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风洛阳紧紧咬住牙齿发出一声沉闷而嘶哑的呻吟。低头为他缝合伤口的姜楠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咧着嘴摇了摇头,感慨地叹息道:“唉,想不到昔日的天下第一剑也有今天这样惨烈的下场。”
“喂,老姜,说话留点口德好不?老风折桂华山才过去几天啊,这么快就昔日了?”在一旁看护的唐斗听到姜楠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这伤口,差一点点就开膛破肚了。贯进来剑气把他的奇经八脉撞击得七零八乱,我缝完这口子,还要喂他吃上一个月的好药才能勉强回复平日七成功力。要想尽复旧观总也要大半年。能把他伤成这样的柳青原,已经是现在的天下第一剑了。”姜楠瞪着眼说道。
“哼,别看柳青原现在嚣张,我唐斗迟早让他为那一夜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唐斗斜眼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想到当夜那一场几乎将自己送入坟墓的暗器对决,心中忍不住泛出一股寒意。
“大少,老姜说的不错,你我当夜都实打实败在柳青原手下,现在的天下第一已经是他囊中之物。”风洛阳睁开紧闭的双眼,颤抖地说道。
“唉,都怪我冲动,想着乘胜追击,直捣鬼楼的老巢,把柳青原的走卒全都解决掉。如果我听得进阿韶的劝,暂避锋头,说不定我们的实力不会这么快就泄底。”唐斗一把抓下头上的秀士帽,狠狠摔在一旁的黄木桌上。
“大少你刚刚杀了唐万壑,统一了唐门,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然会有轻敌之意。这一次败阵能让咱们清醒地认识到敌人的强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风洛阳轻声道。
“嗯,老风你这话我爱听。”唐斗听到风洛阳的话,浮躁难耐的心情顿时沉静了下来,“柳青原他入了魔之后,我承认,是厉害了不少。但是我就不信南疆神药治身子也能治脑子,凭我唐斗的足智多谋,我就不信他永远不栽跟头。”
“喔,听你这么说,我真是松口气,不如你来跟我们说说,接下来怎样?”听到唐斗厚颜无耻的自我吹嘘,姜楠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唐斗神色严肃地点点头,从桌子上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姜楠医室南窗畔,望着窗外院子中密密麻麻的坟头,陷入了沉思。
“我最烦就是你这样。明明就没话说,偏偏装出一脸深沉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肚子里面有货呢!”姜楠看到唐斗又一次在他面前摆出这幅故作深沉的模样,不禁大为光火。他一把扯断风洛阳胸前的丝线,疼得风洛阳惊呼了一声,接着将一把药丸胡乱塞入他的口中,然后收拾起药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喂,老姜,你去哪儿?这是你的医室!”风洛阳看到姜楠离开房间,忙奇怪地问道。
“我去行医,现在魔潮看涨,正是我大赚特赚的时候,你们两个别挡我财路。我给你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三丸,嚼碎了再咽下去,药丸大了点儿,别噎着。”姜楠说完这句话,已经推开了院门飘然去远。
风洛阳听教听话地将含在嘴中的药丸嚼碎,艰难地咽了下去,忍不住打了个嗝:“……果然噎得很。”
他抬头看了看兀自一脸深沉望向南窗的唐斗:“姜楠已经走了。”
“呼……”唐斗长长出了一口气,“唉,这个老姜,整天和我抬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好歹我也是唐门大少。”
“老姜问得其实不错。接下来该怎么办?”风洛阳沉重地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啊。柳青原本来的武功已经有些吓人,如今更成了魔人,武功突飞猛进不说,性子也更加乖戾嚣张,这样的家伙如果为恶,必然荼毒天下,更可虑的是他麾下还有上千魔人。一个几乎没有弱点,没有破绽的恶人,谁能抵挡?”唐斗叹息着说道。
“他还是小事,可虑的是在他的引领下,江湖中想要入魔的人会越来越多。当整个江湖都是魔人的时候,这个天下就算彻底完了。”风洛阳长长叹息一声。
“也许,柳青原和我说的是实话,我们早就败了,鬼楼已经取得了胜利,魔潮势必席卷天下。”唐斗用手扶住窗框,跟着风洛阳叹了口气。
“别这么灰心,大少。”风洛阳从卧榻上支起身子,“我们知道魔人至少有三个缺点。第一,喝下南疆神药之后,很可能会变成一具混混噩噩,神志不清的僵尸,任由行蛊分身的持有者摆布号令。第二,即使练成天魔大法第二重,仍然有致命的弱点——行蛊分身,一旦分身失守,则形神俱灭。第三,练成天魔大法之后,不分冷热寒暑,不分春夏秋冬,不分苦辣酸甜,不会感时伤秋,无法享受人生,唯一的乐趣就是争强斗胜,好勇斗狠,向强者之路不停行进。”
“这个……最后一条对我来说最是要命,不过很多喜欢好勇斗狠的家伙可能会觉得无所谓。”唐斗苦笑道。
“但柳青原不是这样的人。据我所知,他很会享受,也懂得享受,骤然间失去味觉和感觉,化为一具冰冷的僵尸,这一定让他很是痛苦。”风洛阳分析道。
“嗯——,有理有理,超海公子,黟山锦衣,哈哈,当夜他和你交战,若不是为了一件天青色锦袍,你已经命丧黄泉。如此懂得衣着品味的佳公子骤然变成毫无感觉的魔怪,必然无所适从。”唐斗冷笑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出现,他立刻抛弃了早就预谋已久的布局,非要和我分个高下的原因,他迫切需要证明自己入魔之路是走对了,他想要不断地提醒自己,他已经天下无敌。这也很可能是他唯一能够坚持下去的动力。他付出了这么多,就是要当天下第一,他要证明这是值得的。”风洛阳沉声道。
“果然不愧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对于对手的心理揣测入微,妙到颠毫。”唐斗贼兮兮地笑道。
“你怎么也说起昔日来了?”风洛阳不满地说。
“阿哈,天下第一果然还是有点魅力,你也是眷恋不去啊。”唐斗捉狭地说。
“呵呵。”风洛阳自嘲地一笑,随即脸露喜色,“哎,这么说来,我已经不是天下第一剑了。这样也好,忽然感觉轻松了很多。”
“哇,你不是吧,这么看得开,准备修仙啦?”唐斗笑道。
二人正在谈笑间,姜楠医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鱼韶和祖菁鱼贯走入房间。
“洛阳哥,你的伤势好些了吗?”鱼韶一进屋就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姜神医妙手回春,你们不用担心。”风洛阳连忙说道。
鱼韶点了点头,在他的卧榻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膝盖:“好好休养。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啊?”风洛阳和唐斗同时担心地问道。
“那一夜你和大少与柳青原激战,岳州城中很多江湖人士亲眼目睹了战况。我的乘风会也无法多做隐瞒,不得不向整个江湖发出消息。现在的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已经不是洛阳哥和阿斗,天下第一录上的名字也被换成了柳青原。”鱼韶说到这里抱歉地看了看风洛阳,“洛阳哥,我试图阻止消息的传播,但是我们乘风会一向以消息的真实可信名著天下,鱼家的名头不能坏在我的手上。”
“什么?我这么快就被踢出天下第一录啦。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我唐斗才蹦跶几天,屁股还没坐热就没戏唱了?真是晴天霹雳啊!”唐斗失声诉苦道。
“嘘,别吵。”鱼韶不耐烦地朝他瞪了一眼,转头朝风洛阳望去,俏脸微微一红,“洛阳哥,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才终于在华山拿到天下第一剑侠的称号,如今因为我的风媒而失去这一切,你要是怪我,我愿意做出任何补偿。”
“不用啦,阿韶,这样的事情你要挡也挡不住,何必放在心里。”风洛阳轻松地笑了笑。
“你不怪我?”鱼韶有些惊奇地问道。
“当然不怪,我们多年朋友,难道这点小事我还来怪你?”风洛阳失笑道。
“我怪你,我要求补偿!”唐斗凑到风洛阳旁边苦着脸说。
“你那暗器天下第一的名头要不是我告诉你,你自己都不知道,偏要来凑什么热闹,去去。”鱼韶朝他挥了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将他赶到一边。
“唉,待遇相差太远啦。”唐斗半真半假地长长叹息一声,落寞地站到了墙角。
“就算你不怪我,我的心也过意不去,不如待你伤势大好之后,我在凤凰客栈摆一桌好酒,亲自为你陪罪。”鱼韶紧张地抿住嘴,一双妙目偷偷望向风洛阳的脸庞,柔声说道。
“你这么舍得花钱,我没道理不去占这个便宜。”风洛阳毫无心机地笑道。
“一言为定。”鱼韶心满意足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微笑着站起身,转头朝祖菁看了一眼。
祖菁朝她腼腆地一笑,怯生生地走到风洛阳面前,从背后取出一束野山菊,举到风洛阳的面前:“小师叔,恭喜你终于摘下了天下第一剑的头衔,从此以后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
野山菊此时正是盛放之时,粉黄色的花朵充满了蓬勃的生机。祖菁亲自摘选的花朵一个个饱满圆润,清香扑鼻,令人闻之忘俗。风洛阳看着她手中满捧的鲜花,一时之间竟然痴住了。
“小师叔?”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祖菁紧张地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嗯?”听到她的问话,风洛阳才从突然间的出神中清醒过来,“呃,不,你说得很对。果然还是你最懂我心意。”
“奇怪,刚才老风还说没了天下第一是好事,你小祖好像已经事先知道似的,简直是心有……”唐斗乍然听到祖菁的祝贺,心头一动,冲口而出,但是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脸色发青地朝鱼韶看了一眼,却发现鱼韶一张俏脸已经因为惊异而变得雪白一片。
“菁儿……”风洛阳全然看不见唐斗和鱼韶脸上微妙的表情,他的精神此刻全在祖菁身上,“还记得我和荆师叔决战之前,你对我说的话吗?”
“阿?”祖菁听到风洛阳的话,一张俏脸顿时变得通红,浑身一阵燥热,皮肤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她惊慌地看了鱼韶一眼,飞快地低下头,支吾着说,“小师叔,我……我不记得我们说过些什么啊。”
“对,对,我们没有的确明说,但是却做过些什么。”风洛阳对于细节的正确有着异样的执着,听到祖菁的强辩,顿时恍然大悟地纠正道。
“做过什么?”鱼韶听到这句话脸色更是苍白,双目凄然地朝风洛阳看去。
“喂喂,老风,你话别说的这么暧昧好不好,还以为你们两个出了什么大事。”唐斗听到风洛阳的话,看到鱼韶脸上的表情,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连忙站出来想要澄清。
“呃,嗯,阿韶,大少,我有些话想和菁儿单独谈谈,你们能否回避一下?”风洛阳挠了挠头朝二人傻呵呵地笑了笑。
“对嘛,你们私下里把事情讲清楚,不要再让我们误会了。我和阿韶出去溜达溜达。”唐斗一边说一边拉住鱼韶的胳膊。
鱼韶用力甩了甩,却无法挣脱唐斗宛如铁钳的手掌,只得无奈地在他的拖曳中一步步离开了房间,她的一颗芳心却一点一点沉入了冰水之中。
看到医室的大门被唐斗用力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祖菁两个人,风洛阳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了祖菁一眼,忽然拍了拍身下的卧榻,小声说:“菁儿,坐下说话。”
祖菁“哦”了一声,紧张地吐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坐到风洛阳的身边,用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风洛阳艰难地将身子坐直,缓慢地将挽到手臂上的衣袖撸下来,双手伸到袖口中,闭上眼睛仔细思考着自己想要说的话。
看着他老僧入定一般的样子,祖菁只感到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几乎要跳出腔子,耳朵一阵阵钟鼓齐鸣,震得她眼冒金星。她哆哆嗦嗦地猛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问道:“嗯,什么?”
“什么什么?”风洛阳莫名其妙地睁眼问道。
“不不,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祖菁紧张地说。
“我没说话啊。”风洛阳奇怪地说。
“噢,是吗?”祖菁狠狠抓着鬓角的头发,拼命压抑着浑身上下的颤抖。
“嗯……”风洛阳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沉思,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祖菁再也受不了这死气沉沉的静寂,她闭上眼睛放弃一切地大声说:“我那天撒谎啦,我……我其实不喜欢你,只是不希望你在决斗中被杀死。”
“啊?”风洛阳大惊失色,“你骗我?”
“呃……”看到风洛阳满脸受伤的表情,祖菁连忙反口,“不,不是,我就是就是……”说到这里,她的脑子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不是?你那天对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风洛阳急切地追问道。
“你……你暂时当真心话来掌握吧。”祖菁昏乱地尖声道,“你今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风洛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想了很多很多。”
“你都想了些什么?”祖菁拼命压抑住心头的烦躁,耐心地问道。
“我想起了咱们在天山练剑的日子。想起了咱们在梧桐岭上的重逢,想起了这些日子我们在江湖上打过的仗,见过的风物,还有我们几个一起把酒欢歌的日子。想到自己一点一点看你在江湖中成长起来,我也想到自己在江湖中漂泊十几年的岁月,忽然间有了很多感慨。”风洛阳的语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小师叔,你又把自己说成了一个老头子……”祖菁的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按耐不住的温柔笑意。
“菁儿,我从来都是一个闷葫芦。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要完成父亲交给我的目标。这个目标太远大,太渺茫,我需要花费一生的心力,放弃所有的一切。我不敢想什么爱情,也不敢想成家,哪怕看到中意的姑娘,也不敢说出口。活到现在,我几乎以为自己会一个人过一辈子。”说到这里,风洛阳低头摸了摸额头,狼狈地咧嘴笑了笑。
“小师叔……。”祖菁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温柔的感动,不禁伸出手来,按住了风洛阳的手。
“……我其实是很自卑的。要我开口向一个女孩子求爱,一定会要了我的命。所以我总是在幻想,如果有一天,有个女孩子能够对我开口说她喜欢我。我……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那天,你对我说你喜欢我,又亲了我。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梦中情人。”风洛阳说完这些话,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小师叔,你……你认为我就是你的梦中情人?!”祖菁激动之极地一把抓住风洛阳的手掌,紧紧握住,生怕这是一场自己发的春梦,一旦梦醒,一切就都化为虚空。
“嗯。我觉得咱们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天山派的辈分,前些天我已经找到风媒向掌门师兄发出一封信,恳求他能够成全你我之间的姻缘。如果天山方面不做任何反对,我们……”风洛阳握住祖菁的手,恳切地说。
“小师叔你别说了,我有些头晕,喘不过气来,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不像是真的!”祖菁兴奋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感受着耳垂上炙热的温度,忍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
“来得快吗?我还以为我拖了这么长时间,你已经生气了。”风洛阳下意识地不停挠头发,放开一切地咧嘴笑起来。
“原来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连给掌门师叔的信都写好了,你太能干了!”祖菁激动地一把揽住风洛阳的脖子,狠狠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等等等等,我们还是要等掌门师兄的意见。毕竟辈分上我们还差着一辈,未免耸人听闻,礼数上还是要澄清一下的。”风洛阳笑着推开祖菁。
“不要这么麻烦好吗,我和小师叔从今天起就是一对了,真是开心。”祖菁不管不顾地叫道,“我们要立刻通知所有人,大摆筵席。”
“大摆筵席是一定要的。但是我们首先要见一见长辈,我娘亲还有你的父母大人总要见个面。”风洛阳周到地说。
“江湖儿女,就不要管这么多礼数了,小师叔,我们立刻告诉所有人好不好?”祖菁抓住风洛阳的胳膊用力摇着。
“还有件事,就是称谓要变一变,不要再小师叔小师叔的叫下去,这样影响不好。”风洛阳接着说道。
“嗯,从今以后我也叫你洛阳哥好吗?洛阳哥,这个称谓我一直很喜欢。”祖菁凑到风洛阳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别叫我洛阳哥,你可以叫我老风,和唐斗的叫法一样,不是很好。”风洛阳笑道。
“老风……嗯,显老,不好。”祖菁用力摇着头。
“我喜欢你叫我老风,听起来亲昵。”风洛阳用手轻轻扶了扶祖菁的秀发,柔声道。
“嗯,老风,好吧,从今天起,我叫你老风。”祖菁笑得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幸福无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