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老者笑嘻嘻地道:
“是我們投緣,所以才有諸般巧合。”
東方野有一種牙癢癢的感覺,冷漠地道:
“老丈是説到山中做買賣而來?”
“不錯呀!”
“什麼買賣?”
“一筆大買賣而來!”
“這麼説,這筆生意不小?”
“當然,還用説嗎?”
東方野心中一動,這分明是指此次“藏龍谷”之會而言了。
但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呢?如果有“張鐵嘴”等人在側,可能認得出他的來歷,萬一他是田慕嵩的黨羽,事情會起變化心念及此,不由警惕之起來,如何能套出對方的意圖呢?
不用説,對方是老奸巨滑之流,難纏難惹,如果他真的敵方一路,那自已早置身對方陰謀之中。
東方野此刻才真正體味到孤掌難鳴之苦,好歹都沒個商量處!
華服老者又道:
“老弟,你此來又是為了什麼?”
東方野立即順風轉了舵,微微一笑道:
“也是做生意!”
“什麼,老弟也是買賣中人?那可就更巧了。”
“小可讀書不成,學劍又不成,只好改行學做買賣。”
“哦!小可願聞?”
“這四字訣便是!穩、準、狠、變,拿得穩,看提準,狠得心,臨機應變,如果把握莊這四字,定能一本萬利,否則必到血本無歸要重起灶翻本,可就難了!”
東方野聽得心驚神搖,這可不是信口開河,其中大有文章,由此益顯這老者的確不簡單,這給東方野極大的啓示,明日之局,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正用得着穩、準、狠、變四字訣,尤其“血本無歸”四個字,更發人深省,此次若失敗,的確,要翻本可真難了。
當下,一拱手道:
“高論,高論,小可佩服!”
華服老者得意地掀髯大笑道,
“老弟聰慧過人,一點便透”
“謬讚了,不過,小可生成的個性,不做蝕本買賣……”
“越發的與老夫投緣了!”
東方野緊迫着道:
“老丈的買賣是在‘藏龍谷’中麼?”
這話問得相當露骨,可以説已迫近事實了。
華服老者哈哈一笑道:
“是談生意的好時候,至此為止吧!”
東萬野心中一冷,對方竟然撇開了主題,當下不死心地道:
“小可正要領教……”
華服老者揚手止住道:
“言多必失,談別的吧!”
這又是名莫測高深的話,東方野大感不安,算時間只有一夜半天,這種老狐精,還是避開他為妙,別真的弄個血本無歸,當下一轉口道:
“小可想告辭乘夜涼趕上一程?”
“別急,老弟的生意老夫知道,早到無益,時間很充裕呢!”
東方野心頭大震,愈聽愈令人覺提可怕,看樣子對方真的已知道自己底細,該如何應付呢?
動手?恐怕只有把反事情弄砸。
遠離?這是上策。
待到明日午正再現身,對方如果居心叵測,也難旋展陰謀,心念之中,起身道:
“小可一定得先告辭!”
“另有急事麼?”
“嗯!是的!”
“生意是急不來的,否則便犯了四字訣的‘穩’字……”
“小可省得!”
“一定要走?”
“非走不可!”
東方野彈身便走。
“老弟,你的馬?”
東方野裝着未聞,電奔而去,一路上,把身法展到了十二成,一口氣奔行了三十里,才在一處峯頭停下身來,靈機一轉,不由失笑,放着“易形”之術不用,去爭什麼勁,再改容貌,對方便認不出了。
當下,立即再施“易形”奇術,改變成一個黧黑粗獷的中年人。
他揀了個避風處所過夜。
第二天日出登程,緩行慢走,巳時左右,到了“藏龍谷”口,只見谷外人喊馬嘶,每一個都顯得那麼緊張,匆匆進谷,那些步行的,連停都不停,便直奔穀道。
此次唯一不同的,是沒了“過三關”的規矩,來人不必憑功力入谷。
東方野在谷外林邊停住身形,希望能與“張鐵嘴”一方的人打個照面,同時也想了解一些情況。
驀地,一個他極不願聽到的聲音道:
“老弟嗎?才到嗎?來,先解喂喝,否則會影響生意!”
東方野心頭劇震,轉頭望去,華服老者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向自己招手。這真不可思議,自己已經改了形貌,對方仍一眼認出自己,真是眶夷所思。
當下一橫心,走了過去,忽地想到自己衣着仍舊,對方可能憑此冒叫的,且試他一試,到了老者身前,尚未開口,老者已一伸大姆指道:
“老弟深得四字訣的竊門,這是‘變’啊!”
東方野至此,再無話説了,對這老者,打從內心發出寒顫,今天,難道要真的栽在他手裏?
那叫小蘭的僕人,取出了肉脯乾糧,倒了一碗水,擺在石上,道:
“公子請用!”
東方野此刻的感受,筆墨無法形容,自己成了傀儡,任人擺佈,事已至此,只好橫定了心,道了聲:“打擾!”坐下大嚼。
食畢,距午正只有半個時辰了,谷外已沒半個人影。
華服老者面色嚴肅地道:
“時辰將到,這筆買賣給你了,記住,不能賠本!”
東方野悚然而震,栗聲道:
“閣下到底是誰?”
“交易成了你就知道,去吧!”
東方野懷着滿腹狐疑,向老者拱手,轉身入谷。
一步,一步,似要踏碎腳下的穀道。
穿過狹長的穀道,頓覺喧聲震耳,只見潭邊萬頭攢動,各色人物俱齊。
石坪早靜蕩蕩地,不見人影。
東方野抬頭遙望“血榜”,東方遠三個字映入眼簾,登時熱血沸騰起來,再看到田慕嵩三個字,仇焰與恨火,頓如浪濤澎湃。
他不意識地按了按“蟠龍劍”豪雄之氣,衝胸而起。
靠潭右的僻角,停放着人見人怕的“魔轎”,人羣雖然擁擠,但“魔轎”周圍三丈之內,沒有人敢立足。
東方野繞潭邊一週,發現師叔宇文一雄師徒,竟也到場,“血手書生”緊挨在最前端潭邊,“秘魔門”的人,到達得最多。
他沒向任何人打招呼,排眾站到通向石坪的邊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每一個人的心絃,隨着時辰的迫近而拉緊。
東方野竭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凝神而待。
午時正!這最後一刻會不會變生意外,尚難遇料。
“當!當!當!”三棒鑼響,全場聲浪,驟然止息,一下了靜得有點怕人。
那老者步到石坪中央靠外緣的地方,作了個羅圈揖,以震人耳鼓的聲音道:
“老夫‘無雙堡’總管嶽岱,奉沿海堡主之命,宣佈盛會開始。”
頓了一頓之後,接着又道:“此次挑戰者是‘青衣修羅東方野’,現在請挑戰者上場!”
宣佈完畢,不見任何人應。
場中又起了嗡嗡的議論聲。
場上的人左顧右盼,希望能發現挑戰者。
在緊張與焦灼中,盞茶工夫過去,絲毫動靜也沒有。
有的人開始推測:
“是否像上次一樣有始無終?”
“青衣修羅”臨陣退縮……
“無雙堡”總管“鐵羅漢嶽岱”再次宣佈道:
“照往例,過了午時三刻,挑戰者不露面,應戰者便蟬聯!”
場內喧聲大作,議論紛紜。
突地,人羣中一個黃如鐘的聲音道:
“應戰者須出場!”
此言一出,附和之聲如雷。
“鐵羅漢嶽岱”雙手高舉,大聲道:
“請各位武林同道稍安毋燥!”
一個錦袍老者,-縱身上了石坪,朝中央一站,抱拳道:
“田慕嵩向各位朋友請安!”
場內起了一陣歡呼,但卻夾雜着噓聲。
“鐵羅漢嶽岱”退到坪角。
又一條人影,飛身上坪,赫然是一個華服老者。
場內喧聲再起!
“這就是‘青衣修羅’?”
“不像。”
田慕嵩一側身,道:
“朋友意欲何為?”
華服老者大聲道:
“區區代表挑戰的一方説話!”
田慕嵩面色一變,道:
“朋友何方高人?”華服老者移步坪邊,正對中央羣雄。
東方野在暗中駭異無比,這神秘老者竟然自稱代表自己……
華服老者雙手抱拳,洪聲道:
“區區‘虛無客石中利’,代表挑戰者‘青衣修羅’東方野作證人。”
場內驚呼之聲四起,這化身無數,神鬼莫測的人物,竟然現了身,田慕嵩臉色大變,在計算中,“虛無客”已被“神童佟禹”打死,由於沒有人見過此老的真面目,真假無從判別。東方野暗自想,應早該想到是他的,但眼前也未見得便是他的本來面目。
“虛無客石中利”再次揚手道:
“此次挑戰者,便是上一屆第一高手東方遠的遺孤。”
場內頓呼之聲雷動。
田慕嵩面上起了抽搐,但他力持鎮定,沉聲道:
“朋友代表的人,何以不見現身?”
“虛無客石中利”哈哈一笑道:
“快了,他決不會棄權!”
説完,退至旁側。
“鐵羅漢嶽岱”大聲高叫道:
“尚存半刻,挑戰者不現身以棄權論。”
話甫落,只見一條人衝空而起,凌虛一折,如玄鶴般飄落石坪之上,赫然是一個二十左右的俊美書生。
“青衣修羅!”
“好俊的人才!”
“啊!”
田慕嵩連退三步,他再也無法矜持了,老臉陣陣抽搐,當天下英雄之面,欲罷而不能,事實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縱有通天詭計,也無從施展了。
東方野面罩嚴霜,星目中殺機似已凝聚成了形,朝三方一拱手,朗聲道:
“在下東方野,上屆第一高手東方遠之後,蒙各位武林先賞光,深表感激,先父受不悄之徒陰謀暗算,一招落敗,飲恨九泉,先母含怨而歿、上次挑戰者‘美髯公伍伯昀’,與先父命運相同……”
田慕嵩栗喝道:
“東方野,你別淆亂視聽,公道自在人心。”
東方野咬牙切齒地道:
“田慕嵩,你為了名留‘血榜’,不擇手段,以骨肉至親‘玉觀音田慕蘭’為鉺,誘使嶺南敗類‘乾坤真人’為幫兇,殘害同道,使中原武林蒙羞……”説完,又轉向羣雄道:“血榜為禍之烈,各位先輩有目共睹,末學東方野今日幸勝,必毀此榜,以杜後患,如敗,此潭便是有眠之地。”
一番話説得激昂慷慨,惟因感動過份,而有些辭不達意但相當感人。
場內譁聲雷動。
田慕嵩霍地拔出長劍,厲聲道:
“東方野,別失了身份,莫須有之詞,本座不悄於辯駁。”
東方野轉身相對,俊目充滿着殺氣,使田慕嵩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鐵羅漢嶽岱”在一旁,早已面無人色了。
東方野綏綏抽出“蟠龍劍”一道寒光,映着日光衝空而起。
田慕嵩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咬牙不語,偽君子的面目,全被揭破,那個獰態,似一頭擇人而唾噬的猛獸。
東方野一字一名地道:
“田大堡主,先父一招落敗,今天你閣下嚐嚐滋味!”
田慕嵩臉孔扭曲得變發形,語不成聲地道:
“東方野,劍下……見真章,不必逞口舌之快!”
“請!”
“請!”
雙方揚劍對待,遠望如兩尊石像。
空氣緊張得令人鼻息皆窒,全場靜得落針可聞。
一般看來雙方都無懈可擊,均屬曠世高手。
東方野功力運聚了十二成,幾年來的含垢忍辱,苦心孤詣,全在這一擊了。
“宇宙洪荒!宇宙洪荒!”
他心裏盤旋着這一記奇招絕式,出道以來,他尚未全力施展過。
時間似已停滯在某一點上,場內不少在拭汗,所有的目光全直了。即將要出現的場面,令人無法想像。
一種被壓抑的瘋狂,使人心胸欲炸。
這種場面,堪稱空前。
“呀!”
一聲暴喝,裂空而起,不知是誰先出手,但見一道光環,耀目生花,金鐵交鳴聲中,乍起倏來,接着是一聲長長的悶哼。
場面靜止了,雙方依然對待,只是劍勢變了形。
誰勝!
誰負?
“砰!”田慕嵩栽了下去。
一個照面,僅只一個照面,十多年前的歷史重演。
這是驚天地而泣鬼神的一劍!
驚呼叫囂之聲,如迅雷驟發,震動了整個“藏龍谷”。
東方野徐徐收劍加鞘,突地一俯身,抓住田慕嵩的腿。
數十條人影,躍上了石坪。全場登時大亂,有如鼎沸。
東方野雙目赤紅,似要噴出血來,狂聲大叫道:
“田慕嵩,我要活裂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