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來不及躲避,南宮無垢捂住咽喉,在毒藥的作用下踉蹌倒下——但是在倒下前,他拼命側身一拉,將剛逃離的殷流硃一把抓了回來,右手的短劍同時往裏一抹,便割斷了她的頸部血脈!
“跟我一起去罷!”他大笑,緊緊抓着她的手,幾乎握碎了她的骨頭,“可憐的……這樣的世道,你還能如何活下去?跟我一起去罷!”
然而毒液順着喉頭迅速上升,他笑到一半便倒了下去。
“流硃!”阿靖一擊成功,卻不料仍是慢了半步。她從隱身處掠出,急急落地扶起殷流硃,看見她頸部血液急湧,伸手一探,心下登時冰冷——已然是無救。
“你、你是用……金步搖,殺了他的……嗎?”流硃想回頭看,但是已經沒有力氣,掙扎着,看着阿靖,低聲問。
由於血脈和氣管同時被一劍割破,她的聲音裏帶着呼呼的血泡聲,顯得詭異和模糊。
“是。”阿靖點點頭,看着已然毒發倒斃的南宮無垢,眼神微微一黯。
“他死了麼?”流硃眉頭舒了舒,臉上露出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的表情,拉住了阿靖的手,斷斷續續的輕聲道:“那、那好……我、我鑄的劍……終究沒有白白的……白白的……”
她輕聲重複着,聲音慢慢淹沒在血泊中。
意識漸漸遠離,而四周的廝殺還在繼續。在聽雪樓嚴密的戒備下,南宮家族人馬頓時成為困獸,血如煙火一樣飛濺在空氣裏,到處是慘叫和廝殺聲。
——宛如六年前龍泉殷家被滅門的那一刻。
阿靖對於身外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是靜靜的陪着走向死亡的流硃。那個垂死的女子發出了含糊的聲音,痙攣地抓緊了她的手:“釵子……釵子……”
阿靖走過去,從那個死去的新郎喉頭拔下金步搖,暗黑色的血液順着釵子湧出。
不想去看那一張死灰色的臉,正待走開,卻瞥見了死人的手探在懷中,似乎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什麼——她伸手取出,臉色忽然變了。
“流硃,你看,你看——”阿靖用力將陷入昏迷的流硃搖醒,將從那個人懷裏拿到的東西放在她眼前,“你看這個!”
一綹青絲……顯然是女子的髮絲,雖然由於年代的久遠而微微發黃,但是卻仍然被編得細緻靈巧,柔光水滑。盡端處繫着一個金色的小鈴鐺,鈴鐺在腥風血雨中微微的搖晃,發出純澈無比的聲音,宛如昔年花樹下那個孩子的眼睛。
阿靖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震動:原來,竟是如此?
難怪當年,樓裏本讓他挑一個殷家男丁放走,他卻開脱了一個女娃;
難怪他説,六年後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原來,當年棋盤上的另一顆棋子,亦是這般的將那一顆收藏在心底裏。
流硃的眼睛緩緩睜開,看了一眼,眼裏的神光最後亮了一下,隨即又輕輕閉上了。
阿靖沒有再説什麼,理了理她散亂的秀髮,將金步搖插回她的髮間,最後輕輕抬手,擦去了她眼角凝結的一滴淚水。
如果沒有江湖,如果沒有各方勢力的糾葛,沒有種種你死我活的恩怨,六年前花樹下相遇的一對少年男女、應該會有一個旖旎的開端和同樣美麗的結局罷?他們相遇在那樣明媚的江南春季,應該手牽着手一起奔跑,穿過那些拂堤楊柳和燦爛桃花,金色的鈴鐺在女孩兒的鬢邊清脆的響着,煙雨濛濛,草長鶯飛。
然而故事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這個江湖寂寞如雪,所有的少年在出生時便已蒼老。
耳邊的廝殺聲漸漸微弱,只餘下小股的南公世家人馬還在拼死血戰。她微微嘆了口氣:這些人也真傻啊……明知跟着南宮無垢來聽雪樓總樓多半是有死無生,也就這樣跟着少主赴死。
今日之後,江南武林的局面又要重新調整了吧?不知道樓主又會扶哪一個聽話的傀儡上位?有些茫然地想着,感覺到身後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阿靖默默地站起身來,回頭。
初夏的濃蔭裏,白樓寂寂。
那個白衣的男子靠在軟榻上,遙遙凝視着她,眼神陰鬱而又哀傷。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心,翻手為雲覆手雨——這樣的狠厲、絕決,不容許絲毫的反抗。凡是擋在他路上的人,都被踩為齏粉。自己當初追隨這個人,不正是因為他那樣無與倫比的強悍和控制一切的手腕麼?
然而,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的哀傷?
“又是四月了……咳咳,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啊。”高樓上那個白衣已然消失了,他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身後,望着滿地屍體,卻驀地開口低吟,帶着一種若無其事的悠然,“聽説城東洛河畔的牡丹開得很好,改日,我們去看看吧。”
不等她拒絕,他的手指微微抬了抬,劃了一個圈,將地下兩具屍體圈了進去:“等下叫人把他們兩人合葬在洛河畔吧。咳咳……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啊。”
聽雪樓主微微咳嗽着,嘴角浮出一種無視生死的笑謔,然而他的眼神卻截然相反——
如此的哀傷和無奈,就像一個過早老去的孩子。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年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完】
20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