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笑了起來,她不笑還好,一笑,神情更是難看。她又問:“你能提供甚麼訊息?”
年輕人道:“先要你提供一些資料:這金屬片,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年輕人在問的時候,已經把那金屬片取了出來。老婦人的動作相當快,一伸手就把金屬片接了過去,抬頭向著天,閉上眼睛。在這時候,年輕人向公主投以詢問的眼色,他自然是在問公主,那老婦人剛才在她的耳邊,說了甚麼。公主也用眼神回答:“等一會再告訴你!”
年輕人揚了揚眉,輕握了一下公主的手,馮瑞向老婦人道:“是不是上去……到我的住所再說?”
老婦人像是未曾聽到一樣,仍然維持著她那種昂頭向天的姿勢,足有五分鐘之久,她才慢慢垂下頭來,說了一句話:“那東西,是我哥哥給我的!”
年輕人問她那金屬片是怎麼得來的,她考慮了那麼久才有回答,都以為她的回答必然驚天動地之極,卻不料是這樣一句說了等於不說的話!
誰也不知道她的哥哥是甚麼人,她這樣的回答,自然一點意義也沒有!
老婦人像是看出了年輕人的失望,她發出了一下乾笑聲,提起手杖來,向馮瑞胸前指了一指:“好,上到你的住所去再詳細說!”
年輕人心想:原來剛才馮瑞作這樣提議的時候,她雖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聽到了的。年輕人自然不會反對,老婦人肯詳談,自然再好沒有!
馮瑞大為高興,忙過去扶她:“請!”
老婦人摔了摔手,拒絕了馮瑞的攙扶,自行提著手杖,向前走去。馮瑞加快了腳步,走在老婦人的身邊,年輕人和公主走在後面。
年輕人又向公主望去,公主低聲道:“真性急,她看出我的身體與眾不同,所以她問我,你不是人?我的回答,你也聽到了!”
年輕人有點惱怒:“誰說你不是人!”
鮑主伸手在年輕人的鼻尖上輕輕按了一下:“不是人的意思,是不是尋常人!”
年輕人嘆了一聲,無話可說,因為公主確然不是尋常人,簡且不尋常之至!
進了大廈的大堂,警衛看到馮瑞帶來的這幾個人,眼睛瞪得老大,睡意全消--的確是怪異莫名的組合,一個奇醜無比,叫人一見就要做惡夢的老婦人,一個美麗得同樣也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美女,一個氣宇軒昂,只有君臨天下的氣概的男人,真叫人難以想像是如何會湊在一起的!
馮瑞帶茁各人進了升降機,在升降機中,大家都不出聲。一直到進了馮瑞的住所,馮瑞推著一輛有許多種不同類的酒的酒車過來。年輕人和公主都選擇了自己喜歡的酒,老婦人看了一會,搖了搖頭:“這裡沒有我喜歡的酒,我只喝『德雨斯坎』。”
老婦人看來像是漫不經意地在說著,她所說的自然也是一種酒的名字。
可是老婦人在說出那個酒名的時候,一雙眼睛眯成一線,卻向年輕人望來。
那神情,分明是在問:“你知道那是甚麼酒嗎?”
馮瑞一怔,他就不知道那是甚麼酒,公主也一怔,她雖然有具異能的身體,可是也不知乃那是甚麼酒。年輕人也是一怔。
年輕人一怔的原因,並不是他不知道那是甚麼酒,而是他奇怪老婦人何以會提出這種酒來。
世界上知道那是甚麼酒的人,少之又少,因為那是一種釀製方法早已失傳,甚至連釀製的原料是甚麼,也無可查考的古酒!
“酒”這個名詞,或許不是十分恰當--那是一種在古代出現過的酒,在古代的埃及,這種酒,也是供法魯王和由法魯王所御賜的人飲用,在幾千年之前,就是一種十分名貴的酒。
這種酒的秘密,失傳也超過兩千年。除了在古籍之中,有這種酒的記載之外,據說,只有極少量被人發現,發現的地方,自然是在埋葬法魯王木乃伊的金字塔之中,被密封在石罐之中,作為殉葬之用。
自金字塔中發掘出來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珍貴無比的歷史文物,這種被少量發現的古酒,是不是曾有現代人真正喝過,也成疑問。
年輕人由於常識極淵博,所以才知道有那一回事。
可是,那老婦人卻說她只喝那種酒!
年輕人心念電轉、雖然他覺得突兀,可是他的回答,還是十分快:“這裡當然沒有--只怕除了未曾被人發現的埃及金字塔之外,也沒有甚麼地方有這種酒了!你竟然喝過這種酒!”
老婦人盯著年輕人看,一直到年輕人講完,她才發出了一陣笑聲來。
她的笑聲,真正表示了她心中的高興,可是笑聲實在難聽之至。
鮑主向年輕人投以欽佩的眼色,馮瑞仍然莫名其炒。老婦人笑了一會,才道:“好!可以繼續談話了,你知道這種酒,我又告訴你,我喝過這種酒,不止一次!當然你知道這種酒的來源,只在埃及金字塔之內--”
她說到這裡,用手杖在年輕人的肩頭上,輕輕點了一點:“小夥子,有了這許多提示,你應該知道我的哥哥是甚麼人了!”
當手杖的杖尖,點在年輕人肩頭上的時候,年輕人一動都不曾動。
那令得這個古怪的老婦人,又發出了“哦”地一聲,她望著年輕人的眼光,也大有欽佩的神色。
一根手杖在肩頭上點了點,看起來是十分普通的行為,但是也可以轉變為任何可怕的事--手杖可以是十分厲害的武器,可以忽然彈出含有劇毒的刀尖,可以射出毒針,俱至可以射出子彈,以及微型的火箭!
而年輕人竟坦然不動,就足以證明他不但十分勇敢,而且心中對那古怪神秘的老婦人,並沒有懷疑。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最更要的是消除懷疑,不然,就甚麼都不能進行了。所以老婦人在放下手杖之後,皺紋現出笑容,又問:“能知道給我這金屬片的是甚麼人?”
年輕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埃及?”
老婦人點了點頭:“埃及!”
年輕人再吸一口氣:“前幾年才過世?”
老婦人笑了起來,點頭:“你猜對了!”
年輕人和公主望了一眼,兩人清清楚楚,同時叫了出來:“病毒!”
馮瑞十分奇怪,他簡直一點也不明白,他問:“病毒?甚麼意思?”
老婦人橫了他一眼,忽然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有十分奇怪的神色,又望了年輕人一眼,伸出手來,像是想說甚麼,年輕人連忙道:“病毒!你是病毒的妹妹!”
老婦人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點了點頭。
馮瑞仍是一臉的疑惑,年輕人和公主,卻又神情十分嚴重。
知道了那金屬片,是由病毒給這個老婦人的,而這個老婦人和病毒又是兄妹關係,這就更顯得事情十分之不尋常了!
當然,先得介紹病毒是甚麼人,才知道何以事情非比尋常。
病毒並不是真正的名字,只是外號。整個外號是“過濾性病毒”,意思是他能進入任何地方,沒有甚麼東西可以阻擋他的進出。
可以進出任何地方,對病毒來說,十分重要,因為他的職業是盜墓。
病毒是世界上三個最出色的盜墓人之首,其餘兩個,一個是齊白,另一個是卓相。齊白還在進行他出色之極的盜墓活動,也有許多奇遇,曾和大冒險家衛斯理有過多次的合作,每一次,都曲折離奇之極。
卓相不幸英年早逝,病毒則以過百高齡逝世。三大盜墓高手,只剩下齊白一個人了。
病毒的盜墓技術,令得全世界所有的考古學家,又恨又羨。在他未死去之前,古埃及的最珍貴的文物,不是在埃及博物館,而是在他的私人收藏室中。
病毒一生盜墓,許多古墓,經由他發掘,自然,所有的精品,也落入了他的手中,他也把其中一部分拿出來賣給西方的收藏家,所以他的財富之多,用“富可敵國”四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他的生前,譭譽參半,在他死後,確是一致好評,因為他把他的私人收藏,全都給了博物館--當他的私人收藏公開展出之後,世人才知道自己在這之前,對古埃及文物所知是如何之少!
正由於病毒有這樣的背景,那金屬片是由他給老婦人的,當然也十分值得重視!
年輕人向馮瑞作了一個手勢,請他暫時不要發問,他向著老婦人:“令兄把這金屬片給你,可有甚麼特別的意義在?”
老婦人又昂起頭來,閉上了眼睛一會,才緩緩道:“我們不常見面,他自知不久人世了,才找到了我,說是要和我見面,所以,我是……最後和他說話的人。”
年輕人坐了下來,公主走到老婦人身邊,也扶著她坐了下來,然後,公主走到了年輕人的身邊。
老婦人嘆了一聲:“人不論積累多少財富,都難免一死,他……的財產,甚至不能用數字來表示了,可是死神一樣不肯放過他……”
老婦人感嘆了一陣,才說到正題:“我見到他的時候,他說話也很困難了,他對我說:『我快死了,我留一樣東西給你!』我說:『我對古物、金錢,都沒有興趣,我只對巫術有興趣。』”
老婦人說到這裡,又閉目片刻,像是在陷入回憶當時的情形般的。
餅了一會,她才道:“他聽了我的話,吃力地搖了搖頭:『那是一件奇怪之極的東西,我不知道是甚麼,可是我深信若是弄明白了它是甚麼,那麼,它的價值,遠在我這一生所發現的所有古物之上!』我一聽他這樣說,雖然我是個超然物外的女巫,可是……也不禁怦然心動,因為那實在太驚人了!”年輕人和公主也自然而然緊握著手。
的確,正如那老婦人所說的:太驚人了!
病毒一生髮掘出來的古物,加在一起,價值無法用數字來計算,他卻說這片金屬片,比一切都要有價值!
那時,他已快死了,自然沒有理由說謊,更不會和他妹妹開玩笑:那麼這金屬片的價值在甚麼地方呢?
病毒說他也不知道(這很令年輕人失望),但病毒至少會告訴他妹妹,那是怎麼來的!
年輕人聚精會神地聽著,老婦人側著頭:“我問他那是甚麼,他的回答仍然是他不知道,不過,他告訴了我,他是怎麼得到他,和他為甚麼對這樣的一片東西,會如此之重視的理由。”
年輕人在這時插了一句口:“他是在埃及發現……這金屬片的?”
老婦人搖頭:“不,是他壯年時,在墨西哥中部的一個金字塔中發現的。”
鮑主“啊”地一聲:“我以為他是發掘古墓。”
墨西哥的金字塔和埃及的金字塔,在建築外形上雖然相似,但是用途並不相同,這是考古界已有定論的事。
迸埃及人堅信人死了之後會復活,他們為了害怕在復活的時候,身體已經敗壞,沒有身體可用,所以才發明了十分複雜的方法,防止身體的腐爛,結果埃及人成功了,幾千年仍然保存的身體,就是人類歷史上著名的木乃伊。而埃及的金字塔,就是埃及的法魯王放置木乃伊的所在。
(埃及皇帝的尊稱的音譯是“法魯”,所以只稱法魯便夠,但一般稱之為“法魯王”,在說故事的時候,也就從俗。)
而墨西哥的金字塔,並沒有發現再作為安葬屍體的用途,一般都認為,那是突發性的建築,用來作為向大神祭杞,或者是用來觀察天象之用的。
病毒是一個盜墓專家,和古物的盜竊者不同,他決不會從一座博物館去偷古物出來--雖然以他的手段而論,輕而易舉,他是從古墓之中,把殉葬的寶物弄出來。
墨西計的金字塔既然不是古墓,病毒沒有理由進去,所以公主有此一問。
老婦人吸了一口氣:“問得好!當時我也這樣問他,他給了我十分合理的回答,他說,他不相信考古界流行的說法,認為墨西哥的大金字塔,體積比埃及的還要大,不但有可能是陵墓,而且,還有可能是集體殮葬的大型陵墓,因為印地安人,本來就有群葬的習俗。他為了證明這一點,所以才進入了幾個屬於墨西哥的大金字塔。”
年輕人,公主和馮瑞都聽得入迷。馮瑞對這個盜墓專家的事蹟,雖然一無所知,但是也聚精會神地聽著。
老婦人停了一停,年輕人和公主都不出聲。
病毒給的理由,雖然十分充分,但是他顯然未曾證明他的理論,因為從來未曾有這方面的文章發表過,也一直沒有人認為墨西哥的金字塔是陵墓。
他們望著老婦人,老婦人忽然搖了搖頭:“我對於考古學的事,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他對我說了很多,我都不是很記得了!”
年輕人和公主聽得她忽然之間這樣說法,不禁大為失望,都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悶哼聲來。
老婦人望了他們一會,才又緩緩地道:“不過,病毒有一個好習慣,他每一次行動,在行動之前,都有周詳的計劃,他會把計劃寫下來,行動之中,每一天,做了甚麼事,有了甚麼進展,發現了甚麼,都有十分詳細的記載,這些紀錄,存滿了一整間。”
年輕人和公主又不由自主,“啊”地一聲,神情變得十分興奮。
老婦人嘆了一聲:“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又把所有的紀錄,全都毀去了,只留下了一份。”
年輕人和公主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病毒若是留下了如何得到那金屬片的經過,都詳細地紀錄了下來,那真是太好了!
他們齊聲問:“留下的唯一的一份,就是有關那金屬片發現的經過的?”
老婦人一面點頭,一面忽然五官擠一起,現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神情來--本來,她想表現的是甚麼神情,應該很容易分辨。但是由於她臉上的皺紋實在太多了,一層疊著一層,以致她已經鬆弛了的肌肉,無法正確地接受大腦的命令去做表情,所以變得哭笑難分,不知道她想表現甚麼情緒。
老婦人作了一個難以分辨的怪情緒之後,又道:“當我要離開的時候,一個叫齊白的人才趕到,這個人在病毒的幾個弟子處,知道我得到了一些東西,和一份紀錄,竟然想要在我這老人家手中動手搶!”
年輕人不禁駭然失聲:“齊白也是一個盜墓人,他一定知道病毒留給你的東西的真正價值,所以他才發急,可是……那不像他的行事,他應該可以納入君子這一類!”
老婦人“哈哈”笑了幾聲:“自然,是在他向我提供了許多條件,都被我拒絕之後,他才有這種無賴行動的,當然,他也未曾真正動手,只是想--我是一個女巫,有時能窺透別人的內心!”
年輕人沒有說甚麼,老婦人在說話的時候,一直望琶年輕人,雙眼之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采,看起來有點詭異。年輕人若不是心中十分坦蕩,在她的這種眼光之下,就有可能覺得不自在。
也就在這時候,老婦人說了一句突兀之極的話:“你心地很好!可是--”
她向馮瑞指了一指,才又道:“可是你心中有事瞞著他!”
馮瑞聽得老婦人這樣說,莫名其妙。公主聽了,一動也不動,只是眼睛迅速地眨動了幾下,年輕人也不動,可是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卻不由自主,五指收攏--雖然立即鬆開,可是也足以證明他在那一剎間,心情十分緊張。
老婦人眯著眼,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剎那之間,氣氛多少有點異樣,公主以一陣輕笑聲,打破了這種異樣的氣氛,她道:“請繼續說下去。”
老婦人卻不直接說,只是道:“那個齊白,知道病毒的所有紀錄全被毀去,急得像一隻上了彈簧的青蛙,又跳又叫,我沒有理會他,就離開了。”
年輕人這時已完全平靜了下來,他問:“當然是帶著病毒給你的一切?”
老婦人點了點頭,沒有說甚麼。
年輕人低嘆了一聲:“金屬片,和那微型軟片……就是病毒給你的?”
老婦人又點了點頭,仍然不說甚麼。
年輕人又忍不住道:“那份……他發現這些東西的紀錄……也在你這裡?”
老婦人又“哈哈”笑了起來,神情十分高興:“小夥子到底心急,是的,在我這裡!”
她說著,又旋開了手杖的柄,又倒出了一個小圓筒來,抓在手中,向年輕人揚了一揚。
年輕人心中有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眼前的這個老婦人,自稱是一個女巫,可是她卻十分懂得利用微型軟片這種尖端的科學產品,看起來總有點格格不入。
老婦人道:“病毒那份紀錄十分厚,這個人,他其至把紀錄寫在革皮上,行為怪異其名,我把他的紀錄,都託人變成了這個!”
年輕人“啊”地一聲:“是啊,他古老,你現代得多了,你就懂得利用電腦資料中心,來查詢你所需要的資料,嗯,這份紀錄--”老婦人道:“我自然會給你,可是到現在為止,只是我告訴你一切,你還甚麼都沒有對我說!”
年輕人喝了一口酒:“是,我說我所得到的資料!”他就把康明教授如何發現了那塊刻有蛇身人首的石板一事,說了一遍,並且說了在那塊石板之後,有一個凹痕,剛好放得下那片金屬片……
老婦人側著頭聽,聽得十分用心,聽完之後,她問:“那教授沒有說是在甚麼地方,嗯,具體詳細的地方得到石板的?”
年輕人道:“沒有!”
老婦人用手杖在地上用力一頓:“這個人不是好人,他有許多話沒對你說!”
那老婦人在外型上看來,實在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可是她這時這樣說,證明她一點也不胡塗,而且,思想十分敏銳,觀察也很細膩,她立刻就知道康明有意隱瞞了許多事實。
年輕人道:“是,他說,如果我能把金屬片帶去給他,他就會帶我們到發現石板的地方去。把一切經過告訴我們。”
老婦人閉上眼睛一會,搖了搖頭:“別相信他,他騙人……而且,他也不會得到那金屬片,因為我不會把金屬片交給你去交給他!”
她說的話雖然羅嗦一些,但是卻說得十分堅決,也說得十分清楚。年輕人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口,老婦人又道:“病毒把這東西看得如此隆重,又是他留給我的遺物,你一定可以理解我不會隨便把它給人的,是不是?”
年輕人對於康明教授提出的條件,本來就沒有甚麼好感,自然也不是非要那金屬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