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白拉著一名灰衣大漢,問過茅廁的所在,便帶著長白雙鶴繞到屋後,經過一大片菜園,這才找到了兩間茅廁。
鄉下人種菜施肥,用的便是糞坑中的屎尿,金玄白望著那一畦畦的菜圃,發現裏面不僅種了各種苣類,還有搭上棚架種瓜,月光下雖然看不清楚,但是結實累累,可見這塊上地極為肥沃。
望著那生氣蓬勃的一片菜園,金玄白解完了手,問道:“李兄,聽説東北地區在冬天很冷,往往小解時剛尿出來就會結成冰柱,必須帶根棍子敲打才不會讓尿水冰凍住,對吧?”
李承中霍然發出一聲大笑,望著一路笑著走去小解的兄長背影,道:“哪有這麼誇張?金大俠,你受騙了。”
金玄白“哦”了一聲,道:“真的啊?”
李承中道:“東北是很冷,不過也沒有冷到像你説的那種情形發生,你聽到的這個笑話,是東北人常常用來騙南方人的……”
金玄白恍然道:“原來是這樣的,看來很多南方人都被騙了……”他的目光一閃,只見遠處瓜棚的後面那塊空地上,突然出現兩條人影,在淡淡的月光下一閃即沒,似乎藏匿進瓜棚裏。
他的話聲一頓,低聲道:“李兄,你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李承中見他話聲剛落,整個壯碩的身軀像是一隻巨大的夜鷹,振翅高飛,在淡淡的月光下掠過數丈空際,落在瓜棚旁的那塊空地上,禁不住心中暗暗讚賞,同時也自嘆不如。
李承泰從茅廁出來,沒看見金玄白,問道:“承中,金大俠呢?”
李承中指著遠處的瓜棚,道:“那裏好像有人,金大俠趕過去查看了。”
“你去解手吧!我過去看看有什麼事。”
李承泰沒等弟弟答應,振臂掠起,兩個起落便已越過那一大片的菜圃,到達空地之前。
藉著淡淡的月華,李承泰只見金玄白昂然挺立如一棵大樹,在他的面前跪著一男一女兩人,那個年輕男子正是仇鉞,而跪在他身側的女子頭梳雙鬢,低垂螓首,看不清長相如何,不過從體態上看去,年紀甚輕。金玄白回頭望了李承泰一眼,道:“你們都站起來,有什麼困難,不僅是我,李大人也會設法替你解決。”
仇鉞磕了個頭道:“謝謝金大俠和李大人。”
那個年輕女子跟著仇鉞磕頭,嘴裏發出像蚊子似的聲音,也不知在説些什麼。
仇鉞拉著那個女子站了起來,她垂著頭,靦腆的雙手互握,不敢抬起頭來望向金玄白和李承泰。
李承泰很少看到這麼害羞的女孩子,微微一笑,道:“好個仇鉞,説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練槍法,卻跑到這裏和女孩子幽會,未免辜負金大俠一片好心……”
金玄白打斷他的話,道:“李兄,不必説了,想必仇鉞另有苦衷。”
仇鐵的嘴唇蠕動一下,側首望了望身邊的女子,終於鼓起勇氣把整件事的始末説了出來。
原來那個年輕的女子姓周名瑛華,現年十六歲,是木瀆鎮的首富周大富員外的三女。
那周大富富甲一方,既是鎮上的大地主,又在城裏經營當鋪、油坊、雜糧米行等等營生,加上他時常捐錢鋪路造橋、賑濟貧民,所以也有大善人之稱。
鎮前的周里長便是周大富的親弟弟周大貴,周大富憑著周大貴和官方的關係,近些年生意越發做得越大,憑著地利之便,養了不少桃花塢的工匠,進行包攬官方的建築工程,以及為人興建園林建築。
據説御史王獻臣罷官還鄉,購園造林,是邀請當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共同設計建築,而整個拙政園的施工則是由周大富運用關係承包下來,著實賺了不少銀子。
周大富共有一妻六妾,可惜只生了三個女兒,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他的長女和次女都已出嫁,夫家都是浙江富紳,只有這個二姨太所生的三女周瑛華,至今尚未婚配,也因此更得周大富的疼愛。
去年的元宵節,周瑛華偕同堂妹在四名丫鬟的陪伴下,到蘇州城裏去看花燈,結識了仇鉞,一談起來,大家都住在木瀆鎮,所以便一路結伴而回。
由於一路之上相談甚歡,於是兩人又相約次日再度進城看花燈,逛觀前街,這回兩人玩到深夜方返,以致元宵節的第三天,周大富便禁止女兒再上街了。
不過兩人感情迅速熾熱起來,豈是周大富能禁止得了的?由於他事業忙碌,難得在家,在加上六姨太又是金屋藏嬌在蘇州城裏,所以周大富根本就沒發現幼女的異狀,直到將近一年之後,他才知道這件事,然而此時周瑛華已和仇鉞已經像窯裏的調油一樣,打得火熱,再也難以分開。
當週大富獲知女兒結識的男子是個無父孤兒,僅依賴舅父租來的地養鴨種菜謀生,便大為惱火,再又獲知仇鉞的舅父李強是蘇州城西的流氓頭子,以開設賭場和私娼館為業,更是萬分震怒,一方面下令將周瑛華禁囚起來,不許外出,另一方面則運用關係,找來相熟的衙門差役對李強施壓,訓斥李強約束仇鉞,不許他和周瑛華來往,李強畏於權勢,只得禁止外甥行動,然而自古以來,這種受到長輩壓力的戀情,都是有相同的反應—那便是壓力越大、反抗越大;壓力超大,情火超熱。
仇鉞和周瑛華這一對苦難的鴛鴦,自然也不能例外,在雙方家長的超強壓力之下,兩人的感情更加堅如金石,這也就是仇鉞急於想要投軍、謀取功名的最大一個原因。
在他的想法中,周大富是巨賈大富,鄙視自己出身太低,無法匹配周瑛華,只要自己取得一官半職,定然可以改變周大富的想法,讓他同意將女兒周瑛華許配給自己,不致遭受門不當、互不對的譏諷。
但是仇鉞沒料到周大富自從獲悉這個幼女愛上流氓之外甥、家無恆產的仇鉞後,一面使出手段逼李強對外甥施壓,一面則找媒婆四處物色人選,準備在周瑛華滿十六歲的時候,把她嫁出去。
由於周大富家大業大,又是木瀆鎮首屈一指的鄉紳鉅富,所以媒人把消息一傳出去,求親者有如過江之鯽,蜂擁而來,幾乎把周家的門檻都踏平了。
所幸周大富眼光極高,等閒之輩街不放在他的眼裏,所以東挑西揀之下,幾乎花了大半年的工夫,都沒找到一個適合匹配周瑛華的對象,所以這半年來,周瑛華才能藉著丫鬟的幫忙以及母親的暗助下,偷偷的從後門跑出來和仇鉞幽會了數次,但是半個月前,蘇州城裏一個有名的劉媒婆,終於給周大富帶來一件好訊息,那便是吳縣知縣大人的二公子馮志忠看中了周瑛華,準備迎娶周女。
那馮志忠雖是以讀書人自居,但是連考兩次鄉試都是落第,連個秀才都沒混到,卻結識了一羣狐羣狗黨,整日裏吃喝玩樂,行走於花街柳巷之中,仗著父親是一縣的父母宮,橫行霸道,荼毒鄉里,不過吳縣縣民忌於權勢,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馮志忠惡名還未外揚。
周大富一拿到馮志忠的八字,獲悉求親者是一縣父母官的公子,立刻便喜出望外,當天便叫來算命的替雙方合八字。
那算命的老者雖是個盲人,卻眼盲心不盲,一拿到周瑛華的八字,立刻便算出她是個夫人的命,誰若娶了她必能官升三級,將來旺夫相子,貴不可言,夫婿最少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官,直把個周大富樂得幾乎笑口常開、合不攏嘴。
至於馮志忠的八字在算命老者的再三盤算推敲下,認為他命中缺水、缺木,就算能做官,官位也頂多六品,除非娶了周瑛華,否則他終此一生,也無法做到三品官,所以終結一句話,他必須靠著周瑛華的幫夫運,才有發達的一天。
馮知縣鑑於兒子已經二十三歲,連考二次鄉試都是名落孫山之後,一見算命是對於周瑛華的評監,當下喜出望外,認為替這個不求上進的兒子娶下這房妻室,有百利而無一害,不僅嫁妝豐厚,並且出身良好,再加命中富貴,可助夫運,馮志忠娶了她之後,必然可以安心讀書,説不定中了秀才之後,誠如算命師之言,接著再中舉,然後再殿試成為進士……
由於雙方家長的認知相同,所以合完八字不久,馮知縣便攜著夫人親自登門和周大富見面,會商兩人子女的婚期,尤其當馮知縣夫婦見到長得亭亭玉立的周瑛華之後,更是歡喜無比,馮夫人當場脱下手上帶的碧玉手鐲,送給周瑛華作見面禮。
這場聚會皆大歡喜,不過可急壞了周瑛華,她被困在家中一連數日不能外出,今天還是因為周大富進城住在六姨太處,周瑛華才在千懇萬求的情況下,得到母親的答應,出來見仇鉞最後一面。
正巧這時仇鉞得到金玄白傳授的三種槍法,獨自一人在菜寮邊的一塊空地上苦練,見到周瑛華時,他喜出望外、卻又得到她將要文訂的惡訊,讓他萬分的沮喪。
這時,周瑛華大膽的提出了兩個主張,第一是和仇鉞相約一起私奔,第二是如果私奔不成,就一起自殺殉情,兩人一起到陰間去做夫妻。
仇鉞因為家有寡母,一時無法答應周瑛華的要求,所以猶疑不決,以致周瑛華感到自己不被重視,而為之痛哭流涕,仇鉞費盡了口舌,才勸得她停止了哭泣,誰知卻被趕來上茅廁的金玄白髮現瓜棚後有異,而前往查看,這才讓兩人的戀情被揭露……
雖然金玄白的年紀只比仇鉞大一歲多,但是仇鉞鑑於他是自己舅舅尊敬的人,再加上金玄白露出的那一手無敵槍法,也使得仇鉞敬佩萬分,將他視為師父,所以在敍述和周瑛華的一段戀情時,毫無一絲隱瞞,全盤托出,其中的真情不僅讓金玄白聽了動容,連相繼趕來的長白雙鶴都頗為感慨。
李承中道:“老大,這一對年輕戀人之間發生的事,就跟去年我們在北京天橋裏聽那賈老二説的那段紅鬃烈馬的故事很相像。”
李承泰頷首道:“不錯,那王寶釧的父親王老頭也是嫌貧愛富,不肯讓女兒嫁給薛平貴,以致這對戀人遭受到千豐萬苦,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這才能苦盡甘來……”
他説到激動處,雙手互拍一掌,道:“老二,咱們絕不能讓仇鉞和周姑娘這一對成為另一個薛平貴和王寶釧,對吧!”
“不錯,這種事絕不能發生。”
李承中揮動了手臂,道:“仇鉞,你放心好了,有金大俠在,天下沒有什麼事情他辦不了的,只要你肯求他出面,別説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就算是京裏的一品大員,他也得知難而退,把周姑娘讓出來給你。”
仇鉞雖知金玄白武功高強,但本能的認為他只是個草莽人物、武林高手而已,可是李承中的口氣極大,竟然表示金玄白神通廣大,竟能壓倒官府中的一品大員。
像這種奇怪的言論,使他腦中傳來“轟”地一聲,震懾幾乎呆了,周瑛華更是感到不可思議,忍不住抬起了頭、睜著已經哭得紅腫的雙眼,望著這個有點土氣的高大年輕人。
金玄白只見周瑛華長著一張圓臉,五官清秀、大眼小嘴,就算不笑也是一副富態可喜的模樣,加上體態輕盈健美,難怪仇鉞會在元宵之夜對她一見鍾情。
輕輕的咳了一聲,金玄白還未説話,只見仇鉞拉著周瑛華一起跪了下來,道:“師父,請你救救我們,救救瑛華吧,我們……”
金玄白就怕有人跪在自己面前,雙眉一皺,他趕緊上前一步,雙手一張,氣功湧出,虛虛將兩人抬了起來,道:“你們快起來,我答應替你們設法就是了!”
他口中雖是這麼説:心裏卻想不出什麼方法可以改變周大富要將女兒嫁給知縣少爺的主意。
可是仇鉞和周瑛華卻全都大喜,相信只要金玄白答應了,任何困難都可以解決,兩人的婚事自然水到渠成,沒有窒礙。
故而一時之間,感謝之詞不斷的從仇鉞口中傳出,而周瑛華更是喜極而泣,淚水奪眶而出,流過面頰、滑落衣襟,映著淡淡的月華,真如一枝帶雨梨花,更顯清純可愛……
金玄白抓了抓腦袋,不知要説些什麼,李承中拍了拍仇鉞的肩膀,道:“仇老弟,我們肚子餓了,不打擾你們,你們慢慢談吧!”
李承泰笑道:“仇老弟,談情説愛固然重要,可是吃飯也很重要,別把肚子餓壞了……”
仇鉞訕訕地道:“多謝兩位前輩的關注,晚輩再多説幾句話,這就送周姑娘回家……”
他這句話還沒説完,遠處屋邊數盞燈籠高舉,傳來李強的高聲喊叫:“金大俠,飯菜已經準備好了,請你趕快過來吧……”
仇鉞聽到舅舅的聲音,全身一震,抓住周瑛華,往瓜棚後躲去。
李承泰和弟弟相視一笑,低聲道:“金大俠,這小子膽子也真小,看到他舅舅,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
金玄白心想這種偷情的事,自然是瞞著長輩,豈能光明正大的交往?若是李強知道此事,恐怕早就逼得仇鉞和周瑛華分手了。
他望了那一對躲在瓜棚後的戀人,心裏暗暗決定,一定要設法成全他們,讓這一段美好的戀情成為永恆,不致受到環境的打擊而就此夭折。
此時,突然有一句話出現在他的腦海:“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成連理枝。’這句話他想不出來是何時何地聽來的,也想不起來是在哪本書上看來的,但是就在當下,他更能深切地瞭解這句話的意義,也深深的為這句話而感動。
夜風輕輕掠過,瓜棚上的枝葉發出“簌簌”的聲響,金玄白深深的吸了口帶著芬芳泥上氣息的清涼空氣,揚聲道:“李兄,我在這裏。”
話聲揚起,他雙臂一振,騰飛數丈,掠空而過,轉眼便已橫越數丈菜園。
望著像是一隻翔空大鷹的金玄白,周瑛華不禁駭然的發出一聲驚呼,仇鉞趕緊把她的嘴巴撫住,她眨動著眼睛,但見長白雙鶴也連袂而起,掠飛一丈多高,斜斜向著大屋躍去。
周瑛華拉下了仇鉞撫在嘴上的手,低聲問道:“鉞哥,他們是什麼人?怎麼會飛啊?”
仇鉞緊緊的把她摟住,把臉孔湊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他們的本事很大,我師父更是武林中的大俠,你別看他年紀看來好像比我大下了多少,其實他跟我舅舅差不多歲數……”
周瑛華只覺他説話時,嘴裏哈出來的熱氣弄得耳朵癢癢的,再被他緊緊摟住,更覺得半邊身子都要酥了,然而仇鉞這句話卻讓她從迷醉中驚醒過來。
她睜大了紅腫的雙眼,訝道:“真有這種事?怎麼看不出來呢?”
仇鉞低聲道:“武林中的大俠都是這樣,武功練到一個地步就不會老,不然我叫他師父作什麼?”
周瑛華望著遠去的幾盞燈籠,低聲道:“真的?你沒騙我吧?”
仇鉞道:“騙你是小狗!”
周瑛華“噗嗤”一笑,露出臉頰上兩顆笑渦,輕聲道:“你才是小狗呢!”
仇鉞看到她的嬌態,忍不住逗著她,嘴裏發出數聲狗叫:“汪汪汪,小狗來咬你了。”
周瑛華見他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往自己的耳朵咬來,忍不住伸出小手把他推開,卻被仇鉞一口把她手掌咬住,直咬得她渾身一陣酥軟,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一對小兒女,剛才還在商量要殉情尋死,如今在金玄白的承諾下,頓時就忘了本來橫阻在面前的一切阻礙,盡情的享受著彼此的温柔。
他們耳鬢廝磨了一陣,周瑛華終於擺脱仇鉞的糾纏,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裙,道:“鉞哥,我答應我娘,一個時辰就回去,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時辰,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一定要立刻回家。”
仇鉞站了起來,替她把頭上掛著的兩根枯枝拔去,温柔地整了整她已經歪掉的兩綹髮髻,再用玉簪插好,這才拉著她的手,道:“小華,我送你。”
周瑛華愉悦地一笑,點了點頭,跟仇鉞手牽手的沿著土牆而行,走到門邊,遠遠聽到大屋那邊傳來熱哄哄的鬧酒聲。
她循聲望去,但見大屋前的那塊大上坪上各色的燈籠高高掛起,土坪上擺著十多張圓桌,幾十個人圍坐著,人聲鼎沸,好似辦什麼喜事一般。
周瑛華不解地問道:“鉞哥,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家怎麼來這麼多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仇鐵道:“那些都是我舅舅的朋友,除了我師父之外,還有幾位好像是蘇州城的什麼大人……”
周瑛華滿臉狐疑,詫異地道:“你舅舅不是在城裏開賭坊的嗎?又怎會認識官府裏的人?”
仇鉞含含糊糊的説:“這個我也不清楚,總之那些人都是我師父的朋友,剛才你也看到了,我師父本事大著呢!據説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來往的都是江湖上的名人,連那些官差都怕他!”
周瑛華想起金玄白和長白雙鶴像大鳥樣的“飛”過菜園,立刻便認同了仇鉞説話,對於自己的未來,更增添不少信心。
他們倆人手牽著手走在通往大街的小徑上,有著説不完的濃情蜜意,真恨不得那條小路永遠都走不完,而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僅僅一炷香的光景,他們就己走完了小路,來到大街之上。
往昔,入夜之後,這條大街上的店鋪都還開著,路上的行人穿梭來往,倒也下顯冶清,可是這個時候卻是家家户户都閉上了門窗,那些店鋪早就把門板上好,停止了營業。
仇鉞注異地望著冷清的街景,道:“奇怪,今天晚上怎麼店家都沒開門做生意?”
周瑛華道:“是呀!我也一直在納悶著呢?”
仇鉞問道:“小華,你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周瑛華點頭道:“對呀!所以我才心裏納悶,弄個清楚是怎麼回事。”
仇鉞想了一下,也想不出個什麼道理來,於是不再繼續想下去,拉著周瑛華的手,沿著長長的大街走去。
周大富的豪宅位於山塘老街“鷺飛橋”的西側,也是一座幽深的園林建築,一過鷺飛橋,沿著一條窄小的石板古道行去,直到底端便可到達。
周大富經商多年,財富積累不少,也是重金禮聘文徵明替他設計園林建築,不過他卻鑑於文徵明取的名字不好,硬是把原來的“古松園”改為“富貴園”,以示富貴逼人之意,他這一改,把文徵明氣的半死。
由於那段期間,文徵明和唐伯虎之間有誤會,雙方不相往來,所以文徵明找來祝枝山大吐苦水,反倒被祝枝山責怪,認為他替這種俗人設計園林,是槽塌了自已。
但是周大富的園林築成之後,想找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題字,卻找遍桃花塢都沒找到,於是逼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的找上祝枝山題字。
祝枝山衝著二百兩銀子的豐厚潤筆金的份上,雖然打心底瞧不起周大富這種俗人,但還是替他寫了“富貴園”這三個大字,另外還奉送了一副對聯。
仇鉞跟周瑛華走在靜寂的山塘大街上,還沒走到鷺飛橋,遠遠便見到永安橋那邊燈籠數百盞高舉,快速地沿著大街兩側奔來。
他凝目望去,只見人影幢幢,街道上有十幾頂轎子,正在手持燈籠的數百人護衞下,朝這個方向移動。
仇鉞心中打了個突兀,忖道:“怎麼蘇州衙門出動那麼多的差人到鎮上來,莫非發生什麼事情?”
周瑛華驚惶地抓著仇鉞的手臂,呆呆的望著那些快速奔行的皂衣大漢,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顫聲道:“鉞哥,那些人都是衙門裏的宮差,這麼晚出城來,莫非是抓什麼江洋大盜……”
她想起聚集在仇鉞家的那些人,吸了口涼氣,道:“鉞哥,那些差人不是來抓你舅舅的吧?”
“怎麼可能?我舅舅又沒犯法……”
仇鉞嘴裏雖是這麼説,心中也直在嘀咕,摸不準那些衙役是不是衝著李強而來。
他雖是練武之人,可是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沒看過這麼大的陣仗,尤其是想到舅舅雖沒犯什麼法,可是開設私娼館、經營賭坊,還暗地裏放些印子錢,收取重利,的確賺的都是些昧心銀子,難保平時沒得罪人,一狀告進官裏,於是官府才會大張旗鼓的派人緝拿……
仇鉞一想到這裏,全身不由一陣哆嗦,拉著周瑛華往鷺飛橋奔去,一面道:“小華,你趕快回去,不管怎樣,明天我一定請師父到你家去提親。”
周瑛華一面喘著氣,一面道:“鉞哥,萬一你舅舅出了事,你千萬要顧全自己,不然你出了事,我也只有一死了。”
“不會的啦!”仇鉞道:“我師父是天下有名的高手,有他在,絕不會出什麼事,小華,你別往壞處想,更不可自尋短見,回家等著我,明天一定有好消息。”
周瑛華站在鷺飛橋邊,不肯就此離去,側首向著數丈開外快速移動的兩行長龍望去,低聲道:“鉞哥,你跟我到路邊躲一躲好吧?”
仇鉞兩腿直打哆嗦,想了想,毅然道:“小華,你快回去了吧!我不能躲,無論如何我都要……”
話未説完,他赫然見到那第一頂轎子的前面,有一個矮胖的中年人被兩個粗壯的灰衣大漢夾著雙臂而行,滿頭的汗水映著燈光,不住的從臉上滑落在衣服上。
仇鉞話聲一窒,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全身一震,失聲道:“小華,你看,那是你二叔!”
周瑛華藉著搖曳的燈火望去,只見那個被兩名灰衣大漢挾持走在轎前的矮胖中年人,不是她的二叔周大貴,還是誰?
周瑛華大驚失色,顫聲道:“二叔是里長,又沒犯什麼法,那些官差抓他做什麼?”
仇鉞這時認出那些灰衣勁裝大漢不僅衣著和衙役不同,連腰間的佩刀都不一樣,不禁心中一陣疑惑。
這時一陣急促的蹄聲響起,沿著兩旁的衙役和小轎之間,分成兩行馳行而來,到了轎前又併合一起,然後放慢了速度馳行,顯然是護衞那些小轎。
仇鉞大略一估,發現那些馬匹都是雄駿高大,不似民間所飼養的,似乎只有驛站和衞所才有,數目竟有四、五十匹之多,禁不住心中一陣驚惶,忖道:“這回不僅是蘇州的官差出動了,連衞所的軍士都一齊趕來,還把周里長抓了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越想心中越是慌亂,拉著周瑛華奔入橋旁的岔道,直到兩人的身影被高高的松樹遮住,這才停下腳步。
站在狹長的石板路上,他低聲道:“小華,你快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周瑛華道:“可是我二叔……”
仇鉞道:“那些人除了衙門的官差之外,還有衞所的軍工,好像都大人上回派兵下鄉一樣,這回又不知道為何再出動了,你留在這裏沒用,還是快回去吧!”
他深吸口氣,放下了周瑛華的手,道:“你二叔如果犯了法,恐怕早就被抓進牢裏去了,所以我猜想他只是被拖來帶路的,目的可能是到我家去找人。”
周瑛華睜著一雙大眼望著他,問道:“真的嗎?”
仇鉞點頭道:“非常可能!小華,你沒注意到?那些灰衣勁裝大漢的裝扮,就跟剛剛隨在我師父身邊的那兩個武林高手一模一樣……”
説到這裏,他的臉色開朗的笑了笑,繼續道:“所以我敢認定,他們是來找我師父的。”
周瑛華沉吟了一下,道:“既是這樣,我就放心了,大概二叔也沒什麼事……”
“沒有事的,你放心回去吧!”
仇鐵抱著周瑛華,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轉身往鷺飛橋而去。
周瑛華看到他的背影,心中一陣悸動,叫道:“鉞哥!”
仇鉞腳下一頓,回過頭來,問道:“什麼事?”
周瑛華搖了搖頭,道:“你小心點。”
仇鉞朝她揮揮手,轉過身去,奔向鷺飛橋。
當他到達橋邊的時候,那領先的馬隊已經距離鷺飛橋不足三丈之處。
仇鐵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了激動洶湧的思緒,沿著街邊,緩緩朝家裏行去。
可是他才走出數尺,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大喝,接著蹄聲急促響起,八匹飛騎奔來,已將仇鉞堵在路上。
仇鉞腳下一頓,右足前踏,擺了個前弓後箭之式,雙掌護胸望著圍上來的駿馬,強自鎮定的站穩了身軀。
“嘿!還是個練家子呢!”
騎在馬上的一個大漢飛身落下地來,望著仇鉞擺出的架式,沉聲道:“小子,你想幹什麼?”
仇鉞只見那個人漢生得一張馬臉,臉上一道刀疤,臉皮就跟粗糙的樹皮一樣,客貌非常兇惡,頓時心中打鼓,被對方那股氣勢所壓,説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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