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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三分对十分02

    祖菁和鱼韶的厉害,很多魔人都听闻过,更有不少已经领教过,于是大部分想要闯上断头崖的魔人收住了上山的脚步。但是却有七八个艺高人胆大的魔人没有将二女的警告放在眼里,闷头一股劲儿地往断头崖上奔去。

    祖菁回头望了鱼韶一眼,猛地一咬牙,跟在这群魔人身后,也朝着山上跑去。

    “唉,魔人一到,规矩都没了。”鱼韶无奈地叹息一声,跟在祖菁身后追赶上去。

    临近崖顶的魔人们不顾一切地攀上崖面,探头朝崖上张望。他们刚一冒头,一片更加灿烂辉煌的剑华宛若节日庆典上最后燃放的压轴烟火,气势磅礴地向着四面八方狂猛地释放,似乎誓要将人们心底最后一点热情彻底点燃。随着这炫目剑华而来的是冷水入油一般绵延不绝的爆炸声,如爆豆,如滚雷,如拍岸惊潮。当人们被这触目惊心的声与光冲击得如痴如醉之时,满空绵密优雅的剑影穿过光幕和音浪,此起彼伏地出现在人们已经模糊的眼帘中,犹如在夏夜星辰之下恍惚间所做的一场迷梦。人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旋转不停,仿佛是时间与空间都在这个端头崖上扭曲变换,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人间何世。

    “真正的十分不舍剑,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十分不舍剑?”追在魔人们身后的祖菁和鱼韶双双仰头望着在空中蔓延的剑光电影,犹如两个陶醉在午夜流星雨中的小孩子,全然忘记了自己也破坏了不准观剑的江湖规矩,更忘记了自己的周围环绕着足以致人死命的魔人,只是痴痴地抬头看着眼前如幻如梦的一切。而在她们周围的魔人显然也忘记了自己正站在他们的死对头身边,他们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瑰丽绝伦的对剑奇景之中。

    一声沉闷的剑鸣在崖上猝然响起,宛若洪钟大吕敲在众人心头。鱼韶和祖菁同时弯下身,张嘴干呕了一声,才消去了因为这声剑鸣而产生的郁闷之气。当她们再次抬起头,却看到一片宛若牡丹花冠一般层峦叠嶂的剑华奔涌而起,好像在地上突然喷出一眼由剑影形成的喷泉。

    “阿——!”数声惨叫在崖边响起,一群想要登上断头崖从近一些的地方观看比剑的魔人双眼同时喷出两股血泉,身子仿佛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木桩,相继从崖上滚落梧桐岭。这些痴于看剑的家伙竟然在不知觉间已经伤在了荆风二人斗到兴起时激发出来的剑气之下。

    没有人关心这些粗心丧命的魔人,前排的魔人倒下去,后排的魔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涌向前,每个人都仿佛着魔一般望着空中流光异彩的剑影,饥渴地期待着两位剑法英才下一招的交锋。

    灿烂的金华突然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形成了十一朵错落有致的金色花朵,旋转着围裹向风洛阳月白一片的剑影。那是荆笑侯终于开始发动十分不舍剑中段八式剑法的标志,三分不舍剑只能舞出五朵平花的剑法,在他手下却绽放出十一朵平花。那些精巧雅致的剑花此刻显出的却是气吞天下的锐势,“相思焚作灰如雪”!星流激电,一往无回。

    风洛阳手中的剑光忽然间散落一地,跳动的银光化为一片明媚灿烂的滚滚光河,卷起一浪秀美凄清的韶华,迎面撞向满空飞舞的点点金花。白河金影撞在一起,化为一片螺旋转动的青蓝色火光,甩着长长的红色尾线,将碧空涂抹出一抹惊艳绝伦的亮彩。

    荆笑侯的剑芒一颤,剑招已经化为一片乌云盖顶般的炫影,宛若一片在艳阳下滚滚而下的风雪。满空躁动不安,随风摇摆的诡异剑影从四面八方向风洛阳合围而至。“思君唯得满头霜”的进手势让他使出了十二成的威力,仿佛想要将世间的一切绞成碎片。

    风洛阳手中白光一涌,本来使得得心应手的“无定河上波光寒”顺理成章变化为惊涛拍岸的“大浪淘尽梦中身”,气势磅礴的白色光潮正面迎向从天而降的金色雪幕,带起满空沸油一般爆响,尽破荆笑侯的攻势。

    “好啊!”祖菁和鱼韶看在眼里,禁不住疯狂地扯开嗓子叫好。风洛阳从始至终都被荆笑侯高出一筹的同门剑招死死压制,无论从剑速,剑意,剑气,剑劲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他却巧妙利用十分不舍剑剑招之间的相生相克,苦苦维持住了棋逢对手的均势,他显示出的机智和顽强,确实让人忍不住击节叫好。

    此刻的风洛阳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和自豪,只有一片浸满悲伤的木然。只见他闭起一目,长啸一声,身子突然窜入了高高的碧霄。荆笑侯仿佛和他有了同样的念头,也同时高高跃起。两人的长剑在空中发出一阵凄厉绝伦的剑啸,刺目的白光金华同时爆炸开来,刺得观战众人眼前一片红光血影。

    满空惊涛骇浪的剑华彼此纠缠着,互相吞噬着,连绵激荡着,十分不舍剑的绝招犹如飞转的走马灯中的影像,突然亮起,又乍然湮灭。

    “月华千里照一人”“青枫蒲上离人泪”“江流百转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

    两个哀牢山的剑客似乎想要迫不及待地将一生最得意的绝学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使尽使绝。十分不舍剑终极必杀的禁招,三分不舍剑领悟巅峰的绝学,在半空中舍死忘生地碰撞在一起。这就仿佛是一场谁都不是赢家的战争,精兵锐卒,盔甲华丽,骏马驰骋,战旗飘扬,却要鱼贯走入死地,燃尽灿烂的生命只为了一场荒谬绝伦的游戏。

    痛快淋漓的剑花流火铺满了东方的天际,当空的艳阳也被淹没在刺目的剑芒之中。在那一瞬间,仿佛九个日头同时在空中照耀,却又同时被人从空中射下,狠狠坠落在梧桐岭上。

    鱼韶,祖菁,以及所有舍命攀上崖来的魔人下意识地同时扑倒在地,用手紧紧护住面门和身上的要害,谁也不敢再用赤裸裸的眼睛去观看空中那团令人睁目欲盲的光华。呼啸的风声在他们耳中回荡,断头崖上最后几棵只剩下半截身躯的残松从土地中挣扎了出来,带着根须上沉重的泥土在空中打了几个盘旋,重重落到众人身边。天上下了一场土石形成的密雨,浇得人们皮肉生疼。空气中横绝的杀气让强绝的魔人们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祖菁第一个提起勇气,拍掉身上的灰尘,起身朝着崖上望去。

    远远的,风洛阳和荆笑侯默然对立。风洛阳的半边身子被鲜血染得通红,半截金黄色的断剑深深刺入他的左边肩窝之中。他的手上颤抖地握着自己的青锋剑,剑锋上闪烁着一线若隐若现的青光。荆笑侯手里倒提着只剩下一半剑锋的黄金剑,身上片尘不染,洁净异常。

    “小师叔!”祖菁心痛地低声呼唤了一声,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中流淌下来,轻柔地灼烧着她的面颊。

    鱼韶和魔人们相继从地上爬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风荆二人,一时之间谁不知道比剑的胜败。

    “好招!”

    良久之后,荆笑侯忽然微笑着开口赞道。

    风洛阳没有说话,两行浸着血水的眼泪缓缓从面颊上流淌下来。

    “我本以为我的身躯已经刀枪不入,没想到我最大的破绽居然是我用来杀敌的剑……”荆笑侯语气轻松得就像一个下棋输了一目的棋士,“你用血肉之躯别断我的剑,趁我断剑无力之时,挑下我镇穴的骨针,这番机变,放眼天下,只有风洛阳才能做到。”

    风洛阳仍然没有说话,寂静一片的断头崖上,只有他身上的血水溅落在地的轻响。

    看着他的模样,荆笑侯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别为我难过,这是我一直梦想的结局。”

    他转过身,朝祖菁和鱼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满崖密密麻麻的魔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粲然一笑,双手一抬,仿佛一个戏子,傲然站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到我谢幕的时候了。各位,来生再聚。”

    他的话音一落,两股乌黑色的血迹顿时从他鼻翼中奔涌出来,接着双眼,双耳和嘴角同时渗出血花。

    “荆世伯!”“师叔!”鱼韶和祖菁同时惊叫了起来,忍不住向前奔去。然而荆笑侯的身子已经霍然爆裂,化为满天乌黑色的血雨,洒在断头崖本已经浸透鲜血的土地上。

    “哇”地一声,风洛阳狂喷出一口鲜血,双膝跪倒在地。

    “小师叔!”“洛阳哥!”祖菁和鱼韶一左一右,抢到风洛阳身边,同时扶住了他的胳膊。

    风洛阳抬起手来,做了一个自己没事的手势,接着缓缓站起身,仿佛一个木偶一般机械地转回头,一个人蹒跚着朝断头崖下的山路一步步走去。看着他满身鲜血,肩带断剑的狰狞模样,看过他一剑纵横,力杀荆笑侯的神武,再见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崖上的众魔人仅有的一点胆气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发得一声喊,不约而同地转回身,施展轻功争先恐后地向梧桐岭下奔逃而去。阳光照耀下的断头崖上,风洛阳一个人缓步而行,身前成百魔人狼奔豕突,仿佛一个牧羊人在驱赶着惊慌的羊群。这一时无量的威风煞气,本是每一个英雄豪杰的梦想,但是此刻的风洛阳心中却只有一片茫然无依的麻木和无法承受的悲怆:他最尊崇的剑师,终于死在自己的剑下,尽他这一生,还要为天下第一剑之名付出多少牺牲,他已经无力再想。

    在他身后,祖菁忍不住放声哭泣,而那乘风会大当家鱼韶亦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这一日的梧桐岭,山风呜咽,一如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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