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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万叶千声皆是恨

昭阳殿虽不关心宫内其他几位娘娘们的事情,但这个变化到了一更时分,也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墨竹一边侍候阮无双更衣,一边解气地道:“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还算便宜她了,竟敢打小姐一巴掌?我们小姐是谁,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个罪。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阮无双不由得轻笑了出来:“真看不出来,我们墨竹的心真的是墨做的,就是黑。”墨竹没好气地道:“小姐,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帮那个坏人说话……”阮无双静默了一下,才徐徐地道:“她应该不知道是我的,对她来说只是打了一个奴才而已。”

尹水雅在后宫宠冠一时,皇帝待之更是与别人不同。想来尹妃心高气傲之余,早将目光对准了失势的昭阳殿。古来后宫之争,不都是为了后位而已。今日之事不发生在今日,也还是会发生在他日的。

正说话间,一名侍女进来禀报道:“禀皇后娘娘,木清姑姑求见。”阮无双抬头看了墨竹一眼,有些意外。木清姑姑的身体最近一直很差,缠绵病榻,怎么会这么晚到昭阳殿呢?墨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迎了出去。

木清的身子本来颇为丰腴,但这一年多的日子病下来,如今已经消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有侍女搀扶着进来,见了阮无双,扶着墨竹就要下跪行礼。阮无双忙道:“木姑姑,你就不要多礼了。快坐吧。”木清躬身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德。”

阮无双瞧她的脸色暗黄如腊,骨瘦如柴,看来病情依旧不见好转,反而更有加重的迹象,关切地道:“前段日子,御医开了药方,可有照着吃?”木清欠了欠身道:“奴婢一直吃着呢,谢谢娘娘关心。”

说了一会儿话,阮无双看她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心下有几分的明白,有些话木姑姑不想当着墨竹说。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见她退了出去,阮无双这才开口道:“木姑姑,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木清看着她,阮无双随意地披散着如云的长发,雅致的小脸越发显得清瘦了,忽然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木清虽然身为下人,也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有些事情奴婢一直想说,怕不说,奴婢以后会没有机会再说了……”

阮无双温言道:“木姑姑今天定是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了,所以才来的,不是吗?”

木清点了点头,转头瞧着鎏金台的烛光,清润而遥远:“当年太后娘娘嫁给先帝,外人只知道是高宗皇帝指的婚,却不知道太后娘娘当时根本是极爱先帝的。可一进府邸才知道,先帝早有了姬妾。其实这在皇子中也是极为正常的,哪个皇子不是这样子的呢?”

阮无双淡淡地苦笑了出来。他或许是个例外,也或许是在她进府之前,已经将姬妾遣出府邸了……只是她没有仔细探究过。不是她不想,很多事情只是怕深究了,先伤的那个人是自己而已。

“可太后娘娘向来心高气傲,一开始并不懂得隐忍,偶尔先帝去宠幸姬妾,便会吃醋,与先帝吵闹。可越是吵,先帝就越发不理她,冷淡她。一直到了后来,太后娘娘才发觉先帝并非是爱她才求高宗皇帝指婚的,而是为了借助阮家的势力,先帝爱的是一个姓欧的妾室。从那时开始,太后娘娘的性子便开始变了,变得无法容忍府邸的妾侍们……”

正说话间,墨竹掀了帘子进来,打断了木姑姑的话。

墨竹道:“小姐,有一个内侍求见。”阮无双有些讶异地抬了头:“是谁?”墨竹回道:“奴婢并不认识他,本来要打发他走的。可他说是奉皇上口谕过来的。”

侍女们都在外头,宫灯照得殿内幽旷寂寥。一个内侍正站在殿中,他的脸隐在明暗不一的纱幕角落里,见了阮无双,这才将整个身子移出了阴影里。

八宝琉璃灯的光影明媚,映出了他的容貌——阮无双浑身一震,这张脸她永远不可能再忘记。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朝墨竹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不用侍候了。”她一直想弄个明白,他当年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

他朝她走了过来,绕着她的周围走了一圈,神情倨傲,眼里满是不解之色:“阮无双,我一直不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这般迷惑皓哲?”

她一惊,他竟然胆大到敢直呼百里皓哲的名字。但脑中却像是抓住了一些事情,一个激灵,似乎盖子正要掀开,有什么东西就要释放出来了。

那人看着她,似笑非笑着道:“我想你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那个夜晚的人是谁吧?”她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有些东西忽之欲出!但她却有种想逃的冲动。她摇着头,不,不会是那样的……就算他将她一辈子禁足在殿里,她也心甘如饴。这样的话,过往的一切,他对她,至少还是有几分是真的……他只是受不了她的不贞而已!

那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仿佛是饥饿中豺狼虎豹正闲适以待地打量已经到手的猎物,享受征服的快感:“我今天就告诉你吧,当年太掖湖边留霞楼里的人便是当今的皇上,你的夫君。”他的声音不轻亦不重,却如惊雷响在耳边。

明明多少已经猜到了,可真真切切地从他的口中证实了,她只觉得从里到外浑身的冷,从里到外浑身的疼,几乎站不住脚了。她曾经一直以为的东西,原来都是空的,都是假的,一直都是。

那人却笑了。她只见他嘴巴上扬着,很是兴奋,脸上的肉不停地颤动。他的笑声应该很大吧,可她为什么什么也听不见呢?死命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可竟然没有什么知觉,原来痛到了极致竟然会没有感觉,只是麻木而已。她慢慢地退着,一直退到了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的背,无法再退为止。

她什么也无法做,只是摇着头,大口地吸着气。仿佛不这样子的话,她就要窒息了一般。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是我?”那声音飘渺而陌生,像来自天边的苍穹,怎么会是她的呢?

那人走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冰冷刺骨,像是一把一把的利刃:“为什么是你?当然是你,只能是你!因为你是阮家的女儿!”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她想看他,但眼神却那般的飘忽,一丁点儿也瞧不清。

他放开了她,转过头看着牡丹花格的窗子。外头黑洞洞的,好似藏了无数噬人的兽。当年逃难出来的前一个夜晚,也是如此的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又冷又饿,蜷缩在一堆破絮中。他从小父母双亡,一直靠怜英的外婆救济至今。如今,如今……如今这个世道,除了逃难,已经别无生路了。

他怔然望着,似坠入了无边回忆里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叫怜英,生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里。在她十五岁那年家乡大旱,颗粒不收。村里的人很多都出来逃荒了,我跟她是一起出来的。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路乞讨着,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她先找到了活干,竟然幸运地进入了当时的太子府邸做婢女。她很是开心,太子府邸的工钱给得很高,她可以寄回去接济她家里唯一的外婆,给病重的外婆治病调理。外婆的病一日好过一日,她是那般的欢喜……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妃竟然看中了她,把她调到了身边。她自然是开心万分,跟我说她竟然会有幸伺候日后的皇后娘娘,说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是……可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想到,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他转头,恶狠狠地道:“是你姑姑阮玉瑾设计的。因为怜英长得很像先帝的死去的宠妾。如果她一直做最下等的婢女的话,先帝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可她被阮玉瑾收到了身边,先帝看到了自然不可能放过了。怜英没有法子,只好做了先帝的妾室。可阮玉瑾见她在先帝那里很是得宠,又产下了儿子,怕日后风头盖过她。所以不肯放过她,在她产下皓哲的几天后,就让木清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毒,活活地将她给毒死了……我当时躲在窗外,望着怜英痛苦地在床榻上翻腾,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她靠在了那里,缓缓闭上了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带着这么多的恨,要的不只是江山,还要他们阮家人的命。所以是她,所以只能是她!

真相是如此的伤人!她宁愿不知。可她今天知道了,应该是到了他想了断的时候了。

那人笑着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的痛苦:“阮无双,被人利用很痛苦吧。从一开始,皓哲就设计好的。他不先夺了你的身子,你如何能答应这门婚事。可令我奇怪的是,皓哲还没有表明是他夺了你的身子,你怎么就已经答应了呢?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的计划。”

“娶到了你,就等于得到了阮玉瑾的帮助。虽然我恨她入骨,但没有办法,那个时候不得不借助她的势力。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在阮玉瑾的帮助下,皓哲很快得到他所想要的了。那么接下来,阮玉瑾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骇然和痛楚:“姑姑……姑姑也是他杀的!”其实阮玉瑾是自己不想活了,并非皓哲所杀。可他没有否认,能让她更痛苦的事情,也就让他更愉悦。

他笑了出来,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现在,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好像没有什么吃惊,只静静地看着他。如水的眸子里头也没有半丝的害怕,有的只是死寂般的平静。

他有几分失望,探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在她眼前晃动:“这是皓哲命我给你送过来的。你放心,无色无味,只要一口,你就可以永远解脱了。”扯过了她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她垂目,愣愣地望着小巧精致的瓷瓶,入手温润柔腻,雨过天晴后的色调,无一丝杂色。皇家用物,无一不是巧夺天工的。连这般的小物什也不例外。

“你放过皇后娘娘,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木清一人来承担。”木清不知道何时扶着柱子,站在了他们后面。显然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一个世间最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哈”地猖狂大笑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你想死也不用这么急,你最多也只有个把月的光景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与阮玉瑾去地下团聚去了。”阮无双闭上了眼睛,原来他对木姑姑也下了毒。

木清“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情。当年的毒是奴婢亲手所下的,也是奴婢亲手灌给她吃的。”

那人咬牙切齿地道:“死,你以为这么容易。你不过是阮家的一条狗而已。要你死对我来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我要的是让整个阮家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让你们每一个阮家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他不停地狂笑,近似癫狂。

笑够后,他方又转头,瞧着阮无双手里的瓷瓶,嘴角露着一丝冷笑:“皇后娘娘,在这个宫里,皇上想让某人三更死,那人是绝对活不到五更的。奴才恭送皇后娘娘。”他袖子一拂,转身离去。

哀莫大过心死,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已经在她和皓哲之间画上了结束的句号。两人再无任何的可能了。

御花园内夜黑似漆,大风如号。他站在浓荫深处,遥望着不远处的紫一阁,默默地道:“哲儿,莫怪沈叔心狠手辣,这都是你逼沈叔的。既然你不做决定,那么就由沈叔来帮你做决定!”

若不是哲儿如此地在意她,他不会对阮无双动手的。哲儿连别人动她一下也不舍得,他怎么还能狠得下心,动她的家族呢!现在只要这阮无双一去,哲儿就再无半点心软的理由了。

木清扶着跌坐在地的阮无双:“皇后娘娘,是奴婢害了您,是奴婢害了您啊!”阮无双茫然地摇着头,低低地道:“一切都是命。”后宫从来都是如此,亦是一个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怨不得木清,她的所作所为皆是奉了姑姑的命令而已,也是为了保全姑姑而已。想必他的母亲不是第一人,而在这宫里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摇晃着站起来,一步又一步地回到了内寝。软软地跌坐在榻上,全身无一丝力气,连想动动手指,仿佛也是力不从心的。只能坐着,呆呆地坐着。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户透了进来,明净而凄美,只是不适合她。

听说人生如戏,若有午夜梦回,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出戏,只是她的一个噩梦罢了。可笑的是,戏有开头,有高潮,有结尾,有起承转合,有跌宕起伏,人生也有初露锋芒,有如日中天,有暮色晚秋,有旦夕祸福,有绝处逢生。

但她却已经一无所有了!曾经她以为她拥有很多,但却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他的一出戏罢了。

戏是假的,恩爱夫妻不同床、同胞兄弟不一娘,日行千里不出房,今天是农夫舍人、落魄书生,明天就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可是发生在她身上却是真的。过往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戏,仅仅是他的一出戏而已。原来曾经所有的缱绻温柔、恩爱缠绵都是戏!

只是她不知,还一味地沉迷……

他是如此地恨她,恨她们家族,从两人相遇之初开始,就已经算计,就开始布局。如此一步一步,处心积虑,等的无非就是要将她们除去。

蜷缩在角落里,好冷,那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心底,仿佛是从骨骼里渗透出来的,连每条经络里都侵满了冰冷的寒意。她以为她会哭,可是她竟然没有,连一滴泪也没有落下。只是觉得冷,好冷,浑身止不住的战抖。

他与她之间的一切,需要一个死,才能戛然而止。此生此世再不复见!

石全一服侍皇帝睡下,才刚准备退出来,只听得外头御花园内一片嘈杂。正要退出查问,门口有内侍脚步急促而来,声音尖细而惶急地道:“皇上,皇上……”

石全一忙轻斥道:“轻声些,你不想要脑袋了!皇上才睡下……”那内侍额头汗渍斑斑,惊惶着道:“石公公,不好了……昭阳殿、昭阳殿走水了……”

只见床上的帘子“唰”的一声已经被皇帝扯开,皇帝厉声问道:“什么?”那内侍又禀了一遍:“启禀皇上,昭阳殿走水了。”

百里皓哲心里头说不出的慌乱,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猝然起身,顾不得穿鞋,径直下床榻,急急地朝窗口大步跨去。

“砰”的一声推开西窗,一阵狂风吹来,只见不远处的昭阳殿处,火势猛烈,伴着风势,火光一下子映红了整片天。

不!他转身拎起内侍的衣襟,深冷地盯着他,目光里头却慌乱不已:“皇后呢?皇后娘娘呢?”那内侍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态的样子,吓得几乎要晕厥了,颤着嗓子道:“皇后娘娘还在里头……”

百里皓哲猛地放开了他,朝四下里跪着的一群内侍冷冷地道:“传朕口谕下去,如果不能救出皇后,都给我陪葬了。”地上冰凉的寒意一点点地从足下渗入,他只觉得心慌,仿佛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猛地大步朝外走去,石全一在后面追着道:“皇上,皇上,鞋子,鞋子——”阁楼里守着的侍卫和侍从只见皇帝穿了贴身衣物,赤着足踏在石砖上狂奔。

百里皓哲只觉得害怕,从未有过的怕意像是藤蔓,无边无际地将他的心绕了起来。众人见了他,纷纷磕头行礼。

昭阳殿火光冲天,一片红海……

这世间似乎一片死寂。一群无用的废物,来回地奔走。百里皓哲茫然地凝望着那一片火热,无双,你不要我跟承轩了吗?那好,我来找你了!

他猛然朝殿内冲去。石全一侍立在一旁,早已经瞧见了皇帝的不对劲。此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臂牢牢地抱紧了皇帝的腿,泣求道:“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皇上!”

他冷冷地吩咐道:“石全一,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拦朕!”石全一泣不成声:“皇上,恕奴才大胆,今晚就算您杀了奴才,奴才也要说一句……”

“这么多的侍从都无法将皇后娘娘从殿内救出来……皇上,皇上……皇后娘娘怕是……怕是……”

百里皓哲似疯了一般,怒吼道:“你给朕闭嘴……闭嘴……你敢再说一句,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天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渐渐透白。空气里浮散着无数的焦味,一片死寂。众人跪在地上,竟毫无声息。那般的静,连未燃尽的柱子上不时发出“哔剥”之声也尽入耳中。

皇帝仅着了贴身衣物,外披了件貂皮斗篷,僵站着,一直以一个姿势僵站着,似成了一尊石像,面目狰狞的石像。

一群无用的人伏地禀报,声音颤抖:“皇上,这火从昭阳殿后殿引起,再加上秋末时节,气候干燥,今晚风势又猛……奴才等人罪该万死!”皇帝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问道:“昭阳殿的守卫呢?”声音从骨子里透着冷。

石全一忙命人将今晚当值的几名侍卫带了过来,只见几人伏地跪倒,磕头如捣蒜,声颤如丝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百里皓哲眼露杀意:“饶命?”

有侍从已经哭了出来:“求皇上开恩,求皇上饶命。奴才等人也是奉了皇上您的命令才会离开的……”

百里皓哲目光一沉:“奉了朕的命令?”那几人拼命磕头,回道:“亥时有位公公奉了皇上您的口谕过来,说让小的们退下休息,今夜不用在昭阳殿守夜了。求皇上开恩!求皇上饶命!”

“一位公公?”百里皓哲疑惑道。

“是,是……”那几人描述了那人的大致相貌。

百里皓哲听后,一言不发,目光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双拳紧握。

拴着的门“咣”的一声被人用脚生生地踹开。两扇门“乒乓”的两声撞到了墙上,力道之重,让人能马上感受到踢门之人冲天的怒气。

沈诺畴却一点也不惊讶,闲闲地坐了下来,不急不徐地倒了两杯茶水:“哲儿,难得想着沈叔,特地过来看我。”

百里皓哲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双目通红:“是你,你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沈诺畴毫不畏惧地盯着他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告诉她,太子是您的亲骨肉而已。”百里皓哲闻言,身子一颤,双目竟似要喷出火来:“你竟敢违背我的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诺畴忽而笑了出来:“怜英,你的哲儿长大了。”他望着着百里皓哲,平静道:“你杀了我吧,如果你能狠下心将我杀了,我反而觉得高兴。因为你能对我动手,必然能把阮家剩余的人除去。那我大仇已报,身无可恋了。”

百里皓哲拎着他的胸口衣物,恨恨地摇晃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她。我说过不准你碰她分毫的!”

沈诺畴盯着他,笑了出来:“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除掉她?你问问你自己!”

“她不过被尹水雅的婢女打了一巴掌,你就受不了了,这么急急地把尹水雅贬到上水宫。人家是不知道她身份才动的手,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打了那一巴掌,你是不是觉得将她五马分尸了还不解气!”

“哲儿,我太了解你了,你中了她的蛊惑了——你爱上她了。容不得别人对她有丝毫的伤害。可你忘记了吗?是谁害死了你娘亲。是谁让你从小孤苦无依的。是谁?是阮玉瑾!是她们阮家!”

百里皓哲悲凉地放开了他,泫然地道:“我就是一直记着娘亲,所以才一直忍着,忍着将她禁足在昭阳殿里,忍着不去疼她爱她,忍着让自己去恨她们……可我得到了什么呢?娘亲能重新活过来吗?可我还是一直忍着,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我不能去爱她,不能去宠她……因为阮玉瑾杀了我娘。因为她是仇人的侄女!”

可她离去了,从此离去了,永远地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一个很深很深很深的洞,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疼痛,仿佛明白地知道,从此以后生命里最温暖最明媚的色彩也随着她离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泪从眼眶中缓缓地流了出来。沈诺畴心里不知为何也痛了起来:“哲儿,你是皇帝,天底下最大的皇帝。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哭什么?”哲儿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孩子,孤独无助,那么的渴望着爱与被爱。

百里皓哲茫然无助地摇着头,泪从眼眶里头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我谁都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她……我只要她……”

自她出现后,他才知道什么是温暖。

刚成亲的时候,他也不甚在意的。可慢慢地,她就在他心里了……只要他回到府邸,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存在……她会为他披衣,为他守夜,为他担心……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家,偌大的府邸再也不是多少间的屋子了。

可这一切永远地失去了!

百里皓哲失魂落魄地退出了房间,缓缓地闭了眼,转头吩咐道:“来人,将他绑起来,送往青州。”沈叔自小就如同他半个父亲一般,一路陪着他走来,他不能杀他。可他也不能放过他。将他终身幽禁在青州——他的故乡。

而他自己呢?也将永远囚禁在这个众人仰慕的牢笼里。再也无法出来了。生命无法填补的空洞,有时候只是一错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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