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人聲漸漸熱鬧了起來,我緩緩直起身來,腰背痠得不行,斜斜地靠着牀榻歪了一宿,一夜沒閤眼,只是痴痴望着十三,想着他還有那個跟他有相同血緣的人……
想站起來,才發現手還是一直被十三緊緊地握着,已經沒了什麼感覺,我也不敢掙扎,怕吵醒了他。昨兒晚上他好不容易才睡踏實了,還是讓他多休息一下吧!於是我索性換了個姿勢,背靠着牀榻,望着帳簾子……
“小薇!”冬蓮掀了簾子進來看向我,一怔。我強笑了笑。冬蓮輕步走了過來,低頭看看我們緊握的手,沉默了一下,回身從旁邊拿了些東西,向門口走去。我的眼光無意識地追隨着她,她掀了簾子出去,突然又頓了頓,回頭輕聲説道:“你照顧着十三爺吧!我去四爺那兒……你……唉……”冬蓮輕嘆了一聲,並沒有將話説完,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唉!我在心裏重重地嘆息着,終於還是有了這麼一天。怔怔地望着帳簾兒,冬蓮昨夜那有些可憐我的眼神好像就這樣地刻在簾子上,盯着我整整一夜……
清晨的風不時從縫隙裏穿了進來,我渴求地呼吸着。“噝……”我吸了口涼氣,驚喜地回過了頭來,十三正微笑着看着我,一臉的神清氣爽,我顧不得他是否正捏痛了我的手,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笑了出來。
十三看我開心地笑着,沒有説話,只是用了力扯着我,我不自覺地被他扯着坐上了牀,等反應了過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忙向後退着,又不敢太用力,怕扯着他的傷口。他見我這樣,就要掙扎着起來。我嚇了一跳,忙上去扶他,“你別起來呀!你的傷……啊……”話還未説完,只覺得眼前一花,不禁大叫喊了一聲兒。等視覺恢復正常後,胤祥那張俊秀爽朗的面容,正正地罩在我的上方。我一愣,臉刷地一下紅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噝……”因為我的動作,十三的眉頭皺了起來,我猛地縮回了手。天哪!我竟然忘了他胸前的傷,剛想再伸過手去檢查,卻又被他輕輕地握住放在了身邊。我被動地躺在那裏,任他的手輕柔地撫觸着我的臉龐……
我下意識地緊緊看住他的眼睛,那裏面温柔如海,幾乎溺斃了我……
身上傳來的重量,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突然我意識到,他再不是一個孩子了,而是……
“你真的沒事兒了?你知道嗎,昨兒個真的嚇壞我了,看見你竟然衝了過去……”十三喑啞的聲音傳來,我眨了眨眼,意識慢慢地集中了起來。看着他眼中隱含着的一抹恐懼,我微微笑了笑,伸出手來,輕輕地整理着他散亂的鬢髮,“也嚇壞了我呀!好在都沒事兒了!”胤祥抓住了我的手,放在唇邊兒輕吻着,“再也別這樣了,再也別嚇我,也別再離開我……”他頓了頓,看住我,“只有我……好不好?”
十三的聲音低得不行,卻偏偏那樣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邊,我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雙瞳,心底閃過了另一雙黑眸……啊!好疼!!心裏好像被鈍鈍的刀子慢慢割下了一塊肉似的,痛徹心扉……我緊閉了雙眼,忍耐地等着這波疼痛慢慢過去。
“小薇?”十三不確定的聲音傳來,我呼了口氣,慢慢睜開眼,看着一臉擔憂的十三,還有他眼中的期待和隱忍的恐懼,我的眼痠熱了起來……他是這樣地害怕拒絕呀!聰明如他,又怎會看不出我心裏的猶疑?!
“好!”我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説出了答案!四爺他還有江山,眼前的十三卻只有我。管不得以後事情會如何發展,既然我看不到未來,那麼就好好地珍惜眼前。我的心裏很清楚,我以後還是會為了四爺心痛,會關心他,興許還會為他做很多事情,但是我只會陪在十三的身邊,直到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種種念頭百轉千回卻只在一瞬之間,只有十三一臉的狂喜毫不掩飾地呈現在我面前,我不自覺地也開心起來。我的決定沒有錯呀!沒錯……
“叫我名字,以後都這樣叫,好嗎?”他低下了頭,近得我們彼此之間呼吸可聞,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們彼此心知肚明,這之後一切都會變,都不一樣了……
“胤祥……”我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喚着他。一抹温熱輕輕地落在了我的唇上,温柔地輾轉着、吮吸着,越來越激烈……我用心感受着,整個人都被這股炙熱包圍着,身體也不禁灼熱起來……眼淚卻輕輕地流了下來。
“小薇?”十三阿哥發覺了我的淚水,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我,一絲痛楚在眼中閃現過。我淚眼迷濛地抬眼看着他:“幹嗎?沒見過喜極而泣嗎?!”他一愣,笑了,低下頭來,吻着我的淚痕,萬般地寵溺:“呵呵!小薇呀,我的小薇……”
我根本不敢去想為什麼會哭,只覺得淚水似乎無法停住,十三不再説什麼,只是一下下地把我流出的淚珠輕輕地吻掉……我的心也在哭泣着——原來我也只是個壞女人呀!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多少的隱憂也隨着淚水流盡了,只剩下了他似乎無盡的温柔。我張開眼來,看着他信任堅定的眼眸,心裏一片清亮。伸出手去,捧了他的臉過來,輕輕地吻上去,他一怔,就輕笑了起來。
“哼哼!看來十三哥兒的傷是沒有大礙了!”一聲兒輕佻而又硬如寒冰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驚,忙與十三分開。扭頭看去,原來十四阿哥正笑嘻嘻地站在帳門口,看着我們,手裏把玩着一隻出生不過幾個月的小狗。我的臉通紅了起來,忙起身下了牀,福下身去:“奴婢給十四爺請安!爺吉祥!”心裏卻亂成一片,不知這算不算抓姦在牀呢?唉!低頭苦笑了出來,這回好了!我的名聲算是徹底報廢了。
“嗯,起來吧。”十四阿哥沒有語調的聲音傳來,我一激靈:“是!”忙地轉身端正地站過了一邊兒,低下頭望着地面,可還是覺着十四阿哥灼灼的目光盯在我的身上。
“老十四,倒是勞你惦記着了!”十三阿哥爽朗的聲音傳了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總覺得裏面隱含了一絲憤怒。
“呵呵!看你沒事兒就好了。昨兒個真是險得很了,居然碰上了沒貓冬的母熊。”十四還是那樣一派輕鬆豪氣的樣子。
我眼睛餘光看到十三阿哥想坐起來,忙走了上去扶他,堆起了大抱枕,讓他舒服地靠着。胤祥也沒看我一眼,只是當我要離開時,輕輕地捏了我的手腕一下。我滿眼含笑轉過身來,卻正對上十四阿哥探究的眼。我一怔,立刻沒了笑容,只覺得十四眼中怒火一閃,懷裏正撫弄的小狗兒痛叫了一聲兒,可轉眼卻又是滿面笑容與十三阿哥去聊天兒。
我暗暗扁了扁嘴,這些爺呀!走過了一旁,從暖籠上取了水壺過來,弄了兩杯xx子遞給他們,正想轉身出去之時,十四爺叫住了我:“小薇。”第一次聽他這麼叫,我有些不習慣,也只是轉回了身看去。“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昨兒個你是怎麼弄的,讓那隻熊瞎子離了老十三去的?”十四阿哥笑眯眯地問我,十三阿哥顯然也很感興趣,盯住了我。
我嚥了口乾沫,潛意識裏不太想説實話,可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好藉口,暗自咬咬牙,用最簡潔的方式説了出來。説完了,低頭等了一會兒,卻一點兒動靜兒也沒有。微微抬頭看去,十四阿哥一臉深沉地看着我,十三阿哥卻是滿臉温柔和驕傲地看住我。我一愣,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你倒是聰明得緊呀!”十四阿哥慢慢地説了出來,臉上淡淡的,可眼中確是炙熱無比地看着我。我低了頭去,只是淡淡地説:“奴婢不敢當,只是一時心急,又碰巧罷了!”刻意不想去面對十四阿哥。
“小薇,你下去吧!去告訴德妃娘娘,我已經不要緊了,娘娘不用惦記了。順便再叫人弄點兒吃的來。”十三阿哥突然吩咐了我。“是。”我行了禮,低頭就退下去了。
走到門口,聽十四阿哥笑説:“皇阿瑪也擔心得很呢。昨兒個緊地問了娘娘,又遣了太醫院醫正孫盛魁來看了你,看來還是他的醫術好,就算你身子骨兒再不好,就這麼一晚上,你竟也神清氣爽的了。”
“是,勞皇阿瑪掛心了,一會兒就遣人去給皇上請安。”十三阿哥畢恭畢敬地説。
我輕輕掀開了簾子出來,正要放下,突聽十四阿哥説道:“看來四哥也沒事兒了,剛才還來看了你。”
我一愣,站在帳外,就聽十三阿哥驚訝道:“四哥?他沒來呀!”
“是嗎?我剛才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四哥站在你帳子外面好一會兒,剛走近了要叫,他卻轉身走了。”
我再也聽不見什麼,撐着走了幾步離開帳子,也不知道走到哪裏,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軟,一下子坐在了一個營帳的旁邊……
他來了,他聽到什麼,他又走了……莫名的念頭像是蜜蜂出巢一般,嗡嗡地圍着我飛。我的心裏拼命地揮舞着手臂,想趕走它們,可是被蟄得遍體鱗傷……我靜靜地坐在那裏,忍受着這種痛苦,我允諾了十三,卻違背了對四阿哥的許諾——“我過一會兒就回來……”
“小薇,你怎麼在這兒呢?”冬梅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暈暈地抬頭看去,冬梅快步走上來:“你這丫頭,冬蓮説你在十三爺那兒,我去找了,又説你早就出來,去給娘娘請安,我這兒正急得冒火,你卻在半路兒上悠閒!”只覺得冬梅的聲音好像鞭炮一樣,“哧”的一聲兒,我不禁笑了出來……“你還笑……”
我站了起來,笑着打斷了冬梅的埋怨:“你找我有事兒?”冬梅瞥我了一眼:“被你氣得正事兒差點兒忘了,娘娘找你呢,快走吧!”
“好。”我跟在冬梅身後走着,她回頭看我一眼,“你昨兒個一晚上沒睡吧?臉色真難看……聽侍衞們説了兩句,你……你沒受傷吧?”她有些擔心地問我。我笑着快走兩步,挽住冬梅的手臂:“謝謝大姐關心,小的一切正常。”
“撲哧!”冬梅噴笑了出來,“你呀,還真是……”我只是拉着她快走。
轉眼跟冬梅來到了昨天四爺休息的營帳,我下意識地頓住腳步,冬梅一愣,回頭説:“娘娘一夜都沒睡好,一早兒就過了來,本來還要去十三阿哥那兒的,聽冬蓮説,你在那兒,就讓我叫了你來,怎麼了?”
“噢,沒什麼,那進去吧。”我覺得雙腳重若千金,卻偏加快了腳步。
“小薇。”
剛要進去,冬梅遲疑地地叫住了我,我回頭看去,她猶猶豫豫地説道:“你為什麼這樣兒笑呀?”我眨了眨眼,又是一笑,回身掀了帳簾兒進去。為什麼笑?呵呵,心裏不禁又苦笑了兩聲兒——那是因為不想哭呀!
一掀簾子,一股銀耳兒香氣撲面而來,德妃娘娘正坐在牀榻邊兒上,一口口地喂四爺東西吃,一臉的温和憐惜,我倒是一愣,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的,至多也就是看十四阿哥的時候,有着疼愛的表情。看來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疼呀,我暗自思忖着,輕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奴婢給娘娘,四爺請安,主子吉祥。”
“嗯,起吧。”德妃並未看我,只是温言叫起,用手絹兒擦着四阿哥的嘴唇。我偷眼看去,四爺還是老樣子,兩眼微閉,只是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眉頭微蹙。
“小薇……。”
“啊,是。”我正看着四爺,德妃已然轉過了頭來,靜靜地看着我,“昨兒個不是讓你在四阿哥這兒伺候嗎,怎麼又去了老十三那兒,嗯……”聲音淡淡的,卻隱有一股壓力。
我一頓,不自覺地就低了頭下去,這可叫我怎麼説呀,難道説關心十三阿哥,所以就掰了四爺的手去看他嗎?一時腦子裏暈成了一團漿糊,琢磨着説謊定是不成的,莫説四阿哥這麼大個兒的一個人證,正坐在當間兒,就是冬蓮也是會實話實説的,左思右想的,好像怎麼説都不對,一時間腦門上的汗就密密地滲了出來……算了,心裏咬了咬牙,正想開口……
“額娘,是我讓小薇去的,昨兒個老十三為我受了傷,兒子心下惦記着,就遣她代我去看看。”
德妃娘娘一愣,看向四爺去,我怔在了當地兒,莫説是我,這半屋子的人都去瞅了他,反過來又上下地打量我,驚訝、疑慮、嫉妒、鄙夷……一時間各種情緒,都漂浮在這帳子裏。
“是嗎,看來最辛苦的就是小薇了,累了一白天兒,這夜裏還要兩邊兒跑。”德妃先恢復了過來,只是輕笑着説,一旁的冬梅也忙着湊趣兒:“是呀,主子可要好好地賞她了。”其他人雖是心思各異,也都忙着賠笑。我只是站在原地傻笑,哪裏還敢有半點兒子情緒讓眾人看了出來,身上跟針扎的似的,心裏卻更沉重了起來,原以為四爺經過今兒早上,應該已經放手了才對,沒想到,他卻這樣變相地挑明瞭些什麼……
“就這樣吧,我這就瞧瞧你十三弟去,你好好歇着吧。”德妃輕緩地站起身來。“是,勞娘娘惦記了。”四爺也想起身,被德妃輕輕地按住。
走到我身邊兒,德妃站住腳,微笑着看住我:“小薇,你就先留在這兒服侍吧,過會兒御醫就來請脈,開了方子,你瞧得明白,好去煎的,這我才放心,弄完了就要人來替你,你再去休息就是了。”
“是。”我低頭行禮,德妃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愣,抬頭看去,德妃眼裏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過,“就辛苦你了”,説完就帶眾人出去了。我已顧不得娘娘離去時,銀燕兒她們那怨毒的眼神,只是想着德妃方才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是憐惜,是寵愛,還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呢,我不禁蹙了眉頭……
“咳咳……”一陣兒咳嗽聲將我驚醒了過來,回身望去,四阿哥正斜依着大靠枕,眼神陰鬱地看着我。
唉……我默默地嘆了口氣,走到燻爐旁,倒了杯熱xx子出來,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遞給了他。他接了過去慢慢地喝了個乾淨,卻不將杯子遞還給我,只是捏在手裏把玩,並不理我。不知為什麼,四爺説話時我從不害怕,可只要他一沉默起來,那種莫名的壓力就會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為了避開這種感覺,我開始在帳子中沒事兒找事兒做,收斂雜物,歸置書籍,看似手腳不閒,其實只是在殺時間罷了。更何況心底裏更怕他會問我那些我根本沒法回答的問題,因此也樂得他不理我。
就這麼過了半晌兒,也沒見御醫過來,四阿哥灼然的目光就隨着我在屋裏轉,那感覺就如芒刺在背,卻打死也不敢伸手去拔了它,豁出去讓四爺盯個痛快,只是在心中將太醫的祖宗三代請出來問候了個遍。
收拾到乾淨得無以復加,已經變成了個樣板兒帳篷,實在是無事可幹了,突然看見角落裏散着本兒書,就過去撿了起來,才發現是本宋詞。翻開來那一頁,就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心中一緊,想起了那是在卡拉OK和朋友唱歌兒時,我的拿手曲目,每次都唱的,現在卻……我呆呆地站在那裏……
“這曲子很好聽,你配的嗎?”四阿哥的聲音突然傳來,我猛地醒過味兒來,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覺間哼唱了出來,心中一酸,臉上卻是一紅,輕輕地搖了搖頭。四爺靜靜地看着我,慢慢地伸出手來,示意我過去,我有些不知所措,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只覺得手裏的書都要被攥爛了,用力定了定神,就一步步地蹭了過去。
到了跟前,我不想與他對視,只是低垂了眼瞼,安靜地跪坐在他的牀榻前。“再唱一遍給我聽,嗯……”四爺輕輕地説,竟有了一絲請求的意味,而不是命令。我抿了抿嘴唇,心中暗歎,如果這是他故意的話,我只能説四爺他真的已經看透了我,知道如何做會讓我無法拒絕……也無法離去。
轉開了眼,輕輕地唱着這首歌兒,心情慢慢地轉了向,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對家人、朋友的深深思念,我第一次這麼用心地去唱一首歌兒,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這首歌的含義。
清辭婉轉,一曲終了,我的心依然沉重,淚眼迷茫什麼也看不清,直到一隻手温柔在我臉上拂動,眨眨眼看去,一抹温柔,就如同我早上在另一雙黑眸中所看到的一樣……我定定地跪坐在那裏,被動地感受着這份柔情,心裏卻隱隱有着一股深深的恐懼……一切似乎都是早上的翻版,温柔,眼淚,難道説,這暗示着我今後註定要為這兄弟兩個流盡了眼淚嗎?不禁打了個哆嗦,四爺一頓,伸手想來抱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縮,正糾纏間,帳外傳來了太醫請見的聲音,我不禁鬆了口氣。
四阿哥放了手,我站起身來,去請太醫進來,看他要坐正身體,我微微靠過去,幫他整理靠枕,他也隨我去弄。看他坐舒服了,我正要離開,四爺突然在我耳邊輕聲地説了兩句話……我一怔,退了兩步,福下身去,好像什麼都沒聽清,只是腳步有些踉蹌地向帳外走去。陸太醫見我一臉蒼白,也是不明所以,我只是強笑着打了招呼,就這麼看着他給四爺請脈,驗傷,開方子,煎藥……直到冬梅來替了我,這才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營帳去休息。
他清淡卻硬如鐵石的話,不停地在我耳邊迴響:“十三弟給的,我也能給,他要的,我也要!”………
“你看我做的這個風箏好不好……給你買的,還熱呢,快吃……”十三阿哥笑眯眯地對我説。“好。”我笑着剛要接了過來,他卻突然面色哀慼,緊緊地看住我,“再也別離開我好不好……只有我一個,好不好……”
我愣住了,看着他心痛的樣子,閉了閉眼,張嘴正想對他説好……張眼看見的卻是四阿哥那雙淡漠的黑眸,毫不放鬆地盯着我。“他要的,我也要……”聲音堅如鐵石……
“不,別説了,別説……”我心底瘋狂地祈求着……
“小薇,小薇……”
“啊……”我猛地張開眼,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黑暗,過了會兒焦距慢慢地對準,才發現冬蓮正一臉着急地看着我:“小薇,你醒醒,是不是做噩夢了呀,啊?”
“呼……”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掙扎着坐起身來,一摸後頸,一手的冷汗,心裏澀得好像每下心跳都會摩擦出緊急剎車時的吱呀聲,説不出的滋味,只是怔怔地看着手心……
“喏。”冬蓮遞了條手帕過來,我抬頭淡淡一笑接過,“謝了”。仔細地擦着汗,藉着這一下下的抹拭,極力地想把心頭的冷汗也擦掉。冬蓮去倒了杯熱茶過來,見我擦個沒完,笑説:“喂,你再這麼擦,就得脱層皮兒了。”説完遞了茶給我,順勢坐在了炕沿兒上。我慢慢地喝着茶,心知冬蓮有一肚子的話兒要問我,可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説,連我自己都還想不明白,又怎麼能去跟別人説得清楚呢。
“小薇,你……”冬蓮還是耐不住,我轉頭看她,見了我默然的眼光,她不禁一怔。我彎了彎嘴角,“你放心,我也只是個奴才,只想緊守本分地過日子,至於其它的,不是你我能説了算的。”看冬蓮愣愣的,我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謝謝你,也謝謝冬梅。”冬蓮一頓,看了看我,有些無奈地笑了出來,“你呀,真是個可人兒,可就因為這樣,才……”話説一半兒,她硬嚥了回去,顯然是想起了有些話兒不是該她説的。我也只是裝作不知道,轉了話題:“你休息了嗎,還是特地來找我的?”冬蓮也順水推舟:“不是,主子讓我來看看你,説你定是累了,可現在也是晚晌兒了,讓我叫你起來,省得夜裏醒了來,走了困,反倒不得歇了。”她笑説。
“是,我知道了。”我恭恭敬敬地答了話,就起來穿衣服,冬蓮也在一旁幫忙:“我出來時,聽福公公説,今兒個晚上皇上要賜宴,一來,兩位爺後福無窮;二來,那些蒙古的王爺和國外的使臣們也都到了……聽説,今兒個皇上還獵到了一隻老虎呢,他們都説是什麼旗呀勝的,反正是好兆頭……”這丫頭在一旁絮叨着。我臉上掛着笑聽,心裏卻嘆息,看來兒子多了,磕着碰着的,這皇帝老子也不太放在心上了,該幹嗎幹嗎,日程也絲毫沒變動,只是遣了最好的大夫來看也就是了。本想問問四爺和十三阿哥的傷勢如何了,卻説什麼也問不出口,只得強壓了下來,不去想它。
一時間都收拾好了,就和冬蓮出來,向德妃的營帳走去。夜色已完全沉了下來,點點的星光閃爍,遠處的羣山和森林也是黑壓壓的一片,那種森然的壓迫感,讓人從心底裏懼怕了起來,唯有近前兒的一堆堆篝火,帶來了無限的生命力。
冬蓮四下裏張望着,很是興奮,她雖比我早進宮三年,出來冬狩卻也是第一次。一陣陣烤肉的香味兒傳來,可我嘴裏苦得很,往常早就已經分泌的口水也毫無蹤影,八成都變成了淚水,已經流了個精光了。呵呵,不禁苦笑了起來,唉………
剛到了營帳門口,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告訴我們德妃娘娘已經去前帳參加御宴了,留話兒來,若是我們來了,自過去尋她也就是了。冬蓮忙拉了我就走,我打心眼裏不想去,可也知道上命不可違,只能低頭跟她走了去。一路上,淨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宮女、奇裝異服的外國使臣,有的人在唱歌兒、跳舞,甚至還有人羣湊在一起玩摔角。這對我而言,實在是很新奇,也不禁放鬆了心思,四下裏看起來,趣味盎然。冬蓮回頭見我這樣,不禁笑説:“這才像你,冬梅還説今兒個上午,看你笑得怪瘮人的。”我一愣,垂下眼掩飾了一下心情,就抬頭齜出牙齒,猙獰地笑説:“是這樣的嗎?”
“撲哧”,冬蓮噴笑了出來:“哈哈,一會兒子你也做給冬梅看去,你呀……”她好笑地又轉回了頭,邊走邊笑,卻看不見我已然淡漠下來的臉色。
慢慢得有些安靜起來,周圍都是關防兒和侍衞們在守候着,太監、宮女穿梭如流,前面有好大的一堆篝火,周圍已是坐滿了人,隱隱笑語傳來,我和冬蓮從人羣后面慢慢地穿過,一眼就看見德妃正坐在納蘭貴主兒的下首,冬梅她們正在後面伺候着。冬蓮正要拉着我過去,見我怔在那裏:“小薇?”
“啊,好了,走吧。”我一驚,反應了過來,忙跟着她去了,可心裏正撲騰撲騰地亂跳着,沒想到四阿哥、十三阿哥竟然也坐在席上,他們不是應該老實地躺在牀上養傷才對嗎,為什麼……
冬梅見了我們過來,輕輕地點點頭,冬蓮上前去接手伺候着,我卻不着痕跡地躲在了後面……望過去,四爺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還是那樣淡淡漠漠的,一派自然地正和太子爺説着話兒。十三正坐在他旁邊,看起來卻是神采飛揚,竟像沒受過傷一樣,自轉了頭和十四阿哥在笑着比劃些什麼……我低下頭去,嚥了口唾沫,看來今天煩惱了一整天的就只有我一個了,這可還真是……
十阿哥粗豪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不知在説些什麼,我的心思依然停留在那上面,也沒往心裏去……突然冬蓮捅了捅我,我一愣,就抬起頭來……不禁嚇了一跳,不知為什麼大家都瞅了我來,正迷糊着……
一個清朗厚重的聲音響了起來:“噢?竟有這樣的事兒,那女官在哪兒?讓朕看看。”
我只覺得耳朵裏嗡嗡的,僵如岩石地站在那裏不能動彈,直到有人推了我一把,這才發現德妃娘娘正示意我上前。我麻木地往前走着,心裏卻只想着“沒有走成同手同腳吧”這種怪念頭,只覺得過了好久,才來到中央,眼角掃到了四阿哥和十三,他們都已坐正了身子,瞬也不瞬地看着我,臉上已沒了笑容。我低低地嘆了口氣,跪了下去,朗聲説道:“奴婢茗薇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