也搖手,道:“我們好得很地!”
她二人誰也不敢説出秦淮河畔跳脱衣舞之事。
不料,方傳甲仍然薑是老的辣,他老人家吃吃笑了。
丁怡心已為安安姐妹端來兩碗清茶。
方傳甲面色突然一緊,道:“你姐妹不老實了。”
安家姐妹還撒嬌地道:“我們説老實的呀,方爺爺。”
方傳甲道:“我問你二人,你們找姓關的,找到沒有呀?”
安梅道:“沒有。”
方傳甲道:“同人打架了沒有?”
安梅道:“沒有呀!”
方傳甲道:“阿正呢?他是怎麼找到你們的?”
安梅道:“我們找到南京河岸就遇上阿正哥了,是他叫我們回來的。”
方傳甲面色一沉,道:“難道他還為你姐妹制了新衣?你們換的這新衣不對,你們必受到苦處了。”
真厲害,查微知漸,安家姐妹齊瞪眼。
方傳甲道:“你們怎可在一個重傷老人面前撒謊呀,慘忍呀!”
他此言一出,安家姐妹邊再也忍不住腹內的委屈,立刻撲在方傳甲身邊在哭起來。
方傳甲並不勸阻,那就叫她姐妹哭吧!
丁怡心一邊可也急了,她對安家姐妹,道:“別太傷心,人回來就好,方爺爺有傷吶!”
安家姐妹拭淚邊在抽噎,方傳甲這才開口:“就知道你們受了其欺侮,怎麼一回事呀!”
安梅道:“那個酒糟老頭可惡啊!”
她這才把姐妹二人被送到秦淮河上的事説出來。
方傳甲一聽之下幾乎氣結,他拍着牀板真想罵大街。但因三個姑娘在身邊,只得咬牙面色泛青地道:“真是一羣魔鬼,畜生,混蛋!”
他又拍打着牀板接道:“可恨我老人家不能跟上去,唉!也不知阿正這孩子找到關山紅那魔崽沒有?”
他提到玄正,三個姑娘也怔了。
方傳甲還是對安家姐妹安慰一番,他對安家姐妹道:“但願阿正找到姓關的,我能夠相信,當關山紅髮現他已孤單一人之時,氣勢上便先輸給阿正了。”
安梅道:“是的,方爺爺的話我同意,阿正哥抱必勝決心,必殺姓關的,他會成功的。”
安蘭也接道:“老天應該睜眼了吧!”
丁怡心卻低着頭,她心中在想着另一件事。
丁怡心見安家姐妹這般地深愛着玄正,她有些自漸了,她有什麼資格同她們姐妹爭?
她心中便也油然想到了一個地方。
她早就想過那地方了,如果她不能同玄正雙宿雙飛,她寧願去那個地方。
那就是她的家鄉時候她老母、姑姑常去的蓮花庵。
那是在湘西洞庭湖畔的蓮花庵。
還真巧,丁怡心怎知道如今的蓮花庵主了緣師太,就是為了她千里迢迢地找來了。
蓮花庵主也想不到,她此生心中最重要的男人嶺南方傳甲也是湘西苗家花槍的門人,四十多年未見面了,真不知如今變成什麼樣子。
玄正把馬車趕到一處斷崖下,那地方也算隱密。
他明白再往前走就只有騎馬或走路,因為往仙岩石還有五七里深山羊腸山道,那是無法趕車的。
玄正擾住了馬車,他跳下車對了緣師太,道:“老師太,就快到了。”
了緣師太伸頭往山谷峽道望過去,道:“是不是不能往裏面駛了?”
玄正道:“是的,老師太。”
了緣就要往車下跳,玄正攔住,道:“老師太,你老別急呀!”
了緣師太道:“真個的,你師祖如今長得什麼模樣?”
她頓了一下,又道:“童顏鶴髮?雞皮鶴髮?目盲掉牙?耳朵靈不靈呀?”
真是關心,玄正可也笑了。
“老師太,你老怎麼又來了,這一路你盡問這幾句話,我不是説了?師祖看上去頂多五十多一點吧!”
了緣吃吃一笑,道:“是,是問了我幾遍,是我老……老糊塗了,哈……”
她忽然又問:“你師祖的胃口可好?”
玄正道:“吃得飽睡得着。”
了緣師太笑笑道:“老糊塗了,我已皈依佛門幾十年了,心中還有這一段,人不笑我佛笑我,罪過!”
玄正道:“老師太,那不是罪過,人要有情天有情,咱們大夥都高興。”
了緣師太道:“那就快帶我去見你師祖吧!”
玄正道:“老師太,我先去,你等着。”
“為什麼?”
玄正指指車上七大箱金銀財帛,道:“總得有人看守在大車,萬一有人前來……”
了緣師太道:“何不把箱子捆在馬背上?”
玄正道:“老師太,你有所不知,仙岩石這是我師祖清修獨居之地,這時的吃喝並不多,我打算去叫他們一齊下山來,咱們一同去天馬集。”
了緣師太道:“天馬集在什麼地方”?
玄正道:“出山一天半路程,一段長城南端就是那販馬集地的天馬集。”
了緣師太道:“為什麼卻那麼遠?”
玄正道:“天馬集尚家大户夠交情,師祖可以在尚家把傷養好呀!”
了緣師太冷冷道:“養病應去洞庭湖,蓮花庵有的是治傷靈藥。”
她指指玄正下巴,又道:“才幾天,不是快好了?”
玄正點點頭,他心中明白,如此也好,老師祖老來有個人侍候也不錯,便是出家人吧,精神如能結合一起,還是快樂的。
玄正聽得一高興,便對了緣師太,道:“好,好,好,老師太的意思我懂,你老等着,我這就快步奔回去了。”
了緣師太道:“快呀,別叫我久等。”
玄正拔腿就跑,精神大極了。
此刻,玄正也應了那句話——鳥屎不落頭,老路不踩屎,他真的否極泰來了。
至於安家姐妹,尚家姑娘,甚至還有個丁怡心,管他呢,誰想怎樣就怎樣,別管他未來日子是酸甜辣鹹淡臭,總是要活下去的。
人吶,想通了,便什麼也不在乎。
玄正就想通了,他也坦然了。
他跑得還真快,奔到嶺下還遠吶!他已高聲狂叫起來了。
“喂,我回來了。”
這一聲叫四山回鳴,仙岩石那面已有兩條人影奔來這面了。
只一瞧兩個人影,便知道是安家姐妹。
姐妹二人拿出趕馬的叫聲,相互叫:“阿正哥,阿正哥,哈……”
笑是開心的笑,叫撕破喉管的叫,兩對七彩飛鳥也似的俏佳人已迎上了玄正。
張臂吧,張開兩臂抱美人,玄正可把安家姐妹抱了個結結實實。
三張嘴怎麼吻?那就摟摟腰算了。
玄正笑呵呵地道:“你們都好?”
“好”
“師祖呢?”
“好。”
“丁姑娘好?”
安梅笑道:“已經都好了,還要一個一個地問呀?”
玄正也算了。
三人立刻往回奔,丁怡心站在巖邊帶淚笑。
等到玄正到了她面前,丁怡心道:“阿正哥。”
玄正點點頭,道:“怡心,辛苦你了。”
丁怡心道:“應該的嘛!”
忽然,屋內一聲吼:“阿正嗎?快進來。”
玄正走進屋子裏,他奔到牀前忍不住地落下淚來。
方傳甲摸玄玄正的傷處,道:“咱們終於成功了。”
玄正道:“是的,我殺了關山紅。”
方傳甲大樂,道:“殺姓關的,非用師祖傳你的那招‘毒龍出去’,還要在有利的情況之下出重手不可。”
玄正道:“師祖,我用的乃是‘三星拱月’呀!”
他的面色一變,道:“什麼?你再説一遍。”
方傳甲幾乎自牀上彈起來。
“湘西苗家花槍中的不傳之學‘三星拱月’呀!”
方傳甲一把扣住玄正,道:“你竟然會那一招‘三星拱月’呀!”
玄正道:“是呀!”
“誰教你的?”
玄正笑笑,道:“師祖,教我的人來了,她也是聞得江湖上有人使用槍銀才找來的。”
方傳甲道:“真的?”
玄正道:“都已經來了呀!”
方傳甲往屋外瞧:“人吶?”
玄正道:“師祖,你好像很激動,怎不問我是怎麼殺了關山紅的……”
方傳甲重重地道:“有了那一招‘三星拱月’,關山紅必死無疑,還有什麼好問的?”
玄正道:“原來師祖也有一段情呀!”
方傳甲已往牀下走了,因為他家人家發覺阿正有些調侃他了。
人老思情,那與年輕人一樣的有些不好意思。
方傳甲還未回問,丁怡心拔腿便往岩石下奔去。
她帶淚地奔跑,邊還低呼:“師太,師太,帶我回家鄉吧!”
丁怡心的動作使方傳甲也吃驚!
當然,玄正也是一愣!
一邊的安家姐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玄正當大夥靜下來之後,他才把搏殺關山紅的經過仔細地對方傳甲與安家姐妹説了一遍。
方傳甲很激動,年輕時候的一段情,直到七十才開花,那當然是在精神上開花,至於結果,來生吧!
方傳甲似乎換了一個人似的,至少他已不再焦躁發火坐立不安了。
由玄正與安家姐妹陪着,四個人便離開了荒涼的仙岩石深谷了,直到快走到谷口。
方傳甲忽然停在一道山溪邊,他老人家灰白的一顆人頭低映水中看了又看,忍不住大叫一聲:“真老啊!”
這時候,忽聽得附近短林裏傳來了了緣的聲音,道:“如果你仍然如當年的模樣,我也就無顏再見你了。”
大夥側頭看過去,只見了緣與丁怡心二人並肩走過來了。
方傳甲怔住了。
直到了緣師太走到他的面前,直到他二四目相對,才聽得二人大叫一聲:“我們老了。”
於是,了緣師太低誦着。
“人生本是空,人生誰無爭。貪念人生本難除,走完人生方會醒。”
她伸手拉住方傳甲一手,又道:“就因為苗家未把那一招‘三星拱月’傳你,你連我也不要了。”
方傳甲道:“我血氣方剛之年,我已悔恨幾十年了。”
了緣尼姑道:“還想學嗎?”
方傳甲一笑,道:“想得不得了。”
了緣尼姑道:“那就隨我回湘西,我會仔細地把那一招你醉心一生的‘三星拱月’傳你。”
方傳甲道:“我願意,太好了,哈……”
他轉而對玄正,道:“我親愛的徒孫,人吶,活到老要學到老,我這是一下還要去拜師吶,哈……”
玄正與安家姐妹也笑了。
方傳申又道:“五十年江湖浪蕩,老夫只得到兩句名言,你記住。”
玄正點頭,道:“師祖請説。”
方傳甲道:“世間只有扯不清的是非,人間哪有不散的筵席?”
玄正道:“我明白,師祖這是要與我們分開了。”
他忽然發覺丁怡心在抹淚,便走過去,道:“怡心,別難過,師祖同老師太回洞庭,會高興的。
他誤會丁怡心了。
丁怡心道:“阿正哥,我已求得老師太的允許,她接納我了。”
玄正吃驚,道:“你出家?”
丁怡心道:“我會為阿正哥祈福的。”
夠了,這話已出,她的心意已堅,玄正幾乎忍不住的落下淚來了。
大車前面,玄正把七大箱的金銀珠寶取下三箱在車下,他留了四在箱對方傳甲,道:“師祖,這些全是關山紅搜刮掠奪的,留下四箱,聽師祖的意思處理吧!”
方傳甲也不多言,他只對了緣師太點點頭,道:“阿正一番孝心,上車吧!”
了緣師太扶着方傳甲登上大車,看上去如果了緣師太不是穿着一身出家人的衣衫,那就是一對恩愛的老夫妻,又有誰會懷疑的?
這駕車之事,便由於怡心擔任了。
於是,大車駛上大道了,這正應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了。
大車已不見了,玄正和安家姐妹卻依然木然地站在那裏垂淚。
還是安梅,她開口道:“老遠了,咱們也走吧!”
安蘭也哭道:“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見?”
安梅也哭道:“怎麼會是這樣,我還打算以後好好地孝順方爺爺的呼!”
玄正把三大箱財寶分別用布包紮了放了鞍袋,,還掛了幾袋,三人便騎馬往塞上馳去。
玄正帶着安家姐妹,一路來到天馬集,正碰上安大海與幾個馬販子從騾棧走出來,。
安大海看到兩個寶貝女兒與玄正騎馬過來,立刻伸雙臂大叫:“啊哈,我的女兒呀。你們可回來了。”
安梅與安蘭立刻撲上前,父女三人笑成一團了。
笑只是一下子,因為玄正立馬一邊看,立刻引得安大海一聲嘆,道:“我親愛的女婿呀。你杵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去尚老先生家呀!他的女兒呀,尚姑娘昨日斷了氣,一大早又出了氣,真是死去活來了。”
安大海這麼一提,玄正立刻想到丁大夫對他説的話。
丁大夫對玄正説,尚家姑娘為了他病了。
玄正拍馬就往尚家奔馳。
安家姐妹立刻追上去,倒把安大家拋下不管了。
安大海也不發火,他還吃吃笑——開心呀!
怒馬到了尚家大門外,只見尚二管事正往外面走。
尚家二管事還在拭淚,忽見門外來了一男二女,他看得全身一哆嗦!
“是……你們……”
玄正可不多言,立刻往後面奔去。
安家姐妹也追上去了。
在後面,安大海來了。
尚二管事對安大海道:“又咽氣了也!”
安大海道:“仙丹來了。”
“仙丹!哪兒來的仙丹?”
安大海道:“玄正就是仙丹,哈……”
他與尚二管事一齊到了後大院,正屋中只得提玄正大聲喊起來。
“尚姑娘,快醒來呀,是我我是玄正呀!”
那是一張大銅牀,羅帳衾帷,香氣盈鼻,北國女兒的閨房就是那模樣。
尚可二老與幾個親人圍在牀邊,玄正托起奄奄一息的尚家姑娘一個勁的喊不休……
喊呀喊的還真管用,果然又把尚家姑娘喊醒了。
尚家姑娘睜開眼,那一雙已變得灰蒼蒼的大眼睛,忽地一亮。
“你……是阿正哥。”
玄正急忙點頭,道:“我沒死在風火島,我去找仇人報仇了。”
“你真的沒有死……在……”
“沒有,我怎麼能死呀,我捨不得你呀!”
這話比金丹還靈,尚家姑娘笑了。
一邊的尚家二老直叫:“阿彌陀佛,好了,好了。”
玄正抱着尚家姑娘未鬆手,因為……
因為尚家姑娘一直盯着他看不休。
就這樣,玄正一直抱着尚家姑娘至半夜。
安家姐妹也守在一邊,姐妹二人不時對尚家姑娘勸説一番,直到尚家姑娘沉沉地睡去。
安家姐妹真孝順,丟了一袋財寶送給老爹安大海。
安梅説得好:“爹,你年歲大了,別再販馬了,有了這一袋金銀財寶,除了送給那些死在風火島上的兄弟們的妻小外,餘下的你同胖阿姨過幾年好日子吧!”
安蘭也道:“爹,也要常來看我們呀!”
安大海可感動極了。
他老兄帶抽噎地擦了一把鼻涕拋在黃土地上,道:“真是沒有白疼你們了,好,爹聽你們的。”
安大海拍拍兩個女兒,又道:“爹要看着你們入了洞房再走。”
安梅與安蘭吃吃笑了。
只不過五天吧,尚可已在天馬集辦起結婚大典了。
這個婚禮最熱鬧,一個新郎三個親孃,當然熱鬧。
尚家的人更是喜得嘴巴也合不擾。
尚可很會安排,他弄了三間洞房挨一起。
“我的女婿呀!”
玄正剛走到大院,暗中走出尚可。
“岳父大人,你有指教?”
尚可道:“親愛的女婿,我是在求你。”
玄正吃驚道:“岳父何出此言?”
尚可道:“咱們尚家人丁單薄呀,這以後全看你的表現了,我二老就等着抱孫子了。”
玄正哈哈笑了。
他把頭猛一抬,重重點頭,道:“岳父大人,沒問題,看我的吧!”
他果然奔進尚家姐姑娘的房中去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更不知何人所撰,正房的門上了這麼一副對聯:
“三房佳人唯我銀槍雄風,旗開得勝獨舞三星拱月”
嗨,還真妙,也算對了,因為第二年過一半,尚家多了三個胖娃娃,清一色是小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