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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所謂洞房花燭夜(4)

    似木雕泥塑,一動不動。

    就算老天塌下來,眼皮也不會再眨一下。

    他的懷裏,的確抱着一個人。

    這個人,頭梳如意飛鳳髻,額垂珍珠細璉,一身紅衣,上繡龍鳳呈祥。

    這、這、這分明是個新娘子。

    然而,她卻長着一張唐從容的臉!

    唐且芳像是見了鬼,“你是綿年公主?你會易容?誰教你的?誰教你的?誰讓你易容成這個樣子?”她嘆息,“我就知道,你會嚇成這樣子。”

    “你到底是誰?”唐且芳眼睛兀自睜得老大,“你見過他?你怎麼知道他的聲音?”他快要發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新娘子將左手送到他面前。

    冰晶一般美麗的手,從手腕到虎口刺了一枝荷花,嫣紅欲滴。

    “這個你該認得吧?”

    “你居然也有母蛇血?”驀然他驚覺過來,“唐從容!是你!你來捉弄我是嗎?你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的樣子,天,你怎麼會把自己扮成女人?!你怕我老得不夠快嗎?快換掉快換掉!”説着便去扯他的衣服。新娘子格開他的手,兩人指掌間換了幾招,都是唐門武功,唐且芳已經可以確定這人必是唐從容無疑,但是,唐從容怎麼可能把自己打扮成女人啊!他出手快極了,她一時沒能躲開,腰帶被被他扣在手上,一隻手攬過來——然而就在這時,他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

    手臂碰到她胸前,異常的柔軟。

    只有女人才能有的柔軟。

    唐且芳呆了呆,“你的易容術,什麼時候這麼高明瞭?”扮女人從裏到外都這麼像。

    她嘆息一聲:“我本來就是女人。”

    “你明明是唐從容!”

    “唐從容是女人。”她面容温婉,眼中有一絲無奈,“這就是我急着接掌唐門,又急着找下一任家主的原因,好年華能有幾年?我想做回女人,做回自己。”

    唐且芳只覺得滿腦子都是漿糊,粘在一起,分不清攪不開。依稀想到那次去娑定城找央落雪,他在馬車上低低説的這麼一句“好年華能有幾年?”

    那時便知他瞞了自己一些事,但,但,但,但,怎麼可能是這件事?

    “到底在開什麼玩笑?”唐且芳叫道,“你是男是女,難道我還不知道嗎?!我們在一起十五年,現在突然告訴你是女人?唐從容,你在整我,你還在報復去年我扔下你——”

    唐從容一咬牙,拉了他就往卧房走,這眼神叫唐且芳隱隱覺得不妥,又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嗎,到了牀前,唐從容把唐且芳往牀上一推,隨即壓上去。

    唐且芳大驚,“你想幹什麼?”

    “洞房花燭夜,你説我想幹什麼?”

    唐從容把滿頭的珠翠甩在地上,一頭長髮披散,襯着面頰如玉,這樣的唐從容才是唐且芳熟悉的唐從容,唐且芳心裏微微安定,正要説什麼,唐從容忽然低下頭來。

    吻住他。

    那一剎仿似天崩地裂,什麼都顧不得了,唐且芳的手扣住她的腦勺,將她壓得與自己更緊些。

    良久良久,唐從容才喘息着抬起頭來,“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你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唐且芳也喘得厲害,忽然一翻身,將唐從容壓在身下,聲音已經繃緊:“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不打算放過了!從容,如果這是你的惡作劇,後果你要承擔。”説完,他的頭低下來。

    帳幔滑下來。

    紅燭融融,一室春光無限。

    待安靜下來時,紅燭已經燃盡。

    黑暗中唐且芳的聲音有點沙啞:“你居然真的是女人。”忽然一下緊緊吻住她,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才鬆口,黑暗中兩隻眼睛精亮,“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

    “看來不給你點苦頭你不知道我的厲害……”他的聲音低低地帶着威脅,唐從容連忙擋住他的手,“我開始當你是祖叔爺,後來當你是朋友……無論我是男是女,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交情吧?”

    “可是明知道我對你不單單是朋友!”

    “那是後來的事。”

    “那是一年前的事!”唐且芳咬牙切齒,“你是故意瞞我!”

    唐從容微微一笑,“不錯。”

    唐且芳毫不客氣地撲上去,唐從容一根手指抵在他胸膛,“當時是你自己下的藥,我就是想説也説不出來。”

    “那麼之後呢?你知道我是唐昆沙之後呢?”想想就要氣結,唐且芳一口咬在她肩上,“你在報復我那夜離開。”

    “不錯。”唐從容撫着肩承認,“你曾經説過每天熬粥給我,你曾經説過再不會讓我一個人,但是,那夜你就那樣走人。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會那麼簡單就原諒你。”不過每次他熬好粥端到她面前,然後又一人靜靜坐一旁的時候,她真的有許多次忍不住想説出口啊。

    “你——”唐且芳一時語塞,明明是自己受冤啊,被矇在鼓裏這麼多年,為何説起來反而是自己負情寡義?他瞪着她,“如果你一早告訴我,我需要離你而去嗎?我需要把自己折騰得半人半鬼嗎?你知不知道,我險些為你瘋了!”

    “……知道。”唐從容的聲音低下來,額頭抵在他胸前,“所以我成了‘綿年公主’。”

    這短短一句,卻似水一樣浸透唐且芳的心。

    是的,她在他懷裏,在她面前,她成了他的妻子,她把自己交給了他。有了這樣的一刻,之前所有的苦痛糾纏都變得不再重要。

    他忽然吐出一口氣,輕輕擁住她。

    她低聲道:“我母親自生了我之後,便再不能生育。你也知道家主無後便要另尋傳人,但歷代以來,唯有血脈相傳才能保得地位太平,不然家主年老之時很容易被未來家主奪權,所以從小將我當男孩養。我自知不能擺脱這樣的命運,所以才提前練花漫雨針,希望能夠早些掌控唐門,然後找到下一任家主,再借助九王爺的力量,給我換一個身份。”

    唐且芳忽然明白,“你十歲時離家出走,是不是因為受不了肩上的膽子?”

    “可惜沒走成。”

    “是我把你找回來的。”

    唐從容一笑,“當年也是我把你留下的,扯平。”

    “你十三歲鬧宗祠,也是因為這個?”

    “那時很任性,受不了時,想發泄。”

    唐且芳將下巴擱在她頭髮上,心底有深深的憐惜,“我都不知道……我把你當成一個男孩子,從來沒有安慰過你。”

    “但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唐從容輕輕在他脖子上吻了一記,“且芳,多謝。”

    她的親密惹得他動心,低下頭來吻她,漸漸情熱,唐從容抵住他的胸膛,“不要……”

    他“哧”地一笑,“今天就放過你。”忽然雙眼一睜,“你那時那樣想殺崆峒派的人,是不是因為他們看到了你?”

    “那時我的裏衣被劃破了,束衣也被劃破……”説起當時還是有些無奈,“這個秘密,在我掌控唐門之前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我不得不下殺手。”

    唐且芳明白了,“難怪你不讓我靠近,難怪你一直用雲羅障擋在身前,難怪衣服都要我遠遠扔過去,我當時還以為你那樣怨我……嘖嘖,你可知我為你生了多少根白髮呀!”

    “你又要操心我的安危,又要操心我的婚事,的確要早老幾年。”

    “你還有臉説?百里無雙怎麼辦?”

    “她已回娑定城。”

    “難道她已知道你是女人?”

    “不知道。”

    “那她——”

    “她喜歡的人是央落雪。你忘了在成婚之前我去過一次娑定城,若是真會誤了她的終身,我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我以為你只是去看看未婚妻……沒想到啊,你小子,心機埋得這樣深……”説完失笑,“切,叫了十幾年的小子,改不過來了。”

    “那也不必改。”唐從容已有睏意,聲音低下來,“這二十多年,我天天盼着能有一天做回女人,在宮裏那兩個月,總算領略到了做女人的滋味,才知道女人也不是好做的……”

    “那你到底想做男人還是女人?”

    “我正在想呢,我要當‘唐從容’還是當‘綿年公主’?”

    “你要當回唐門家主?”唐且芳臉色悲慘,“那朝廷不是要再派一個‘綿年公主’給我?”

    “可是,只做綿年公主,人生未免太無趣……”睏意湧上來,而他的胸膛這樣温暖,唐從容悠悠沉入夢鄉。

    唐且芳卻了無睡意,一直望着窗外由漆黑變得青白,最後一縷光明透進來。

    天亮了。

    這樣的辰光他見過不止一次,然而沒有一次,有此刻這樣平安喜樂。

    那縷陽光彷彿直接照進心裏。

    這會是一場夢吧?

    像小時候聽過的鬼怪故事一樣,美麗的女子來找書生,度過良宵,天亮離去。

    這個人,會在天亮的一刻消失在眼前嗎?

    他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心裏其實明白這樣的擔心多麼無稽,卻又忍不住擔心。

    還好,她在。一直在。

    她在。

    長睡未醒。睫毛長長如蝶翅,唇色淡紅,脖頸還留着昨夜歡愛的痕跡。

    他輕輕將她擁在懷裏。

    這樣一動,唐從容醒過來,臉正對着他的胸膛,肌膚緊緻,額頭貼在上面,感覺得到温熱。

    “醒了?”

    “嗯。”

    “從容,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把你的秘密告訴唐玉常他們,這樣,你又是唐從容,又是綿年。”

    唐從容失笑,“你猜我説了之後,他們會怎樣?”

    呆若木雞。

    不用懷疑。

    完全可以參照唐且芳當時的反應,而且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唐從容突然成了女人,唐且芳求之不得,但對唐門眾長老,可是滅絕性的災難啊。

    “那幾位叔伯受得了嗎?”

    “這有什麼受得了受不了?”唐且芳道,“這麼多年他們看着你長大,看着你接掌唐門,除了是個女人,你哪點不夠資格?”

    “就是因為是女人啊。”

    “別忘了你早已下令讓唐門女子學藝,而且青城派未來的掌門也是女人呢!唐玉常不止一次跟我誇過月深紅了!”

    唐從容不由心動,但又想到,“不,不,那樣的話天香的秘密也守不住了。若我是唐從容,絕不能嫁祖叔爺。”

    唐且芳一笑,紅唇似血,眼角眉梢,有異樣風韻,“你又忘了嗎?你已下令各房領主不再世襲,有能者皆可得之。而我,雖然不是唐門血脈,卻是唐門的上門女婿,也是唐門中人,仍然有資格坐在司藥房領主的位置上。更何況,你有花漫雨針,我有天香,再加上當今皇帝是你甥婿,從容,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我們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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