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塵埃落定
艾爾鐵諾歷四二二年七月艾爾鐵諾中都
打開城門,讓鬼夷人進到城裏來,這個命令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然而,當公瑾揚手指向城外,那頭流得滿地污血的巨獸,仰頭對月咆哮,正朝着中都城筆直衝過來,目睹這幕景象的士兵哪個不腿軟?
這些鬼夷人身上有退敵妙策,快開城門!牢不可破的中都城門,就這麼被打開,大批鬼夷難民蜂擁而入。當鬼夷人全都入城後,公瑾立即下令關閉城門,跟着讓城內的白鹿洞術士團出動,在他的指揮下開啓中都城結界陣。如果城牆結界防禦不住,就只有把所有人都撤進皇城,那裏的結界比外部更強十倍,還有嘆息之門的守護,更能確保人們的安全。只不過那樣一來,勢必無法讓所有人都撤入城內。
士兵們突然騷動起來,有一道灰影如公瑾之前那樣,快馬來到關閉的城門前,棄馬飛起,甩出勾索,一下子就上了城頭。公瑾方凜於來人武功之高,灰影一閃,已經站到公瑾面前,赫然便是忽必烈。
你們不是
我們的屬下都撤走了,現在開始的事,不關白字世家與麥第奇家的立場,單純是我們的個人行為。忽必烈揚臂指向那頭巨獸,姿態説不出的霸氣凜然,揚聲道,這頭萬物元氣獸,據説是九州大戰時期,魔族嘗試研發而未能完成的生物兵器,資料由白鹿洞保管,至於弱點何在,白拉先生正在研究尋找,他説他會盡量設法拖慢萬物元氣獸的行動。
公瑾心中一陣激動,方要説話,忽必烈已經低聲説道:如果城門守不住,有必要進入內城,曹家那昏君未必答應,到時候我助你殺散官兵。
為什麼你和白拉先生會留下來?這裏的人與你們
身為領袖,隔岸觀虎鬥才是上策,但你是小喬的丈夫,小喬是我的妹妹,小喬難得主動請我們協助你一把,我們怎麼可以置身事外?
原來在公瑾離開烏魯木齊的當天,兩封緊急傳書透過青樓聯盟,分別傳到武煉與稷下,告知兩個世家的首腦白鹿洞將有蠢動,並且請他們出手相助,援護公瑾。
原來終究沒能瞞過她,這麼説,她也來了嗎?為着自己的自以為聰明苦笑,公瑾心喜於妻子的聰慧,但當他把目光投向那頭巨碩的萬物元氣獸,眼神頓時也轉為擔憂。不知道小喬她在哪?
公瑾他們的目光,只看得到萬物元氣獸的外圍。但在萬物元氣獸的中心部位,原本是山窟入口的位置,卻是另一種不同的模樣。
洶湧魔氣,強烈地狂湧向四方,一層紫青色的光幕,籠罩住化為血色的水晶祭壇,強大魔氣令周圍血色藤蔓無法靠近,彷彿畏懼紫青光幕中的魔氣般,只能環繞在周遭,如海草般地妖異蠕動。
在那青紫色的光幕中,有一個人影,他的真面目對公瑾而言,出乎意料地熟悉,那便是宿老堂碩果僅存的未來長老,只不過他儘管面上的皺紋還是那麼多,可是眼神中卻不見混濁,反而綻放着一股貪婪、兇殘的紅光。未來長老舉手在水晶祭壇上一拍,投射出外頭的影像。
驅使萬物元氣獸,逐步迫近中都,先把這裏的人類給殺盡,再滅掉白鹿洞,跟着讓萬物元氣獸緩慢東行,污化土地,屠滅生物,摧毀雷因斯?蒂倫,整個人類世界就毀得差不多了。當年九州大戰連胤禛陛下都無法完成的功業,將會在自己的手中完成,自己將是魔族統治人間界的第一功臣,千餘年來潛伏白鹿洞的心血與屈辱,也不枉了。
憑着長老的地位,得知玉龍山的秘密與萬物元氣獸的計劃,自己逐步將計劃實施,再利用暗算之便,趁陸游閉關,將他封印在永恆冰窟內,陷入沉睡,感應不到外界發生的事物。
月賢者被封印,山中老人幾乎不干涉人間界的事務,星賢者行蹤不明,已有數百年不進入艾爾鐵諾,不會突然趕來,天草四郎也不會與魔族為敵,人間界再沒有人能阻撓萬物元氣獸。這件事從頭至尾,自己都是假陸游之名在行動,無論計劃是成是敗,都有陸游去扛這大黑鍋。
再一次凝視立體影像中的情景,感受人類的恐懼與哭泣,未來長老深深吸了一口血腥氣味,品嚐着成功的美好,不自禁地感嘆一聲:能夠為魔族成就如此功業,我血神子縱死亦無憾了。
那麼你就安安心心地去死吧!一聲冷喝從背後傳來,在血神子迴轉過身前,一隻手已經拍在他的腦門上。白皙柔嫩的小手,體積不大,但施加下來的壓力卻重逾崇山,壓得他頭痛欲裂,幾乎爆腦而亡。
多少魔族強人無法做到的成就,居然被你這個連五羅剎都未排上的弱小東西給完成了,該説是天意諷刺,或是白鹿洞活該有此報應呢?嘿,真是可笑,不過本來只會耍幻術和詭計的你,能練到小天位,或許不該再當你是個弱小東西了
一語道破自己的出身,還知道自己畢生憾事,兩千年前未能憑真實本事成為胤禛陛下的五羅剎近衞之一,來人絕對是九州大戰時的舊人,但聲音聽來完全不熟,嬌嫩清脆的嗓音,也決不會是卡達爾與陸游,那到底會是誰?
西納恩從九州大戰時期就對人魔之爭袖手;天草蒔貞不會與魔族作對;陸放翁被你們詭計暗算,人間界的強天位高手五去其三,卡達爾與皇太極呢?你這麼有把握他們不會來壞你大事?還是另外派了好手去攔截他們?
嘿,這件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等到真相揭曉的那天,你就會後悔你們人類自私自利,愚蠢無知,明明有那麼多絕頂高手,卻自相反目,不能合作,被我血神子玩弄在掌上。嘿嘿嘿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氣氛緊繃的當口,一個輕盈窈窕的身影出現在血神子面前:師父,時間緊急,請先問出怎麼關閉天地元氣,停止這頭巨獸行動的方法,不然其他人可能撐不住了。
血神子看到小喬,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訝異之情。他是不曾料到這個人類小女孩兒會出來壞事,而她口中的師父又是什麼人?竭力抬起頭,血神子從小喬瞳孔中的倒影,看見了她口中的師父。尖尖的魔法師帽,深黑色的魔法師袍,一個相貌清秀的可愛女童,隨意伸出右掌,壓在自己的腦門上。就是這麼一個女童制住了自己?人間界有哪名高手是這個模樣的?
對了,雷因斯?蒂倫那個陰謀國家有一個魔法師長老叫梅琳?格林,傳聞中就是一直維持着女童的外形。但身為魔法師,卻又擁有強天位力量,熟悉九州大戰時的舊事,又瞭解魔族人事的內情,這麼超卓不凡的人物,會只是一個憑空冒出的魔法長老?諸般念頭在腦內閃過,隨着過往舊事一幕幕閃過眼前,一個消逝已久的倩麗身影突然清晰起來
老老實實把這頭生物兵器給停住,我放你回魔界,否則
沒有可能!除非天地元氣耗竭,否則這頭萬物元氣獸的設計,根本不可能被停止,不然怎麼能被稱為滅世兵器?嘿嘿,賊賤人,你有本事就動手殺我,能為陛下成就大功,我死已無憾,但是當年玄燁陛下對你施下魔族血咒,你敢與我同歸於盡嗎?
被這挑釁給激怒,梅琳皺起眉頭。狂妄的話語變成了慘叫,血神子的左臂被梅琳一掌粉碎,悠然卻冷酷的聲音緩慢傳來:別忘了,我現在是魔法師,解咒對我來説不算什麼。你已經碎了一條手臂,大可以賭賭看你會不會在四肢盡碎前,把停止方法招供,或是我會不會如你預期的那樣精血逆行,粉身碎骨。
叛國賊,就算你殺了我,這頭萬物元氣獸也啊!慘叫聲中,小喬看着師父梅琳舉掌一揮,輕易把未來長老的右臂也給粉碎,儘管憐憫他所受的苦楚,但眼下情勢千鈞一髮,不這麼做不行,正想開口説話,突然看到一絲詭秘景象。
小喬這輩子從沒看過這樣的奇異畫面。沒有一絲殺氣,也沒有一分預兆,梅琳背後的血色藤蔓突然有了變化,像是被一股莫可匹敵的高熱焚燒,迅速萎縮、融化,跟着一團太陽似的強烈光焰升起,金亮奪目,將周圍一切化作十方火海,朝這邊暴卷吞噬過來。
敵人武功太高,埋伏得太好,當梅琳有所驚覺,抬頭看見小喬眼中的熾盛火光,時間已經太遲,只是縱然她已認出這套武學,認出了來人身份,卻仍不敢相信這人會偷襲自己。
恍若八顆太陽一起升起的熾盛光焰,與莫可匹敵的力量一起襲來,精純的乾陽大日神功,在梅琳放開血神子、回身出手的剎那,擊破她的護身真氣,震碎肋骨,讓她噴出了九州大戰後的第一口鮮血。
皇太極,你投靠魔族唔!渾然不知道日賢者早已為魔化病變所苦,梅琳乍見故人,只以為是皇太極出手偷襲,心神激盪下,力量更是難以集中。
若是平手相搏,這一記烈焰刀威力雖強,卻也傷不到梅琳,但事出突然,她來不及改變骨骼外形,解封力量,又不能以魔法瞬間移動躲避,讓身後的小喬被烈焰刀威力波及,只好以小天位力量與絕頂天心意識硬拼,一接之下,登時重傷,在八陽烈焰刀的無雙威力下,護身真氣全面崩潰,整個人被吞捲進熊熊血焰當中。
梅琳重創,被烈焰刀的光焰給吞噬,損失雙臂卻保住性命的血神子,發出了狂喜的大笑,但他的喜悦甚至沒能維持到下一秒,吞噬梅琳後的烈焰刀餘勢未衰,長驅直入地向他斬來,當那無比高熱吞噬身上的每寸血肉時,他發出了淒厲的號叫:多爾袞!你殺人滅話沒有説完,整個人就被徹底焚化成灰。
整件事情的過程似緩實疾,當烈焰刀吞噬梅琳、焚殺血神子之後,威力便告鋭減,但即使只剩下一陽的威力,那焚燒到小喬面前的血焰,仍非一個只有地界修為的凡人能夠抵擋。小喬的衣裙起火,眼瞳中也由於那奪命光焰的迫近,閃過對死亡的恐懼。就在她整顆心為之緊緊糾結的一刻,一聲響亮的怒吼由火焰深處發出,面前的熊熊血焰也於瞬間倒卷吞回。
皇太極,別對我徒弟動手!和我一起走吧!是師父的聲音。還來不及解封力量的梅琳,幾乎豁盡全力,才在烈焰刀的威力下倖存,再看到小喬遇險,她根本管不了萬物元氣獸的問題,第一時間先處理眼前的強敵。
而在這一聲嬌叱之後,面前的血焰、光影消逝無蹤,化作一道漆黑光柱,直射向閃閃夜空,在深沉的天幕中消失形跡。剛才的驚險畫面,一下子化為冷清,如夢似幻,如果不是因為肌膚上的些許燙傷,小喬真不敢相信那些真的發生過。直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整個清醒過來,知道師父是因為怕自己受到傷害,所以用瞬間移動,將強敵帶走。
血神子已經化為飛灰,萬物元氣獸的機密宣告隱沒,眼看着這頭巨獸一步一腳印地邁向中都,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對了,還有一個方法心裏徬徨,小喬望向手腕上的金屬環,那是三神器之一的自由魔環,當年取自礦坑的秘寶,自從她與公瑾成婚歸隱,這個魔環就淪為單純的裝飾品,不過現在似乎不同了。
當中都城周遭正處於一片地獄景象時,距離中都數千裏之遙的大雪山,一個被埋在公文堆中的老人,正煩躁地轉着手上的毛筆,就在他感應到中都的動亂爆發,心裏煩躁情緒到達頂峯時,一絲異樣悸動直傳他腦海,是來自某個方向的心語通訊,久久不曾有過的感應,而發出通訊的一方更是令他大為錯愕。
放翁臭賊?你在這時候找我做什麼?
西納恩,我這邊遇到了一點麻煩事,請你助我一臂之力,以天心意識集中思感。
你堂堂月賢者也會求人?我以為你自大到永遠不向人低頭了。
若是我還有一日一夜的餘裕時間,那我確實不必向你這教育狂求助,便能自行解封破關,但眼下情勢危急,我必須要藉助你的力量,提早破開封印,去幫助我的弟子們。
好,我幫你。
閉目、聚精、會神,山中老人運轉着天心意識,使用着極高難度的天心技巧,隔着千里遙距,與陸游聯手,結合兩大神劍的力量去破解邪惡封印。這本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空間與距離卻成了最大難題,儘管這已經讓陸游壓力頓輕,連續破解十幾個技術難關,能夠在短時間之內破解封印出關,然而,時間卻正是人們現在最欠缺的東西。
血神子被殺、多爾袞與梅琳被傳送離開,這些變化快速發生,卻影響不了萬物元氣獸的步伐,讓它一步步跺地撼山來到了中都城壁前。
中都城有着相當強悍的防禦結界,當白鹿洞的道士們組成陣形,開啓防禦結界時,就算城外有千軍萬馬一起發動攻擊,也能夠作一定時間的絕對防禦,阻絕各種物理攻擊。然而,這次來襲的,卻是一頭殺傷力猶勝萬馬千軍、同樣是以天地元氣為能量的龐大巨獸。當這頭元氣巨獸與城壁外圍的金光屏障相撞,無數血色藤蔓頓時枯萎,似是代表邪力難敵正氣,巨獸也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聲。
但跟着的情形卻讓人們整個悲觀下去。當巨獸迅速適應了金光屏障的神聖力量,這個邪異的生命體赫然產生進化,大量血色藤蔓由它身上迅速湧出,像是千萬觸手般地貼黏在金光屏障上,跟着就好似之前吸食生物血肉那樣,迅速吸收起金光屏障內所藴含的能源。
公瑾又驚又怒,萬萬想不到這頭元氣巨獸還有這等能耐,它並不只是單純的蠻力東西,這下子自己更沒有把握能護得眾人安全了。幸好,白軍皇的奮力作戰,給了眾人一絲期望。由於白軍皇刻意選擇視線死角作戰,公瑾和忽必烈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從那隱約感覺到的沛然氣浪,兩人才不約而同有個駭人的想法白字世家的當家主,已經有所突破,由地界進入天位了!
但小天位的力量,相較於萬物元氣獸來説卻並不足夠。白軍皇的奮力作戰,毫無保留揮出的核融拳,如急風驟雨般重創着巨獸的每一處身軀,無數的血色藤蔓被打得稀爛,卻又在永不竭盡的天地元氣支援下,迅速繁殖生長,重新遮掩住被創傷的部位。
白軍皇的奮戰,刺激了萬物元氣獸的第二波進化。一個似獅似虎的頭部成形,並且由那巨口噴出了燒亮半邊天空的熾盛火焰,本來仍嘗試攻擊的白軍皇,一下子就被火焰吞沒無蹤。第二波進化的不只是攻擊力量。血色藤蔓釋放出點點紫綠光芒,在空中幻化為萬盞鬼火,每一盞鬼火都有着奇異的魔力,讓凝視它們的人神馳目眩,三魂七魄離體而出,緩緩飄向天空,逐漸被萬物元氣獸所吸食。
公瑾目睹着這一切,這頭迅速茁壯的元氣巨獸,已是一個不可能被打敗的無敵象徵,自己做什麼都無能為力。這一次到底是師父贏了,他再次成功操控了千萬人的生死,自己仍無力反抗於他,只不過自己始終不瞭解,做出這些事的師父究竟得到了什麼?
不要氣餒啊,公瑾,直到你認為自己真的失敗了為止,我們都還沒有輸。相較於公瑾,同樣是地界凡人的忽必烈似乎仍有鬥志,但他扛在肩頭的那個白色巨型圓錐,卻讓公瑾看不出名堂。
這是我手下剛送來的,白拉先生出戰前留下的最後武器,聽説是用什麼核元素推動的混沌火弩。誰知道,太古魔道盡是些難懂的東西。忽必烈聳聳肩,豪爽大笑,只要這東西能夠殺敵,那就足夠了。這東西的爆炸威力,聽説可以凌駕小天位一擊,如果能夠近身炸在白拉先生打出的傷口上,你猜有沒有可能讓那醜陋東西粉身碎骨?
公瑾也覺得這計策有可行性,甚至可説是當前最具實用性的戰術,只是,他也無法忽略掉忽必烈面上那抹視死如歸的笑意。
怕什麼?哪有長生不死的人?覆巢之下無完卵,難道我龜縮在這城裏,就一定能夠長命百歲嗎?忽必烈滿不在乎地大笑着,抱起混沌火弩,站上城頭,尋找着適當的飛躍落腳地點。
能夠凌駕小天位一擊的爆破力,雖然有可能重創元氣巨獸,但對於只有地界力量護體的凡人,卻肯定是必死無疑。問題是,除了自己與公瑾,剩下人的武功,根本沒可能支撐到接近目標位置,不,或許更糟,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剛一降落就被那血色藤蔓給纏卷吞噬,根本沒機會接近最佳的爆破目標,所以計算落腳處格外重要。
確實是妙計。不過,應該成為天下霸主的人,沒有必要事事身先士卒,你這頭獸人還是閃一邊去吧!冷不防地一句冰冷話語,忽必烈右半身忽地一麻,已經中了來自背後的暗算,被人奪走了混沌火弩,跟着就是白影一閃,出手暗算的那人已經跳了出去。
當忽必烈衝開穴道,站起身來,他看到公瑾已經躍離城頭,抱着混沌火弩,朝那元氣巨獸的身上衝過去,可是才一降落,密集吞捲過來的血色藤蔓將人纏住,轉眼間就讓公瑾的身影隱沒在重重藤蔓間。
公瑾,你這條蠢狗!忽必烈重重一拳擊在城頭,心頭充滿激憤之情,更不知道即使今日有幸逃生,又如何去面對小喬
正當他躊躇遲疑,不知道該怎麼行動時,一個無聲的波動傳透過來,跟着所有人都看到,在漫空紫綠色閃耀鬼火中,一個漆黑如墨的詭異光球,緩慢由萬物元氣獸身上飄飛出來。
那是小喬?隱約認出了光球中那明滅不定的身影,忽必烈為着這幕景象而感到吃驚,從那個黑色光球飄飛出來的那刻起,某種無聲的波動,開始在這空間內出現。
本來正在猛烈撞擊城壁結界的赤血巨獸,受到這股波動的影響,供應它能源的天地元氣開始大亂,影響所及,就連身上的血色藤蔓都有部分漸漸溶解,化為血肉爛泥,不能再維持藤蔓的活動狀態。萬物元氣獸察覺了這點不妥,更本能地找到問題的源頭,迴轉過身,那道燒亮半個天空的熾盛火柱再度出現,噴向半空中的黑色光球。
剛剛就是這一道壯闊的火焰流,收拾掉已臻天位之境的白軍皇,如今看到小喬受襲擊,忽必烈只驚出了一身冷汗,但在他能有實際動作之前,熊熊光焰已經噴中了黑球,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被黑球外的某種屏障力場給擋住,像洶湧怒濤遇上穩固岩石,紛紛向兩旁退開,沒法造成實質殺傷力。
這是魔法師的屏障力場。忽必烈認出了這個現象,過去梅琳老師偶爾使用魔法的時候,周圍也會形成屏障力場,一如武者護身真氣。然而,連白軍皇的護身真氣都接不下這一擊,又有什麼魔法這麼神奇,能夠承受住萬物元氣獸的攻擊?自從大石國覆滅、顏龍靜兒殞命後,消失於歷史上四百餘年的神技,五極天式如今再次重現人間。
比黑暗更深沉的顏色,比星空更悠遠的牽連。輕聲念着這兩句開啓神明連結的主體咒文,小喬體驗到有生以來首次嚐到的感覺。雖然梅琳老師告誡過很多次,但小喬仍是難以料到,天位級數的魔法竟是這樣兇狠,幾乎一下子就吸盡了自己所有的魔力,那種彷彿五臟六腑一瞬間被吸得乾癟的感覺,不僅是痛,更好像千萬把小刀瘋狂割刺腦部。
神啊,如果真有神明存在,請給我勇氣,讓我能夠支撐下去,保護我的家人,保護我的親人。朝下方的中都城望了一眼,小喬的目光改望向左腕,凝視左腕上所戴着的自由魔環。這件由魔界名匠所打造的異寶,正散發一股碧油油的磷光,隨着魔力運行,光度逐次增強,越來越是耀眼奪目。
自由魔環,靠你了無分敵我,平等地給予破壞;無分強弱,博愛地給予守護,那是三神器命名的理由,自由魔環的鑄造意義,是作為一種最後拼命的捨身利器,吸收持有人的靈魂與生命力,產生滅絕性的爆炸,只是小喬如今並不期望爆炸力,只希望自由魔環從宿主身上所吸收的能量,能夠維持五極天式的運作,直至完成。
轉動於三千時空的命運轉輪,我在此請您聆聽我的祈願,遵守宇宙的至高法則整套五極天式,自己只會這一式,也只練過這一式。起手式的神妙威力,讓自己能夠不倚仗三神器,擊敗遠比自己更強的胭凝,但事後造成的肉體損傷也非常嚴重,小喬不用猜想,也知道等着自己的命運是什麼。
只是真是捨不得啊小喬再一次望向自由魔環,上頭的碧光閃爍,幾乎到了燒痛人們視線的地步,強光隨着魔法力的急速攀升,很快就轉化成高熱,燒灼着左腕的肌膚。
請將命運的紡錘線,連結向業障與果報的審判之端,在末日天譴降臨之前,重連因果律之線痛楚猛烈襲來,小喬咬牙忍住,耳邊彷彿聽到師父梅琳的警告,告訴她五極天式不是隨便能夠使用的東西,現在還來得及停手,肯定還有其他方法來挽救一切,不要用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勝利。
小喬的目光再次望向中都皇城,那裏有與她血肉相連的兩個親人,而在底下血色藤蔓的困縛中,有自己最愛的丈夫,如果五極天式的力量真如師父所説那麼強大,可以救到自己關心的那些人,那自己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呢?微笑浮上了蒼白的面孔,小喬義無反顧地完成了最後一句咒文:因果轉輪!
自由魔環在耀眼的強光中,迸然炸成碎片,繚繞在黑色光球周遭的滾滾黑霧也一下子排開,虛空中出現了一個縹緲不實的神明形象。一個穿着灰色斗篷,看不清楚面孔的老婦人,面前是一個不停滾動的紡紗輪軸,雪白色的絲線,往外無止境地連結,隨着輪軸的迅速滾動,編織成蛛網一樣的東西。老婦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儘管面孔仍是模糊不清,但僅有的一個眼睛,卻綻放出強光,跟着她平舉雙手,兩隻手掌的掌心,各有一隻眼睛,當這三隻代表過去、現代、未來的眼睛一起盛放強光,小喬的身影便消失在強光之中。
而在另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命運空間,小喬出現在那裏,看着眼前蛛網般錯綜複雜的億萬條絲線,知道自己只有非常簡短的幾秒時間。
這麼多的絲線,每一條都代表着某個人、某件事物。有些絲線粗長如索,有些卻短細欲斷,這些粗細柔韌的不同,則是因為事物的因緣業力,如果某些人或事的業障極強,又或者受到強大能量的屏障守護,這些人或是就不容易發生改變,小喬只能祈禱,自己要尋找的東西不會太棘手。
找到了!代表萬物元氣獸的那條絲線,出乎想象地細薄,而且正在逐漸分解,小喬甚至不用動指頭,輕輕一口氣,就把絲線吹斷了。這代表什麼呢?假若因果律之線如此細薄,甚至正在逐漸斷裂,是否代表只要多等一段時間,這頭巨獸就會被其他力量給消滅呢?但既然來到這裏,她想利用自己還剩下的一點時間去完成一點工作。首先是中都城外被污化的大片土地。找到了那條並不堅固的絲線,小喬將絲線弄斷,這時,她眼中出現了另一條如繩索般粗重的長線,殷紅如血,從那特殊的感應與型態,小喬知道那是代表鬼夷族歷史的連結因果。
或許我可以基於這一點期望,小喬毅然伸手,可是才剛要碰到那條粗索,上頭所藴含的因果業力,已經造成她手臂的劇烈腐蝕,跟着她腦中聽到一聲淒厲怒吼,那是與她締結契約的命運之神,如約定中那樣結束她的停留時間,並要給予她應得的天譴。
還沒有再一下!硬是在劇痛中撐過去,小喬在那條粗索上扯斷了部分細絲,儘管脱離空間的劇痛,讓她整個身體都像是要分解開來,但她仍是為着自己做到的事而驕傲。
當小喬由空中消失,萬物元氣獸的身影也開始逐漸隱沒淡化,雖然這頭巨獸憤怒地咆哮,連連對城牆進行撞擊,但不管是它的火焰或撞擊,都迅速虛體化,只剩下影像,沒有實質温度與殺傷力。
人們為着這幕景象而錯愕,一道明耀白光,由白鹿洞的方向高速飛來,跟着就是斬裂雲層的猛烈劍氣,暴雷驟雨般由天空斬下,劃過巨獸的身體,給了它最後一擊。那一劍斬下,幾乎渾不受力,那一劍砍着了模糊的影像,完全斬在地面上無視陸游的錯愕,地上已經響起了歡呼聲。歡聲雷動之中,人們歌頌着月賢者的偉大功績,因為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誰可以擁有這等神通,如偉大神明般拯救眾生。
在人們歡聲雷動的同時,一件不引人注目的怪事卻同時發生。那些躲入城內,僥倖保住性命的鬼夷人,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斑紋、額角,開始迅速消失,他們的外表就與一般人類毫無二異。沒有多説什麼,鬼夷人安靜地朝四面八方散去,混入人羣之中,或是悄然離城。
本來被血色藤蔓纏住的公瑾,在小喬消失後,一腳踩踏不實,竟然穿過萬物元氣獸,筆直往地上墜去,仗着絕頂輕功全身而退。
怎麼回事?陸游的隨後出現,讓公瑾吃了一驚,不過在萬物元氣獸徹底被消滅的同時,另一件事卻驚得他魂飛魄散,那就是小喬再度出現,由高空往下摔墜,動也不動的姿態,似乎已經昏迷。
小喬!公瑾拼着左手腕骨折的代價,接住了妻子,但接到手的感覺,卻讓他更為驚恐。他從沒有接觸過這麼輕的人體,也從沒有看過這麼驚人的出血量,那件衣服上幾乎全染着血,妻子在消失的這段時間裏,到底作了什麼?被震動驚醒,小喬模糊地睜開眼睛,看見是丈夫之後,勉強地笑了笑,輕聲呢喃:瑜兄帶我回家
當小喬從昏迷中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平躺在草地上,眼中見到非常熟悉的畫面。
漫空閃耀的星斗,與在玫瑰紅中仰視的景象一模一樣,尤其是當丈夫的面孔,也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那感覺就像是每個夜裏,躺在玫瑰紅後院的竹藤涼椅上,一面看着星星,一面説着温柔話語。
小喬,我們已經到家了。丈夫温和的聲音,就像平常那樣沉穩可靠,小喬忍不住體內那股極度疲憊的倦意,只想閉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覺,但另一個近乎尖嘯的警告,卻讓她在閉上眼睛後,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在自己還能説話的時候,把該交代的話説出來。
小喬把自己使用五極天式,還有吸攝萬物元氣獸大量毒素時的覺悟,全都告訴了公瑾,告訴他將要發生的事,也告訴他自己的最後委託。
瑜兄,你會不會很怪我?很生我的氣?
不會。我覺得很驕傲,因為我的妻子是一個堅強、温柔、勇敢,願意為着她的理想與所關懷的人們勇於付出的人,就算就算我也覺得很驕傲。説到後來,公瑾強自壓抑的顫抖聲音,令小喬覺得好心疼,想伸手觸摸丈夫的臉,卻已是抬不起來了。
不,我沒有你説的那麼好,因為我做這些事,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因為我想幫我的父親,我想救他。
你的父親?公瑾大為錯愕,從不曾聽她提過有關父親的事。公瑾突然感到一陣寒意,覺得有某種不祥的冰冷氣息,吹在自己身上。
我爹是如今坐在艾爾鐵諾帝位上的那個人。曹壽就是我的父親。再沒有什麼事能這麼震驚公瑾,但小喬面上浮現的痛楚與歉疚,卻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
是真的,是我娘告訴我的。我哥哥他也是因為發現這一點,才特別照顧我的。小喬的哥哥,就是忽必烈了,公瑾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真的是親兄妹,異母而同父的親兄妹。
我爹他執著於製造子嗣,我娘是他眾多臨幸過的對象之一,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但我還是很想敬愛他。他不是一個好皇帝,可是我不想看見他國破身亡,悽慘以終,所以我我
我沒有機會在艾爾鐵諾成長,可是,我很喜歡這片土地,而且,被我父親所弄壞的土地,我有責任去維護它,把希望與幸福重新帶給人們。或許這就是上天之所以讓我來到世間,成為他女兒的緣故吧。當妻子這麼温柔地説着臨終話語,公瑾還能夠回答些什麼?正因為她是那麼的善良,所以才會替一個甚至不曾見過面的父親,扛下她根本沒有必要去扛的責任,辛辛苦苦去促成族羣和諧,把和平與幸福重新帶給受到苛政的人們,最後連生命都為此付出了。
瑜兄,我愛這片土地,也愛我的父親,不過我最捨不得的就是你,謝謝你曾經那麼愛過我,曾經給了我那麼多的幸福,我好想再和你一起回到玫瑰紅,你坐櫃枱,我種花,我們兩個人一起輕柔的聲音,漸漸轉為沉寂,公瑾只是半跪在妻子身邊,凝視她蒼白的面孔,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雙眼。一絲冰涼的感覺,驀地貼上了火熱的面頰,拭去了淚水,公瑾依戀不捨地握住那冰冷的手掌,卻再也無法從那白皙的小手中,感覺到任何一絲生命氣息。
愛你,一生無悔。
短短的六個字,是小喬的最後遺言,雖然很短,但公瑾卻從裏頭聽見了很多東西。憐惜、不捨、愧疚、遺憾、愛戀、決心小喬把她的心情濃縮在這六個字裏頭,並且深信自己的丈夫能夠體會。
公瑾不知道該説什麼,之前在玫瑰紅隱居的時候,他時常有着懷疑,自己是否當真甘願就此暗淡一生,與小喬悠閒度日,那個答案如今清楚了,只要妻子能夠再醒來、再笑、再哭,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當小喬撒手而去的那一刻,公瑾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硬生生被撕碎,很大一部分的自己,就此也跟着死去了。
就這樣,公瑾蹲跪在妻子的身前,作着渾渾噩噩的等待。如果有得選擇,他很想逃開,但是在完成對小喬的承諾前,他只能繼續呆在這裏,等待着天明的到來。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我很害怕本來應該在小喬還聽得見的時候説出口,現在雖然晚了一步,但公瑾還是決定讓小喬知道這件事,胭凝她説我是個偽君子,這話一點兒都沒有錯。和小喬你比起來,我是虛偽而醜陋
握着妻子不再温暖的手掌,公瑾依戀地摩擦着自己的面頰,自從與小喬離開艾爾鐵諾,他就不曾再戴過面具,而當小喬以五極天式改寫命運之後,他更再也無須用面具、用術法遮掩什麼,因為曾經浮現在面頰上的黑色斑紋,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我是鬼夷人,從母系血統那邊來説,確實是如此。和胭凝的情形類似,只不過狀況相反過來,我自幼努力的目標,就是洗去體內鬼夷之血所帶給我的恥辱記號,發誓要世上再沒剩下半個鬼夷人,直到我遇上了你。
淡淡的幾句話裏,包含着無數的仇怨與憤恨,那是一種鬼夷族根深蒂固於血中的恨意,曾令公瑾在萬千個夜晚裏,咬牙發下切齒的誓言,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而回想着相識的經過,公瑾面上浮現一絲苦笑。
你是人類,努力裝成鬼夷人。我流着鬼夷之血,卻當自己是個人類。我們夫妻兩人,其實很像很像
當兩段相似卻又相異的人生,相互扭曲而纏繞在一起,公瑾曾因此而找到了生命的熱度。現在,螺旋的其中一段永遠斷了,公瑾只能靜靜地蹲跪在這裏,淚眼矇矓地看着妻子的容顏,回憶着他們在鵬奮坡上的初識、地底礦坑中的並肩作戰、中都城內的生死與共,還有如今的永訣。
不知不覺,公瑾放開了妻子的手,靜靜地蹲跪着,像是一尊無懈可擊的石像,作着萬古不變的永恆沉思,直到太陽晨曦照耀大地,公瑾的面前發出異樣響聲。
嗚嗚嗚嗚一聲聲怪異的呻吟,與極度腐臭的血肉氣味,一同隨着陽光而明顯出現,腐臭與邪異呻吟的源頭,則是公瑾身前的那具屍首。
當屍臭迅速蔓延,把周圍十尺的草地全數化為枯黃,再無生命氣息的屍首突然仰身坐了起來,發着詭異幽光的青碧眼睛,凝視着前方那個垂首默立的男人。
一如小喬之前所交代,被命運之神施加的懲罰,會讓她的來世出生在魔界,變成她人間界同胞最憎恨的魔族。至於這具失去生命的軀體,強烈魔氣會將它妖化,成為一頭毫無理智,只懂得追噬生人血肉的邪惡東西,如果放着不管,這妖物會在人間界造成重大災害,一如它此刻貪婪飢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嗚嗚嗚嗚由於目標一動也不動,似乎完全沒有威脅性,它猛地伸出半腐爛見骨的爪臂,要去掠取第一滴活人鮮血。
公瑾反射性地舉起了劍,卻剌不出去。
它已到面前毫釐之距。這並不是自己的愛人,她已在自己懷裏逝去,保留她最美的樣子
公瑾輕退一步,出劍。劍光落下之時,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它動作毫不放慢地繼續撲了上來,公瑾卻又退開了。他的身上流出花瓣般鮮紅的血。
可惜即使我現在被它殺了,也不能算是死在你的手上。
劍出,魔消。劍也已碎裂成無數片。火起。過去種種,晶瑩留存於時光之中。只不過是親手殺死了自己。
塵歸塵,土歸土,當晨曦完全照耀於這片山地的每一處,這裏只剩下灰燼。
公瑾遙遙望向山下的中都城牆,以及被團團護衞的皇宮。
小喬,我帶你回家
這一次,我要多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協助,我無法及時出來收拾善後。將中都城外的景物盡復舊觀,更一舉清除了所有的污化,月賢者理所當然地又成為人類世界的救世主。不過,心中知道並非如此的陸游,並沒有多加解釋,只是第一時間使用水鏡,向故人表示謝意。
不用謝,若有得選擇,我也不想再被捲入人間界的鬥爭,説起來一切都是你這放翁臭賊狂妄自大,才會讓敵人有機可趁。人該記取教訓,趁着還來得及,放棄那無謂的面子,去向你弟子把一切解釋清楚吧。隔空相助,山中老人大損元氣,本來就不願意多作談話的他,迅速切斷了水鏡通訊,然而,西納恩還是有所顧忌,擔心陸游為了尊嚴與面子,故意承擔下這污名,造成師徒不可彌補的仇恨,所以才在切斷通訊前,破例地多提醒兩句。
可惜,儘管相交千年,人們還是無法完全瞭解對方,西納恩並沒有把握住月賢者的真正心思情感與情愛,實在是突破武學修煉的強大動力,他擔憂,如果公瑾喪妻之後自暴自棄,難得的一個武學奇才,豈非就此毀了?對了,只要讓他持續有一個目標去追,渴求實力的心,便會自強不息,仇恨總是武者求進的最大動力。如此説來,這件事情的最佳處理是心裏開始思索,在半空中俯視向大地的陸游,注意到了皇宮方向所發生的騷動。
中都城內的皇宮,這一天實在很不平安,光是萬物元氣獸的騷動,就令整個皇城天翻地覆,大批難民又衝撞宮門,與守衞官兵發生衝突,險些就要打起來了。好不容易所有事情過去,大部分人鬆懈了警戒,各自回去休息,一個瘋子又仗劍闖入宮門,他武功奇高,輕易斬殺數百兵丁,一下子就衝入了皇宮內部。
本來聽説有瘋狂劍士殺入皇城時,內侍通告正熟睡如死豬的皇帝陛下,預備暫時躲避,但公瑾來得太快,又熟悉皇宮建築,一下子直衝到皇帝寢宮,凜冽劍氣透過單薄紙門,遙遙鎖住裏頭那個不住顫抖的人影。公瑾的眼睛無法透視,但是劍氣所告訴他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沒有找錯人。明白一場辛苦沒有浪費後,他把懷裏的包袱放下,小心翼翼地不吹到風,默默祝禱,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説話。
小喬,你很遺憾自己從沒見過父親,對嗎?我帶你來見你爹了。公瑾的長劍已經收回鞘中,但空手傲立的他,身上散發的森寒劍氣,卻令周圍十尺空間冷徹心肺,埋伏着的士兵與侍衞為其威勢所懾,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救援那個在靠在門邊、發抖求饒的窩囊皇帝。
曹壽!你給我聽好,我帶我妻子到這裏來,是為了見她的父親。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但她的父親是這世上最愚蠢的豬狗,為了自己荒唐的繁衍愚行,糟蹋女性,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了一個這麼好的女兒。
她的父親註定是個亡國君,但她為了保護這個不曾照顧過她的父親,拼命地付出,替她的父親去愛這個國家的子民,為他們着想,帶領他們和平共存,找回失去的幸福與安寧,她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她的父親,不讓她父親被革命的暴民送上死刑台!
我妻子她她真的很愛這個國家,真心祈禱這個國家的幸福,擔起她父親沒有擔起的責任,扛起她不該扛的原罪。當所有人都背棄了這片土地,她一直到死都還在為她父親與這個國家祈禱。她是真正關心這片土地、這些百姓的人她現在死掉了!怒聲吼着,公瑾的狂嘯猶如千軍萬馬,撼動雲霄,震得滿庭滿院的樹葉飛舞飄動。
曹壽,你聽到沒有!你的女兒死掉了!一喝之威,足以震倒虎豹,本來蠢蠢欲動的士兵們,紛紛退回原位,面面相覷。他們當中的不少人,曾經目睹昨晚的那場劇變,再聽到這番説辭,心裏隱約猜到了一點東西。也不知道由什麼人開始,每個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紛紛垂首致意。
公瑾用力吼出那句話後,並沒有得到多少快意,胸口就像是破了個大洞似的,空空蕩蕩,甚是難受。看着最後幾片樹葉孤零零地飄墜,悽清得一如自己的悲傷,公瑾心痛欲裂,幾乎忍不住再次掉下淚來。
小喬,這樣夠了吧?你爹知道你了,知道你為他作過什麼了,這樣你有沒有好過一點?拾起包着骨灰的衣囊,公瑾輕輕摩挲,臉上表情一下悲痛莫名,一下卻又憐惜不捨,最後猛地一咬牙,他帶着妻子離開這個富麗堂皇卻腐敗的宮廷內院。
公瑾並未預期曹壽會有什麼良好反應,可是在自己轉身的一剎那,他聽見一種很小聲、很小聲的哭泣,從紙門的另一側,悄悄地傳了過來。那個腦滿腸肥、愚蠢膚淺的狗皇帝,哭了。
你一定會高興吧,你爹為了你而感到悲傷,如果你能聽得見,善良的你一定會很高興吧?低聲對着不存在的人説話,公瑾再無半分遲疑,施展輕功,一下子就離開了皇宮。
經由天心意識的感應,陸游找到了弟子的位置,並且虛化影像,來到艾爾鐵諾的皇家墓園。在那裏新增的一個無名土墳前,公瑾就坐在那裏,目光直直地望向荒冢,隨手撒着剛剛採來的花瓣。
陸游明白弟子在這裏作什麼,但他深感訝異,因為公瑾身上一塵不染,甚至已經重新披上錦袍與軍徽,盛裝以待,這顯示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會來,不愧是自己調教六百年的得意弟子。
師父你來了,白鹿洞還是需要一個在黑暗裏作事的人吧?我相信我自己是還有利用價值、活命價值的。
陸游沉吟不語。他到這裏來,原本是想安慰公瑾,並且為着墳中那個勇氣可嘉的少女致上哀悼,但看到公瑾的反應,他有了別的想法。自己的得意弟子,無疑是弄錯了自己的來意,也許對之前發生的事情也認為是自己在背後操縱的。但他卻很樂意見到這樣的誤會,並且主動促成。
非常好,公瑾你較之前大有長進,這一番對你的磨鍊,你總算是通過了,不枉費為師這兩年半來對你的苦心設計,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果然成才啊。
公瑾恭恭敬敬地向恩師叩首行禮,可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行禮同時,他心裏發着什麼樣的仇恨誓言:殺了你!總有一天一定會殺了你!
艾爾鐵諾歷四二二年七月十七日,綿延千年的鬼夷之禍,終於宣告結束,在艾爾鐵諾的史冊上明確記載,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帥,率軍大破鬼夷叛軍於中都之前,擒斬其首領陶胭凝,坑殺所有鬼夷軍士於萬人冢內,鬼夷之血從此滅絕,世上再不存在鬼夷人。
一度離開白鹿洞的陶潛將軍,則在此事之後,結束了機密任務,回到白鹿洞,並在周公瑾元帥的保薦下,就任掌門,但一直到他因為南唐事件,與師門反目為止,這名曾經展現過高度才華的男子,庸庸碌碌,再無作為,以平實古板的形象,為外界所知。
百年後,武煉爆發槿花之亂,艾爾鐵諾調軍平亂,但手握重大兵權的周公瑾元帥,拒不從命,因此令得麥第奇家叛亂坐大,舉世皆以為怪,艾爾鐵諾宮廷震怒,種下了日後將周公瑾元帥放逐海牙的因子。
風,緩緩地吹着,在皇家墓園的樹陰之下,隨着晨光的綻露,穿越過層層青山,帶着微涼的冰雪氣味,飄過山頂,到處流躥。
一聲耳語般的低低嘆息,混在風裏,穿越千里之遙,來到羣山層疊的千雪峯頂。武煉,花果山。
峯頂的銀杏樹,已然生枝,茁壯成長,屹立在花果山頂,俯視着腳下的無盡大地。
傳説中的歷史,又翻過了一頁。
(責任編輯:清歡助理編輯:碧晚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