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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牛刀小試

    嗚-嗚-

    號角聲一個接一個響起,數十匹健駒加上十乘華麗馬車,緩緩向獵場進發。

    浙省沿海雖多山,但內中猛獸卻少,除了難得見的虎豹外,即以野豬和黑熊最兇殘可怖了。

    蒼鬱的翠嶺宥種肅穆的氣氛,數十人內中大半商賈,皆是附庸豪俠,自以為能藉此歷練筋骨一番,簡直與這蠻莽的氣氛太不調和。

    唐劍寧夾在這堆人之間,牢牢地跟在兩小身後,他知道這兩姐弟人小鬼大,如果不管天高地厚胡來一番,很可能鬧出亂子。

    數十人在山下列成一長陣,李居良騎著“黑豹”右手一揮,立刻全部騎者爭先衝上。

    李藴鍾與李藴華是少年輕事,尤其藴鍾仗著身輕馬快,揚手一鞭竟向父親追去。

    藴華有些不服,立刻也輕哼一聲,一夾馬腹卻往與弟弟相背方向衝上山去。

    劍寧心中可有些焦急,眼看兩位姐弟分了開來,他可不知要跟著誰好,但因藴鍾是向乘坐黑豹的父親奔去,是以劍寧很快就決定跟著藴華。

    數十騎健騎同時呼喝著,不一時已悉數沒入深廣的森林——

    “小姐,慢點!”劍寧緊跟在藴華身後,看藴華如此不顧一切狂奔著,不禁有些替她擔心。

    幌眼間已進入莽原地帶,密而濃的參天古木將日光遮得只剩下幾絲兒光亮,厚而雜亂的野草,被鐵蹄踐踏得“嗦!嗉!”作響。

    數十人已完全分了開來,藴華到底年紀大小,一見四周失去了人的影子,不禁有些膽怯,她回頭看了看唐劍寧,調皮地扮了個鬼臉。

    “嘿!劍寧哥,咱們如何走法?”藴華笑著問道。同時向右方指了指,又道:“鍾弟大約跟父親已到上了山!”

    劍寧此時耳力不比尋常,他聽得出那迅捷的黑豹已是接近了山頭,但因樹林的阻擋卻不能看見。

    “翻過此山就是個大草原!”藴華又接著道:“咱們就要在那裏行獵了。”

    數聲尖鋭的鳥鳴在林間響起,除了不時揚起的馬嘯和人喝之外,一切都顯得這般寧靜。

    劍寧似乎忘記了自己是在行獵,他一直有沉默寡言的習慣,總愛將心神寄託在那些優美而自由放任的幻想中,現在受到大自然靜的感染,他越發顯得深沉了。

    大山之中有一股宏大幽深的氣氛,一個人處在其內常有己身已不存在的感覺,唐劍寧此刻就是這種情形,他瀏覽著其上其下的山林,似乎已不再注意其他的一切。

    藴華覺得有些孤單,她看到劍寧臉上的表情,不覺心中奇怪,她悄悄問道:“寧哥,你在想些什麼?”

    唐劍寧幽微的笑著,在他眼裏藴華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妹妹,他總覺很難將自己心中所想的很深入的告訴她。

    “你知什麼叫人生?什麼叫命運嗎?”劍寧像對著一片空際説著。

    李藴華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她天資很聰慧,平時許多不該懂的她都能領會,然而對於人生,命運她可無法説些什麼。她搖頭道:“我不知你説的是什麼,但媽媽常告訴我別去談這些!”

    唐劍寧心中微有異樣感覺,他有點希望知道關於林氏的事情,雖然他總覺不好意思詢問。

    “主母該是個聰明人!”唐劍寧隨説道。

    那曉李藴華正找不到話題給唐劍寧聊,立刻笑道:“你曉得,母親在你年紀時是林家村出名的美人和才女呢!聽説當時李、林、唐三村青年慕名求婚不知有多少呢!”

    唐劍寧心雖覺李藴華將這些告訴自己末免有些好笑,但也從她的話中得知她對自己是如何坦誠。

    這時兩人已來至半山腰,唐劍寧隨口哼起首輕柔的曲子,那是童年從母親口裏學來的,也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

    李藴華迷惑於劍寧低沉而温柔的歌聲,她隨著節拍微晃著腦袋,輕輕説道:“媽媽也常唱歌給我和弟弟聽,她唱的歌真和你的相像。”

    馬蹄本很輕快,但受到劍寧低迥的歌聲似乎都放慢了,唐劍寧看了李藴華一眼,發現她臉上有一種沉思神色,這是她往日從沒有的。

    “你在想什麼?”劍寧中止了唱歌,反問著李藴華。

    李藴華露著孩子的稚氣,偏著頭道:“你唱的歌媽媽也會唱的,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我幾乎記不起是在我幾歲時常唱的?”

    唐劍寧揚眉笑著,他以為藴華是故意附和説著玩,漫口道:“這歌是咱們唐家村家喻户曉的催眠曲,你母親曾去過唐家村?”

    李藴華搖著頭,道:“我不知媽媽有沒去過唐家村,但媽媽爸爸都好像特別關心唐家村似的,你能不能再將那催眠曲唱給我聽聽?”

    唐劍寧點點頭,他又輕輕唱起:

    “睡吧!睡吧!我可愛的小寶寶,

    閉上你美麗明亮的眼睛,

    當夜幕低垂,當晚風吹拂……

    張開那可愛的一雙小翅膀,

    追隨著父親,飄向那海角天涯。”

    有著憂鬱和温柔的情調,劍寧一遍又一遍哼著。那曉藴華慢慢竟能跟著哼起來,只是她的歌詞有些不一樣,那是:

    “睡吧!睡吧!我可愛的小敏珊,

    閉上你美麗明亮的眼睛,

    ………………

    ………………”

    “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藴華突然興奮地喊道:“那不是母親唱的,那是我姐姐唱的,啊!一些不錯,我清楚地記得姐姐在唱這歌時老是沉思和皺著眉頭,好像被一件極大的事困擾著。”

    這次可更令唐劍寧驚異了,雖然他到李家也將近七年,就從不知道李藴華還有個姐姐。

    “你還有姐姐嗎?”唐劍寧驚奇地問道,隨即又想到這樣問有些不妥。

    李藴華倒末覺察到這點,她很懷念地道:“很少有人知道姐姐,姐姐從小就被送至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習武……”

    劍寧聽到“習武”兩字,像受到刺扎,突然叫道:“你姐姐習武!”

    李藴華有些奇怪唐劍寧為何會這樣驚奇,她聳聳肩道:“媽媽要她去習武的,而且姐姐自己也喜好武藝。你知道,姐姐才真稱得上美呢!劉總管説媽媽年青時都趕不上她,只是她七年前回過家一次後就重未再回來。”

    唐劍寧細眯著眼,他從藴華的母親林氏的容貌上似乎想像得出藴華姐姐的模樣。

    “必然她是美麗的!”唐劍寧在幻想,這是一種少年人特有的幻想。

    “聽媽説,”藴華又道:“姐姐最近可能要回來了呢!”

    唐劍寧對這個倒並不感興趣,因為他總覺得自己將很快要離開這海天的一隅了。

    遠遠有數聲吆喝傳來,兩人已逐漸接近山頂。藴華好玩的性子突然被挑起,大喊道:“快點,他們已開始了呢!”説完一拍馬頸很快衝上山頭。

    唐劍寧搖搖頭,他雖年歲也並不太大,但天生是屬於沉穩性格,看藴華藴鍾那種急匆匆的樣子,總不免要感到好笑。

    晃眼間兩人同時衝上山峯,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塊逐漸下斜,而最後完全平坦的大草原。草原上稀疏的有些樹林,其餘的皆是過人腰際的豐草。

    “看!”藴華指著草原上奔馳著的數十人,內中李居良所騎的黑豹最為迅捷如奔雷,它追趕著野免也追趕著走狐,只是李居良卻無法將其射殺。

    內中也有幾個好手,鞍房早已掛滿了獵獲物。

    藴華興奮得高聲歡叫,她再也不想到劍寧,擎出特製的小弓箭,拍馬順著斜坡衝下去。

    劍寧本沒有出獵的打算,因此也沒帶著弓箭,他見藴華衝了下去,場中有這麼多人追逐,索性就立在峯頂欣賞起來。

    他發覺有一箇中年人身手不錯,幾乎箭箭無虛發,而且騎術也高強,他知道那是李家村唯一的泰達鏢局的總鏢頭李德勝。

    唐劍寧像個威武的戰士,高高地立在峯頂似為這數十人掠陣,他看到藴華獵得了她第一頭狐狸,他也笑著李居良的窮於追逐………

    “鍾弟,鍾弟,等等我!”藴華邊馳邊喊。只見藴鍾幾乎立在馬上,正朝一個樹林沖去。

    “姐,快點!前面有個小熊呢!”藴鍾大喊著,手中箭高舉卻一直沒有放出。

    劍寧在高高的峯上看到這兩人著急的模樣,不由自主浮起笑意,他自己沒有兄弟姐妹,總把兩人看成自己弟妹。

    “吱!吱!”

    藴鍾馬前那小熊尖叫著奔進樹林,兩小不知危險竟跟蹤追進。

    李得勝突然發覺這兩人追趕小熊,立刻跟著衝來,口裏大喝著:“追不得!追不得!”

    這聲呼喊使山頂的劍寧警覺,他一揚鞭頓時衝下來。也使在附近的李居良關心的奔過來。

    但藴鍾那管這些,看他在馬上一個翻身,猛地往草堆裏撲去。

    “吱!吱!”

    又是數聲鋭叫,跟著響起藴鐘的歡呼:“姐,快來!看!我抓到它了!”

    李藴華也跳下馬來,只見藴鍾正將一頭小熊抱起。那小熊深褐發亮的皮毛和獰嘴而無齒的巨口。的確會使任何孩子喜愛。

    “給我抱一下,鍾弟。”藴華要求著。但那小熊在藴鍾懷中猛力掙扎,藴鍾正費勁地抱著,那能轉交給他姐姐?

    正在這兩姐弟喜得忘形時,林中已傳出那母熊的怒吼聲。

    本來熊是一種不太輕易犯人的動物,但只要一被觸怒,卻是再兇猛和殘忍不過的野獸。

    “華兒!鍾兒!”李得勝急得大叫!

    “趕快將小熊放掉!”怒吼聲越來越近,而李得勝距兩個小孩還有段距離。

    馬匹一陣驚叫,突然像瘋了般揚蹄逃走。果然林中鑽出只碩大無朋的巨熊,裂著牙牀如飛朝藴華,藴鍾撲來。

    這兩人此時才驚覺,藴鍾還算膽大精靈,將小熊一放拉著姐姐手就往一株大樹跑。藴華可有些嚇呆了,狂喊一聲:“爹爹!”

    母熊早已被激怒得獸性大發,一些也不肯放過兩人,直朝大樹追去。

    嗖!

    李得勝心知再遲一點兩小就得喪命,立刻發出一箭。這箭雖然正中大熊肩胛處,但因熊皮毛厚豐,只打得它怒吼一聲,一些損傷也沒有。

    但這一箭也有了作用,只見母熊停了下來,轉頭看到了李得勝,低低地吼了兩聲,好像在説:“好!敢情是你放的箭!”立刻它捨棄藴鍾等,轉身向李得勝撲來。

    李得勝的馬早嚇得軟了腳,前蹄突地一跪,李得勝只好飛快躍下地來,口中仍不忘喊著:“快逃!”

    巨熊張著血盆巨口,雖然它軀體看來肥碩笨重,速度卻一些不慢,只見它晃眼間已衝至李得勝身前。

    李得勝雖是名鏢師,但對這龐然大物也是絲毫無辦法。但看他拔出長刀,朝著熊頭全力劈去。

    “鐺!”

    刀是砍中熊頭,但好像砍中金鐵之屬,熊頭上迸裂一條血縫,而熊爪也搭上了李得勝手腕。

    “呀!”

    聽得李得勝驚煌的尖叫,一柄刀已被熊爪揮上半天空,而人也跌倒地上,這時熊爪已高高舉起。

    李居良適時趕到,他對這巨熊也束手無策,眼看李得勝就要喪身在巨熊的爪下。那曉一陣如雷的蹄聲奔來,老遠就聽得唐劍寧暴喊:

    “李師傅別慌!”一道白光已隨著他語聲電射而起。

    巨熊兩爪高舉,露出那胸腹淡黃胸毛,正待全力撲下,卻聞“噗!”的一聲,那道白色光華已深深射入它胸膛………

    這麼大的熊竟受不住這一擊,只聽它仰天悲痛地怒吼一聲,立刻倒地斃命。

    李得勝似乎有從鬼門關逃回來的感覺,看看身側倒卧血泊的巨熊屍身,他幾乎有點不相信這是事實。

    藴華,藴鍾一下子奔到李居良身側,輕輕喊著:“爸爸!爸爸!”聲音裏充滿著撒嬌和慚悔,但李居良卻怔怔地望著唐劍寧發呆。

    的確唐劍寧這一手太漂亮,李居良根本未看清楚唐劍寧是用何武器將熊殺的,但至少他曉得,唐劍寧的腕力與眼力是不同常人,否則他如何能在十丈以外,一下將這麼大的巨熊擊斃了。

    唐劍寧心中反而有些忐忑不安,從末顯露過會武的他,不知這一下被人得知會有什麼結果。

    李得勝蹲下身去想掀起那巨熊屍體,那知那熊沉重異常,再加上他受驚脱力,熊屍竟紋風不動。

    唐劍寧出來時根本未帶兵器,當時一急擲出的即是他平日珍藏的“白虹”短劍,短劍他可不能任它留在熊屍身中,因此他朝死熊走去,準備起那短劍。

    “唐……”李居良有些不順口説道。

    唐劍寧知道主人在呼喊自己。立刻停步很恭順道:“小的叫唐劍寧!”

    “啊!”李居良點頭道:“感謝你救李鏢師和小兒性命……”李得勝此時也過來道謝。

    唐劍寧外貌雖木納耿直,內心卻是再聰慧靈敏不過,他奇怪,為何在李居良的聲音中有懷疑和恐懼。

    這時已有十數人趕了來,有些未看見剛才的驚險場面的還為獵著了這麼大一頭熊而歡呼高興。

    李居良沒有再説什麼,呀附唐劍寧道:“等下我會叫庭堅傳你!”説完領著藴華,藴鍾往林外行去。

    劍寧看藴鐘不時回頭,還念念不忘那頭小熊,心中不覺有些感慨和好笑。他蹲下身輕輕將巨熊翻過了,很快將那白虹從胸中起出。

    一場狩獵因這突生的事故而很快結束,但這頭巨熊卻是意想不到的收穫。唐劍寧被大家視為英雄,因為這些獵者只不過是商賈之流,能射到數只狐兒已經不錯了。

    唐劍寧隨著數位僕人,將那笨重的巨熊扛下了山。他懷中抱著那頭最先惹事的小熊,準備送給藴華,藴鍾姐弟兩。

    山下的十輛蓬車還在等待看收穫,李居良正指揮著僕役裝置著獵物。藴鍾老遠看得唐劍寧和他懷中的小熊,高興地叫道:“寧哥!給我小熊!”

    劍寧本就是打算要給他,策馬向蓬車行來。但他心中有些不安,他知道那是因為林氏的原故。

    果然林氏正將姐弟兩摟在臂彎裏,看著唐劍寧過來,又發出她那慣常而温柔的笑容。

    “真謝謝你救了他們!”林氏很感激地説著,藴鍾早已等不及跳下來抱小熊了,藴華因剛才的事已對熊有些懼怕。

    “夫人不該如此説,這事應該是小的失責才對!”唐劍寧低著頭,臉上又發著燒,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大隊又回頭開行,不久返歸李居良的大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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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又到了深沉的時候,參加狩獵的賓客也一個個離去,李居良寬敞住宅的大廳裏,喧譁聲也逐漸減低。那平坦而芳草柔軟的馳馬場上,只有一個孤單的黃影在那漫步著……

    輕而柔的調子從這人口中哼出,有種説不出的安祥味道。月的光亮灑在他忠厚而不失英挺的面容上,有些似古穆的雕像。

    一輛馬車從大廳那方很快馳來,輪子踐着沙地發出輕微“隆!隆!”之聲。

    黑影聽得輪聲停下步子轉過身來,正是完全成長的唐劍寧。

    馬車終於來至他身前,車步下那衰老而令人覺得親切的劉總管。他對著面容平靜得有異尋常的劍寧笑了笑,道:“劍寧,老爺着我來傳你去!”

    唐劍寧自然曉得會有這事,因此他早已準備好了,聞言不再説什麼,簡短道:“好!我這就去!”

    平時唐劍寧是很少進內廳的,不只由於他職務完全在外面,何況他根本就不太想進去,因為那會使他覺得受到拘束。

    馬車緩緩到達大廳的門邊,劉總管領著唐劍寧從正門行了進去。

    廳內正有十數僕役在整理打掃,看到唐劍寧都露出羨慕和驚奇的目光。羨慕的自然是唐劍寧有了高升的機會,驚奇的卻是他竟有屠熊的身手。

    唐劍寧目不斜視,踏著穩定的步子隨著劉總管直向內屋行進,只覺一連穿過好幾間大房,又行過一個精緻的花圃,最後來至一舍小閣亭。

    亭中坐的正是李居良和被唐劍寧從熊爪救下的鏢師李得勝。

    兩人一見唐劍寧都很快從亭內踱出,露出感激和不太自然的笑意。

    李居良很謙讓地將唐創寧延入亭中。這亭閣修得甚是小巧精美,左面的一潭線水,水上荷葉田田,在夜色中有如一塊塊地毯。右面是一片栽種極具匠心的花圃,後面是假山,來處卻是條曲折富趣的小徑。

    劍寧從沒到過這地方,但以他平淡而寬潤的心胸來許判,卻覺得這些都太過匠氣了。

    “老爺傳小的來有什麼吩附?”唐劍寧仍很恭謹地問道。

    李居良和順地笑道:“先給你介紹位朋友,這位是泰達鏢局的李得勝總鏢頭………”

    李居良尚未再開口,唐劍寧已説道:“小的唐劍寧,久仰李鏢師大名!”

    他這句話説得有些迫人,使得李居良與李得勝都怔了怔。尤其李得勝有些窘,他漲紅著臉道:“恩人快別如此説,兄弟這條命還是恩人所賜呢?”

    唐劍寧總覺與這些商賈之流格格不入,他漠然答道:“這是僕人份內職責!”

    李得勝也不知要如何開口,問詢地看著李居良,李居良眉頭微皺,説道:“李鏢頭特來向你道謝,而且藴華藴鍾承你照顧我也一併謝了。”

    説完兩人同時對唐劍寧作了一揖,劍寧可不懂多少禮數,只知照樣回了一揖後説著:“老爺還有事吩咐嗎?”

    李居良微微一笑,先招呼李鏢頭落座後,也叫唐劍寧坐下,劍寧本不肯卻受不李居良的一再堅持只得坐在一石椅上。

    “劍寧,你來此工作有多久了?”李居良問道。

    唐劍寧可猜不到主人相問些什麼,答道:“小的來此已有七年,平日主管牧馬!”

    李居良“呵!”一聲點點頭,微眯著眼想了想道:“劉總管説你只孑然一身嗎?”

    劍寧默然點頭,卻沒有説什麼話,他發覺主人似乎在懷疑著什麼,想從自己身上得知些什麼。

    果然李居良又道:“咱們莊院雖非極大,卻缺少防衞人手,看今日你屠熊身手非比尋常,不知你肯否屈就吾莊護院?”

    劍寧可有為難了,在他心中早存有離此他去的意志,只因他自覺武功末成才延緩至目前。現在他已感覺自己身手足夠應付一切,那麼如何還能接受新工作呢?

    李居良看得出劍寧面上為難的表情,只淡淡笑了笑,他並非真的需要劍寧為作為護院,而是另有目的。

    “好吧!關於這事你可仔細想想,我是不能勉強你的!”李居良笑道:“但你能告訴我你習武多久了嗎?”

    唐劍寧發覺李居良臉上有種急於想知道的神色,他不瞭解為何主人如此注意自己,但他是不善於扯謊的;他答道:“小的習武將近十年,只是天資魯鈍毫無成就可言。”

    “十年!”靜坐於旁的李得勝有些吃驚道:“不是個短時間啊!”

    李居良也奇道:“那是誰教你呢?是有師父嗎?”

    唐劍寧已有習慣不願告訴別人這方面關於的事情,因此語氣中不免有些煩亂,應道:“我恩師仙去很早,平時都是我獨自一人鍛練。”

    這次李居良沉思了,他雖不識武藝,但對武藝一門卻深有所聞,他看得出唐劍寧屠熊的那手功夫是天下罕見的一種,但他不明白何以劍寧在自己家中七年,竟會無人知道他會武。

    “我能知道尊師名號嗎?”李居良臉上又有那種極其希冀的表情。

    “吾師仙去已有很久了,武林中人稱為雁蕩大俠即是!”唐劍寧如此説著,卻看到李居良微微有些失望。

    一陣晚風吹來,平日如此時正是劍寧暗中練武的時候,但今日他的遭遇真有些特別,好像他突然變成了李家中的重要一員。

    李居良仍不死心,又道:“我能看你今日殺熊所用的兵器嗎?”

    唐劍寧猶豫一下,終於將懷中“白虹”拿了出來,突然他發覺李居良伸出來接的手竟微微在顫抖,那是情緒極端激動的表示。

    “是了!是了!”李居良輕輕將短劍拔出,立刻一道銀白光亮像長虹般升起,映得四周分外明晰。

    “這就是他用的那柄短劍啊!”李居良有些感嘆地自言自語説著,身旁的李得勝更羨慕很睜大了雙眼。

    唐劍寧解釋道:“這是恩師昔年佩帶之物,只有掌門人才能得傳此白虹劍。”

    李居良像沒有聽到劍寧的説話,只一味搖著頭哺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這完全一樣啊!劍寧,這世上有兩柄一式一樣的這種劍嗎?”李居良在不注意中竟叫出“劍寧”兩字。

    唐劍寧被這稱呼弄得極不自然,很快應道:“這小的不清楚。”

    李居良用顫抖的手將“白虹”還給了劍寧,像是受了極大刺激般精神竟萎頓不堪,他輕輕揮了揮手,道:“你回去吧!護院的事你考慮考慮,我希望你能答應我。”

    唐劍寧站起身來恭身一禮後,亭外早有人等著帶路,於是他又被送出了廳門。

    “真是奇怪!”劍寧趁著月色如霜,漫步向他那間小木屋行去。

    “為什麼主人如此注意我的身份和這柄白虹劍?”他想不出理由,也有些不願去想它,因為他了解去想也是徒勞益的。

    夜晚有股迷人的氣氛,唐劍寧深深地享受了這點,他輕鬆地跨著大步,仰天對空呼吸著,最後他忍不住又唱起那温柔動聽的催眠曲。

    “睡吧!睡吧!我可愛的小寶寶。

    閉上你美一麗明亮的眼睛。

    當夜幕低垂,當晚風吹拂……

    張開那可愛的一雙小翅膀。

    追隨著父親,飄向那海角天涯。

    ……………”

    他一遍一遍哼著,心中卻在祈禱:“母親安息吧!你的兒子已經成人了。”

    漸升的明月將他的影拖得長長的,在那清新的空氣中,他感覺自己滿身都是活力,滿身都是朝氣,那種奮然欲飛的心情又在胸中翻騰。

    天上的繁星,地上的燈火,都在他眼中閃爍不息,他温柔的歌聲低沉地遠遠傳去,漸漸他接近了他的小木屋……

    但他突然驚覺到,自己屋內竟有燈光傳出,而且有個極悦耳的聲音在唱著,唱著那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只是那稍有不同:

    “睡吧!睡吧!我可愛的小敏珊。

    閉上你美麗可愛的小眼睛。

    ………………

    ………………”

    唐劍寧幾乎呆了一下,他猜不出有誰這麼晚還會進他的屋子,這事在白日也很少發生的。

    從唱歌的聲音他知道房中是個女子,這點更令他驚奇:“我是劍寧,屋中是何人?”劍寧已來至門邊,只因他知道屋內是位女子,所以他反而不好意思冒然進去。

    “進來吧!”屋內那女子喊道,聲音真是好聽得緊。

    劍寧受著股神奇的吸引力,不自由主地踱了進去,眼前呈現的使他吃驚,也使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屋內,他那唯一的木凳上坐著位美極的婦人,卻正是曾令劍寧受到極大激動的林氏——藴華藴鐘的母親。

    這個意想不到的驚奇使劍寧在一時間內講不出話來,他不敢再多看林氏一眼,很快低下頭,慌張道:“主母,找小的有何事?”

    林氏也有些覺得不知所措,她微微笑了笑,吶吶説道:“別見怪我這麼晚來!我想知道一點事情!”

    “又是要知這些什麼,怎麼我身上會有這樣多秘密呢?”唐劍寧心中自問,口裏卻答道:“夫人想知道些什麼?”説完鼓足勇氣抬頭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的年齡雖早已過三十,但平日養尊處優毫不需要操勞,因此看來還如二十許人,尤其那一雙深遽的大眼,像包含著無限感情。

    “劍寧,告訴我,你來這裏有多久了?”林氏問了李居良問過的同一問題,唐劍寧覺得奇怪,他想自己在李府作事多久又有什麼關係,但他卻不能不再回答。

    “將近七年。”他很簡短地回答……

    林氏顯得有些疑惑,她美麗的面孔上帶著沉思的表情,好像是失落了什麼東西,正苦苦地思索著。

    “七年,那麼你習武是七年前的事了,你能告訴我你師父的姓名嗎?”林氏有些企望地道。

    唐劍寧感覺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他想不到只因自己不得已殺了一隻熊會引起這麼多麻煩,但他並不想使林氏覺得難堪。

    “我師父去逝已久,被人稱為雁蕩大俠的便是!”唐劍寧重覆道。

    “雁蕩大俠!”林氏吃驚得站了起來,她寬大的裙裾撒了開來,很輕曼地搖曳著。接著道:“那是不可能的,雁蕩大俠去世有十八年,那時你才剛出生呢?”

    唐劍寧更奇怪了,他驚異對方如何會清楚雁蕩大俠,那是因為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關係。

    林氏表情有些嚴肅和懇切,道:“告訴我,是誰傳你功夫的?我知你那短劍名叫白虹,是嗎?”

    此時唐劍寧那有些畏懼女性的心理消去大半,他平穩地昂起了頭,眼中又射出那震懾人的光芒,好像在説:“夫人如何要知道這麼多呢?”

    林氏眼睛碰上了他駭人的光芒,不禁呆了一呆,神情安靜了下來,她微微一笑,又顯露出她極端柔媚的本性,安詳道:“你師父可是一位額頭很寬廣,像貌很……很威武,眼睛大而有些使人恐懼,就像……就像你的一般。”

    唐劍寧眨了眨他的眼睛,嘴角也扯出了一絲笑容,他從沒有想到自己眼睛會有駭人的功用,但他已明白林氏所想知道的是誰了。

    “我沒騙夫人,我師父確是雁蕩大俠,而且師父也確是去世有十八年了。”劍寧如此説道。

    林氏咬著嘴唇似乎在決定什麼,在她如水的眸子中看得點點怨恨的光來,但更多的是愛意。

    “我知必是他不要你告訴我他回來了,唉!這也不能怪他,我的確太令他傷心了。劍寧,我有個女兒,可能比你尚要年長一點,如果你不在意,我就將你看成子侄輩吧……”

    唐劍寧恭聲道:“小的高攀了!”

    林氏苦笑在屋內踱步,她看完了這簡陋的屋子內的一切,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問道:“請説實話,唐敏到底與你有何關係?”

    唐劍寧對唐敏尊敬異常,平時決不敢直呼其名,聞言容色一整,答道:“那是小的師兄!”

    “師兄?”林氏又帶著那不相信的語氣道:“唐敏會是你師兄!啊,我該早想到這點。那麼他為何不來此看你呢?”

    唐劍寧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回憶,“小珊”他在心中輕輕念著,心中又浮起唐震天那哀傷的神情。

    “小敏”,唐劍寧唸了好幾遍,日光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師兄已經不能再來看我,他……”唐劍寧説到這裏發覺林氏臉色突然大變,她緊緊抓著牀沿,顫著聲音道:“你是説他……他已經………”

    唐劍寧接著她道:“已死了!”

    林氏容色慘白,猛然將自己擲在椅中掩面哭泣起來。

    唐劍寧毫無經驗,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他絞了絞手,道:“夫人小名可是‘小珊’?”

    林氏掩面點著頭,用抽顫的聲音問道:“告訴我他如何死的?”

    唐劍寧握了握拳頭,道:“我不知他如何死的,但我曉得他死前尚念念不忘夫人。”他撒了一半謊,但也有一半是實話。

    林氏抬起她一雙淚眼,她發覺身前這少年有一種高不可仰的氣度和頂天立地的威風,就像那死去的唐震天一樣。

    “唐敏死去的消息你曾告訴任何人嗎?”林氏再度站立起來問道。

    劍寧搖搖頭。

    林氏卻點點頭,她恢復了她的平靜,只是頰上還掛著兩滴晶瑩淚珠。她道:“那麼希望你永遠別再告訴別人吧!我得走了,以後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向我提出吧!”

    唐劍寧對這句話沒有一點表情,他目注著林氏顯得有些瘦弱的婀娜身軀緩緩踱出房去,自己卻跌入一種莫名其妙的煩惱中。

    xxX

    清晨,濃濃的霧籠罩在這傍山的市鎮。霧中,那銀亮的光華正閃閃地射耀著,但突然隱去了。

    “寧哥!寧哥!”一連串童音夾著奔跑的聲音從霧裏傳來。

    劍寧將短劍收妥,迎著霧裏奔來的兩小,道:“什麼事?我在這兒呢!”

    果然不一刻藴華藴鍾奔到了劍寧跟前,霧氣在他倆發上睫上凝結著細細的小水滴……

    “嘿!他們都説你會武功呢?是嗎?”藴鍾睜大著眼睛椎氣地問道。

    唐劍寧伸手左右各拉一個,笑道:“別聽他們瞎説,寧哥只會幾個架式呢!”

    藴華有些不信,追問道:“那麼昨天你殺那熊用的是什麼功夫?”

    劍寧真不知要如何回答這兩位小孩才好,他總覺得自己會對藴華藴鍾生出特別感情,但他,卻不願在有遠去的意圖下被加上牽掛。

    “寧哥,你傳我們武功吧?我們也想學呢!”兩小要求著。

    唐劍寧搖搖頭,他不想拒絕他們的要求,但卻更不願答應。他很不自然道:“我實在沒有什麼能教你們啊!”

    藴華翹起嘴唇,撒嬌道:“不行,不行,你非得教我們不可!”

    藴鍾也道:“爸爸以前不許我們學武,現在好不易才准許我們向你學呢!”

    唐劍寧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提醒藴華道:“你昨日不是告訴我你姐姐會武嗎?為何你們不向她學?”

    藴華眨了下大眼,無可奈何地説:“姊姊從不回家,我們怎向她學呢?”

    唐劍寧知道有很好的話題能使他們轉移注意,他指著漸逝去的濃霧,輕輕道:“你姊姊以後不回來了嗎?為何她能學你們不能學?”

    藴鍾説話比較直率,很快道:“爸爸不喜歡她,爸爸要她走的!”

    劍寧聽得有些糊塗了,他發覺自己愈知道些李府事情就愈覺李府透著奇怪。“那有父親要將女兒趕出家門的?”他心中懷疑著。

    藴鍾又道:“昨晚母親不知為何那麼傷心,我們都聽見媽同父親吵,説要將姊姊接回家呢。父親聽後竟暴跳如雷。”

    藴華拉了藴鍾一下,像是阻止他別亂説,接口道:“父親只説現在已無處可尋覓姊姊了,媽是要他着人去尋姊姊。”

    太陽已完全升起,劍寧必須去作他的工作,他遣走了藴華藴鍾後開始餵馬和洗刷。但心中卻變成煩亂的沉思。

    “師兄提過的小珊就是夫人,我真不明白他們中間有何關係?”他獨自想著:“看來也到了我離開這兒的時候,唉!我不該對這兒有所留戀的……”

    朝陽下,劍寧仍如常殷勤地工作,他那已完全長成的體魄有種説不出的強健,汗水順著他古銅色臂肌向下滑落,但他卻是愉快的。

    他似乎聽得天上有股聲音在向他呼喚:“你武功已有成就了,你已有能力夠傲遊湖海了,去吧,去到雁蕩山拜見恩師吧……”

    XXX

    春雨開始連綿地下個不絕,從濱海三村至黃岩的路途上一片泥濘車輛難行,那些奔馬所揚起的爛泥濺得行人不住發出怨言。

    這路平甚少行人,只因接近樂清這大鎮,路上行人才見擁擠。然而過了這鎮,一切又顯荒涼。

    只有一個人在行走著,看他穿著一身黑夜的土布衣袋裝,背上負著一輕小的包裏,頭上戴著頂笠帽。

    看他步子與常人無異,速度卻快得出奇,尤其這麼稀爛的泥土路上,他的一雙布鞋卻一點不見污穢。

    細雨靡靡,沿途山嶺總籠罩一層淡如煙的霧氣,偶爾幾雙雀鳥夾著急促的呼叫能使他於抬起頭來看看天色外,他總是埋頭趕路。

    已是晌午時分,遠遠有個市集出現,這人想是已飢腸轆轆,立刻加速向那市集趕去……

    “呵!呵!”是呼喝馬匹的聲音,只見來路上一匹栗色駿馬飛奔而來,晃眼間已趕上這行人。

    “嘿!讓開點!”騎者的馬似乎尚野性末盡,不但四蹄亂揚而且在路上橫衝直闖,看來騎者駕御之術並不高明。

    路上走著的人聽得背後呼喊和蹄聲雜亂,頓得轉身觀看,一見這馬匹生得雄駿異常,眼中竟暴射出一種驚羨的光輝。

    “好馬!”他心內暗讚一聲,卻停下身駐足旁觀起來。

    看來這馬是剛被用來乘坐末久,這時發現前面有人竟更加難馴起來,只見它橫衝直撞就是不肯前進。人馬都已是滿身汗流,泥漿更滿天飛濺。

    騎者已是位年愈六旬的老者,但看來仍身強健精神旺盛,雖然他騎術不十分高明,但那一直貼著馬身未曾被欲落身手卻是高強非凡。

    “這老頭可真有一套!”旁觀著又自言自語説道,看那千載難逢的駿馬受這老者用內家功夫壓制,雖然還未露出疲態,卻有些承受不住的樣子。

    “唏歷!”

    這馬本一直是蹦跳著大圈,這時突然仰天直立起來,老頭不及提防,身子竟被掀得飄起一寸。

    這靈異的馬覺出背上壓力一輕,立刻奮蹄向路旁這人衝去………

    “快!快讓開”老音大喊著,身子閃電般重又貼上馬背。但這馬勢一奔了開了那還容易制住,眼看就要衝上這行人了。

    “停住!”這行人驀地暴喊一聲,恍若平地一聲焦雷,馬兒受了驚正要揚蹄直立,但嘴上套繩已被這旁觀者牢牢抓住。只見他一手抓繩,一手飛快插入伸出兩指飛快插入馬的鼻孔。

    這一手可真透著怪異,剛才還雄桀奔跳的瘋馬竟在一刻間完全安靜下來.只覺鼻息微噓著。

    馬上老者也被這突然的變化弄呆了,看他一幌身飄下地來,露出佩服和震驚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降馬的陌生人。

    “朋友是誰?身手可真高明!”老者開口問道,但卻有種倚老賣老的神情。

    行人年紀甚青,將手從馬頭上放開垂手答道:“在下唐劍寧,老前輩的坐騎可真神駿得緊!”

    老者臉一紅,看他面容已皺紋滿布但精神卻抖擻得緊,尤其一雙眼炯炯神光,令人自然生出敬畏。

    “哈哈!”他乾笑數聲道:“老夫可沒有你這般好的馴馬術,折騰了半天卻不敵你一舉手之功,唉!看來這馬兒真與我無緣!”

    “嘿!小於,你敢情也是要到那‘橫海’去?”老者説時指著那不遠的市集。

    劍寧並不知前面的市集叫‘橫海’,但他確實要經過那兒,聞言點點頭道:“小的欲在那裏歇一會兒!”

    老頭雙手一拍,笑道:“好!憑你這手馴馬功夫老兒就請你到那兒去喝上一杯吧!走,咱折騰半天肚子可餓得發慌呢!”

    劍寧覺得這老頭一身都透著奇怪,而且也看得出他必定身負高深絕學,於是立刻打定要交交這位朋友。

    老者不再騎馬,他將馬繮交到劍寧手中,自己一人領先行去,看他步於踱如常人,而一舉一放之間卻二丈有餘。這份輕身功夫可將劍寧嚇了一大跳,他牽著馬趕緊追上,可落後了好大一段。

    “前輩請稍待!”劍寧喊道:“還末請教尊姓大名呢!”

    老頭回過頭來笑道:“到了那兒再談不遲!”説完更將速度放快,劍寧不得已只好全速跟上。泥濘的馬路中電馳著兩人一馬,不一會已進入市集。

    因落雨的關係街上幾乎沒有了行人,冷清清有點蕭瑟感覺。

    “這可不像春天的景色!”老者似乎有些不樂意道:“咱走這條路已不止十次,從來就沒有看過這情形,哼!好像這鎮中有什麼重大事情要發生。”

    劍寧本不太注意這點,經老頭一提也仔細覺察了一下,果然發覺家家户户都緊閉門扉,而在縫隙里正有許多眼睛在向外窺視著。這情形可有些不正常,即使雨再大也不該這樣。

    “前輩,這兒距雁蕩還有多久路程?”劍寧問道。

    老者頭一偏,像是思考了一下,道:“你是説北雁蕩山嗎?”待他看見劍寧點著頭,又才道:“以你的腳程應一日半時間即可趕到。你有急事嗎?”

    劍寧説聲“沒有”正待再説些話,那曉前面突然現出一幢酒樓,匾額上寫著「眾歸」兩字,牌號叫「不羨仙酒樓」。

    老頭興奮道:“這家酒館可有名得緊,只要你一進去真能使你不羨仙呢!”

    劍寧對酒可不為感興趣,他只想隨便選些食物充充飢就得了。

    兩人上得酒樓,卻看只有一個酒保懶洋洋地靠在角落,似乎根木就沒有意思招呼客人。

    劍寧心想:“這裏可真透著奇怪!”但那老頭可不管這些,選了一個臨窗桌子大馬金刀就坐下了。

    “嘿!小子趕緊拿酒和選幾味菜來!”老頭似對此地熟悉異常。他不可能沒發覺此地氣氛有些異乎尋常,而且好像有心要這般大喝大嚷。

    那曉這一嚷可把那酒保嚷出精神來了,只見原先半閉著眼的酒保突然從角落裏跳,如獲至寶一下子跑到老頭身前,陪笑道:“啊!啊!沒想到是老爺子光臨,只是今日有些……有些……”

    老頭雙目一瞪,陡地射出兩道寒芒似的光采,喝道:“有些什麼!趕快拿點兒酒和選幾樣可口菜來,難不成還須老爺親自動手不成!”

    這酒保連連陪笑,道:“話不是這樣講……”説着下面的手指悄悄的向樓座的另一角落指了指。只見那兒擺了一桌酒席卻只得三雙碗筷,而且尚是未曾動用過。

    老頭此時反高興了,他一把拉起劍寧嚷道:“哈!這現成的好東西,走!咱們先享用享用吧!”説完竟真的要走過去。

    酒保可急了,一伸手要來攔老頭,那曉老頭身子微幌,不知用了個什麼法子竟從酒保身旁一閃而過,劍寧看著不禁暗自點首。

    “噫!”老頭如行雲般一下子到了另一桌邊,只見他從桌面拿起一張名帖,上書「括蒼二傑」四宇。

    “括蒼二傑!”老頭念著這四字,又道:“憑著括蒼二傑之名就能將這樓包了嗎?嘿!我老兒可有些不服。小子,咱們來享現成福吧!”説完竟真的動手撿食桌上餐點。

    劍寧看酒保著急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不禁為之失笑,他可沒有老頭這般狂放不羈,笑問酒保道:“今日這括蒼二傑將此樓包了嗎?”

    酒保苦笑道:“誰説不是,咱們作的也是小本生意,怎會不喜客人上門?只是今日特別,括蒼二傑可不是好惹的!”

    老頭可不管兩人談話,只顧大吃大喝。酒保不敢去阻擋只好苦著臉別過頭來望著劍寧露出求助的眼光。

    劍寧有些忍俊不住,他也是初出江湖毫不懂江湖門檻,不解道:“括蒼二傑是什麼傢伙?怎會要包此樓?”

    酒保面露膽寒神色,連連搖頭道:“別胡説!別胡説!括蒼二傑的功夫可高得緊,二傑要包此樓誰還能管得了?”

    劍寧正想再問那曉埋頭大吃的老頭突然仰起身説:“誰講括蒼二傑無人管得……”但因他滿口菜酒,聲音咕哩咕嚕地很不清楚。

    這話一説酒保可大喜,只見他連忙奔至老頭身前,不住打躬作揖陪笑道:“有老爺子肯出面天下的事情還不是一句話!”

    老頭曉得酒保嚕嗉了半天就是希望自己能替他撐腰,此刻見他打躬作揖的模樣可有些心煩,一揮手道:“好了,好了!等下不會有你的事。小子現在你可放心吃了!”

    唐劍寧心知不需再客氣,應諾一聲也就坐下,他可不著意美酒,只一股勁塞著菜飯。

    過了一會,劍寧感覺有些腹飽之時,突覺樓梯一陣輕微震動。他的坐位斜向着梯口,只覺稍一抬頭就能看出這唯一的出入口。

    “噫!”

    劍寧心裏驚歎一聲,只見樓梯口現出一瀟灑俊美已極的書生.唇紅齒白鼻挺眸朗,只是一雙斜飛入鬢的眉毛有些過於細長。

    這年紀甚青的書生上得樓來,兩眼望整個樓座很快地一瞥,露出個不屑的神色,輕喚道:“酒保,位子按在那兒?”聲音雖小卻宇宇清晰,尤其韻味之悦耳真有些不似出自人口。

    酒保正張羅著另起一桌酒席,看這人上來也露出愛理不理神色道:“今日小店不賣外客,客官請另走別家!”

    這俊美已極的少年冷冷一笑,神情更是不屑,道:“括蒼二傑難道吩附你要這樣待客?哈哈!”

    酒保一聽這話可嚇得呆了,連忙拉開座椅陪不是道:“啊!告罪告罪!只怪小的沒聽清二傑吩附,請這兒坐吧,兩位大俠一會兒就會來的!”

    劍寧被這風姿超逸的少年緊緊地吸引住,他總覺得這位穿著雪白長衫的書生身上有種特別的憂鬱味道,好像心中的極度哀愁能從眼睛,臉容,一舉手一投足完全表露出來。

    老頭聽得酒保稱呼,微哼一聲道:“哼!居然也配稱為大俠,莫不教人笑掉牙齒。”

    酒保不敢答腔,但卻引得那白衫書生向這方膘了一眼。

    劍寧與他眼光一碰,只覺對方似乎微微一顫,幾乎像閃電般對方已將眼睛避開,竟似有些駭怕似的。

    “真怪啊,為何他不敢看我?”劍寧天真地自問,卻更加註意這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也發覺了這情形,嘴角上又湧起一陣笑意,只是這次已沒有了輕視意味。看他輕舒手腕將桌上酒壺拿起.姿態瀟灑地為自己酌了杯酒。

    這時劍寧已飯畢,但那陌生的老頭仍在大吃大喝,他想問些心中疑惑,卻找不著機會開口。

    “嘿!小娃子!”老頭語音不清地説:“敢情坐不住了,對面不現成有位獨酌朋友嗎?何不去認識認識,也可交個新朋友啊,我老兒有些與你們年青小子玩不來呢?”

    劍寧自然地望了那白衣書生一眼,卻發現對方面上竟微微現出桃紅,但卻美麗極了。

    “老前輩,能告訴我括蒼二傑是誰嗎?”唐劍寧小聲地問,為的是避免那白衣書生聽到。那曉老頭兒卻哈哈大笑道:“括蒼二傑俠名滿天下你都沒有耳聞可真該打。嘿!那位朋友,你説是不是?”

    白衣書生面上微顯怒容,冷冷道:“請放尊重點,誰與你是朋友!”

    老頭兒一些也不著惱,仍笑嘻嘻道:“撲朔迷離,焉能辨我為雌雄?哈哈!”

    這句話使得那白衣書生當場面色大變,陡地立起身來,鳳日含威向這方怒視。但一碰見唐劍寧那雙充滿疑惑和好像有些明瞭的目光,竟又黯然坐下。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白衣而似帶著滿腔憂鬱的書生輕輕唱起,那一雙美麗又深澈得不見底的大眼更湧起盈眶眼淚。只見他引頸朝窗外去,此時細雨迷濛,遠山近景總是一片饃糊。

    初臨江湖的劍寧對一切都抱著奇怪,他不瞭解這白衣書生為何會這麼憂傷,雖然他不懂音韻詩詞,但他從歌聲中聽得出這點。

    老頭似乎也被那白衣書生極其感人的聲調迷惑了,他似乎也沉迷在那無底幽遠的回憶中。

    那白衣書生瞥了唐劍寧一眼又吟道:

    “人生愁恨何能免,

    銷魂獨我情何限!

    故國夢重歸,

    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

    長記秋睛望。

    往事已成空,

    還如一夢中。”

    這一番吟得更加悽楚,劍寧也幾乎忍不住淚酸鼻樑,他正想起身去安慰那書生幾句,正在此時樓外又是一陣馬蹄響起。緊接著樓梯口,一連串暴響。

    白衣書人一舉袖將臉上淚痕擦了去,神色又回覆先前那冷漠與孤傲。

    老頭悄聲對唐劍寧道:“括蒼二傑來了!”説完把臉別向牆壁,似乎不願與那二傑朝相。

    唐劍寧牢牢看著梯口,只見當先上來的一人身軀瘦長,面容向裏透著青氣,穿著一身黑鍛衣裳,只是整個人都顯出冷僻和陰狠。

    後面是個大胖子,身材也是中等,滿臉橫肉卻有一雙永遠在笑的眼睛。看他一身短扎裝束,倒有幾分像屠户。

    “這兩人就是二傑?”唐劍寧不禁要這樣懷疑,但酒保早已迎上前去,口呼:“兩位老爺現在才到,客人已來多時。”

    高瘦的一位點點頭,卻一眼瞥見老頭和劍寧,他顯得有些憤怒,道:“我可只請了一位客人……”

    酒保無話可答,只能吶吶道:“這……這位這小的……”

    胖的一個將酒保一推,狠狠地瞪了酒保一眼,好像在説:“等下再同你算賬!”

    “大哥,可不能讓客人久等了!”胖的一個指指獨坐於桌的白衣書生,露著奸笑説。

    高瘦的漢子點點頭,朝唐劍寧投了威脅的一瞥後,很快朝白衣書生走去。

    一胖一瘦來至桌前也不打招呼,各自選一位子坐下卻大吃大喝,好似根本沒有白衣書生一般。

    唐劍寧看到這完全不調和的三人禁不住又感到新鮮。隔了好一會兒那胖的一位才道:“飄零仙子,咱們去年的舊賬要如何清法?”

    白衣書生眼也不抬,冷冷道:“隨你們要如何結算,姑娘絕不退縮!”

    唐劍寧聽得心中大吃一驚,暗忖:“想不到這書生竟是一女子喬裝,唉!看來我這眼力確是太差了!”敢情他想起老頭説過的一句話,知道老頭是早就猜到了。

    胖的一個霍地立起身來,斗大的拳頭往桌面一擂,大喝道:“老子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你……”話未説完卻被高瘦的那位一把拉下座位,只聽他冷冷道:“老二先別性急,話講明白再動手不遲。”

    “飄零仙子!”瘦個子猙獰地道:“咱們素來與你井河不犯,咱括蒼二傑也不願與姑娘生怨結仇,實是姑娘對咱們太過意不去了。”

    喬裝的白衣書生——飄零仙子終於抬起了頭,緩緩説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你兩好如何報復就如何報復吧!”

    括蒼二傑俱頓是面色大變,胖的一個暴然站起,手抓了個盤子一下子往白衣書生擲去。

    白衣書生冷笑一聲,微一偏頭讓過了擲來盤子,雙手將桌面猛掀,頓時一片嘩啦嘩啦巨響,全桌盤杯盡往括蒼二傑兩人身上飛去。

    這兩人功夫俱稱高強,即使那胖的也捷如飛鳥般及時躲過。雙方轉眼間即形成劍拔弩張的形式。

    此時的白書生面上再也看不出有一絲憂傷的感覺,他變得像一隻狡猾而機靈的狐狸般牢牢看著敵對的兩人,而嘴角上又扯出那自負和冷傲的笑意。

    “飄零仙子,請你再仔細想想!”高瘦的一位如此説道:“你這樣與咱們為敵可有什麼好處?”

    飄零仙子沒有答話,只用一雙滿含譏諷的眼光瞄著兩人……

    “大哥,別再説什麼,咱們何須怕這臭婊子!”胖的一個説完右手往腰間一撥。“嘩啦!嘩啦”兩聲扯出根一八尺餘長的軟環鋼鞭。

    這時老頭已轉過身來,望著唐劍寧微微一笑道:“有一場好戲可看了,那括蒼二傑瘦的叫冷麪猿羅茲,胖的叫笑面虎佟廉,武功可很有根基呢!”

    劍寧點點頭,他從未有與人打鬥的經驗,這時一看真刀真槍相對不禁覺得有些激動和緊張。他看著那白衣書生,不!該説飄零仙子,只見她對身前兩位敵人似乎視若無睹,臉上一直掛著那滿不在乎和不屑的笑容。

    “這一點我可辨不到!”唐劍寧如此對自己説,臉上不禁露出羨慕和佩服的神情。老頭望了他一眼好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似的,微笑道:“怎麼,你也想上去試試身手嗎?別看別人年紀青青的女娃兒,功夫經驗可老到極了呢!括蒼二傑如不趁早退走可要有好看呢!”

    這句話雖語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傳入每人的耳裏。冷麪猿羅茲掉頭一看,正瞥見老頭滿臉嘲笑的嘴臉。

    “你老是誰?”冷麪猿向笑面虎打了個招呼竟轉移了對象。

    老頭一隻在桌面胡亂敲著,口裏輕俏道:“我就是我,化錢看仙子降虎捉猿的!”

    唐劍寧聽得“噗嗤”一笑,而羅茲,佟廉可變了顏色,但他們摸不清老頭和劍寧的來頭卻不敢隨便得罪。

    “嘿!嘿!”笑面虎乾笑兩聲,道:“咱們括蒼二傑素來恩怨分明,兩位朋友請報出名號容在下兄弟兩另行拜見!”這意思就是説要唐劍寧等退身一邊,別參與他們的事情,即使有過節的話也改日另行處理。

    老頭哈哈大笑,這一笑可是內力迸發聲震屋瓦,只聽他道:“我老兒是什麼人會管你們小輩的事?即使你兩人的狗熊師父來我也懶得看一眼呢。不過……”

    突然他聲音放低,眨眨眼道:“我這位小老弟可想試試你兩位身手呢!”

    唐劍寧聽得一驚,正待分辯卻見那飄零仙於對他投了懷疑的一瞥,而冷麪猿佟青也開口説話了:“如此甚好,就請這位少年朋友也一併上來吧!”

    唐劍寧可沒有要參與的意思,但他卻發覺老頭在用眼色慫恿自己,正在打不定主意的時候,那飄零仙子説話了:“朋友,請你等我們的事了結再伸手不遲,咱飄零仙子可不願背上以多壓少的罪名。”

    這句話真把括蒼二傑挖苦夠了,冷麪猿嘿嘿一陣陰笑,道:“姑娘又不是不知咱們括蒼二傑的規矩,如果姑娘自忖不敵儘可找這位年青朋友作幫手。”

    此刻屋外春雨更密,酒保早躲在老頭身後,露出雙駭怕地眼睛乞助地望著老頭。唐劍寧自知自己江湖閲歷大淺,雖然他心中很想助那白衣的飄零仙子一臂之力,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仍端坐在椅中。

    冷麪猿身手看來極高,向笑面虎打了個招呼一張手掌即展開攻勢。這樓上面積甚大,三人動手似乎還綽綽有餘。

    飄零仙子也未見動用兵器,只見她迎著冷麪猿擊來掌式雙手一推一收,整個身於突然輕飄飄地從笑面虎身側飛到另一桌上。

    笑面虎拿著六尺長的鋼鞭在這房間中反而極不靈活,眼看對方從身側一溜而過卻來不及攔截,氣得他一抬腿將桌子踢翻,反手一鞭往飄零仙子擊出。

    飄零仙子身法真輕靈得緊,眼看那麼迅猛霸道的一鞭卻被她一舉腿而讓過。只聽得“砰!”然聲暴響,一張桌子已被笑面虎鋼鞭打出窗外。

    酒保看得暗暗叫苦卻不敢開腔。

    這時冷麪猿羅茲又再度撲上與佟廉形成左右夾擊之式,只見羅茲右掌左拳似只巨猿般往飄零仙子抱去,而佟廉的鋼鞭也如泰山壓頂般打到。

    這兩人合作已久,這一配合可大見威力,唐劍寧正為飄零仙子擔心,那曉她身子突然一連三擺不知如何竟躲過羅茲的惡猛兩招,更在間不容髮之際,閃過笑面虎一八尺鋼鞭。

    “嘩啦!”

    一聲巨響,又是一張桌子毀了,碎裂聲音中卻聽那老頭清晰説道:“弱腰三折,龍清鳳的絕傳再現江湖了!”

    這話使得冷麪猿與笑面虎同時一驚,兩人不約而同猛地抽身後退,望著飄零仙子有些發呆。

    飄零仙子至始至此沒有還過一招,卻佔著絕對優勢。這時她臉上罩著薄怒,帶著怪責的語氣問道:“前輩究竟是誰,竟敢無禮直呼先師名諱!”

    冷麪猿與笑面虎面面相視,只因從前江湖雖流傳飄零仙子武功極高強,卻一直沒人知道她師承何派,想不到在這偏僻的酒樓中竟被個不知名老頭輕易點破。敢情龍清鳳的名宇威風極大,不然括蒼二傑如何為這般錯愕。

    這飄零仙子薄怒的模樣真美麗已極,竟把劍寧看得呆了。老頭哈哈一笑,道:“馬上就有人將告訴你我是誰了。噫……來了!來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説得飄零仙子和唐劍寧都是一怔,而正在此時窗外響起一聲悶嘯,接著“砰”地窗户被大打開來。

    只見一個身軀碩大,面容猙獰的巨漢驀地出現在窗口,看他血盆大口,銅鈴巨眼生像是隻噬人的猛獸。

    “師父!”括蒼二傑同時呼著。唐劍寧才明白這來人的身份。

    顯然這可怖的巨漢被場中的老頭和劍寧弄得一楞,張口問道:“對方帶了幫手來?”聲音之粗大卻似打雷一般。

    老頭哈哈笑道:“別人仙子可是單刀赴會,那像你們虎猿一窩,打不過還得搬狗熊來。”

    這醜惡的巨漢氣得哇哇大叫,只見他隨便一跨即來到老頭身前,握起斗大拳頭氣呼呼道:“你是何人?敢對我括蒼熊君無禮!”

    老頭滿布皺紋的臉上突然擠出個滑稽的笑容,只見他豎起大拇指卻朝下連點數下説道:“狗熊,連我都不認識了?”

    括蒼熊君一看老頭這手式,不自覺退了一步,有些駭然道:“常敗翁!啊!”

    老頭露出個不屑的笑容,冷哼道:“不錯?二十年前的常敗翁就是我,怎麼!你這狗熊怕了吧?”

    括蒼熊君又退了一步,生像嚴戒著老頭,口中卻硬強道:“別人怕你我括蒼熊君可不怕,今天讓你再嚐嚐失敗的滋味!”

    現在該輪到飄零仙子説話了,她飛快地一下攔在常敗翁身前,罵道:“好不要臉的狗熊,咱們的事還未了呢,有本事先通過姑娘這一關再讓沈老前輩教訓你們。”敢情這“沈”字正是常敗翁的姓氏。

    唐劍寧真是被糊塗加上糊塗,他奇怪飄零仙子先前對這老頭——常敗翁惡言惡語——而突然變成以身相護。

    冷麪猿提醒括蒼熊君道:“師父,這是散花仙子龍清鳳的弟子呢!”

    括蒼熊君一聽散花仙子之名臉上竟變了顏色,只因那散花仙子當年曾使他吃了大虧。他獰笑道:“好!好!就先讓你嚐嚐我古達光的厲害!”説完就要動手的樣子。

    常敗翁忽地又打斷他的行動,道:“每一個稍多知識的人都曉得,熊在博鬥前必是清理門場。古老熊,這酒樓可不是你開的,要打換過地方打吧!”

    這一句話可説得那酒保大喜,括蒼熊君自不好堅持要在屋中打,只好根根道:“好,你們跟我來!”

    括蒼熊君説完領從窗口飛出,後面緊跟著的是冷麪猿羅茲,笑面虎佟廉和飄零仙子。唐劍寧正不知要不要跟去常敗翁已拉著他大叫一聲:“咱們也走!”

    外邊細雨如霧,家家户户都緊閉著,顯然這括蒼熊君師徒在此地積威已久,才令這些良善人民如此害怕。

    迷濛的煙雨中,六條身影向正北奔去,常敗翁將唐劍寧手一放,三起三落即趕上了前面的羅茲師兄弟兩。劍寧是初出茅蘆,如何肯甘心人下,心中一急全身功力自然悉數使出原本就是天生飛毛腿的他這一全力猛趕竟快得似顆流星,幌眼即趕過冷麪猿師兄弟,而與飄零仙子跑個首尾相銜。

    這時常敗翁與括蒼熊君古逢光已較上了勁,只見兩人如一股輕煙早跑得快沒了影兒。飄零仙子,唐劍寧與前面兩人算起來也矮了一倍不止,自然沒有比較的份兒,但青年人難免有好勝的心理,尤其飄零仙子平日即以輕功見長,這時突然被一位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的少年追得不相上下心中不禁有氣,只見她眉頭微一皺,陡地將腳步加快,不一刻居然超出劍寧一丈之遙。

    劍寧可沒有要與她較量的意思,但他可不願被人這樣的甩開,心中暗哼一聲,也加勁猛趕。於是這六人分成三起,一下子跑得沒了蹤影……

    括蒼山的中斷並不太高亢,在靠海一面的南坡,有一處極平坦的嶺坡,上面綠草如茵,視略遼澗,平時是踏青遊客的好歇息處,因此被冠上一個“仙居”美名。

    這時“仙居嶺”上驀地冒上兩人,前面一個正是褐衣白髮的常敗翁,看他輕鬆瀟酒已極地飄上嶺來,轉身對那慢了一步的括蒼熊君道:“就在此地吧!哈哈!今日你這狗熊可敗得口服心服?”

    括蒼熊君沒有答話,恨恨在停下身來回頭看去,只見來路上一白一黑兩個小點跟蹤而來,不一刻飄零仙子與唐劍寧不分先後同時到達,而冷麪猿笑面虎可遠遠地被拋在後頭。

    常敗翁想不到唐劍寧的輕身功夫會這般漂亮,對他讚許地一瞥,然後嘲笑古逢光道:“怎麼一虎一猿跑得這般慢啊!”

    括蒼熊君早已憤怒難當,但他自知尚不是常敗翁的敵手,只好忍氣吞聲,但心中對常敗翁可記上了莫大仇恨。

    好一會兒羅茲,佟廉才雙雙趕到,立刻六人又分成兩邊。

    飄零仙子此刻似乎對常敗翁恭敬異常,自動地退後至常敗翁右側,而唐劍寧只好立在左側了。

    “熊君,你想如何個比法?”常敗翁慣常輕俏地道。

    這問話可有些使括蒼熊君難於回答,只因這常敗翁的身手實在太強了,還算括蒼熊君經驗老,説道:“冤有頭,債有主。待咱徒兒與散花仙子高徒去年的一番過節結了,咱們再決定不遲。”

    這變相緩兵之計對雙方都是一樣的,根本沒有什麼差別。飄零仙子見常敗翁沒有説話,就走入場中準備動手。而冷麪猿和笑面虎也跟著走出。

    突然常敗翁將想起了什麼,説道:“慢點!慢點!咱們這方也應有兩人出場才對。劍寧,你就出去陪那位胖子玩玩吧!”

    飄零仙子一聽這話有些不豫,但她這次沒有反對,將手一垂似乎在等著唐劍寧出場。

    括蒼熊君心知常敗翁要給自己丟盡面子,因為如冷麪猿與笑面虎雙雙敵對飄零仙子不能言必勝,但至少能不敗。可是加了一個唐劍寧就不同了,從剛才他與飄零仙子不相上下的輕身功夫看來,即知不會是個弱手。

    其實括蒼熊君也猜錯了一點,常敗翁並不全是這個意思。

    唐劍寧自然希望有機會能歷練歷練,但初次上陣難免衷心忐忑,看他笨拙地檢束了一下衣襟,然後不安地走進圈裏。

    冷麪猿此時擎出了一柄彎曲自如的緬刀,與笑面虎距離六尺肩肩相向而站,像是在等候對方進招的模樣。飄零仙子此番也不敢大意,輕輕從懷中摸出兩條丈餘長五寸餘寬的淡紅絲絹,這東西是她自從闖江湖以來從未動用過的。她瞥了劍寧一眼,好像在説:“你的兵器呢?”

    劍寧懂他的意思,飛快地往腰間一摸……

    “嗆!”

    寶劍出鞘,立時一道白得銀亮的光華衝起。

    “白虻!”除了常敗翁另外四人一齊驚叫,唐劍寧想不到這“白虹”短劍竟這般撼動人心。

    突然常敗翁發覺飄零仙子臉色大變,嘴唇顫抖著,像受到極大刺激説道:“這……這白虹可是摩雲客的?”

    唐劍寧有些失措,他點點頭,卻不知要説些什麼話。

    “他……他人呢?雁蕩一脈素來是劍在人在的!”飄零仙子幾乎是在呼喊。

    唐劍寧猜不透這飄零仙子與摩雲客唐震天有何關係,但他卻被飄零仙子的模樣弄呆了,木納這:“師兄已經仙去了!”

    這消息對場中數人除常敗翁外,幾乎每人都覺得受到震動,只因十年前唐震天的威名幾乎無人能及。常敗翁未出山有二十年,自然不清楚了。

    飄零仙子聽着竟撐目結舌,呼道:“真的!真的!”突然昏絕在地。

    常敗翁急得趕緊將她抱起,一轉手交給了劍寧,然後朝括蒼熊君厲聲道:“古逢光,今日本想重重懲治你們一頓,現生此變就饒你們些時日,下次撞在我手中可沒有好有過的!”説完不待古逢光回話,立刻拉了劍寧一把,喊聲:“走!”自己就先朝來路奔回。

    劍寧抱著昏絕的飄零仙子,只好也跟隨著常敗翁飛奔回去,恍眼間“仙居嶺”上又了無人際。

    XXX

    春雨終於停了,山間林裏顯得出奇的清爽.一座隆起的山嶺上.正有一白衣女子迎風依石而坐。

    山腰中的雲氣瞬息萬變著,襯托出一片似虛似幻風景色,尤其那温暖明亮的陽光射在上面,一半透過一半反射,更使人覺得大自然的美與神秘。

    這白衣女子秀髮長長地披在頭頂,微微隨著山風飄蕩,看她那嬌慵而柔軟的身軀斜倚著大石,生似疲倦已極的模樣。

    突然山下一個男子口音在呼喊:“仙子,仙子,你在那兒!”

    這白衣女子聽得這呼喚稍微轉動了一下身子,卻沒有回答。

    不一會一個矯健的影子從雲霧中翻騰而上,速度快得真是驚人,恍眼間也即將揉升到山頂。

    白衣女子見他在雲中摸索,輕喊道:“我在這兒!”那影於聽得聲音立刻像支箭般破雲而出,忽地落在白衣女子身側。

    “沈老前輩要你好好將息身子,別太自困於痛苦!”上來的正是唐劍寧,自然白衣女子卻是那飄零仙子了。

    飄零仙子已換成女子裝束,峨眉淡掃益發顯得嬌美高貴,只是滿眼的憂怨像和淚水像是永遠悲愁不完。

    “飄零仙子……”唐劍寧如此呼喚她,但立刻被飄零仙子打斷,道:“別如此叫我好嗎?”

    劍寧有些疑惑,因為他到現在還不知飄零仙子的姓氏是什麼,而且他也不明白常敗翁與飄零仙子有何關係,他問道:“那麼我怎叫你呢?我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呀!”

    飄零仙子仰起頭,對著這既忠厚又機靈的少年,露出個無比悽惘的笑容,緩緩道:“你必須要知道嗎?”

    劍寧點點頭,他被飄零仙子的悲傷感染,也覺得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酸意,飄零仙子又垂下頭去,讓柔滑的長髮遮去大半個臉,低聲問道:“你有父親嗎?”

    “去世了!”劍寧回答。

    “母親呢?”

    “也去了!”劍寧覺得自己也有了淚水。

    飄零仙子突然苦笑道:“那麼我們真是同病相憐了,我從沒有看過我父親,而現在又不能再見母親,唉!你以後叫我敏珊吧!”

    “敏珊!”劍寧一聲驚呼,驀地唱起:

    睡吧!睡吧!我可愛的小敏珊!

    閉上你美麗明亮的眼睛。

    當夜幕低垂,當晚風吹拂……

    張開那雙可愛的一雙小翅膀。

    追隨著父親,飄向那海角天涯。

    劍寧唱得極盡温柔,飄零仙子被激得熱淚如泉水湧出,嘶啞地喊道:“別唱了!別唱了!”説完嗚嗚地哭起來。

    劍寧好像明白了大半,冷靜地站在一旁靜待她自己克復過來好一會,哭聲漸低,飄零仙子抬起那一雙淚眼,抽搐道:“你……你到底是誰?為何會唱這歌?”

    劍寧露出鼓勵和振奮的笑容,道:“我是摩雲客唐敏的師弟,雁蕩大俠死後弟子唐劍寧,嗟!你看這個!”説時劍寧從懷中摸出那唐震天給他的玉鐲,翠線透明上雕條張牙舞爪的飛龍。

    “你有一隻雕著鳳的,是嗎?”劍寧問道。

    飄零仙子露出驚愕的眼色,卻真的從衣內拿出一隻形狀完全相同的玉鐲,上雕的是隻舞翅翱翔的飛鳳。

    只因兩人這互示信物,才導出一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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