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弘武見到諸葛明把問題丟給自己,他雖然不知道金玄白為何會突然提起西廠之事,心想一定有什麼原因,自己若是蓄意隱瞞,可能會引起金玄白的下快,後果影響極大。
於是在忖思之下,他清了清嗓子,道:“西廠成立於成化十三年春正月,距今已有二十七年了……”
成化年間,憲宗皇帝寵信太監汪直,為了加強汪職的權力及活動範圍,於是正式成立一個機構。
因為,在永樂十八年的時候,太宗皇帝已成立一個以宦官為首的特務機關“東廠”,所以便將這個新成立的單位命名為“西廠”。
憲宗朱見深是英宗之子,十六歲登基,在位二十三年之久,僅召見過內閣大臣一次,所以內外朝政都被奸佞所掌控。
朱見深是朱厚照的父親,他一生荒唐,嗜奸女色、珠寶、珍物,崇信旁門左道,為了提升性能力,不但服用坊問春藥,並且還吃丹喝符水。
他有強烈的戀母傾向,寵信比他大十九歲的昭德宮萬貴妃,而汪直便是在萬貴妃身邊當小內侍的。
汪直是廣西大藤峽的瑤族土人,因為親人蔘加叛亂而被株連,當時,都御史韓雍上奏皇帝,於是將一批“小罪人”施以閹割,進入宮內做太監。
由於汪直慧黠多智,不久便被升為御馬太監,就在那個時候,有一個武林高手李子龍和一個太監韋舍勾結,經常進入宮內,和許多宮女發生淫亂的行為,被汪直察知後,密報憲宗。
憲宗雖然以“圖謀不軌”的名義,佈下天羅地網,將李子龍逮捕誅殺,但是自尊心大受損傷,使他對朝廷內外的官僚產生極大的不信任之心。
於是他便命令汪直領著一羣信任的太監易容化妝,在吸收數名可靠的東廠校尉,不斷的來回朝廷內外,伺察官僚們的各項活動。
逮捕“妖人”李子龍的事是在成化十二年,幾個月後,憲宗便成立西廠,權力比東廠更大,上自王公貴族、下至民間鬥毆等雞毛蒜皮小事,都在西廠管束的範圍之內。
不僅如此,西廠甚至於對宮內宦官也有偵緝的權力,這個特務機關逮捕朝廷中的官員有權先下獄再上奏,於是中間便有極大的迴旋空間,許多被逮捕者的家人,只要送足了銀子,便可以在奏聞上級之前釋放。
而那些財力不足,或者關係不夠的人,往往在親人入獄後,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受到酷刑的折磨,而無力救援……
西廠從成化十三年成立,直到成化十八年二月廢除,這六年中,西廠一度罷廢,不過僅僅停了一個月而已,在這段期間,冤死者不計其數,朝廷大關無故入獄者達數百人之多,被株連的更是數十倍此數。
當汪直權傾一時之際,還代表皇上巡視九邊,可説威脅權傾天下,當年曾有“知有汪太監,不知有天子”的諺語……
西廠罷廢后,次年六月,汪直被“下放”到南京御馬監,八月,又破降為奉御,而他的黨羽也先後遭到罷黜,自此汪直勢力瓦解。
直到政德元年底,武宗皇帝認命劉瑾為司禮太監時,才重新設置西廠,交由谷大用掌管,期間經過二十多年,歷經許多的轉折。
蔣弘武大概地把設置西廠的歷史對金玄白説了一遍,最後感慨地道:“據説當年西廠高手林立,就算彙集東廠和錦衣衞的全部好手,都無法對付他們,後來是掌東廠的太監尚銘找來閣臣萬安和李孜省等,請到了一位當代武林高手九陽真君相助,這才直搗西廠,拿下了太監汪直……
九陽真君姓沈,單名一個重字,據説他是本朝初年鉅富沈萬山的後代子孫,一身九陽神功幾乎到了天下無敵的地步,那個時候還沒什麼天下十大高手,太清門也僅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而已,可是九陽真君已經名聞四海,而他的獨子後來更成為武林巨擘,那便是九陽神君……”
金玄白聽到這裏,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九陽真君竟然是師父沈玉璞的父親,可是,為何他在隨師留藝的十五年之中,竟然從未聽到沈玉璞提起自己的出身來歷,更沒聽他提起過有關於九陽真君沈重的一個字。
莫非他們父子之間有什麼問題嗎?
莫非九陽真君做了什麼錯事,以致使得九陽神君羞於提起父親?
金玄白滿腹的疑問,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詢問,只有不斷地思忖著這對父子間所發生的事……
就在他雜思紛亂之際,只聽得蔣弘武繼續道:“九陽真君在率領東廠各大檔頭和錦衣衞數名千户攻入西廠時,據説曾經受了重傷,後來他功成身退,尚銘尚公公還派人到四明山九陽宮去探訪,結果宮廟裏只留了幾名老道,卻不見真君的行蹤,直到數年之後,九陽神君以一身無儔功力打遍天下,上少林、闖武當、戰崑崙,全部安然下山,我們錦衣衞才知道九陽神君便是昔年有功於朝廷的九陽真君之子……”
諸葛明突然搭腔道:“蔣兄,關於九陽真君的行蹤,我們東廠存檔的冊籍裏,似乎有他的一段紀錄,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們廠裏的一位海大人奉令參與當時天下十大高人論劍泰山之行,據他的紀錄,當時有一個蒙面人上山,參與各派高手論劍,被評為排名第八……”
他見到引起了金玄白的注意,繼續道:“那個蒙面人始終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並且也不肯報出名號,所以當時眾人就以無名氏稱呼他,由於他運功時,全身會發出一層淡紅色的霞光,所以在會後許多人懷疑他便是昔年縱橫天下的九陽真君。”
蔣弘武恍然道:“喔!原來如此!”
他突然拍了下手,道:“這件事非常可能,因為當年他領軍攻入西廠時,身受重傷,雖然後來尚公公請來十位御醫替他治好了傷,可是功力畢竟受損,恐怕數年之間也難得痊癒,所以九陽真君既想參與泰山論劍,又不願弱了昔年名頭,只得蒙面前往。”
諸葛明讚賞道:“想那九陽真君果真不愧是一代人傑,受傷之後,依然能奪得天下第八的尊榮,令人佩服之至。”
直到此刻,金玄白可以九成的認定,那被視為天下第八高手的無名氏,的確便是師祖九陽真君。
當然,誠如蔣弘武和諸葛明之言,九陽真君沈重若非當年帶領東廠和錦衣衞的高手攻進西廠,擒拿太監汪直時受了傷,怎麼可能在泰山論劍時名次那麼落後?
想必是沈玉璞當時九陽神功還沒練到家,甚至可能還沒出師,所以一直不知道此事。
等到後來九陽神君出師之後,行走江湖時,不斷地聽到有關於當年武林十大高手的傳言,於是便發現了無名氏的秘密。
沈王璞憤於父親僅排名武林第八,於是等到神功稍有成就,便到處挑戰各大高手,由於他心狠手辣,武功又高,在極為霸道的九陽神功之下,很難有人能倖免於難。
可能就如沈玉璞所言,他當年也不知道滅了多少門派,因而江湖上樹敵眾多,隨著名號的日益響亮,畏懼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後來,九陽神君和東海釣鱉客打敗橫行於東海海域的海盜王七海龍王邊巨豪,三人惺惺相惜,結為好友,並且一齊同乘鉅艦赴東瀛扶桑倭國遊玩。
由於一時的湊巧,讓九陽神君救下了伊賀流忍者組織的上忍服部半藏,並且和東海釣鰵客成洛君進入甲賀流的居地,連敗甲賀流的三十七名中忍,博得了火神大將的名號。
這個火神大將的尊號,從東瀛傳回中國,讓沿海的武林人士尊崇為海外三仙,而火神大將便是排名第一,東海釣鱉客成洛君排第二,至於排第三的則是海南劍派的掌門天機道長……
九陽神君沈玉璞返國之後,繼續挑戰天下十大高手,因而引起各大門派極大的憂慮和震驚。
就在泰山之巔,九陽神君遇到了當年排名第一的太清門主漱石子,以本身已經練成的六重九陽神功,挑戰漱石子的“太清罡氣”,結果激戰八百餘回合之後,沈玉璞以一招落敗,大笑三聲,翩然飛身下山……
金玄白在瞬息之間,意念飛馳,想起了當年槍神、鬼斧、鐵冠道長、大愚禪師追躡在九陽神君之後,達千里之遙,準備狙殺九陽神君。
因為當時槍神認定以九陽神君之能,以及他狠辣的手段,若不趁他未練成第七重九陽神功之前將他除去,那麼將來九陽神君如果神功大成,恐怕連漱石子都無法制住他了。
如果到了那個地步,九陽神君為禍武林,必將有更多的正派高手死在他的手下。
故此,為了防患未然,槍神邀集了好友鐵冠道長、大愚禪師和鬼斧,一路追趕而去,目的便是消除未來的武林大劫。
經過千里追緝,一路拚搏之後,這五個當代高手全部身受重傷,一齊掉落在靈巖山中的洞窟裏,從此未曾現跡江湖……
這段往事,金玄白都可以背出來了,然而再一想起這件事,他仍然覺得非常驚心動魄,忖道:“九陽神功和九陽劍法不愧是天下絕學,師父當年憑著練到第六重的神功,便可力敵其他四位先師的不斷攻擊,結果雖然落得個同歸於盡的悽慘下場,可是也確定只要神功能練到第七重,便可力拚漱石子的太清罡氣……
諸葛明見到金玄白沉靜不語,問道:“金老弟,難道你沒有聽過令師槍神老前輩跟你提過關於九陽神君的那段武林軼事嗎?”
金玄白搖了搖頭,默然無語。
蔣弘武道:“想必令師鑑於九陽神君昔年為患武林,造成各大正派的高手驚慌,唯恐你會心情受到影響,所以特意沒有告訴你……”
他這番揣測之詞,使得金玄白聽了啼笑皆非,因為金玄白搖頭並非表示槍神沒有提過有關九陽神君的事,而是不想把話題轉到九陽神君身上。
“蔣兄、諸葛兄,你們常常提起天下十大高手,請問這十大高手有哪些人?”
蔣弘武和諸葛明互望一眼,這才輕咳一聲,道:“江湖上的各大門派,歷年以來,我們都有紀錄,也一直投注不少心力去關注一些門派的崛起和覆亡,這點想必東廠也同樣投入不少的人力和物力……”
他深吸口氣,道:“我們為了維護國家的安全、社會的安定,一定要插足江湖上許多門派之間的恩怨,絕不能讓江湖人聚眾成寇,擾亂社會安寧,影響朝廷安全,所以我們都是來自武林,也更關切武林,這點希望金老弟你能瞭解。”
金玄白點了點頭,道:“這個我可以瞭解。”
蔣弘武道:“關於當年武林各大門派會師泰山論劍,評定天下高手的前因,我們並沒有詳細的記錄,不過那十大高手的排名先後,我們的確是有記錄下來,並且還曾派人監控一段時期,不過那些派去的人都先後喪命,有的就此消失,於是錦衣衞只能撤除監控的命令……”
他説到這裏,想起張永跟他提起過,曾經派趙定基帶著二十個錦衣衞校尉到小鎮去調查金玄白的出身,想要證實槍神這些年來是否的確隱居於山野。
結果那二十名校尉有七人失蹤,有九人全都是眉間印堂中了一指,指力透腦而入,腦漿成為一堆亂渣而死,只剩下四名投宿鎮上客棧的校尉,隨著趙定基逃了回來。
這件事情和當年派出去的數十名錦衣衞校尉,結果有些失蹤、有些死於非命,完全同出一轍,可見以那十大高手的脾氣,是不容受到錦衣衞或東廠的人員監視的。
蔣弘武苦笑了下,忖道:“金老弟得到當年四大高手的傾囊相授,武功上的成就早巳超出他們甚多,幸好被我們發現,加意的攏絡,不然被九千歲發現了,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心念急轉之下,他不敢怠慢,唯恐會引起金玄白不悦,道:“據本衞冊籍上的記錄,當年天下十大高手中,太清門門主漱石子雄踞第一之位,依次排列,第二是劍神高天行、第三是槍神楚風神、第四是少林大愚禪師、第五是崆峒掌門破玉子、第六是武當鐵冠道長、第七是崑崙掌門悟明大師、第八便是無名氏……”
他稍稍一頓,望了金玄白一眼,道:“第九是鬼斧歐陽珏,最後一位則是長白派的掌門九指神劍……”
長白雙鶴一聽到九指神劍之名,齊都臉上泛現驕傲、得意之色,李承泰道:“九指神劍便是在下的師祖,他老人家至今已有七十歲,綽號自十年前便改為長白九指仙翁……”
諸葛明叱道:“承泰,九指仙翁排名最後,你有什麼好得意的?難道你不知道金老弟一人得傳槍神、鐵冠道長、大愚禪師三位老前輩的絕藝,一身武功超古邁今,不但劍神高天行不是對手,恐怕漱石子也無法力敵了……”
金玄白道:“諸葛兄,你把小弟抬得太高了,我心裏明白,此刻的修為恐怕跟劍神高天行在伯仲之間,距離天下第一高人漱石子,恐怕還差上不只一籌……”
蔣弘武喜道:“老弟,照你這麼説,那麼劍豪聶人遠此刻也絕不是你的對手了?”
“劍豪?”金玄白道:“那聶人遠竟有劍豪的名號?嘿嘿!到時候我不但要讓他嚐嚐我神槍的滋味,並且還要以劍法將他擊敗!”
諸葛明道:“金老弟,你已能從刀上發出刀罡,想那聶人遠恐怕也敵不過你的必殺九刀。”
“必殺九刀,刀刀必殺!”金玄白道:“聶人遠如果能擋得過我七刀,便可以引為自豪了。”
諸葛明和長白雙鶴是下久前才見過金玄白施展出必殺九刀,因此一想起那等兇狠凌厲的刀法,都禁不住心頭一凜,彷彿覺得有股寒氣從脊樑骨尾端竄起,一直竄上了腦門,使得頭皮發麻……
蔣弘武默然半晌,問道:“老弟,你剛才提起西廠,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玄白問道:“蔣兄,你們錦衣衞和西廠的關係如何?雙方有沒有什麼恩怨?”
蔣弘武一愣,道:“我們雖是不同的單位,可是大家都是為了皇上辦事,平時相處的倒還可以……”
他望了諸葛明一眼,道:“不過東廠和西廠的性質較為接近,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較不好,只有競爭和搶權,並不像我們,和西廠的關係是既合作又競爭,比較沒有衝突。”
金玄白道:“蔣兄這麼説,那麼這回西廠派出四大神將中的雷神樂大力、電將魏子豪,率領五十名好手到南京來,目的便是對付東廠,而非錦衣衞羅……”
蔣弘武一愣,諸葛明相長白雙鶴卻是大驚失色。
諸葛明急忙問道:“金老弟,你從哪裏聽到西廠派出這些人到了南京?”
金玄白道:“這是華山白虹劍客剛才無意中提起的,據他説,他以前和西廠的人打過交道,所以這回在南京見到雷神和電將時,立刻便認出來了。”
蔣弘武問道:“金老弟,他有沒有提到風神和雨將兩人?”
金玄白搖頭道:“風神吳恕,雨將田璧雙兩個人的名號,他是敍説過,只是並沒提起這兩人,想必他們此刻仍在京城吧?”
諸葛明搖頭道:“不可能,這四大神將一向都是結伴同行,既然雷神和電將到了南京,那風神和雨將一定也已經南下……”
蔣弘武頷首道:“諸葛兄説得不錯,這四個傢伙膽小如鼠,從來不敢單獨行動,進出都是四人同行,恐怕另外兩人也都離開了京城。”
他話聲一頓,道:“金老弟,這件是愚兄必須立刻稟報張大人才行,否則會受到斥責……”
諸葛明也道:“金老弟,我們快走吧!留在這裏也太久了,此刻恐怕張大人在着急呢!”
金玄白見到他們的神態,頓時明白錦衣衞、東廠、西廠之間果然有極大的矛盾,而蔣弘武和諸葛明之間的融洽態度,恐怕也非表面上那樣,大概和他們之間的交情無關,而純粹是因為利害的結合所致。
但是那促使他們如此融洽相處的利害關係,究竟是什麼呢?金玄白在一時之間,根本就想不出來。
尤其他憑著白虹劍客何康白的一番話,對於朱天壽的身世更加好奇起來。
這個好色如命、奢侈放蕩的富家子弟,真的是張永這個太監的親舅舅嗎?
如果他不是張永的小舅舅,那麼他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麼?
王爺嗎?抑或是豪門鉅富?
金玄白一時之間找下出答案,於是也不再多想,點了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他領先而行,帶著蔣弘武等四人穿過大街,走進小路,回到了李強在湖濱的水莊。
走到水莊之前,他只見一排跪了十幾個人,每一個人都直挺挺的面對太湖而跪,凝目望去,只見領頭的那人竟是錢寧,範銅和劉康也混雜在裏面,其他的數人則是錦衣衞中的校尉。
金玄白望著那十多個矮了一截的錦衣衞校尉們,腳下一頓,心中卻是發噱,蔣弘武一拉他的衣袖,低聲道:“這些傢伙,叫他們去找船,他們卻推給衙門的差人,蹲在路口賭錢,所以張大人罰他們跪兩個時辰,各扣半個月薪俸。”
金玄白忍住了笑,走進大門,不再理會這些人。
他一踏進水莊,遠遠便看到朱天壽摟著紫燕坐在懷裏,正在嘴對嘴的喂著喝酒,張永和朱瑄瑄分坐兩邊,各自夾菜食用,對這種情形視若無睹。
而那些女樂師們仍舊在演奏著音樂,完全不管欣賞的人僅剩下那麼幾個人,更不管他們有沒有專心在聽音樂,僅是儘自己的職責,把曲子奏好。
朱瑄瑄臉孔對著大門,見到金玄白走了進來,臉上現起一種驚喜交集的神情,腦海之中立刻浮起剛才金玄白離去時,張永把她拉到荷塘邊所説的那番話。
由於張永開門見山的便點出了朱瑄瑄的身分,朱瑄瑄震愕之下,差點都沒跌進荷塘裏。
她在驚魂稍定之際,張永更明確的表明了自己的身分,以及此次南來的目的便是陪正德皇帝遊江南散心。
朱瑄瑄雖然私心揣測到朱天壽是皇族要人,卻不曾把他當成皇帝,如今,當張永把朱天壽的身分擺明在她面前時,一向刁蠻放肆的朱瑄瑄也禁不住心中一陣驚慌。
因為她女扮男裝,遠從湖廣安陸來到蘇州,帶著一堆家將護衞穿州過府,並沒有取得安陸王的同意,如果皇帝要追究下來,那麼只要將她往宗人院一送,結果不但可使她遭致終身監禁,甚至連安陸王都要牽涉在內,受到株連。
這件事可大可小,權力完全操縱在皇帝的手裏,而朱天壽之所以不出面,交由張永來和朱瑄瑄洽商,便是顯示其中尚有轉圜的餘地。
朱瑄瑄個性雖然野,本性卻是善良而聰穎,她一聽張永的語氣,立刻知道他對自己有所求,於是不多廢話,馬上轉入正題。
張永點明瞭利害之後,見到朱瑄瑄很快便明白事情的輕重,於是整理一下思緒,要求朱瑄瑄能夠協助朱天壽把金玄白拉攏過來,替皇帝效命。
當時,張永分析了金玄白的個性以及目前的所求,很明確的告訴朱瑄瑄道:“皇上的意思是你要儘量和金玄白接近,取得他的好感,如果可能的話,甚至讓你和他成親,成為皇家的一員……”
朱瑄瑄又再度受到了驚嚇,她不明白金玄白僅是武林高手,又為何受到朱天壽如此器重?竟然想出這種“和親”的方式,要用朱瑄瑄這個郡王來拉攏他。
張永見她默然無語,繼續道:“當然,你的身分尊貴無比,豈能作人之妾?我們一定會讓你成為金大俠的正妻,風風光光的嫁過去。”
朱瑄瑄道:“可是金大哥不是説過,他已有幾房妻室,全都是幼年時訂下來的……”
張永道:“不錯,他是已有三、四房自幼訂下的妻室,可是不管他將來娶多少,你都是正妻……”
朱瑄瑄道:“薛婷婷是他的妻室之一,她……”
張永道:“不要去管薛婷婷了,那是個蠢女孩,她跟金大俠之間無緣。”
朱瑄瑄道:“你是個聰明人,難道看不出她的心情嗎?她和峨嵋歐定邦之間,常相往返,可能早有情愫,雖然眼前他看到金大俠的絕世武功,而對金大俠產生好感,可是一時之間,要她捨棄歐定邦,對她來説也是一件困難的事……”
他望著深思的朱瑄瑄,頓了一下又道:“所以當他聽到金大俠提起當年鐵冠道長許下的婚事,立刻就把她的父母拿出來作為擋箭牌,想必是她要深思之後,甚至要跟她父母商量之後,才能做出決定。”
朱瑄瑄道:“父母之命非常重要,她這麼做並沒有錯啊!”
張永道:“話雖然這麼説,可是舅舅的遺命更是大於父母,鐵冠道長既留下遺書,按照情理來説,連青城薛逢春都不能反對,如果薛婷婷心中的確對金玄白有意,那麼當時的態度就會不同,可見她還是想到那個峨嵋派的歐定邦。”
朱瑄瑄仔細的想了想他的話,也覺得頗有道理,問道:“張公公,你既然看出這點,又為何表示要將薛婷婷留在這裏,僅派趟定基到青城和峨嵋去送信?”
張永輕笑一聲,道:“我這麼説,一來是討好金大俠,讓他認為我們是全心全力的協助他,二來是給薛姑娘壓力……”
朱瑄瑄不解地問道:“張公公,你這句話我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永道:“薛姑娘的個性是外柔內剛,我們特意強調她的婚事事關重大,如果金大俠好事不成,可能一怒上峨嵋,親手殺了歐定邦,甚至毀了整個峨嵋派,當然,青城派掌門成了背信之人,也會受到武林各派的責難,這些壓力一定會使薛姑娘產生反應……”
他吐出胸中的濁氣,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道:“依她的個性來説,可能在天明之前,她便會提出要親自返回青城、稟告父母的要求,而依照我的估算,她此次一回青城,便會立刻找來歐定邦商量自己的婚事,那麼結果只有一個,不是她和歐定邦相偕私奔,便是薛逢春夫婦拗下過她的要求,同意讓她和歐定邦成親。”
朱瑄瑄默然的望著這個瘦小的太監,只覺全身寒毛直豎,拂過荷葉的晚風,竟使她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張永默然片刻,繼續道:“金大俠對薛姑娘的態度,既不冷漠也不算熱情,依我的看法,他是不擅於和美女相處,有點靦腆,可是在內心裏,他還是希望能完成鐵冠道長的心願,和薛姑娘成親。”
朱瑄瑄想了想,也覺得張永分析得極有道理,金玄白表面上看似冷漠,其實對於薛婷婷和江鳳鳳是頗為關切,絕不會毫不介意她嫁給他人,甚至被歐定邦搶走。
以金玄白的個性來説,如果發起狂來,單憑他顯露出來的那身絕世武功,恐怕僅是必殺九刀,便可將峨嵋上下一齊誅滅。
到時候就算朝廷不派出錦衣衞或東廠相助,金玄白也會在武林中掀起駭人的驚天波濤。
由於金玄白身兼少林大愚禪師和武當鐵冠道長之徒的雙重身分,在當今武林之中輩分極高,就算少林、武當兩派的掌門,礙於他的獨特身分,恐怕也不會為峨嵋出面,只怕峨嵋一亡,青城也將隨之遭到覆滅……
朱瑄瑄隱隱覺得張永有極大的陰謀,想要藉金玄白的力量去完成一些朝廷無法做到的事,否則便不會如此巴結金玄白,甚至要把她的幸福也當成籌碼,押了下去……
張永道:“男女之間講求的是緣分,薛姑娘如果和金大俠有份無緣,那麼儘管鐵冠道長早早替他安排,結果也是一場空……”
他面對著浩渺的太湖,發出一陣冷笑,道:“到時候金大俠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內心一片空虛,便是郡主你趁虛而入的大好時機,請你務必要把握這個機會,把金大俠一舉擄獲過來,讓他的身心都依賴你,那麼對於皇上來説,便處於絕對有利的情況了。”
朱瑄瑄想了下,突然問道:“張公公,錦衣衞和東廠裏有那麼多的武林高手,為何一定非要拉攏金大哥呢?”
張永道:“詳細的情形,此刻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時機,等到你和金大俠成了親,皇上便會全盤的告訴你,絕不會有絲毫隱瞞……”
他凝目注視著朱瑄瑄,道:“我知道你對金大俠也頗有好感,放眼天下,以他的武功、學識、長相、體魄來説,他都是武林中美女的追逐對象,以他匹配你一個郡主,絕下會讓你丟人,當然,在你和他定親之前,他的官位會下斷的高升……”
朱瑄瑄訝道:“你們真要給他官做?”
張永點頭道:“自古以來,名求利索,都是奪取英雄豪傑的最好工具,如果不給金大俠官位,如何能攏絡他?又如何可以取得令尊興獻王的同意,讓你嫁給他?”
朱瑄瑄道:“他的個性不適合做官,也不會答應你們,接受什麼官位……”
“金大俠早就表明不願做官!他只想多賺點錢供養未成親的幾房妻室!”
張永喉裏發出一陣老母雞似的“喀喀”笑聲,道:“不過他一時心軟,收下了仇鉞這個記名弟子,並且決定要替仇鉞完成和周瑛華周姑娘的婚事,便提供了我們最好的機會。”
朱瑄瑄訝異地望著張永,—時之間想下出仇鉞和周瑛華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竟會讓金玄白想要做官。
張永笑道:“郡主,難道你剛才在席上沒聽到皇上親口封金大俠為武威侯嗎?”
朱瑄瑄訝道:“我以為那只是酒後玩笑之詞……”
“皇上之言,豈是玩笑之詞?”
張永板起了臉孔,道:“皇上乃金口玉言,説出來的話是一言九鼎,豈是玩笑?過兩天聖旨一下,金大俠便是不折不扣的武威侯了!”
朱瑄瑄嘴唇蠕動一下,道:“他不會接受的。”
張永冷冷一笑,道:“情勢的發展,絕不容許他不接受!”
他的眼中閃出狡黠的光芒,道:“仇鉞和周姑娘暗戀多時,卻不容於嫌貧愛富的周大富,再加上吳縣馮縣令之子的登門求親,眼見這對情人便將勞燕分飛,金大俠既然答應出面替仇鉞向周大富提親,以他一個武林人物來説,周大富那個市儈豈會放在眼裏?所以逼於情勢,金大俠勢必以另一種身分出現在周大富面前,才夠份量,也才可以逼使周大富改變主意……”
朱瑄瑄駭然望著張永,不知道要説什麼,只覺得這個人智計百出,卻又有如蛇蠍,僅僅由於仇鉞和周瑛華之間的戀情,便想出這麼多的主意,讓金玄白一步步走進他設下的局裏而不自知。
這種人真是可怕!
難怪他會在宮中數百名太監中脱穎而出,成為權勢極大的京城八虎之一。
朱瑄瑄心裏這麼想著,卻不敢説出來。
她明白自己已被張永設計進去,成為這一個“局”裏的一枚棋子,那麼便不容自己退出。
因為張永之所以能夠設下這個局,背後撐腰的人乃是皇帝,甚至可能真正的主持人才是皇帝朱厚照,而張永本身也僅是一枚活用的棋子而已。
以皇帝之尊,擁有四海,為何要設下這個局?
皇帝設局引金玄白進入,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以皇帝手中握有的權力,都無法完成他想要做的事,而必須借重金玄白的力量?
金玄白的力量究竟是什麼?是絕世武功?還是隨在他身後的武林兩大門派以及槍神的超絕名聲?在瞬息之間,朱瑄瑄想了許多,然而她縱使極為聰明,卻沒能找到問題的核心,所以始終也得不到答案。
張永見到她默然無語,繼續説下去道:“明天下午,金大俠將以武威侯的身分出面替他的記名弟子仇鉞向周大富提親,到時候隨行的有蘇州知府、三司長官,還有浙江巡撫、錦衣衞同知大人、東廠鎮撫大人,你想想看,周大富那個市儈會不會推掉一個小小的吳縣縣令的婚事?”
朱瑄瑄苦笑了下,道:“你們擺出這種陣仗,就算我父王都不得不低頭,更何況是一個市儈?”
“這就是了!”張永道:“到時候這些人一出現,恐怕周大富會嚇得屁滾尿流,趴在地上站都站下起來……”
朱瑄瑄聽他説得有趣,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張永笑道:“到時候最好馮縣令和他的寶貝兒子也都在現場,那麼更有看頭,情況也更妙了!”
朱瑄瑄可以想像出那種場面,一定極為有趣,不由問道:“皇上也要去嗎?”
張永笑道:“皇上最喜歡看熱鬧了,這種有趣的事、有趣的場面,你想他老人家會捨得下去湊一腳嗎?他當然要去。”
朱瑄瑄道:“你們也真是的,帶著皇上一起胡鬧!”
張永淡淡一笑,道:“他巴不得每天都過這種日子,還用我們帶著他嗎?你想想看,他為什麼要遊江南?還不是宮裏的日子過得太無聊了。”
朱瑄瑄脱口道:“你們和劉瑾……”
話一出口,頓時想起劉瑾如今氣焰沖天,有九千歲之稱,京城八虎之名震動朝野,如果自己得罪了張永,恐怕這批閹人會把興獻王都給活吞了。
她話聲梢頓,道:“實在不應該讓皇上如此胡鬧。”
張永臉上泛起一絲獰笑,道:“是不是胡鬧,皇上心裏明白,總之,我已將皇上交代的事對你説清楚了,你自己斟酌著去辦,不過最好別讓金大俠起疑心。”
朱瑄瑄無法拒絕張永的建議,只有答應他。
當她和張永回到席上時,朱瑄瑄見到朱天壽毫無顧忌的把紫燕摟在懷裏,放肆地伸出祿山之爪在她衣襟裏掏掏摸摸的,惹得紫燕發出一陣陣放浪的嬌笑,禁不住心中一陣難過,於是睹氣不看他們胡鬧,全神聆聽女樂師們演奏的“荷塘月色”曲子,讓自己沉浸在音樂聲裏。
不久,薛婷婷、江鳳鳳拉著薛士傑的手走了回來,果真如張永所科,請求張永答應她們返回客棧。
張永挽留了一下,薛婷婷執意要離開,並且表示巳取得金玄白的同意,張永才喚來趙定基,帶著十名錦衣衞的校尉一齊走出水莊大門。
錢寧和範銅、劉康等人垂頭喪氣的站在莊門口,一見張永,立刻低下頭來,張永當著薛婷婷和江鳳鳳的面前,狠狠的斥責了他們一頓,並且當場罰這些蹲在路邊賭牌九的錦衣衞,全部面湖而跪。
看到了那十幾個人都跪在那裏,薛婷婷更覺顏面無光,連張永遞過來的二百兩銀子都沒收下,急著要回去客棧。
張永把銀子交給趙定基,反覆叮嚀了兩句,這才眼看薛婷婷帶著弟弟和江鳳鳳搭乘兩頂小轎離去。
張永見到她們上轎後,又在趙定基耳邊説了幾句話,交代一些重要事項後,這才目送趙定基帶著十名錦衣衞校尉,護送兩頂小轎返回蘇州城內。
當張永返回水莊時,朱瑄瑄很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的一絲微笑,所以當朱天壽開口問道:“兩位姑娘都已經走了?”朱瑄瑄一點都沒有吃驚。
她僅是沒有弄清楚,薛士傑會貿然加入賭局,究竟是張永原先設計的,抑或僅僅是一件單純的突發事件?若非是薛士傑小小的年紀便賭錢鬧事,薛婷婷也不會覺得顏面大失,或許她不會就此急著返回青城。
如果事情真的如張永所料,那麼她這一返回青城,很可能掀起武林中驚天波濤,造成青城和峨嵋未來的劫難……
朱瑄瑄一想到這裏,真恨不得趕去挽留薛婷婷,可是張永就在身邊,能容許她這麼做嗎?
她就在胡思亂想中,看到了金玄白和蔣弘武、諸葛明,以及長白雙鶴相偕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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