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疑问不可遏止地涌上离台三剑的心头。丫头和厨娘心头更是阴云密布。刚才她们同时出剑击挡暗器,竟然没有一剑擦到暗器的边,这还是冲着他人发射,如果迎头打来,她们是否能够闪开?而道士也被唐斗暗器出手的惊人力道所折服,心中对他暗自警觉。
唐斗嘿嘿一阵阴笑,从桌上拿起风洛阳递给他的茶杯,自得地放到嘴边,张口一饮而尽,接着抓起茶壶,为自己再添了一杯。离台三剑在不明虚实的困惑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于是,风洛阳和唐斗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离台三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喝,如此古怪的情形,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一炷香之后,唐斗喝尽了最后一杯茶,朝他们微微一笑,转头风洛阳抱歉地苦笑了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伏倒在桌上,失去了知觉。风洛阳无奈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嗯?”直到此时,离台三剑才终于明白自己中了空城计。三个人互望一眼,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同时振剑踏前一步。
就在这时,一声轰天动地的巨响在天顶上响起。游仙楼坚固的天花板突然破出一条长长的裂缝。一道火红色的鞭影从天而降,宛若一把巨大的关刀,狠狠砸在风洛阳和唐斗的身前,在地上砸出一条深可及尺的长沟,硬生生挡住了离台三剑突前的锐势。
“龙锦?!”道士看到那红龙一般的鞭身,心中微微一凛。
“乘风会鱼韶在此!”鱼韶的声音从门外酒楼的迎客旗幡上传来。离台三剑转头朝门外望去,只见鱼韶身着一套橘红色的劲装,俏生生高站在旗幡之上,九丈龙锦宛若重重蔓藤缠在她的右手,在她的左手肘下,剑光隐隐。显然为了对付离台,这位乘风大当家出动了成名江湖的绝技——龙锦凤剑。刚才惊天动地的一鞭乃是她站在旗杆之顶扬手击下的一记鞭刀。这出手一鞭几乎将整个游仙楼从中剖成两片。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地点,鱼韶已经占领了最佳的出手位置,利用龙锦的特性,几乎可立于不败之地。
道士朝面前的风洛阳和唐斗扫了一眼,脑子飞快地转动,仔细计算着突然出手,取唐斗性命的得失。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一条月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如雪花般飞过,瞬间挡在风唐二人身前。
“莫伤我小师叔!”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
道士凝目一看,只见来人是一位身穿月白劲装的少女。手中使得乃是长三尺七寸,阔一寸六分的青虹剑,剑身比普通长剑窄了三成,剑脊却厚了两分,非常适合使用快剑。而这位少女手中拿捏的剑式,正是昔年冠绝江湖的绝世剑法——天山夜落星河剑的起手式:一线星破楚天界。
这位少女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看她握剑的沉稳姿势和凝重气度,足见她练习此剑法已有十年以上。夜落星河剑的威力道士一直心向往之,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领教它的时候。
“走!”道士朝厨娘和丫环一扬手,果断地说。
当离台三剑离开之后,风洛阳的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在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游仙楼那一场血战已经过去七天,唐门弟子溅在楼中的血迹仍然触目惊心。本来风起云涌的润州府在这七天里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龙门、年帮的人马不约而同地选在此时此刻销声匿迹。四口堂、慕容、欧阳三派高手借此机会急速逃离润州,远离龙门、年帮、唐门争霸的风口浪尖。唐门的人马集体消失了踪影,没人知道他们忽然躲到了什么地方,也没人胆敢去查探。乘风会诸路风媒此刻成了江南诸道最活跃的势力,数之不尽的江湖风媒仿佛蜂群一般弥漫在各州各府,不断打探最近在各州府出没的可疑人等。更有轻功强绝的彩翎风媒远赴南疆北国,探查几路江湖最绝秘的所在,隐隐有掘地三尺之势。
十数年来,离台人马一向出手必杀,武林中死在离台神剑手上的好汉不计其数。而从离台神剑的手上得到好处的江湖枭雄也多如过江之鲫。离台对于武林中人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很多人对他们是又爱又恨,又敬又怕。如今离台五剑齐出,却没有完成任务,还死了两把神剑,暴露了另外三个人的身份。这将会对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产生什么影响?他们会受到唐门的报复,还是会绝命反击,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使命,并杀死所有见到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如果他们抵挡不住唐门的绞杀,离台掌握的各门各派隐秘是否会曝光于天下?
江南所有的武林势力都清楚地意识到,一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这场风暴势将改变整个江南武林的格局。如今的江湖将会变得更加狰狞可怖,还是会重新恢复唐初武林的平静,谁将在这场风暴中获益,谁将受到致命的打击,都是未知之数。
对此局势由衷关切的大唐十三道武林势力纷纷派遣精兵强将秘密潜入润州附近,不住打探游仙楼血案的前因后果,意图根据此案的形势作出对自己有利的应变。一直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江湖暗潮此刻渐渐浮出水面,希望借此机会一朝而起,横绝天下。
润州乘风会分舵的书房之中,鱼韶一脸阴沉地瞪视着面前的十三位彩翎风媒,一言不发地听着她们的陈述。
“禀告当家,我麾下两百三十九名花信风媒彻查了京畿道六州,没有查到萧娘和小染的来历。”乘风会京畿道彩翎总管林淑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五百一十二名花信风媒正在彻查关内道二十二州府,直到此刻还没有飞鸽传书,相信还未查到任何关于萧娘和小染来历的资料。”乘风会关内道彩翎总管花如怡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一百零八名花信风媒已彻查过都畿道,没有斩获。”乘风会都畿道总管刘颖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六百零一名花信风媒已将河南道掘地三尺,萧娘和小染绝非河南道人士。”乘风会河南道总管庄蝶沉声道。
“禀告当家,我麾下三百三十九名花信风媒彻查过河东十八州,没有关于萧娘和小染的消息。”
“禀告当家……”
“够了!都给我闭嘴!”听到这里,鱼韶猛然狠狠一拍桌面,铁青着脸厉声喝道。
看到当家脸色不豫,十三位彩翎风媒吓得纷纷住口不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这些年来,你们酒喝得太多,饭吃得太饱,消息却查得越来越少。你们去查了什么?州府的县志?帮派的花名册?流萤土狗的小道消息?你们有没有查过深山大泽里的洞府、戈壁荒漠里的绿洲、海外云间的仙山、皇宫大内的记录。染儿看起来不到十五岁,五年前她还不到十岁,就已经单人匹马拔剑杀人。我查过皇宫的记录,根据记载,当年行刺皇子的刺客身材不到常人的一半,极是轻灵小巧,以此推断,染儿就是当年独闯皇宫的定昏剑客。这些资料你们没有一个告诉我,全都要靠我自己查,我养你们这么多废物做甚?”鱼韶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当家息怒!”看到鱼韶动了真火,十三个彩翎风媒齐刷刷跪倒在地,惶声道。
“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道上怎会有这么多不管事的花信风媒,今天你们各自回去,把花信风媒的人数给我削去一半。我乘风会不用废柴。如果七天之后,还是没有查到萧娘和小染的线索,就把另一半也给我踢出会,你们自己去查。若是还查不出来,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和你们这些没用的草包见面。”鱼韶说到这里,一张脸已经气得煞白。
“是!”十三个彩翎风媒从未见过当家发这么大的火,个个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记住,我要知道萧娘和小染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何时入会,在何处修炼,趁手什么兵刃,轻功是何家术,内功传自何人,他们的生辰八字是什么,喜欢吃荤还是吃素,喜欢喝酒还是喝茶,喜欢打扮还是不修边幅。我要知道她们的一切,明白吗?”鱼韶冷森森地说。
“是!”彩翎风媒们大声应道,纷纷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化为一只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蝴蝶,飞檐走壁,朝着各自管辖的道府飞奔而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鱼韶忽然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无力感,身子软绵绵地坐倒在身后的藤椅之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和烦躁,但是却感到浑身气血汹涌,仿佛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片刻也无法平静。她抬手狠狠抓了抓额头前的乱发,轻轻咬住嘴唇,强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拿过桌头关于离台刺客小染的资料,想要再次仔细检查一番,希望看出一丝潜藏在字面之下的信息。但是,七天以来,这些信息已经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脑海之中,再看这些资料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鱼韶双手死死攥住手中的纸张,用力地揉搓着,只感到胸口一阵阵的疼痛。她终于忍不住将纸团成一团,掌心一用力,将其化为片片飘飞的白蝴蝶。
借着昏黄的灯光,鱼韶摊开手掌,呆滞地凝望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双手,两行清澈的泪水静静从她明丽的双眸之中渗出来,悄然划过脸颊,滴在桌面上。
风洛阳至今昏迷不醒。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放下对他的感情,她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风洛阳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些年来,她一有机会就不停地欺负着风洛阳,以此证明她已经对他满不在乎。如果她真能满不在乎,该有多好?管他是不是天下第一,管他比剑是生是死,管他是不是被离台剑客刺得半死不活,管他心里真正爱的是谁。
鱼韶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手掌,一股怆然涌上心头,令她鼻子发酸,泪如泉涌。“也许他是为我好,也许我真的不该对他动情。爱上他有什么好?天天为他担惊受怕,天天忍受他被自己的声名所累,天天看他被唐斗拖累到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也许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犯贱。”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鱼韶连忙抬起头,飞快地用掌心抹去脸上的泪痕,哑声道:“进来。”
祖菁仿佛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书房,一把抓住鱼韶的双臂,兴奋地用力一摇:“阿韶姐,他醒了!”
听到这句话,鱼韶激动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风洛阳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