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巧仙秦寶寶》在線閲讀 >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一次遊覽西湖之人,一定不會像秦寶寶這樣大發怨言:“這麼小?與太湖相比,有如池塘與水井之差,我好失望。”

    但他畢竟不是胸無點墨,毫無眼光之人,也誠心讚美道:

    “此時正六月,蘇東坡先生題有一首詩詠西湖,形容此景,最是恰當,有道:‘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好詩,不僅詩好,嗓音也甜。”

    秦寶寶漫吟詩句,不料會給人聽去,往發音處望去,這才看清楊柳中藏有一隻小船,搖櫓漢子將船渡出,船立一位俊秀青年,打扮不文不武,看清秦寶寶面貌打扮,猛地全身一震,暗中忖道:“天下居然有這等俊美小孩?小小年紀就氣派不凡,以往常聽人讚頌潘安、宋玉如何俊美不似凡人,與眼前這位小孩相比恐也不及,慚愧從小自炫貌美,與之相比,有如泥糞所捏,此等人物,豈能失之交臂?”

    秦寶寶乍見船中客頗覺好感,再見他一雙眼直楞楞盯着自己瞧,好感盡失,回瞪一眼,哼一聲扭頭便走。

    船中客一騰身躍到寶寶面前,抱拳笑道:“在下唐情,小兄弟高姓大名,能否有幸結為朋友?”

    一轉到“唐情”,秦寶寶心中暗笑,忖道:“七年不見可都認不出了,原來是蜀中唐門排行十一的唐情小子。”

    腦裏飛速靈轉,秦寶寶有意捉弄兒時玩伴,一拍小手高興道:“真乃他鄉遇故如也,小弟亦姓唐,只是少了兄台多情的心,所以單名青。”

    “唐青?”唐情一時想不起故鄉有那位富家生了這麼俊美的小孩,只好道:“好名字,好名字,小兄弟一人至西湖遊玩?”

    秦寶寶突然對唐情做個鬼臉,很不屑的道:“別跟我套交情,似你這等會妖法的怪物,少理為妙,告辭!”

    唐情也看出這小孩不像會武功,阻了他去勢,解釋道:“在下方才施展的叫輕功,乃武學中的一種,你懂麼?”

    “原來如此!”秦寶寶眼中閃着興奮的光彩,道:“你是江湖人?那好極了,你教我飛來飛去那招好不好?”

    唐情暗暗叫苦,他發覺很難拒絕這小孩的要求,搓着手道:“唐小兄弟,學輕功須有好幾年的武學基礎,再…………”

    “夠了,夠了!”秦寶寶很頭疼似的揮着手道:“少爺那有時間花這麼多年學那些東西,有沒有比較簡單的?”

    “沒有!”唐情連忙拒絕,換了話題道:“想來小兄弟也是一人遊湖,在下備有小舟,一同遊玩如何?”

    秦寶寶又有點興奮有點猶豫,也有點不好意思,道:“兩人作伴是比單獨遊湖快樂,但是,我們初次相遇,不瞭解你是好人抑是惡人?再則,有道‘無功不受祿也’,我豈能佔兄台便宜?”

    唐情驚於秦寶寶問題之多與心思之細密,正色道:“小兄弟顧慮得太多了,莫非在下給人的感覺是那般不堪麼?”

    秦寶寶墊起腳尖仔細觀看唐情,弄得唐情真是哭笑不得,寶寶委屈道:“好吧,兄台既然誠意相邀,我豈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委屈上舟就是。”

    這番話若是別人説出來,早被唐情丟到西湖去,面對寶寶這小怪物只有道:“小兄弟相知之意在下領受,請上船吧!”

    小舟渡至湖邊,秦寶寶要上船前發現不遠處有幾個攤位,於是道:“兄台等一等,小弟先去購些物品再來。”

    唐情目送他遠去,實在摸不清他到有多少花樣,心道:“不知怎地,突然好想念娃娃叔叔,他也該這般大了吧?當時他才五六歲,好小好小,整天都要人抱着,只要一下地,不是爹與叔伯午睡中胡子被剪掉一半,就是那個嬸孃姐妹被嚇得尖叫,直逼得大家輪流抱住他,以防他的惡作劇,原本秦叔公被邀長期做客至少三個月,不想因愛兒,鬧得唐門上下吃睡不寧,住滿一個月就堅持抱着娃娃叔叔回去;其實,大家並不怪他,他那麼小,長得又出眾可愛,大家疼他唯恐不及豈有責備之意?八哥唐堯不也時常搗蛋?再則叔公曾救過爺爺性命,唐門上下永生感戴,對其愛子的小孩調皮搗蛋,誰會認真呢?叔公昔年人稱‘萬邪聖醫’,着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之輩,為了娃娃叔叔可吃盡苦頭。”

    望着秦寶寶興高彩烈的奔回來,唐情心中又道:“娃娃叔叔如今已長大,是不是也跟他一樣長得俊美又可愛?”

    想及當年秦寶寶的頑皮,唐情心中充滿暖意,對“唐青”的好感大增。

    秦寶寶沒想到唐情如今在想陳年八股往事,上了舟,招呼道:“兄台為何不上舟?你不去我可獨自要去了羅。”

    唐情猛的將自己拉回現實,尷尬一笑,急忙上舟,與寶寶對坐。

    和煦的陽光使湖面閃耀如星,秦寶寶額心硃砂痣彷佛也在發亮,唐情這才想起不是“唐青”的寶寶也有顆硃砂痣在額心,道:“小兄弟與在下一位小叔有一點很相像,二人額心均有又圓又紅的硃砂痣。”

    “哦?”秦寶寶很有興趣的笑道:“本以為世間只有我有哩!請問兄台,令叔尊姓大名?”

    唐情望着秦寶寶額心硃砂痣出神,一會兒才道:“也與你年紀相當,姓秦雙名寶寶,是個很會惡作劇的小寶貝。”

    秦寶寶哦了一聲,表示對他沒興趣,笑問:“兄台是純粹遊西湖?抑是想瞧瞧西湖名歌妓?”

    唐情風流自賞的一笑,道:“曾聞西湖第一名妓薛湘妃眼高於頂,冷豔冰霜,富賈名流趨之若鶩,想博她一笑均不得如願,所以…………”

    “所以你想試試自己的魅力如何?”秦寶寶截口不屑道:“歌妓應以歌藝聞名,她卻以冰塊美人聞名,也許本身是個大草包,散件驕矜掩飾。”

    唐情聽得“冰塊美人”這句新鮮詞禁不住好笑,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小兄弟有興趣試試麼?”

    秦寶寶心思一動,想及不好亂花衞紫衣的錢,笑道:“兄台有興,咱們不妨打個賭如何?”

    唐情是個風流公子,豈有不賭,笑問:“賭什麼?用何賭?賭資多少?”

    秦寶寶嘿嘿一笑,心裏咒罵一句“混帳小子”,才道:“聽説薛湘妃身價極高,每次見面須先付五百兩銀子,若有人能逗她一笑,不僅五百兩退回,還奉送一萬兩銀子,蠃者還能從對方取得五千兩如何?”

    秦寶寶胃口之大令唐情吃驚,怔了怔,笑道:“就這麼辦,不過,有一事小兄弟可能不知,薛湘妃還曾言若有人不以武力方式令她流淚,奉送五千兩黃金。”

    “真的?”

    秦寶寶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雄心壯大的道:“嘿嘿,一萬兩白銀與五千兩黃金我是賺定了,兄台將失望而返。”

    “未必!”

    唐情很不服氣,撇着嘴道:“薛湘妃並未言只給一人,再説你小毛頭一個想跟我比?”

    秦寶寶哼了哼,不與他爭,忽然道:“一名歌妓居然這麼富有,大可用這筆錢做營生,或存在錢莊生息,足以過舒適的生活,為何尚願意出來賣藝,想釣金龜婿?”

    唐情目注寶寶一身華貴的絲織裳,哧哧笑道:“眼前不正有一位小金龜送上門等着她釣?”

    “三十新娘十三歲郎?少爺可沒興趣。”

    二人談談笑笑很快到了薛湘妃精雕細琢的大畫舫,每人由一位女婢收過五百兩銀票,引進畫舫,船上木屋,散以輕紗,四周還擺了不少花卉小松,設計得甚是優雅。

    青衣女婢檢衽一禮,微帶歉意道:“唐大公子,唐小公子,小姐已有客人,恐怕要請二位委屈點了。”

    秦寶寶很不高興人家叫他唐“小”公子,刁難道:“少爺是唐大公子,我問你,你家小姐既有客人為何還收我們錢?”

    青衣女婢沒碰過這麼古怪又不知情趣的問柳客,遲疑道:“唐大公子若是不高興,錢可退還,明日請早點來。”

    唐情成了“唐小公子”更不高興,語氣不悦道:“小兄弟,難道你怕賭賽輸我,臨時打退堂鼓?”

    “別激我,沒有用的。”秦寶寶那會不知他心思,道:“只是覺得太便宜薛湘妃,應付一個客人或十個客人,時間均差不多,平白多賺一千兩,難怪有本錢散出那些誘人的謠言。”

    名士慕美人,花再多錢也不在乎,唐情正是以此自認,偏偏遇上秦寶寶這位見女人就心如寒冰的鐵算盤,這時節尚計算劃不划算。

    秦寶寶搖頭晃腦想了一陣,才輕嘆口氣,道:“也罷,有投資才有報酬,成本已投下豈有再收回之理,進去吧。”

    青衣女婢這才輕籲口氣,心想這種事若給小姐得悉,不氣得吐血才怪!當下不再遲疑,啓木門讓二人進去。

    秦寶寶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豔麗無雙的薛湘妃,而是在場客人,原來是在客棧飯廳相遇的黑衣怪人,寶寶很不高興的打招呼:“在客棧你一溜煙就不見了,原來是尋風流來着,真是不像話。”

    黑衣怪人頂上斗笠依舊遮住大半面孔,又教訓道:“十一、二歲的小娃娃就懂得找漂亮女人,更是不像樣。”

    “少爺今年一十三!”秦寶寶糾正道:“我與這位兄台是醉翁之意不在美人,打賭蠃錢來的。”

    秦寶寶反身要介紹唐情,發現他早已不知置身何處,一雙眼睛猛往薛湘妃身上瞧,寶寶也好奇往薛湘妃打量,嗯,峨眉淡掃鳳眼媚人,瓊鼻菱嘴膚賽雪,美人該具備的條件她一樣不缺,難怪豔名冠杭州,不笑已夠嬌人,一笑豈不勾魂?

    也許看多了美人,秦寶寶倒不感覺稀奇,紫玉竹、紫秋如,宮玉敏、文鳳眉,及一干女弟子,清純、嬌媚、妖嬈,那個不是男人心目中的佳人?只是薛湘妃多了一股歷處滄桑的淒涼美,令人憐惜。

    薛湘妃自他們進門,眼睛就離不開秦寶寶,心頭噗通亂跳,暗道:“他不正是我心目中的佳公子,可是,為何上天要這樣捉弄我?他這麼小,叫我如何託付終身?罷了,罷了,上天戲人太殘酷了。”

    兩條清涼緩緩流下,秦寶寶忍不住叫起來:“她哭了,她哭了。”那種興奮勁彷佛黃金已到手。

    猛的一把捉住薛湘妃衣袖,墊起腳尖直逼向她面頰,盯眼道:“告訴我,奶是不是看了我才哭的?是不是?説呀!”

    秦寶寶整個人簡直快貼在她身上,薛湘妃面紅耳赤直楞楞的點頭,寶寶大叫一聲,跳到唐情面前,唐情早已驚醒,寶寶叫道:“嘿嘿………,我蠃了,我蠃了,兄台站一邊去吧!”

    唐情未言,薛湘妃看寶寶雀躍的天真模樣,禁不住嫣然一笑。

    唐情為她微帶傷心的笑容迷住,秦寶寶卻又捉住她衣袖道:“奶笑了!我問奶,奶是看了我才笑的對不對?説呀!”

    薛湘妃身子與佳佳小公子貼着,心中陶醉,忍不住直點頭。

    秦寶寶這次倒沒跳起,畢竟一萬兩白銀與五千兩黃金有很大的距離,伸出手微笑道:

    “拿來!五千兩黃金票與一萬兩白銀票,外加剛才收的五百兩銀子。”

    薛湘妃一怔,隨即取出二個油紙包,秦寶寶接過點數,分毫不差,很有風度的笑道:

    “這些不會是你全部的財產吧?”

    薛湘妃毫不在意的搖頭,嫣然一笑欲言,秦寶寶已先道:“奶別笑了,再笑下去,小心破產,少爺這次放奶一馬。”

    薛湘妃道謝一聲,又嫣然一笑,道:“小女子當時曾立下志願,若有人能令我又哭又笑,從今退出西湖,不再賣藝,如今小公子已達成此事,小女子不再是西湖女,不知小公子…………”

    “有問題等會兒再問。”秦寶寶向她神秘一笑,走向唐情伸手道:“拿來!這次賭賽我蠃,兄台該付五千兩白銀票,不會賴帳吧!”

    唐情完全被薛湘妃迷住,輸蠃已不在乎,況且美女當前豈能賴帳?隨即數了五千兩銀票付與秦寶寶。

    秦寶寶平生第一次賺錢就賺大錢,笑咪咪的拿出一包桂花松子糖,道:“少爺今天賺大錢,雖比不上我大哥賺錢的本事,總算差強人意,請你們吃甜眾人苦笑接過四五顆桂花松子糖,寶寶見黑衣怪人收得勉強,笑道:“我懂了,你是見自己沒錢給我賺,不好意思吃甜是不是?別在意,少爺向來慷慨。放心吃,請客是不收紅包的。”

    黑衣怪人丟粒糖進嘴裏,隨口問道:“家裏沒給你錢麼?需要你急巴巴的出來賺錢?”

    秦寶寶心想這人真多事,本待不理,一想如此豈不使衞紫衣蒙冤?道:“閣下説的不對,只因家裏人對我太好,一年不到就為我花了數萬兩銀子,雖然他們不在乎這點錢,我這當事人總覺得受之有愧,賺點金銀回報也是應該的。”

    唐情好多年未摸到零嘴,看着糖苦笑道:“小兄弟匆忙往攤位去就是為了買這些糖?”

    “不是!”

    秦寶寶將左手伸入右袖內,捉出一條油亮亮的小蛇丟給薛湘妃,正巧落在她胸脯上,薛湘妃尖叫:“救命啊——快幫我拿掉─—”唐情見佳人受驚,想效勞又不敢唐突佳人,捉住寶寶手腕道:“你惹的禍,你去幫她拿掉臭蛇。”

    秦寶寶翻眼未言,黑衣怪人已十分平靜的道:“小孩子惡作劇,那是條假蛇,姑娘自管撥掉無事。”

    薛湘妃聞言仔細打量胸脯上的小蛇,像則像矣,只是一直不動,分明假的無疑,否則早已遭蛇吻,忙用手絹撥掉,直撫胸口不已。

    秦寶寶被唐情使力捉住手腕很不舒服,嗔叫道:“你的佳人受驚該去殷勤安慰,以蠃得美人心,捉住我手腕何用?再則你以武力欺侮一個小孩子,不怕佳人笑你沒風度?”

    “你………”唐情被説得無言以對,憤憤摔掉寶寶的手,道:“像你這麼壞的小孩,唐某生平少見。”

    這時青衣女婢聞尖叫聲趕來,秦寶寶右手伸入左袖,丟一團東西給她,道:“送奶,接好!”

    唐情有上一次經驗,忙搶上前接住,打開看清原來是女人家用的胭脂,尷尬不已的丟還給青衣女婢,秦寶寶笑得差點岔了氣,呵呵道:“原來江湖七尺男兒對胭脂這麼有興趣,居然搶着要,少爺今天總算開了眼界,別急,待會買盒送你就是。”

    唐情臉色變了變,強忍住氣冷道:“你雖小可也是男孩子,買胭脂逢人就送,真是紈褲子弟。”

    “是麼?”

    秦寶寶示意青衣女婢打開胭脂盒,女婢好奇打開,陡地尖叫嚇人,胭脂盒落地,唐情看清盒裏裝的不是胭脂,而是一隻毛絨絨兇相嚇人的小老鼠,顯然也是假的,只是乍看之下很容易被嚇着,怒極反笑,望着一臉無辜的秦寶寶苦笑。

    黑衣怪客輕輕嘆口氣,很無奈似的道:“最近江湖上有位出名的惹事精,叫秦寶寶,不知跟你有何關係?”

    秦寶寶煽開扇子,七個黑底白字“西湖霸主秦寶寶”龍飛鳳舞,笑道:“如今,你説我跟他有什麼關係?”

    唐情首先驚呼一聲,只差定力還好沒跳起來,哀聲道:“娃娃叔叔?天!你耍得我好慘,小孩脾氣居然一點都沒變!”

    薛湘妃和青衣女婢聽一個男子對一名小孩叫“娃娃叔叔”,禁不住好笑,忘了剛才的驚嚇,對小孩更感到有趣。

    秦寶寶煽了幾扇風,斜睨唐情,不悦道:“上回見到唐烈小子,還教訓他比唐堯小子少根筋,今日與你唐情小子相處多時,許多特徵你都認不出來?簡直又比唐烈小子少根筋。”

    唐情聽寶寶一口一個小子,就知準不會是冒牌貨,原來秦寶寶五六歲時雖不識人事,但得知自己做了叔叔,一來年紀太小,二來生性頑皮不喜扳臉故作威嚴,聽唐情等人呼他“娃娃叔叔”,就知他們心目中根本不敬自己是叔叔,所以就學唐門老翁唐竹的口氣,呼名喚姓一口一個唐情小子,以顯示地位不同。

    唐情不敢反譏“長輩”的話,只有辯道:“娃娃叔叔何以用唐青假名欺騙在下?”

    秦寶寶哼了哼,十分不屑的道:“你多大年歲了?別人説的居然信個十足十,未免太天真了。”

    此時正好有一艘畫舫駛過,秦寶寶怕唐情又要逼他上唐門,將五千兩銀票塞還唐情手中,陡地穿窗而出,在空中一個旋身落腳那艘畫舫,舉起手打招呼,朗聲笑道:“再見啦,唐情小子,代我向唐阿伯問安,也祝你與薛姑娘有情人成眷屬。”

    畫舫旌歌不絕,秦寶寶不理唐情呼喚,往畫舫築造的紅木屋進去,這一瞧差點大叫出來,原來他又看見黑衣怪客。

    黑衣怪人自也瞧見他,哼了哼,專心欣賞畫舫裏四位姑娘彈琴唱歌,秦寶寶驚於他功夫,速度之快,卻也不理他,找張舒適椅子歇腿,想起小二説的茅栗子與香圓榧,連影子也沒見着,不禁好生失望。

    在座客人除了秦寶寶與黑衣怪人,尚有三名商賈打扮的中年人,六隻眼睛均睜大,貪婪的盯住四女身上,秦寶寶大感吃不消,忖道:“天下男子除了大哥,都這般航髒好色?”

    看了別人壞處,愈發想念衞紫衣的好處,秦寶寶喃喃自語道:“我要趕緊回去,男也好女也罷,我永遠都是我,大哥應該明瞭的。”

    秦寶寶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招來一條小舟,上岸回客棧去。

    秦寶寶僱一輛輕便馬車趕路,回京途中遇見二位趕路大汗淋漓的江湖漢子,邀他們搭便車,本欲有個伴閒談,但二人除告知均姓葛之外,就緊閉嘴不再説話,寶寶無聊之際,來個假睡觀究竟。

    良久——

    二位葛姓武人方以老葛、小葛之稱,互相低聲交談,秦寶寶原是心存好玩之心,不料愈聽愈心驚,他原是知道衞紫衣有不少敵人,卻沒想到有人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法想陷害他,心中早已怒火三千丈,面上卻一私表情也無,暗暗打算要如何懲治這些人,決定先放這二人回去,以免打草驚蛇。

    葛姓二人語音極低促,秦寶寶耳尖反應快,將他們説的細節也記得一清二楚,心道: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大哥行事再謹慎,也不免着了他們道兒,天幸給我聽見,可須想個法子替大哥消災,回報他一下。”

    二人低促交談不到一刻鐘即又住嘴不言,秦寶寶又睡上一個時辰才醒來,葛姓二人道謝告辭,寶寶也不阻攔,互道珍重分別。

    半躺在車內,秦寶寶心思飛轉,忖道:“這事若告訴大哥,他們固然遭殃,我也失去報恩機會,不如自己親自消除妖孽,當眾揭發他們陰謀,也省卻大哥煩惱,何樂不為?先偷偷溜回去將貴重東西留言交給大哥,再偷偷溜出來。”

    想及有機會回報衞紫衣知遇知音之恩,寶寶忙不迭催促車伕趕路。

    入夜時分,秦寶寶總算趕到“子午嶺”下,心又道:“此際才酉時,大哥應該在書房,尚未回房安歇。”

    當下尋路找着秘密洞窟,尋原路到秘密閣樓,腳踩踏板,再次享受騰雲駕霧失靈往下掉的刺激,不過,這次接住他的不是牀褥,而是一隻結實有力的巨掌,還笑道:剛上牀就有位小佳人從天上掉下來,這就是所謂的飛來豔福!

    秦寶寶定眼瞧清是衞紫衣本人,心想被他捉住那有機會偷溜出去報恩?根本聽不懂也不去聽衞紫衣話中調笑之意:淚眼婆娑道:“大哥,你當作沒有看見我,我也沒看見你,好不好?”

    衞紫衣怔了怔,心想寶寶不知在玩何花樣?在牀上不好説話,一指點了寶寶睡穴、起身穿回長袍靴子,又一指點醒寶寶,寶寶坐在牀上嗔道:“大哥為何沒事偷襲,亂點人家穴道?”

    這事叫衞紫衣怎生回答?一笑蓋過,笑問:“怎地又偷溜回來,不走大門?小傢伙又有什麼鬼花樣?”

    秦寶寶跳下牀,將一個小包及二個油紙包交給衞紫衣,道:“這些交給你,我要走了。”

    邊説邊跳上牀,企圖按機關偷溜,可是要在衞紫衣面前逃脱談何容易,給衞紫衣一把捉下牀按在椅上,氣咻咻的道:“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不説個清楚,休想我會放人。”

    秦寶寶低頭考慮要不要説,這時衞紫衣又打開二個油紙包道:“這些黃金票與白銀票,你從那兒得來的?”

    見衞紫衣雙眼微閃怒芒,秦寶寶理直氣壯的將西湖遭遇一一説出,衞紫衣拍額無奈道:

    “你這小鬼可什麼事都搞得出來,喏,這些黃金白銀自己保管吧!”

    “不要!”秦寶寶將手負在身後不肯接,道:“我是想送給大哥才去找薛湘妃的,否則我才懶得理她哩!”

    秦寶寶看衞紫衣皺眉不肯收,將它們塞入他懷裏,笑道:“大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收啦!對了,大哥今日為何這麼早睡?”

    衞紫衣捏捏寶寶小鼻子,有點得意道:“人有點累想睡,沒想到你會從秘道偷溜回來,又被我捉個正着,説,為何又要偷溜出去?嗯?”

    秦寶寶在衞紫衣的凝視下,差點將一切説出來,敲敲自己腦袋,誠摯的道:“大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非我去辦不可,現在不能告訴你,幾天後你自然就會明白,不要阻攔我好不好?”

    衞紫衣看秦寶寶小小的個子似乎有重大的煩惱困擾着他,温柔道:“有什麼事大哥不能替你辦麼?笑一笑,小孩子皺眉多難看。”

    想及有人慾陷害衞紫衣,秦寶寶就怒火三千丈,那裏還笑得出來,勉強露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衞紫衣心疼的將他抱在懷裏,柔聲安慰:“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告訴大哥,不要悶在心裏難受。”

    秦寶寶摟住衞紫衣脖頸,淚眼婆娑道:“大哥不要問嘛,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以後一定會告訴你的。”

    衞紫衣心想寶寶總會長大,該是讓他獨立的時候,笑道:“好吧,大哥不問,你自己小心,身上銀子夠麼?”

    秦寶寶點點頭,老毛病又犯,將頭鑽進衞紫衣懷裏撒嬌。

    再有三天,就是通縣林家的大慶日,林家大公子錦明今年科舉,皇上欽點為狀元,賜假回鄉省親,林家自然要好好熱鬧一番。

    他們的心情,沒有一點憂愁,忙雖忙,但忙的快樂。

    像天上絢燦的彩虹,受人羨慕,令人不得不心甘情願的道賀。

    林老爺和林夫人每天樂得笑開了嘴,應付絡繹不絕前來道賀又微帶酸氣的親戚朋友。

    僕役、老媽子、僕婢,整天忙進忙出準備三天後的宴客所需,他們臉上沒有疲憊厭煩的神情,似乎這種忙能為他們帶來快樂與光彩。

    林府上下均歡欣喜悦的迎接三天後的大日子,為今只有一人卻悶悶不樂,甚至感到羞慚憤怒,目中卻閃着興奮光彩,即是二公子林青峯。

    林夫人育有二子四女,長子林錦明,即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自幼聰明伶俐,勤讀詩書,待人斯文有禮,林府下人均喜歡大公子,親戚朋友對他讚譽有加,林老爺與林夫人更當他心肝寶貝的疼愛,如今他不負眾望被欽點為狀元,也難怪林府上下全樂歪了嘴,這些天每個角落,似乎部有人在談論大公子的好處。

    次子林青峯與他兄長的遭遇大相迥異,林錦明生就英挺俊逸,是個濁世不凡的佳公子,林青峯則尖頭尖嘴,身軀瘦小,二臂特長,十足猴相,下人私底戲稱他“猴大少”,長得不好看不是他的錯,做父母也不嫌他,只是,每當他與林錦明同時出現,林老爺與林夫人不免心中嘀咕:“我怎麼會生出這麼醜怪的兒子來,不會是送子娘娘送錯嬰兒吧?”

    心裏做如是想,面上表情難免顯露出端倪,林青峯心如針扎,往後就避免與他哥哥同時出現,但林錦明受人喜愛,親友來每多見他,林青峯避而不見,久而久之,有些人甚至忘了林府還有位二公子。

    時光匆匆如流水逝去,四個姐姐均嫁入名門,二兄弟也長大成人,林青峯表面習文,暗中學武,只因搬到林府偏僻的後院居住,所以無人知曉,多年來每日深夜均翻過後牆至後山,跟着昔日黑道一位魔星“陰陽判”鍾不凡學藝,鍾不凡不但精於“陰陽五毒掌”,對易容之術更已達到真假不分的地步,多年來他與得意門徒林青峯計劃着一樁陰毒狡詐的陰謀,他們等的就是林錦明衣錦還鄉的這一天。

    此時林青峯望着花團錦簇的大廳,嘴角不禁泛起一絲惡毒的笑容。

    突然輕微的聲響,是那種小心翼翼,墊起腳尖走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林青峯沒有轉身,他須裝作不懂武功的繼續欣賞佈置豪華的大廳,突然有人在他耳際使盡音量大聲“嗶”

    一聲,林青峯裝作受驚猛撫胸膛,轉身沒好氣瞪着惡作劇的人。

    那人十來歲年紀,戴着一頂大怪帽,軟軟扁扁使人搞不清當初它是圓是方,就好像一大塊褐色粗棉布頂在頭上,周圍用黑絲線縫接即成,雖然小孩頭不算小,但是大帽子依然差點連眼睛都矇住了,臉上髒兮兮的,小孩用粗棉布衣服一陣亂擦,卻愈擦愈髒,全身活似剛從泥巴堆滾出來,鮮有一片乾淨肌膚。

    林青峯看着小孩一副小泥人模樣直搖頭,哀叫:“我的老天爺,半個時辰不見你人影,小可憐又成了小泥人。”

    小孩無名無姓,自稱是“小可憐”,此時語音清脆道:“我還是這樣比較習慣,像你們成天穿得整整齊齊,逢人行禮有何樂趣?”

    這番話若給衞紫衣聽見定然大驚,他的聲音實在太像秦寶寶,簡直無半分差別,而且説話的口氣也很相似。

    其實“小可憐”就是秦寶寶的化身,三天前餓倒路邊,被林青峯“撿回來”,餵飽一頓,看他活像三天沒吃飯的狼吞虎嚥的吃相,得知他也是無人憐愛的可憐蟲,同病相憐的心理下,收他在身邊作伴,給他好衣服穿,他扭來扭去直説全身不舒服,只好用粗棉布制幾件行頭送他,只是大怪帽打死也不肯丟。

    秦寶寶接近林青峯的目的,即是想破壞他倆師徒的陰謀,只因陰謀既成,將會嚴重威脅到衞紫衣,甚至整個“金龍社”的存亡。

    林青峯聽“小可憐”説出那番話,不由嘴角一翹,不予苟同道:“人生來有尊卑上下之分,人們向你行禮,即表示你身份高於他們,對之叫囂命令也不敢反抗,那是多麼愜意的事。”

    “你腦子有病!”“小可憐”心中罵一句,嘴上道:“生在富貴人家的公子自然有資格説這種話,我這小可憐只有啃冷飯殘羹的命。”

    林青峯拍拍“小可憐”頂着大怪帽的後腦,微笑道:“只要你對自己有信心,我可以使你成為這家鉅富的一份子。”

    “小可憐”猛搖雙手,搖頭道:“我配不上,沒的折了我的壽,如今的好運已是前世修來的了。”

    林青峯瞧“小可憐”一副沒出息樣就有氣,叱道:“快去將衣服換洗乾淨,一身泥巴沾到別人豈不惹人嫌?”

    “小可憐”可不吃他少爺那一套,將身上泥巴出其不意塗在他身上,叫道:“你嫌我髒,我也讓你髒,大家一樣髒,就沒有上下之分了。”

    林青峯忙拍掉錦衣上的泥,見泥痕不徐,作勢要打,“小可憐”見林老爺夫人帶着客人往這邊走來,蹦蹦跳跳躲在他們身後,林青峯不敢追趕,“小可憐”大方站出來告狀:“你們看,我身上有好多泥巴,都是他害我的。”手指向林青峯。

    林夫人見向來不討人喜歡的兒子衣沾泥巴,在親友面前出醜,叱道:“峯兒,恁大年紀還玩泥巴,真是丟臉,還不快去換下?”

    林青峯唯唯喏喏,瞪了“小可憐”一眼,告退離去。

    林老爺為人和氣,望着一身泥巴的“小可憐”,有趣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我從來沒見你?你何時進林府的?”

    “小可憐”將身上的泥巴刮在手上,笑道:“你叫我‘小可憐’或‘小泥巴’都行,三天前被令郎林尖頭撿回來的;我看你們都非常和善親切,不會看輕窮人,所以想送你們一樣禮物。”

    林夫人被誇仁慈很高興,和悦道:“小孩子真懂事,你想送我們什麼禮物?”

    “泥巴!”

    “小可憐”離他們又近,又是出其不意,將兩手泥巴隨手塗在他們身上,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林老爺夫人及客人均無倖免,然後才嘆口氣道:“好不容易總算使身上乾淨了一點。”

    他是乾淨多了,林老爺夫人及客人一身華麗衣裳可全被他糟蹋了,忙不迭用手巾想擦掉髒處,那兒拭得乾淨?林夫人對親友很抱歉,怒叫:“來人啊,把這小髒鬼給我攆出去。”

    “小可憐”做個鬼臉,手插腰大刺刺的道:“原來你們也與世間庸夫俗子無甚差別,瞧不起窮人,遺憾新科狀元居然有這種父母親友,將來何能瞭解民間疾苦,當個林青天?”

    “青天”是民間對好官的尊稱,做父母有這種兒子也會被誇讚“教子有方”,大受人民尊敬,可説是天下父母的心願。

    幾位僕人左右挾住“小可憐”遵命要攆他出去,這時林夫人又道:“算了,帶他去洗乾淨,換身清潔衣裳。”

    “小可憐”掙開僕役的挾攻,氣咻咻的道:“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奶憑什麼管我?我雖可憐也不願當人家奴才,若不是奶的尖頭兒子求我陪伴他,我才懶得理你們。”

    林夫人當眾被數説,自幼嬌貴的她怎能忍受?氣道:“你要在我家吃喝,就得受我管束,否則立刻給我滾出去。”

    “小可憐”嘖嘖嘖好幾聲,十分無奈道:“不得了,女人家這麼兇霸厲害實在少見,居然爬到丈夫頭上,難道奶沒念過孟子麼?

    孟子曰:‘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

    還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奶怎能這般狠心在親友面前使奶要託付終身的丈夫,失去男主人的威儀,簡直目中無夫。”

    人人聽得目瞪口呆,林夫人更是臉色大變,不敢再囂張,林老爺笑道:“看不出你還讀過詩書,只是嘴巴太利,當心禍從口出。”

    “小可憐”唯唯喏喏,拱手道:“小子恭聆老丈教誨,金玉良言,小子自當凜遵。”

    林老爺見他孺子可教,想是良門之後,問道:“小兄弟這麼小就出來流浪,家人不擔心麼?”

    “那裏還有什麼家人?”“小可憐”可憐兮兮的哽咽道:“我家原也是江南富户,只因生來沒娘,爹就娶個細姨想照顧我,不想那女人好惡毒,每天在我爹飯裏摻一點毒藥,八歲那年春天,爹因聚毒太多身亡,我被蒙其中不知原由,直到有一天細姨想毒殺我謀產,被奶孃無意中知聞,撿些細軟要我趁夜逃走,豈知命運乖舛,錢財被土匪搶空,只有到處乞討苟活。”

    邊説邊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真像有那麼一回事。

    眾人聞之唏噓不已,有些女眷還拿手絹擦淚,林老爺慈祥道:“如今有我庇護你,誰也不敢欺侮你,至於你的冤屈,待犬子歸來,我會要他替你伸冤,奪回家財,為今你還是先洗乾淨換身新衣。”

    “不要!”小可憐嗔叫道:“遭土匪搶劫時,我就曾立下重誓,爹爹冤屈未雪,今生不復容顏。”

    眾人這才明白他為何一身泥巴不洗,原來是想等洗清冤屈,才恢復本來面目重返故里,不禁為他孝思所感動。

    不想“小可憐”心中在暗中禱告:“爹爹啊,您老人家在天有靈,可別咒罵寶兒不孝,寶兒無意詛咒您老人家被惡女人毒死,這等沒光彩的死法,自然不會落在您身上。”

    不一會,想及未見面的孃親,又在心中暗道:“寶兒的孃親啊,在天堂千萬則與爹爹理論,爹爹從來不曾興起續絃之念,寶兒也不許秦家有二個娘,所以孃親別擔心爹會給惡女人搶走。”

    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又加上二句:“請爹孃在天有靈保佑大哥不會給女妖精搶走,大家永遠快樂生活在一起。”

    大家見他低頭閉目,嘴居微微啓動,卻又無絲毫聲音傳出,料想他在心中祈禱早日雪冤,心中感佩,未想他是想到十萬八千里外的天堂去了。

    當下林老爺吩咐僕從好好侍候“小可憐”,不得輕視怠慢,其實林府下人非常佩服他有勇氣向老爺夫人及貴客塗泥巴,無形中對他很有好感。

    “小可憐”因此在林家通行無阻,大廳的紅花錦墊,一沾他身即髒,沒有人罵他,乖乖拿去洗:米糕、紅龜、饅頭,被他好奇拿在鼻子下嗅嗅,立即現出一個泥印,花圃裏百花爭豔,林府花圃向來為人樂道,給他在旁邊一站,身子一抖,或以手拍除泥巴,立即泥屑四濺,附近花兒盡失色,花農看了直想哭。

    總之,林青峯走到那裏,“小可憐”就跟到那兒,並且將那地方弄得面目全非,一日下來,下人間流傳着他們的新綽號,稱林青峯為“帶煞猴少”,尊“小可憐”為“小煞星”或“小跟屁蟲。”

    “小可憐”也罷,“小泥巴”、“小煞星”或“小跟屁蟲”也罷,秦寶寶全不在意,其目的在監視林青峯的行動,想找出葛姓兄弟口中的“師父”是誰?並使他沒有時間計劃更惡毒的陰謀。

    林青峯整天給人纏着想發作又不便,最令他發火的是,他走到那兒,下人的眼光就流露出不歡迎之色,他知道問題不出於他,而是他後面的跟屁蟲,忍不住發作道:“你為何一直跟在我身後,煩也不煩?”

    “小可憐”雙手負在身後,頭一抬,理直氣壯的道:“是你將我撿來的,而林府又大似皇宮,我自然跟在你身後到處欣賞,以免迷了路兒,有何不對?”

    林府雖豪富,但與“金龍社”總壇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鬼靈精豈有會迷路之理?

    林青峯聽他將林府比作皇宮,心中暗笑,嘴上沒好氣道:“你跟就跟,何以所到之處弄得亂七八糟?真是惹人嫌。”

    “小可憐”頭次聽到有人嫌棄他,坐倒在地,頭埋於膝痛哭,林青峯手足無措沒個理會處,不巧林老爺夫人又帶着貴客前來,目睹此景,不由分説狠狠數落兒子一頓,温言安慰“小可憐”,總算使之破涕為笑,要求林老爺命他兒子陪他到處玩,林老爺自然一口答應,林青峯只好唯唯喏喏應允。

    待林老爺夫人帶着貴客走遠,“小可憐”得意洋洋道:“如何?任你是鉅富公子,只要我願意,你依然須為我效勞。”

    不服的哼一聲,林青峯非常不屑的道:“坐地耍賴,痛哭諂媚,這類行徑有骨氣男子不屑為,你有何神氣之處?”

    “小可憐”嘴角一撇,鄙夷的道:“吃不到葡萄説葡萄酸的心理,我是十分同情的,要不,你坐地耍賴,痛哭諂媚給人瞧瞧,旁人不暗罵你”腦子有病“才怪;哼,這二手絕招豈是人人能學,再則我年紀幼小,少失所怙,想及悲傷事哭上一哭乃是尋常,有何丟臉處?”

    林青峯給他一頓搶白,煞時無言以對,跺腳離去,“小可憐”又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是日夜晚,“小可憐”玩了一天早倦,很早就上牀睡,他住的地方與林青峯所住的偏僻院子相隔不遠,可説是鄰居。

    林青峯總算擺脱“小可憐”的糾纏,回到住處,一陣疲乏感覺直衝腦門,長長扣個哈欠;未曾想過陪伴一個頑皮鬼直比練功整夜還累人。

    上牀一沾枕即沉沉睡熟,心中計算初更該去見師父,怎奈周公之女相邀,不忍離去。

    原來“小可憐”喝茶吃點心時,偷偷在林青峯杯中加點藥粉,增加其疲倦感。

    二更時分,林青峯總算醒來,睜眼瞧房裏光景,背脊直冒冷汗,其貌不揚的“陰陽判”

    鍾不凡虎視眈眈凝視着他,身後立有一瘦一胖二人,即是秦寶寶坐車遊西湖歸來相邀搭便車的葛氏兄弟,亦是“陰陽判”鍾不凡門人。

    林青峯連忙起身恭身問安,“陰陽判”鍾不凡哼聲道:“多年計劃就在近日一舉,你居然還能睡得像死豬,為師不得不佩服你。”

    林青峯噤若寒蟬,好一會兒,才吶吶道:“今日被一個頑童整天纏住,才感覺疲累,以致睡得太沉。”

    “陰陽判”鍾不凡嗯了一聲,沉聲道:“就是前些天你帶回來的那個小孩?他不會有問題吧?”

    林青峯見師父沒生氣,膽子一壯,笑道:“師父難道信不過徒兒麼?對我們計劃有礙之人,徒兒早一掌劈了他。”

    “陰陽判”鍾不凡沒好氣的哼一聲,道:“你好大喜功的毛病可得改一改,江湖異人大多深藏不露,豈是外表所能看透?”

    林青峯恭順的應“是”,心中可大不以為然。

    “陰陽判”鍾不凡看透他心思,也不再訓,道:“人找着了麼?”

    林青峯為師父倒過茶,才落座於旁,小聲道:“徒兒不敢有負師父期望,找來之人不論身材面容均十分相像,只是嗓音不同。”

    “陰陽判”鍾不凡十分欣慰的點點頭,道:“嗓音小事,憑為師的易容技術,閻王的聲音也易容得出,因此人稱‘陰陽判’。”

    葛姓二人中的胖子開口道:“師父,憑咱們四人,就足以稱霸武林麼?”

    二人中的瘦子也有點遲疑道:“並非我與老葛不信任師父的神算,只是咱們力量似乎太單薄了。”

    “陰陽判”鍾不凡不在意的笑了笑,傲然道:“無用的廢物多收浪費時間教導,再則攻敵先攻心,對打擒龍頭,乃兵法要訣;青峯之兄今年奪魁,皇帝老兒定加重用,咱們找人冒充新狀元,上奏皇帝老兒‘金龍社’的坐大,日後將危害朝廷安寧,那老不死最怕有人奪他皇位,定會派兵攻打‘金龍社’,就算滅不了衞紫衣,其威力大減,必會給大內高手逼得四下躲藏,再由新科狀元之弟師徒管理草莽江湖人,皇帝老兒會不放心?到時有假狀元撐腰,天下之大,咱們師徒那兒不能通行無阻?”

    萬民兄弟想想這法子的確夠毒夠好,林青峯卻道:“就不知皇帝老兒會不會信任新科狀元?”

    “陰陽判”鍾不凡嘖嘖怪笑數聲,道:“皇帝已年老智昏,只要假狀元多拍他馬屁,多下點功夫,一定會被視為心腹。”

    林肯峯突然微嘆口氣,輕聲道:“爹孃若是知道我暗中習武,不知會是什麼心境?”

    胖子老葛嘖嘖數聲,不屑道:“看不出還是孝子哩,若是後悔,大可掉頭做你的孝順兒子,只怕人家會嫌棄。”

    “你…………”林青峯憤而起身,氣咻咻道:“你憑什麼譏笑我,好歹我是他們生他們養的。”

    胖子老葛毫無懼意,冷冷丟過一句:“就是不討他們歡心罷了!”

    “夠了!”鍾不凡喝住他們鬥嘴,對林青峯道:“你揚眉吐氣的日子將近,可須沉住氣,想想,假冒你兄長之人自不會對你雙親孝敬,到時你趁虛而入定能蠃得他們歡心,人家會説大公子中了狀元就不要爹孃,還是二公子比較有良心,如何?”

    林青峯長久的心願,就是希望父母將目光移向他,將疼愛林錦明的心投到他身上,此時聽師父如此説,不由得臉泛興奮光彩。

    “陰陽判”目睹此景,目閃狡獪笑容,説道:“你找來冒充之人,帶出來為師看看。”

    林青峯頗是為難,囁嚅半晌,才道:“那人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只因老運不佳,名落孫山,雖然答應冒充新科狀元,但要我付出一萬兩白銀與他養母,才放心離家投靠我們。”

    “真該死窮酸!”“陰陽判”鍾不凡咒罵一叫,怒道:“他住那兒,明天老葛小葛捉他母親做人質,瞧他敢不敢再提條件?”

    林青峯總是出身書香門第,雖性情偏狹,與黑道人物畢竟有異,道:“何須勞累他們費手腳,驚人耳目可不好,還是由徒兒籌錢與他心甘情願合作。”

    “反了,反了。”“陰陽判”鍾不凡怒道:“你敢違抗我命令?説,那窮酸住在那條破巷?”

    林青峯的確有點於心不忍,又沒膽子違抗師命只有道:“鎮東‘協佳米店’後巷倒數第二間,姓朱的就是。”

    “陰陽判”鍾不凡臉色略緩,道:“江湖原是弱肉強食之地,同情心是多餘的,甚至會破壞整個計劃;還有,你撿來的那小子若會煩你心神,攆他走或廢了他都行”林青峯嘴上應着,心情可複雜之極,雖然拜鍾不凡習藝,可是要他學黑道人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總感到下不了手,又想早一日得到父母垂愛,讓親朋好友對他另眼相看,兩相矛盾大有無所適從之感。”

    “陰陽判”鍾不凡又告誡數句,帶着葛氏兄弟離去。

    躺在牀上,林青峯腦子混亂之極,不久又沉沉睡着。

    而就在鍾不凡師徒離後,過了一刻鐘,又有條人影掠過後牆,向鎮東而去,看背影十分纖小,應該是未發育長大的小孩。

    深夜人靜,除月光、星光,民宅住家均一片漆黑,想已進入夢鄉,鎮東“協佳米店”後巷卻有一間小土屋透出一豆燈火。

    朱雨生望着豆大燈火發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英俊的面容卻佈滿迷惑之色,似有無窮的煩惱困擾着他,不時發出低低的嘆息!

    驟然——

    緊閉的小窗子陡地被震開,一顆頂着大怪帽的腦袋探進來道:“唉,閉門家中生,禍從天上來,閣下至今還未知自己劫運當前,令人嘆息哉!”

    朱雨生是位文生,猛聞異響,以為強盜小偷光臨,心頭大震,驚惶扭頭望去,見是個髒兮兮的小孩,懼意頓失,聽他開口所言,不禁問道:“你是誰家孩兒?小生有何噩運,可否見告?”

    那名突然出現的小孩自然是“小可憐”無疑,道:“枉你一介文生,聖賢詩書卻讀個一知半解,難怪名落孫山。”

    朱雨生為落榜之事又羞慚又痛心,問道:“小哥何出此言,小生愚昧,詳解一番可否?”

    “小可憐”當下也不客氣,搖頭晃腦吟哦道:“豔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邀人傳香粉,不自着羅衣。君寵益驕態,若憐無是非。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

    這首“西施詠”乃唐朝開元進士王維所作,“小可憐”以西施作喻,言明人若真有實學,不患得不到君王賞識,若執意假冒新科狀元,不啻東施效顰,徒惹笑話,而且此生再也不得自由。

    朱雨生聽得心頭大駭,不想此事居然有外人知悉,裝迷糊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可憐”雙目如雷直視朱雨生,一字字道:“真的不懂?閣下最好承認,我才有法子救你。”

    朱雨生給他看得心頭亂跳,最後垂下頭道:“此事與你有何干系?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小可憐”不想再耽擱,直言道:“你問得太多餘,我只能這麼説,假如你真去假冒狀元,將有上萬人因你而家破人亡。”

    朱雨生面色煞白,顫聲道:“怎麼會?我只想過過狀元癮,沒想要害人,真的。”

    “小可憐”面色一整,教訓道:“你年紀尚輕,下次科舉再試嫌晚麼?老實告訴你這呆頭芋,要求你假冒新科狀元一幫人,均是江湖黑道人物,行事不擇手段,你莫以為他們真會給你萬兩白銀奉養母親?明日他們即來捉令堂作人質,逼你就範,你絕對沒有選擇餘地,由他們擺佈戲弄皇上,為禍民間,濺血江湖,到時你良心能安麼?”

    朱雨生只是一介文弱書生,大驚之下身子直抖,道:“怎麼辦?怎麼辦?我絕不能害了孃親,傷害百姓。”

    突然衝到窗邊,語聲發顫的求道:“我該怎麼辦?救救我,小神仙救救我,救救我………”

    “小可憐”聽得自己又多個外號,忖道:“嘿,外號愈來愈好聽了,衝着這句‘小神仙’,少爺今晚再權充散財童子吧!”

    髒兮兮的小手不知從那兒摸出三張銀票,道:“三千兩銀子你拿着,今晚立即攜令堂趁夜逃走,至京城我家客棧住下,白天拿着這三張銀票到京城最大的錢莊‘龍記’存下,他們看到票上題字,每月會付你最優厚的利息,並且會派人暗中保護,閣下與令堂租棟房子安住,生活無後顧之憂,你也可以安心讀書,以待下次科舉一中成名。”

    朱雨生沒想到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人,想跪下磕頭,因“小可憐”不允而作罷。

    “雙手發顫接下銀票,月光下依稀可看到票上題着‘給我最可愛的弟弟,衞紫衣’”。

    一手漂亮的瘦金體字,朱雨生大為激賞,又感到奇怪怎會有人在銀票上題字,不禁好奇打量“小可憐”,臉上污泥使人瞧不清他到底可不可愛,但美好的輪廓和頑皮精靈的大眼確有奪人的魅力。

    “小可憐”看破他心思,哼聲道:“題字的銀票非我本人使用無效,為的是怕我迷糊將它丟了或給人偷去,遭人白領,快去拿筆墨來,待我題些字你才用。”

    朱雨生取來筆墨,“小可憐”問他名姓,在衞紫衣題字旁題上“寶轉贈朱雨生”,又在下頭繪上一禎拇指大的朱雨生面部肖相。

    朱雨生收好銀票,忍不住問道:

    「令兄送你的銀票均會題上一行字麼?」

    「小可憐」不料他有此一問,笑笑道:「沒這回事。只有偶而我自覺迷糊勁力大發,才請他題字,以免受損失。」

    朱雨生了解的點點頭,笑道:「小哥真是個小精靈,小生這就進去收拾,小哥你┅┅┅」

    「小可憐」一不待他説完,截口道:「我護送你們一程,時間不多,帶幾件替換衣裳就成。」

    朱雨生心想逃命要緊,身外之物再買即可,忙答應入內收拾包袱。

    「小可憐」倚在窗邊,沐於月光,心道:「『小可憐』、『小泥巴』、『小煞星』、『小跟屁蟲』、『小神仙』『小精靈』,再加上以前的『小鬼』、『小搗蛋』、『調皮蟲』、『西湖霸主』,一共一、二、三┅,哇一共十個,我真了不起,回去説與大哥聽,他一定會罵我『鬼靈精』,嘿,總共十一個,草莽江湖,誰有這許多外號?我也該算是天下第一吧!」

    他得意不了多少,朱雨生攜着一位年約五旬的婦人出來,婦人因終年辛勞老態畢呈,見着「小可憐」説着一大堆感激的話,「小可憐」道:「伯孃先別謝我,須趁夜趕路,最好天亮前抵達京城。」

    三人出了巷子,「小可憐」雙手分拉兩人手腕道:「為了趕路我要施展武功,希望你們不要大驚小怪而呼叫。」

    朱雨生母子答應,「小可憐」提氣施展輕功,往京城方向如飛而去,雖提帶二人,速度也不可小窺。朱雨生母子更是心頭怦怦亂跳,初次嚐到「飛」的滋味及刺激,朱雨生此時極羨慕江湖人。

    通縣乃是京城緊鄰,半個時辰的飛馳,京城已在望,「小可憐」也到有點力不從心,於是放緩腳步,在他們千恩萬謝下目送他們自去。

    喘幾口大氣,「小可憐」掏懷吃了幾顆丹丸,見天色不早,又施展輕功如飛回去。

    陡地──

    有人宛若天神般擋住「小可憐」去路,容貌如電,雙眼如蛇眸盯着他。

    「小可憐」剛起步就給人攔住,很是沒好氣道:「你這尊攔路神個兒倒不小,找小節有何貴幹?」

    攔路者雙手插前胸,大剌剌道:「在老夫面前敢出口不遜,你算是第三個。」

    「小可憐」朝他上下左右打量,瞧不出有何驚人之處,道:「小爺前面那二個膽大包天的人是何方神聖?」心想還不是下三流的在自抬身價。

    攔路者姿勢不變,語氣卻變得十分冷硬:「二十年前的秦英老鬼是第一個,五年前後生小子衞紫衣是第二個。」

    「小可憐」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呵呵道:「這麼説來,閣下定是位頂頂大名的英雄,不知尊姓大名為何?」

    攔路者昂長七尺不怒自威,傲然道:「人稱黑道魔君『陰陽判』鍾不凡就是老夫。」

    「小可憐」心頭大震,嘴上卻毫不在意道:「哦,鍾不凡這名字倒不怎麼耳生,失敬,失敬。」

    原來「小可憐」在林青峯茶裏下藥,使之困睡如泥,為的是他已得知林青峯夜裏初更即出府他去,因摸不透他武功底子,不敢昧然跟蹤,唯恐泄了底,功虧一簣,因此略作手腳,由他師父前來會他。

    今夜未至初更他潛伏於林青峯卧室外小廳圓桌下,苦等個把時辰,總算如願以償得知一切計劃,但因桌巾下垂甚多,幾乎遮住他整個身子,知道鍾不凡功力深厚,不敢有異動,因此知音不知貌落個不明不白。

    此時聽他自承是鍾不凡,暗罵自己糊塗居然沒去注意敵人聲音,忖道:「大哥説的沒錯,此人相貌無特徵,除非見過幾次面,實在難以留下印象。」

    「陰陽判」鍾不凡見這小子沒將自己放在眼裏,怒道:「喂,小子報上名來,讓老夫掂掂你的斤兩,何以敢與老夫作對?」

    「小可憐」又是一驚,裝作不在意道:「小爺不懂你在説什麼?莫非小爺曾壞了你的好事?」

    「陰陽判」鍾不凡不耐煩怒叱一聲,開門見山道:「老夫不知你從何得知我們全盤計劃,居然放走最重要的主角,幸而老夫有先見之明,唯恐劣徒心軟放他逃走,因此趁夜先來捉人,不巧遇上你這位多事者攪局,如今另二位徒兒已前去捉人,也該回來了。」

    「小可憐」一聽差點沒氣炸了肺,不想自己救人計劃居然失敗。

    這時──

    突然有二顆圓圓的東西從空飛了來,在地上滾了幾滾,鍾不凡與「小可憐」看清大驚,原來是葛氏兄弟的頭顱,最令鍾不凡吃驚的是,他二人面上居然沒什麼痛苦神情,可見殺人者功力的確駭人。

    不待鍾不凡怒叫來人現身,黑暗中已走出一位全身黑色裝束,頭戴大斗笠遮面孔的怪人,正是西湖出現過的黑衣怪人,「小可憐」心道:「黑衣怪怎地也出現在這,這其中又有什麼陰謀?」

    「陰陽判」鍾不凡恢復平靜,冷冷的道:「見不得人的東西,我的二位愛徒是你所殺?」

    黑衣怪人微微點頭不語。

    「陰陽判」鍾不凡怒火填膺,指着「小可憐」道:「你與他是一夥的?你們全都是無姓無名的豬狗麼?」

    黑衣怪人又是搖頭不語,「小可憐」卻不願當豬狗,大聲道:「小爺與他毫無牽連,至於小爺名姓説與你聽也不妨,即是對閣下很無禮的前二位最最疼愛的人,你該知道了吧!」

    「陰陽判」鍾不凡瞪大了眼,似乎不大相信的道:「秦英之子,衞紫衣拜弟的秦寶寶?

    你怎會出現在這裏?」

    「小可憐」撇撇嘴,指着地下二顆人頭道:「要怪就怪你這二位斷頭徒兒吧,貪圖搭便車之利,又不與少爺談天,所以假睡誘他們交談,不意卻聽到這種卑陋無恥的計劃。」

    「陰陽判」鍾不凡臉色變了變,轉向黑衣怪客道:「你呢?你又是什麼路數?為什麼也知道這件事?」

    黑衣怪人低沉的聲音十分陰的冷道:「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的職業是斬除妖孽!」

    黑衣怪人手握一根三尺長的竹棒,「陰陽判」鍾不凡失笑道:「憑你手中的破竹子,想斬除妖孽?嘿,小子,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黑衣怪人聲如鬼嚎,道:「閻王殿中問閻王去吧!」

    話未落,「陰陽判」鍾不凡戒於他輕易斬殺二位愛徒,知道遇上生平少見的高手,為搶先機,絕學「陰陽五毒掌」倏地推出。

    「小可憐」一驚,脱口喝道:「小心!」隨即又教訓自己道:「多什麼閒事,看黑衣怪也不像好人,讓他們狗咬狗正合我意。」

    這時「陰陽判」鍾不凡的面容大變,原本平凡無奇的容貌,已變得猙獰像惡鬼夜叉一般,好不怕人,尤其左頰泛紅如豬肝,右頰死白似殭屍,髮鬚皆豎,張開血盆大口,詭異恐怖足以嚇死膽小的人。

    原來「陰陽判」鍾不凡的絕學「陰陽五毒掌」,天下之大,或許只有他練成功;可以説是將人一分為二,左邊練的是純陽的烈火,另一邊則是凜烈的寒氣,必須忍受十年半邊身子灼熱如同火焚,半邊身子冰寒如浸冰窖的痛苦,直至將陰陽寒熱二種不同的武功溶為一身所用,才算有所小成;鍾不凡資質稟異、八年即練成,心有不足,雙掌終年浸於不同的毒藥,拍於人身,不僅須忍受冷熱交流的痛苦,掌中毒氣毒性不同相剋,經過十二個時辰毒氣相溶,始七孔流血,全身潰爛至死,歹毒異常,江湖人視為惡魔,加以招式霸道,合稱「陰陽五毒掌」。

    黑衣怪人彷佛非常瞭解「陰陽判」鍾不凡掌中厲害,見雙掌拍來,身形在眨眼間橫起抖落,手中的竹棒「刷」聲揮出千百條蒼綠光影反捲鍾不凡,他居然雙手握竹,雙手揮舞,簡直是東瀛武士化身。

    「小可憐」在丈外觀戰,忖道:「居然有人以雙手揮竹劍,當真新鮮,回去問大哥是那個門派的。」

    鍾不凡見識較廣,看出黑衣怪人雖然學東瀛武士雙手揮竹劍,招式身形也與中原武人有極大不同,但纏鬥數招,依然可看出他含帶極明顯中原江湖人武功路子,顯然有意隱瞞自己真實的身份。

    鍾不凡腳下一斜步,閃開黑衣怪人的攻擊,雙掌握着竹劍挾着雷霆萬鈞的勁風迎上,二人以全力相拼,互不示弱,而且二人內功悉敵,一時難分上下。

    又拼鬥了十多回合,把鍾不凡的兇性激得大發起來,雙掌使足功力連連攻去,見方圓之內,冷熱互蕩,薰得「小可憐」愈退愈遠,黑衣怪人突然震退「陰陽判」鍾不凡,反身向「小可憐」飛馳而去。

    「小可憐」乍見黑衣怪人棄敵向自己掠來,以為他想先對付自己,也運起功力對敵,不料黑衣怪人突然離他二尺遠時凌空一指點向他昏穴。

    「小可憐」出其不意被點個正着,咕咚昏倒在地。

    錘不凡眼見這莫名其妙的一幕,心思未轉,黑衣怪人又向他如飛而來。

    這時的黑衣怪人不再雙手握竹棒,而是以左手持棒,原來是個左拐子,鍾不凡不敢輕敵,凝神以待,陡地眼前一花,黑衣怪人的竹棒閃泛着蒼綠色澤當頭掄到,明明是一根竹棒,到了眼角卻已幻成了漫天的棒影,叫人搞不清那是真那是假了。

    「陰陽判」鍾不凡心頭的震驚無以言喻,這等劍勢他是見識過的,只是當初那人以右手持劍,而今此人以左手持竹棒,而且威力更勝於前人。

    「老夫要揭破你的真面目!」

    大吼着,「陰陽判」鍾不凡使足十二成功力,雙掌招式十分霸道齊揮並舞着,挾以全身勁道猛迎上去,對於一個沒有武功或只學過幾招花拳繡腿的人,不異泰山壓卵,不心膽俱裂,魂魄飛散才怪!

    黑衣怪人攻勢不變,毫無懼意,因為他是個高人,而且是高人中的佼佼者!

    二人以全力相拼,一以手中竹,一以五毒掌,剎時人影紛飛。

    鍾不凡翻飛準確,動作快如流星一閃,雙掌狂砸猛擊,力逾萬鈞,全身散發出的冷熱之氣互撞,嗤嗤作響,流動的勁勢呼轟如雷劈,宛似整個大地全在震動!

    黑衣怪人對敵人的霸道威力恍若不見,動作如同電閃,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一溜寒光劈向鍾不凡面門,在鍾不凡凌空倒飛的瞬息,黑衣怪人的身子跟着瓢起的同時,冷芒如矢,正指鍾不凡眉心!

    「嗤」聲輕響,鍾不凡額頭開口,血光湧現。

    有太多的震驚,不信,猜疑佈滿「陰陽判」鍾不凡臉上,手指黑衣怪人,顫聲道:「你┅┅┅你┅┅┅為┅┅┅為┅┅┅」喘着氣,始終接不上話倒地就死了。

    那位黑衣怪人看了倒地的屍體一眼,嘆口氣,喃喃道:「我知道你説的是那個『ㄨㄟ』

    字,只是這再也不重要了,不是麼?」

    雖然他打蠃敵手,卻也付出代價,不僅全身濕淋淋宛如從水裏撈出來,也給鍾不凡散發出的毒氣薰得頭昏眼花,腳下一個踉蹌,知道中毒不淺,忙從懷裏取出一顆白玉丹丸服食,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陡地竹棒一閃,割下鍾不凡頭顱。

    説也奇怪,黑衣怪人不取人頭,提起鍾不凡無頭身軀,又丟下一塊黑布,往京城方向掠去,經過「小可憐」又一指點醒他,影子宛似鴻爪,一閃即逝。

    「小可憐」莫名其妙被點昏穴,醒來見人都走光,氣得大叫:「瘋子,瘋子,全是一羣瘋子┅┅┅┅咦──」罵個三兩句,突然發現場中又多了一顆人頭,奔向前看清,原來是鍾不凡老魔的頭顱,卻又不見其身軀,大感奇怪,心中暗道:「老魔自然是黑衣怪所殺,這人可古怪得緊,曾聽人説起有些心神不正常之人喜愛收集人之頭顱,可沒聽過有人收集無頭身軀的呀,回去問問大哥也許知道他是誰?但他將人頭留與我是什麼意思?」

    想到這裏不禁又生起氣來,暗罵黑衣怪不正常,他可沒有收集人頭的嗜好。

    「小可憐」頭疼要如何處理三顆人頭,見到地上黑巾,靈光一閃,拍手道:「有了,將這三顆人頭包起來悄悄放在林尖頭門口,他醒來瞧見打開不嚇死才怪,也許會因而改過向善,畢竟他只是偏激點,應該給他一次機會,其實他父母很關心他,否則怎會在乎他衣服髒不髒了。」

    搖搖頭,對於林青峯看不透這一點,感到可笑又可憐。

    「小可憐」攤開黑巾,將三顆人頭包妥,如飛往來路掠去。

    也許是當局者迷之故,他沒有想到是黑衣怪人看破他會想出這法子,而故意留下黑巾,使他不必提着血淋淋的人頭到處跑。

    神秘的黑衣怪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

    新科狀元林錦明回鄉省親,這不僅是林府的大事,也是整個通縣的大事,知府大人及屬下官員均來拜訪,親朋好友亦是絡繹不絕的來來往往,鄰居不得入內的則在牆外偷窺,大家都這麼説──「錦明這孩子從小聰明伶俐,我就知道他會有這一天,果然沒錯吧!」

    「是啊,王叔的嘴那時出過差錯?」

    「大公子不但飽讀詩書,而且人是愈長愈俊了。」

    「可不是,不知誰家姑娘有這福份做林家大少奶?」

    「人家現在身份可不比以前,娶妻是須要經過皇上准奏的,必須門當户對才行。」

    「聽説當朝宰相很中意錦明,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不知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反正林家如今是出人頭地了」「對了,怎地不見二公子林青峯的影子?」

    「嗤,快別説他了,那副尊容真讓人絕倒與他兄長簡直有天地之別。」

    「唉喲,那個死鬼敢踢本大爺?」

    「誰叫你説林尖頭的壞話?」

    每當有人將話題從狀元郎林錦明轉至林青峯,正大肆取笑時,就有一位頭頂大怪帽,全身航髒的小孩,從後頭狠狠踢上一腳,打抱不平。

    被踢的人自然生氣,指着航髒小孩怒道:「我説他壞話關你屁事?你一身泥巴是如何混進林府的?」

    那小孩自然是「小可憐」,雙手插腰神氣道:「我是林府的貴客,在此已住了好多天,不信儘可去問這家人,你這糟老頭容顏醜陋,還好意思取笑別人不好看?沒修養又厚臉皮!」

    那人大怒要打他,「小可憐」有恃無恐的道:「我可是林府貴客,你敢欺侮我,等於向新科狀元打耳光子哦!」

    眾人唯恐此事是真,均勸那人不要魯莽,老人家要面子下不了台,這時就有位僕人請「小可憐」去吃點心才平息風波。

    再大的巨浪也有平復的時候,三天熱鬧過去,一切漸漸恢復原來的生活模式。

    林青峯將一切看在眼裏,對兄長的光彩及其因而掩住他的優點,他又妒又恨,對於「小可憐」的打抱不平,好笑之餘還有一點感激。

    不管他如今心情想法如何,他是動不了手的,那晚睡至清晨才醒來,開門見有包袱好奇打開看清,只駭得心膽俱制,在他心目中,師父是天下第一高人,如今居然有人砍下他頭顱,表示計劃有旁人知曉?而敵人的武功也未免太可怕了,強自鎮定心神,將鍾不凡三人頭顱攜至師父住所空地上掩埋,拜幾拜又忙趕回來。

    回來苦思不得其解,也曾懷疑「小可憐」,隨即又放棄,一個十歲左右小孩如何殺得了黑道出名甚久的魔君?

    他又懷疑「小可憐」是卧底的,另有幫手暗中相助,但是緊密盯蹤數天,又沒見「小可憐」出府一步,被他纏煩了,又放棄這個可能。

    這些天,林青峯真的是煩透了,也覺得窩囊透了,多年的計劃於一夕毀滅,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林錦明的光彩,更覺得自己黯淡無光,因此三天來一直不肯去與他兄長打招呼,林錦明親自來拜訪他,他也推頭痛不肯開門。

    「林尖頭,你在那裏──」一聽到這叫聲,林青峯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讓他鑽進去,不為遮羞,而是怕「小可憐」又纏住他,正待走脱,已被「小可憐」發現形蹤。

    「終於給我找着了,你可真會躲呀!」

    「小可憐」喘着大氣説道,臉上忍不住現出得意之色。

    林青峯見無法走脱,只有硬着頭皮道:「你真煩,不去找別人,偏偏就喜歡纏住我。」

    「小可憐」幸災樂禍道:「誰叫你要讓我喜歡,你嫌煩?換個人高興都來不及呢!」

    林青峯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也許受人喜歡也並非好事,如果我是哥哥,整天被一大堆人纏住,會不會煩?」

    「小可憐」看在眼裏,知道林青峯的想法已有點轉變,又道:「你哥哥真可憐,這些天時時有人拜訪,客人一走,你爹孃又纏住他問東問西,看他面龐微現不耐煩之色又不敢表示,我真懷疑他是否在為別人而活?一切均是做給別人看?像個木偶由人擺佈,不是真喜歡做狀元?」

    林青峯聽了心頭大動,心想換了自己更是受不了,口中卻不服道:「待新鮮勁一過,或皇上委了他職位,自然不會有人再打擾他。」

    「小可憐」撇撇嘴,十分不屑的道:「你沒看過戲也該讀過書吧?伴君如伴虎,不僅要討皇上歡心,朝廷職位嚴明,比自己地位高的官,逢年過節就須上門送禮巴結,平時亦須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得失,失官事小,丟命就冤了。」

    愈説愈興奮,突然以做夢般的口吻又道:「若要我選擇,我寧願棄文就武,想那江湖英雄濟弱扶傾,行俠仗義,給人提起來,都會誇道:『XXX這人硬是要得,我X某衷心敬佩』,多麼風光,而且逍遙自在無虛裏,可惜我不會武功。」

    説着忍不住嘆口氣,垂下頭做失意狀,其實心裏在想:「雖説我武功不弱,怎奈居然給人凌空一指點倒,當真丟臉的很,爹孃在天堂作客,遇上以前的武林老前輩,也會覺得很沒面子吧!」

    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嘆口氣,這次是真的失意。

    林青峯則臉泛興奮光彩,心情頓時舒暢,大有撥雲見日之慨,多年鬱悶一掃而空,他不再羨慕他哥哥,反而有點可憐他。

    誰説女人是善變的?真該打屁股,因為他忘了加上「男人」!

    誰説女人心如海底針?更是大混蛋!

    女人心海中之針再細,總有摸着的一夭,而男人心中無針,想摸也摸不着,豈不比女人更叫人摸不透他心思?

    幸而「小可憐」從小在男人堆中打滾,林青峯的表現又很明顯,知道他已被自己一番話改變整個想法,不禁也代他歡喜。

    林青峯為了報答「小可憐」「無意中」説出的話,笑道:「你若想學武功,可以拜我為師,不用去羨慕別人。」

    「小可憐」心裏暗笑,卻故作驚訝道:「你會武?少來,我可不是給人唬大的。」

    林青峯當下也不答辯,甩袖輕輕往一丈外的大樹揮去,只見樹身搖晃數下,綠葉如秋風掃過,籟籟落下。

    「小可憐」自信自己也能辦到,演戲本能卻落荒而逃,邊跑邊叫道:「有鬼──有鬼──樹上有鬼住着──大家快來呀──」林青峯不料他會大驚小怪,想阻止已來不及,幾位下人慌忙奔來,見地上掉了好多綠葉,均大感奇怪,又不敢詢問二公子,想及剛才亂叫的是「小可憐」,想找他來問問,他卻已杳無蹤影了。

    ※※※

    「小可憐」走官道向京城而去,感到飢腸轆轆,搜遍全身上下卻找不出一毛錢,這下慘矣,「小可憐」成了名符其實的「小可憐」。

    沒錢吃飯心情自然不好,偏偏它又出來取笑道:

    「嗨,好久不見,你可愈來愈落魄,『金龍社』將你餓着了?

    少爺錢太多,將它分與別人花不成啊?

    嗤,別笑掉人大牙了,你這副樣兒簡直比乞丐還不如,錢太多?呵呵┅┅┅┅┅┅┅笑?有什麼好笑的?少爺要錢,到『金龍社』的事業隨便那家提都有。

    問題是人家肯不肯讓你提?

    哼,他們敢説不?少爺額上的金煉子背面有大哥刻的字。

    新鮮,小小金煉也能刻上字?不知刻什麼字?

    『謹以此小小金煉祝我最可愛的弟弟寶兒長命百歲,衞紫衣鐫』

    天!這麼多字如何刻上的?

    這足以顯示大哥功力深厚,以一隻細長繡花針,在圓『壽』字上刻以廿五字,恰好圓圓一圈,十分美麗!

    做弟弟自然愛替兄長臉上貼金,拿出來我瞧瞧!

    真金不怕火煉,非使你心服口服不可┅┅┅咦──」

    「小可憐」想掏出藏於懷裏的「壽」字型金煉子炫耀,這一摸駭得臉色大變,「保命佛珠」還在,金煉子卻不知何時掉了,慌亂之下,根本無法鎮定下來想想可能掉在那裏?往來路奔跑回去,眼睛四下搜索,這時再也感覺不到飢餓,只想快點將東西找回來,由上午找至太陽下山,就是不見它影子,喃喃道:「煉子是純金的,手工又精細,價值上千兩,撿到的人自然拿去賣了。」

    想及此,胸口一陣收縮絞痛,服下「護心丹」,真想放聲大哭,想到神通廣大的衞紫衣,瘋了一樣又往京城奔跑而去。

    ※※※

    這二天衞紫衣總是悶悶不樂,無人時就深鎖眉頭,或是呆坐好幾小時,大家知道他在想念秦寶寶,卻也無法可想,他們何嘗不想?

    其實衞紫衣悶悶不樂是有原因,自從寶寶出走,他即改扮成神秘的黑衣怪客暗中保護,那晚狙擊「陰陽判」鍾不凡師徒,原以為寶寶過三天就會回來,卻到如今還不見人影,難怪他擔心。

    此時,他坐於主位面對長几上的豐盛菜餚發怔,「龍吟廳」這頓晚膳已擺妥好一陣子了,至今他卻半筷也沒沾唇。

    三位領主與大執法見他如此,也感到今天的晚膳很是不中看,心想定也不中吃,雖然衞紫衣三番二次要他們先用,誰也沒興趣先舉筷。

    三領主席如秀輕咳一聲打破沉寂,先開口道:「寶寶那小鬼貪玩,過些天自會回來,我們在此空想也沒用啊!」

    大執法陰離魂瞪他一眼,沒有好氣的道:「你懂個什麼羊上樹?我們多人集中精神想他,寶寶感覺到自然會快回來。」

    席如秀更沒有好氣的嗔叫道:「這是那門子理論?寶寶又非順風耳、千里眼,怎知我們此時在想他?」

    衞紫衣揮手打斷他們爭論,懶懶道:「寶寶依賴心太強,我才答應讓他出去磨練學習獨立,原本是沒有什麼不放心,只是,我突然感覺到寶寶好像出事了。」

    羣雄一驚,席如秀首先迫不急待的問道:「出什麼事?魁首以為寶寶生病了?還是那個瞎眼東西又在動他腦筋?」

    衞紫衣莞爾一笑,搖頭,深鎖眉頭,道:「我沒那本事預測相隔異地之人出什麼事?只是,寶寶好像有困難無法解決,他一直在心裏呼叫我,我感覺得到,可是我不知他在那裏?」

    最後一句是違心之言,衞紫衣決定入夜後再次改裝至林府一探究竟。

    羣雄聽了大驚,未想衞紫衣與秦寶寶之間的感情已如許之深。

    這時──

    「小可憐」十分狠狽的如鬼魅的突然出現在「龍吟廳」,羣雄一時認不出他就是日思夜盼的秦寶寶,衞紫衣可是知道,雖然瞧不清寶寶面上表情,但是他的大眼所流露出的驚惶害怕令衞紫衣擔心。

    「寶寶?你怎的變成這樣子?」

    衞紫衣豁然起身,很困難的説道,這不是假裝,寶寶情形的確讓人心驚。

    只見「小可憐」秦寶寶依舊一身泥巴,衣服不知被什麼東西勾破好幾個洞,全身抽搐不已,嘴唇顫動,羣雄均能感覺他很痛苦,想哭又哭不出來,這等情景他們曾見過一次,就是大年初五寶寶再次被鎖死衣箱,救出後就是這種情景,原來初見他這身打扮都忍俊不禁,看清他的情況,又使他們想起那次的意外。

    「小可憐」秦寶寶感覺不到羣雄關懷擔憂的神情,從一進門,大眼一直不離衞紫衣,大家一知道他就是寶寶,飛似的將他圍在中間,七嘴八舌急促問他發生什麼事?他全沒聽見,將手臂平伸向衞紫衣。

    衞紫衣知道他想在他懷裏尋求安慰,毫不猶豫的將他緊抱在懷,温柔道:「寶寶別害怕,告訴大哥,你餓不餓?這些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秦寶寶被衞紫衣雙臂一抱,漸漸不再抽搐不止,緊緊扳住衞紫衣雙肩,深恐他會拋自己而去,這時聽得衞紫衣幾句不關緊要的話,卻流露出最真摯的關愛,一直流不出的眼淚,這時如泉湧奪眶而出。

    衞紫衣感到一股濕意,他知道寶寶總算流出淚,如今只要讓他哭出聲,就可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騰出手扳起寶寶臉蛋面向他,這一看若非心情沉重差點笑出來,寶寶的臉蛋好不悽慘,一條條泥巴混着眼淚的泥水往下流,取來桌上拭手巾子將寶寶的臉擦乾淨,恢復他絕世容姿,蒼白透青的臉色卻也一覽無遺。

    羣雄見他哭不出來的痛苦,不禁為之心酸,席如秀平時常與寶寶鬥嘴,其實二人感情有如父子。這時也取巾子擦掉他手上污泥。

    秦寶寶突然雙手捧着衞紫衣臉蛋,抽搐幾下,「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他這一哭,眾人總算籲口氣,放下心中大石。

    待寶寶哭得差不多了,衞紫衣才輕聲道:「發生了麼事?」

    秦寶寶本來伏在衞紫衣肩膀上哭泣,這時抬起頭硬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趕回來┅┅看你┅┅┅」

    話未説完,已給衞紫衣截口叱道:「不許胡説,人好好的,説什麼不吉利話?」

    聽得叱罵及不相信,秦寶寶又大哭起來,抽噎道:「它不見了┅┅我找┅┅不到┅┅從早上到晚上都┅┅找不到┅┅」

    衞紫衣見寶寶這般傷心,整個人虛弱得好像快暈過去,小心道:「他是誰?長什麼樣子?

    大哥派人去替你找。」

    秦寶寶昏亂得沒聽清衞紫衣在問什麼,只知他答應要幫忙找,哽咽道:「我好喜歡它┅┅┅圓圓的┅┅有刻字┅┅┅很漂亮┅┅┅」

    羣雄大是迷糊,嘴裏不敢刺激他,心中卻道:「圓圓的?嗯,圓臉很可愛,但有人會在臉上刻字麼?刻字的臉很漂亮?」

    衞紫衣原也不懂,見寶寶在胸前此個小圓圈,恍然大悟道:「大哥送奶的圓『壽』字型金煉子不見了,是不是?」

    秦寶寶連忙點頭,其他人也總算懂了,卻也暗怪寶寶小題大作,金煉子雖值錢,在衞紫衣眼裏不異米穀,重打一條不就得了。

    衞紫衣卻知道「壽」字煉子在寶寶心中的份量,道:「不要慌,仔細想想,可能掉在那兒?」

    秦寶寶認定金煉子已被人撿去賣掉,慌亂之下,又哭叫道:「我不知道┅它不見了┅┅┅『壽』沒有了┅┅┅我沒有壽了┅┅┅爹孃在天上叫我┅┅┅他們在叫我┅┅┅我聽到了┅┅┅┅」

    衞紫衣眼見寶寶迷亂的語無倫次,伸指點他睡穴,伏在他肩頭睡着。

    招來小棒頭及二名僕婦,衞紫衣命他們將寶寶清洗乾淨送上牀睡。

    可能僕婦抱的不小心,寶寶頂上的大怪帽突然掉下來,一頭烏黑長髮宛如瀑布飛瀉般灑下來,羣雄第一次驚於寶寶頭髮之長,女人都比不上。

    平時秦寶寶把頭髮梆成一束,再嵌上蒼犀角,雖説容顏太過俊美,大家都當他是位小公子哥兒;如今頭髮散下來,長度足以蓋住臀部,再襯以瘦小的身軀,嬌麗略顯蒼白的面容,女兒之態畢露。

    不只展熹等人驚訝,衞紫衣看了更是心頭大震,雖然大年初一那晚寶寶受驚,抱了他睡一夜,從那時就得知寶寶是女兒身,但因寶寶發育遲緩,體型與一般小孩無異,而又身着男裝,再則他根本不自覺自己是女非男,綜合這些因素,衞紫衣下意識總當他是男孩子,如今第一次承認他是不折不扣的女孩,而且是位絕世小佳人,他頭一次領悟自己對他的責任,寶寶此生是非衞紫衣而不能嫁的,只因他們曾同牀共枕,依禮依私德,他都不能拋棄寶寶。

    事到如今,衞紫衣只有將一切説與他們聽,羣雄聽了又是一驚,頑皮搗蛋得叫人頭痛的寶寶會是女兒身?事實在眼前,不信也得信了。

    三領主席如秀想起前情,首先不滿叫道:「魁首太不夠意思了,這等大事居然一直吊人胃口不説。」

    衞紫衣只有苦笑辯解道:「我説過我不想嚇壞寶寶,他根本不自覺自己是女兒身。」

    大執法陰離魂幫着席如秀問道:「魁首自己呢?」

    衞紫衣無奈的摸摸鼻子,失笑道:「説真的,我也嗅不出寶寶身上有一絲女孩味道。」

    眾人一陣暴笑,總算放過衞紫衣不説之罪。

    二領主張子丹摸了滿臉胡腮一把,遲疑道:「寶寶平時精似鬼,沒想到會迷糊得弄不清自己是男是女。」

    説着自己也忍不住好笑,衞紫衣為寶寶辯解道:「這也不能全怪他,自小的環境、同伴,使他產生錯覺。」

    席如秀捉住機會,半嘆氣半取笑道:「這下可好,果真不幸被我言中,小鬼┅┅┅不,小妮子鐵定是我們未來的魁首夫人,他的頑性若是不改,咱們的日子可難過了。」

    陰離魂想想也對,對衞紫衣拱手又作挹道:「魁首發發慈悲,改改他的頑性,娶個頑皮老婆,魁首自己也不好受吧?」

    衞紫衣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卻給他們半真半假的言辭弄得哭笑不得,沒好氣道:「如今説這些不嫌早麼?寶寶還是個小孩子呀!」轉對馬泰道:「取文房四寶來!」馬泰躬身離去。

    大領主展熹個性沉穩,心思細密,問道:「魁首可是擔心寶寶失落的煉子給壞人撿去,以寶寶名義作惡,或至各處事業斂財?以飛鴿傳書或派人快馬通告,何須用紙墨?」

    衞紫衣讚許的點點頭,沉吟道:「金煉上鐫有我名姓,懂得利用的人定然是江湖人,寶寶失落金煉至少已經有一天,敢利用的人早已利用,如今通知只是亡羊補牢罷了。」踱個方步,突然臉色陰冷道:「如秀,通知各地密探弟兄,發現持有寶寶金煉之人,平民百姓給與賞銀收回煉子,倘若江湖人以之利用,該人出現何地,那處弟兄就將他擒來。」

    席如秀躬身欲去又欲言又止,衞紫衣笑道:「待馬泰取來筆墨,我給圖形與你,手下弟兄才知是何模樣?」

    馬泰很快取來文房四寶,衞紫衣繪了圖形,又於旁添上鋼的廿五個字。

    羣雄好奇想知道衞紫衣鐫上那些字,均咋舌衞紫衣的功力,小小金煉能鐫廿五字。

    席如秀接過圖形,點點頭道:「寶寶太依賴魁首,所以以為『壽』字煉子不見,自己就無壽命了。」

    衞紫衣頭痛的揮手命他快去,又對戰平道:「請季大夫給寶寶看病,寶寶氣色很差,別又出問題了。」

    ※※※

    三天來,寶寶身子無大礙,只是悶悶不樂,常常獨自一人發呆,就算有人與之交談,也是三言兩語説完,又呆呆坐着,這與以往活潑健談的個性大相迥異,好像死囚牢裏等待上刑場的死囚。

    這時眾人均知小棒頭亦是女兒身,由他陪伴寶寶正好。

    金煉子之謎呢?

    它好像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各地事業均沒有出現以金煉子詐財之事,亦沒有人假寶寶名義為非做歹,衞紫衣又派人到各當鋪查有沒有人拿去典當?沒有!衞紫衣盡一切可能去搜索,就是不見蹤影。

    如今只有將這件怪事歸於二個答案──

    其一,金煉子尚未破人拾到,極可能掉在草叢裏或水溝中。

    其二,拾遺者見金煉子設計精巧,又不知其來歷,將之賣掉或保存或贈送給小孩。

    事實果真如此,除非大羅神仙,否則誰知它落誰家?

    房裏窗子大開,秦寶寶坐在窗旁仰望天空,心中在想:「爹孃何時才來接我?不知他們在天堂有沒有生小孩,希望沒有,爹孃永遠是我一個人的,大哥也是,我死了,他不知會不會寂寞?」

    長髮依舊綁成一束,身着男裝,一切與以前無異,只是多了一股憂愁。

    突然感覺有人在他身旁,懶洋洋道:「叫你不要來煩我,你沒聽見麼?」

    「你再這般無精打采,要死不活的,小心我重重打你屁股!」

    聽這口氣準是衞紫衣舍誰?

    秦寶寶起身,垂首依然沒精神,突地跟前一亮,金光閃耀的「壽」字型的金煉子出現在他面前,尚未問得自何處?衞紫衣已道:「請工匠連夜打造的,你的『壽』又回來了,以後不要又胡思亂想這些事。」

    親手將金煉戴在寶寶頸上,秦寶寶乍覺失去的精神全又歸回,恢復以往的神采,高興的一把抱住衞紫衣,臉埋在他懷裏撒嬌。

    對於寶寶特有的天真,衞紫衣只有莞爾一笑,撫他長髮温和道:「這下該好好吃飯吧?

    聽季大夫説你有一半是餓壞了。」

    秦寶寶精神大振,開始將自己聽到的陰謀,在林府發生的事,為救朱雨生將身上所有銀票掏給他等等一切經過。

    衞紫衣感激之餘,又有點氣他不愛惜自己,秦寶寶心思靈活,忙又將此行被人亂封的新外號一一數出,惹得衞紫衣哈哈大笑。

    果然不出秦寶寶預料,衞紫衣笑罵道:「你這『鬼靈精』,外號之多,堪稱天下第一!」

    秦寶寶臉不紅心不跳的大方接受「天下第一」的封號。

    二人相視笑了半晌,衞紫衣輕輕告訴寶寶,眾人已知他是女兒身,秦寶寶微微一怔,突然臉蛋通紅,似白玉上抹了一層胭脂,衞紫衣看得怦然心動,寶寶的女兒氣終於逐漸顯露,高興之餘見他又有點驚怕,安慰道:「沒有人會笑你的,別擔心,裝扮舉止慢慢改變,他們一定會另眼相看的。」

    撇撇嘴,秦寶寶不悦道:「着女裝多彆扭,大哥和他們一定會對我生疏。」

    衞紫衣突然拍手大笑,有趣的道:「我早料到你會這般説,老展他們均迫切看到你恢復女兒身的模樣,我説他們一定會失望的,果真沒錯!」

    「他們最壞了!」秦寶寶批評一句,又頑皮道:「大哥不要與他們同流合污想看熱鬧,私下偷偷打扮與你看好不好?」

    衞紫衣笑着點頭,忽然眉頭微縐,小心道:「為了避免別人閒言閒語,我已命人在花園蓋一棟小閣樓,加緊趕工月餘即可完竣,你與小棒頭搬過去住,另外再聘二個僕婦┅┅┅」

    「大哥騙人!」秦寶寶雙目含淚,嗔叫道:「你答應像以前那樣待我,你説謊,我討厭你;你不疼我,我回少林好了。」

    衞紫衣頭疼之極,阻止寶寶去勢,和悦道:「就是因為大哥疼你才如此做,想想看,你雖然還很小,再過二三年就亭亭玉立了,若與大哥同住一樓,不僅閒言閒語滿天飛,有些刻薄人還會當你面譏剌你,你將無言可對,心裏不難受麼?」

    秦寶寶雖然還不大懂,總算明白衞紫衣是為他好,只好委屈道:「真倒楣,為什麼我突然變成女的,不變多好,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了。」

    秦寶寶本身都不自覺,少室山又不許有女子進出,遑論長年居住,明智三人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下,縱然日日陪寶寶惡作劇,只當他是小男孩。

    想及少林寺規,秦寶寶擔心道:「大和尚叔叔知不知此事?戒律堂首座會不會為難他?」

    「放心吧!」衞紫衣微笑道:「少林有權位的高僧均知此事,商量待你十五歲才請你下山,只因令尊當年行事雖荒誕不經,暗中卻做了不少好事,對唯一的堂弟所棲身的少林寺,每有困難必暗中相助,少林高僧心知肚明,所以對你也就破格相容。」

    「大和尚叔叔告訴你的?」

    衞紫衣點頭承認,秦寶寶嘟起嘴道:「叔叔好偏心,居然沒告訴我,不過,既然是大哥,也就算了。」

    衞紫衣心中甜絲絲,秦寶寶又道:「對了,黑衣怪雙手執武器,到底是那個怪門派?大哥為何不説呢?」

    想了想,衞紫衣決定不告訴寶寶他假扮之事,道:「雙手揮刀那是東瀛武士特有的手法,他來中原有何目的?」

    秦寶寶自然不知「他」有何目的,道:「也許想會會中原武人的功夫,他很厲害,大哥遇上可要小心。」

    衞紫衣承應,心中隱隱覺得欺騙天真無邪的寶寶,實在罪過。

    秦寶寶突然一拍手,哧哧笑道:「那人性格才古怪哩,居然有興趣收集無頭屍體。」

    衞紫衣笑得好苦,好心替他處理善後,卻被他當作心理不正常之人。

    秦寶寶把玩新煉子,沒注意衞紫衣的苦笑,突然叫道:「大哥偷工減料,這條煉子沒有鐫上字。」

    命小棒頭取來繡花針,將金煉卸下交與衞紫衣,衞紫衣無奈道:「『謹以此小小金煉祝寶兒長命百歲,衞紫衣鐫』,如何?」

    秦寶寶一瞪眼,不滿嗔道:「大哥怎地又偷工減料?少了七個字。」

    衞紫衣語意深長的一笑,道:「如今還能添上『最可愛的弟弟』麼?」

    「怎麼不┅┅」秦寶寶應得順口,忙又縮回,跺腳道:「事情怎麼變得這樣亂七八糟,這不成,那不行,真使人煩透了。」

    衞紫衣早知寶寶明白此事,會增添許多煩惱,因此一直不想説,這時見他跺腳不高興,有點後悔,卻也無能為力。

    聚精會神觀看一位武林奇葩以一隻繡花針在細小金煉上鐫字,可説是一種學習與享受,秦寶寶大眼瞪得大大,看得着迷,可也看不太清衞紫衣鐫那些字,不一刻,衞紫衣鐫畢,秦寶寶情急搶過,看清上面所刻的字,高興得賴在衞紫衣懷裏道謝,原來煉上鐫着「謹以此小小金煉祝我最喜愛的寶兒長命百歲,衞紫衣鐫。」

    衞紫衣目及寶寶笑眯了眼,也由他撒嬌不推拒,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在不知有男女之嫌的秦寶寶看來。簡直荒謬絕倫,對他最親近父親、堂叔及衞紫衣,他認為只有這種表達感謝方式才是最真摯的。

    沉寂半晌,二人突然不約而同問對方:「你認為金煉子會掉在那裏?」

    二人相視苦笑,無法説出答案,秦寶寶肯定非遺失於林府,那麼通縣至京城道路何其遼闊,來來往往人又多,找回的希望渺茫。

    在此將話題轉回秦寶寶失去金煉的當天──那日早晨,小叫化古吉從破廟正待出來討飯,在離林府十里外立住,往林府高樓望去,眼露羨慕之極的神色。心中祈禱道:「上天保佑古吉有一天發大財,一定廣做善事,造福鄉鄰。」

    突然眼睛一亮、數尺外的草叢有金光發亮,慌忙奔上前撿起,是一條「壽」字型金煉子,他從未見過這麼精巧可愛的金煉,拿在手上把玩良久,才想到將煉子在嘴裏咬咬試其硬度,這一試高興的大叫,原來是純金的,心想拿去當一定值好幾百兩銀子,拿來做生意,不怕將來不比林府有錢;想着立即往「和生當鋪」跑去。

    「和生當鋪」是百年老字號,誠實不欺人,乃通縣最大的當鋪,總朝奉汪春生是第三代主人,年約五旬,終身抱持和氣生財觀念,又可憐跑當鋪均是窮途末路之人,不會銖必較,心寬氣和,看來頂多四十。

    他有一位遠房表弟萬佑鳴,是「金龍社」派在通縣主持「靜夜坊」,是個大賭場,不時到表兄這裏坐坐;有時過夜,昨晚他又留在此過夜。

    小乞丐古吉揣着金煉子至「和生當鋪」,正是汪春生與萬佑鳴相對品茗談天,心情自然愉快,見夥計嫌客人航髒,對古吉笑道:「小兄弟,他們嫌你不體面,到我這兒來,你想當什麼東西?」

    古吉得意的料睨夥計一眼,拿出金煉子與汪春生查看,汪春生試着金質純度,沒注意到萬佑鳴臉色大變。彷佛恨不得將那條金煉子活活生吞,努力平息心跳的加速,這時汪春生抬頭對古吉笑道:「這條煉子純金色質好,而且肯定出自名匠之手,一望即知戴此金煉之人身份非常高貴,就説煉子本身亦含帶凜然不可侵犯的富貴氣,而且還透着一股小孩特有的天真氣質,真是太難得了。」

    古吉高興的合不攏嘴,連聲説是,卻不忘問他最關心的問題:「請教汪朝奉,這條金煉價值多少錢?」

    汪春生從來不問客人東西來歷,笑道:「可以賣得上千兩,若是典當,頂多只有半數。」

    古吉沒想到一條金煉居然價值上千兩,吶吶道:「賣要賣給誰?我又不懂這些?」

    萬佑鳴突然取來金煉細看;心想傳説果真沒錯,目及背後鐫的字,心中狂喜難以言喻,強自按捺,裝出毫不經意的問道:「實在美,當古董收集也不遜色,小兄弟,你開個價吧!」

    汪春生只是好奇並不過問,古吉則困難舉起一根指頭,道:「一┅┅┅一千兩?」

    萬佑鳴毫不猶豫的取出二張五百兩銀票,道:「『龍記』開的銀票,全國各地銀莊均可兑換。」

    古吉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他説一千兩隻是試探,實際上只要有五百兩他就謝天謝地,怕萬佑鳴後悔似的,接過銀票打個招呼忙溜了。

    萬佑鳴不久也告辭回住處,他知道這是個賭注,勝算極小,但他必須給自己這個機會,這些年雖撈了不少油水,但是再多的金銀,也不夠他四個妻妾奢侈過日,外面還養個名妓,今年他已虧空公款三萬兩。

    「金龍社」每年中秋前,總壇會派人至各地事業查帳,而且選派之人均是衞紫衣與三大領主、大執法親手調教出的鐵心鐵面無私之輩,別指望塞個紅包,即能迷糊過去,再有陳東昇先例,將查得更嚴格。

    他花費千兩白銀買下秦寶寶失落的金煉子,用意即想暗中找位俊美小孩扮成寶寶模樣,持金煉至其他處事業領錢,私下交給他,待補足虧空款項,殺掉冒充滅口,神不知鬼不覺,運氣好還能賺上一筆。

    萬佑鳴在等待,只要總壇明天沒有消息來,他即將付之實行,他之所以不敢今天行事,一來通縣各處事業主持人大都認識寶寶,必須找個極酷似之人或到外省去斂財,一時準備不及;二來他若非「金龍社」弟兄,大可今日以金煉子領到錢立即躲起來,衞紫衣最恨「明吃官糧暗為盜」之人,他不敢觸犯「金龍社」戒律。

    可惜他的算盤落空,秦寶寶的眼淚使衞紫衣動員所有秘探尋找金煉子下落,晚上得知此事差點嚇破膽,趕緊到汪春生家再三拜託他當作沒看見。

    汪春生守言諾的保住萬佑鳴聲譽,萬佑鳴損失千兩,金煉子也不敢保留,連夜燒溶,決心變賣妻妾首飾補公款,不敢再打歪主意。

    説來説去,最幸運的就是古吉那小叫化,雖然無法預知他能否運用那筆銀子成大富,但總算給他一次機會,免得終生懊惱。

    説來,老天爺有時候還是很公平的。

    ※※※

    展熹等人打從知道秦寶寶實際是女兒身,對於衞紫衣所抱持的獨身觀念十分擔心,這天結夥一同至「黑雲樓」。

    三領主席如秀代表發言,左右看不到寶寶,道:「我們大夥兒都很關心,不知魁首何時才與寶寶正式訂婚訂名份?」

    衞紫衣不想他們來勢洶洶原來間這個,怔了怔,笑道:「女子十五及笄,至時再談未遲,再而寶寶天真未鑿,與他提此事準嚇昏病倒,讓他多享受幾年快樂童年何妨?」

    這時外頭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聲,而後又傳來一串得意的笑聲,羣雄光用耳朵,即知又有個倒楣鬼給寶寶捉弄嚇得驚叫,慶幸那人不是自己之餘,不得不服衞紫衣對秦寶寶瞭解之深,旁人難忘其項背!

    在羣雄重重的保護下,秦寶寶何時才會長大?

    衞紫衣一點都不在意,對於寶寶,他彷佛有無窮的耐性慢慢教導,據他自己估計,最少尚須四年,寶寶才會完全顯出少女的影子。

    欲使衞紫衣與秦寶寶由濃厚的親情,變幻為男女之間的愛情,還需一段不短的時間。

    詭譎的江湖永遠不斷有陰險狡詐、駭人聽聞的事發生,但這些全影醬不到心胸坦蕩之人,亦阻止不住江湖兒女相互愛慕的心,讓他們慢慢去享受戀愛的滋味吧。

    (全書完)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