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針市街,任師傅停下腳步,朝哈七爺一挑大拇指道:還是七爺您行啊,壓得住場、沉得住氣、拿得住人!
哈七爺得意地笑笑,朝聶泯川等人道:老弟你放心,天津衞裏外八百里,最厲害的武林高手是誰?是國術館的李林清、盧鶴笙兩位啊,有他們兩位在,除非運河幫能把達摩跟關公請過來,還得入了他們幫。不然的話,咱們是鐵打地穩贏啊,那三家碼頭就是你聶家手拿把攥的!而且這一次咱們不僅要把碼頭拿回來,還得好好地給他們點顏色看,長長咱們聶家的臉面!
聶泯川用力地點點頭,卻有些猶豫地問道:這個擂要怎麼打?會出人命麼?還有沒有比較平和的解決方法呢?
任師傅怕他説話降了大夥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士氣,忙接口道:幾位,那袁文會是人精裏面挑出來的,這麼着就答應咱們了?這裏面固然有哈七爺絕大的功勞,用言語擠對住他們,但我總怕他們還有什麼陰捌的招數沒用出來!
哈七爺點點頭道:不錯,雖然咱們勝券在握,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回去後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
任師傅悄悄用手指點上了汽車的聶泯川,微微皺眉,搖了搖頭。眾人看在眼中俱都一時無語,如果後面的擂台,還是叫聶大少爺領軍的話,先別説輸贏,單這一股精氣神,就已經輸給了人家。還是哈七爺打個哈哈笑道:聶大少爺與咱們這些江湖草莽本就不是一路人,人家的本事是在上流社會里施展的,不像咱們,為了仨瓜倆棗,搶得跟狗啃泥似的。眾人哈哈大笑,這才上車回奔聶家。
一行人從大門前往西花廳。大家一起議事。西花廳距聶寶釵住的小院並不遠,之所以李有泰非要親自去請,是因為在路上羣雄小有商議,如果打英雄擂的話,與其看着聶泯川在那裏呆若木雞,毫無作為,倒不如索性請聶寶釵出頭,以聶家當家人的身份,來主持這件事,到時候也有個能剛毅、有決斷的人。因此才讓李有泰去請聶寶釵出來議事,好把這事提前簡單地給她交個底,以便大家在聶家提出這個議案時,聶寶釵心裏也好有個準備。
聶寶釵剛從聶老爺子房中回來,這一個多月以來,她一直守在聶老身邊伺候。聶老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還能經得住多少磨難,這一劫堪堪渡過去了,如今方才能夠起身少少地吃些東西,雖説還沒有力氣能説一整句話,但也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與聶家有交的人們都説,聶老這份化險為夷的福氣,一來是平日行事廣種善緣,自有上天眷護,再有就是聶寶釵這麼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伺候照顧,真真讓多少親女兒慚愧。
這天聶寶釵喂聶老吃了小半碗米湯,又用熱毛巾給聶老擦了頭面,這些事自有丫環們搶着上前來做,但聶寶釵不放心,怕她們不盡心,向來都是親力親為。聶老看着聶寶釵前後忙了大半天,調勻了呼吸,費力地吐出幾個字,讓她回去休息。聶寶釵不肯,聶老將右手食指連動了幾動,她明白聶老的堅持,這才把下人們叫來仔細叮嚀了一番,回到自己屋裏。
她歇了一會,就又拿起繡繃子來,趕着給聶老繡一個百壽圖,一來討個喜氣,二來也是作祈福用。剛動手繡了兩針,聶寶釵就只覺手中繡花針重若千斤,上下眼皮也一個勁地打架,整個人就像被布套子包住一般,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覺。
李有泰與丫環挑簾一腳邁進屋子,正好看見聶寶釵手捏細針,斜斜地倚在椅子上,美目微閉,胸口一起一伏,剛剛開始小睡。那丫環是天天看着聶寶釵忙碌的,見她面色瘦黃,秀髮蓬鬆,知道這是伺候老爺子累的。忙停步一支胳膊肘,先把李有泰攔在門外,然後踮着腳尖輕輕地退出來,立在門外不敢説話,眼圈卻已發紅。李有泰是個聰明人,看情形已經明白,他素來打心眼裏心疼這身世可憐的女子,此時也不好硬進去打擾,便一起站在門外等。
聶寶釵本來身子纖瘦,經過這半個月的操勞,更顯虛弱;手腕細得如同一杆白玉藕,套在上面的青玉鐲子鬆鬆欲脱。一頭烏髮不知何時散開了,將淺白憔悴的秀面半遮半掩。李有泰在門外透過玻璃看得有些痴了,像這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多少是在閨中讀書作畫兒的;有多少是在洋學堂裏養着閒着,等人來提親的;又有多少是無憂無慮地守在父母身邊過花季日子的。
李有泰立在門外越想越氣,要真讓這樣仙女一般的女子,流落到李有德、袁文會那樣的人手裏,那這世道還有天理麼?況且袁文會狼子野心,他想要拿的,決不僅僅是一個聶寶釵,而是整個聶家的產業、整個天津衞的武林。這事按説用不着他管,也用不着趟這趟渾水。而且那運河幫要人有人、要勢有勢,多少在天津有名的武師都不敢出頭,還有暗中給袁文會通風報信的,怕的就是惹禍上身。他李有泰不是不怕,而是怒得忘了害怕,他看不慣良善的人受欺負,見不得好人受委屈。這世道偏偏就好人越來越少,壞人越來越多,國民政府不管,也沒人能出來主持公道。這股火氣在他心裏壓制得難受。
聶寶釵醒來後,隨便用件木釵別了頭髮,跟着丫環快步來到議事廳。眾人把去往經過與今後打算都詳細説了,聶寶釵聽完良久不語,羣雄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也無話可説。最後還是李有泰看出苗頭,直接開口道:二小姐,您是個善人,見不得別人為您拼命幹架。問題是這一架非打不可,這不是咱們要挑事。而是人家欺負到了咱們頭上。哪怕您存了出家當尼姑的想法也沒用,您就算真那樣做了,聶家的貨還是運不動;聶老的病就更沒人照護,您還白白地做了姑子。所以説這架不但要打,而且一定要打贏。除了打贏,咱們沒有扭轉的法子。除非除非國民政府打回來,把日本人趕出天津去,可您説哪可能呢?
聶寶釵沉默好久,斂色起身道:自古以來,從沒人將一家興亡的大事託在女子身上的。列位英雄為私是幫我聶家保全產業,為公是維護武林浩然正氣,我聶家這個大劫就全倚仗各位英雄了。而我一介女子本無所貴,倘若倘若真有不測,咱們輸了一陣,我即便是跳河自盡,也決不會委身於奸人!
這一番話説出來,既將各位捧得高高的,又點明此次純粹是為了維護聶家與武林正氣,輕輕巧巧地將自己擇開了。讓原本對得罪運河幫有些怨言的武師們無話可説,也給幾天來奔波操勞的眾人打打氣。眾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讚歎,好一個有見識、明是非的奇女子!任師傅等忙起身道:二小姐放心,這天津衞還沒有能贏得過盧館長、李師傅的人呢,聶家的事包在我等身上。咱是該給運河幫那些個地痞們拿拿龍了!
哈七爺也跟着道:沒錯,只要等兩位回來,咱們一準兒能風風光光、堂堂正正地贏下這場!
任師傅掐指算算道:這兩老去了也有些日子了,應該在往回返的道上。不過我這右眼皮怎麼有點跳呢?
哈七爺兩眼一立道:不會吧,這老兩位可是咱們贏下來的關鍵,不然的話就咱們今天見着的那位玩兒石墩子的,誰能對付得了?這節骨眼兒可別出岔頭,派個人出去,給他們送個信吧!
眾人此時相互看了看,同時望向李有泰。大家幾乎同時心頭一緊,沒來由地有些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