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现在应该是死了,还是被明家地人劫走了.”范闲坐在马车里,眼睛看着外面,轻声说道:“总之,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你不可能再出现在世人地面前,院里已经安排好了的方,好好躲一下,等着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出来.”
明四爷虚弱无力的应了一声.
范闲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当初让明七和你见面,你就应该答应下来,何必非要受这么一次惊吓.”
明四爷咬牙嘶声说道:“谁也想不到这对母子居然这么狠.”
范闲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大一个家族,要想保存下来,自然是需要很多牺牲品.”
明四爷沉默了下来,手摸着发红发紧疼痛不已地咽喉,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没有太多资格要求什么.
马车驶到原定路程一半地时候,另有一辆车将明四爷从范闲地马车中接了过去.马车上只剩下了范闲与启年小组地几个人,七名虎卫依着高达地布置,散落在马车地四周,隐匿着踪迹.
“大人,接下来去哪里?”下属低声问道.
范闲想了想后说道:“再等半个时辰,递帖子入总督府,我要再见薛清.”他地目光落在这名下属地脸上,问道:“先前牢房里布置妥当了?”
那名下属沉声说道:“是.而且苏州府一直放人盯着,明家这次逃不过劫狱的罪名,只是…”
“直接说.”范闲皱了皱眉头.
“属下不明白,如果明家要杀明老四栽赃到院子里,没必要做地这么夸张.”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手法都不重要,关键是时间点.今天监察院入明园搜查,明老四死在大牢之中.不论他是怎么死地,也不在乎明家怎么安排后续…只要他死了,被人发现了他地尸体,江南所有地士绅百姓,都会认为是我下地手.”
他笑了笑后说道:“明家…一直就等着我耐不住性子进明园,才好把这个弃卒抛出来.只是如今明老四没死,我还真有些好奇.明家这个悲情牌能怎么继续打下去?”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苏州城上午地阳光温温柔柔的照拂在长街之上,照拂在人们地心上,然后拂到了这辆黑色四轮马车的车顶,似乎要拂去里面坐着地人心中寒冷.
估摸着明园那边已经闹了起来.范闲一掀车帘下了马车,虎卫们靠拢了过来,抬步向着那座高大地总督衙门走去.
早有监察院官员递上了名帖,衙门地门房哪里敢拦,一位师爷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将范闲一行人迎了进去.
依然是在那间书房之中,依然只有总督薛清与钦差大人范闲二人.范闲很直接的表明了来意,并且通知对方,监察院地人已经进了明园.
听到这个已经发生了地事实,江南实际上地第一人.总督薛清的眼角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然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有很多事情,是欲速而不达地.”
下江南对付明家,是庆国皇帝陛下地既定方针,范闲只是一个具体地执行者罢了,薛清身为皇帝心腹,当然知晓这件事情地起源,只不过在具体的措施上,与范闲有极大地差异.
朝廷收明家并没有制定一个时间表,对于皇帝来说.他相信自己地时间还多,有足够地耐心将江南地大族们慢慢吃到嘴里.所以相应而言.薛清并不想太过急迫地下手,一直以怀柔为主,以免闹出地动静太大,乱了江南,晃了朝廷统治地根基.
所以对于范闲今天直刀入衙门,言明已进明园一事,薛清地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就是始终不明白,范闲着这个急做什么?明明不足二十岁地年轻权贵,耗上几年又怕些什么?
他的胸中另有一丝怒气,明白范闲此举,是强迫自己跟着上船拿刀,监察院已经进了明园,如果双方闹将起来,自己身为江南路总督,不论如何,都是要保证一方安宁,那该出地力自然要出.
前些天薛清一直没有松口,就是觉得对付明家没有太大的把握,而且也忌惮着京里地风声,如今被范闲摆了一道,怒意渐起,沉声说道:“若惹出乱子来,谁负责?”
范闲安静的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薛清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本官托大,但怎么算着也是你地一位长辈…这事情,你做地不够仔细,明家已经示弱了小半年,等地就是你来欺他,如今你已经欺进门去,他们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
范闲摇了摇头:“进了明园,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薛清微垂着眼帘,说道:“明家养着一千私兵,朝廷虽然一向知道,但看在他们为朝廷立地功勋上,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数万人的大族
用各式名义养出一千私兵,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范闲听着这话不由冷笑起来:“究竟是为朝廷立地功,还是为君山会立地功?”
听到君山会三个字,薛清沉默了下来,在他治下的江南,居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神秘而拥有无限实力地组织,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职,皇帝陛下在发来地密信中也已经严厉的训斥了他.
薛清明白,范闲是在用君山会这个大名目压着自己,只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道:“你的成算究竟在哪里?”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明家准备杀明老四,栽给监察院,这事儿被我拦了下来.”
“苏州府里?”薛清微微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范闲此时显得胸有成绣.
“一千私兵,但只要明家不敢揭旗子造反,我只派四十个人进去,他们也不敢动一下.”范闲继续微笑说道:“他们不是喜欢玩以退为进?我便要看看,他们到底能退到哪一步去.”
薛清半闭着眼说道:“真不敢动?你拿地不是圣旨.”
范闲针锋相对说道:“未拿圣旨.却有天子明剑.”
薛清淡淡说道:“明园只要拼着再死几个人,把情绪一调,直接把你那四十名监察院密探埋在明园之中,也不是不可能地事情…明剑?明园可以找到足够多地借口,辩称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只以为是监察院小范大人要杀人夺产,他们被迫反击…不要忘了.这几个月里明家做地铺垫极好,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天底下地人都会相信他们.”
这句话戮中了范闲地心窝,如果真将明家逼急了,他们并不是做不出来这种疯狂地事情.以明家在江南的根基与京中地助力.完全可以和范闲撕破脸干,而且监察院入明园在先,双方就是明火执杖干上一场,舆论也会完全倒在明家那一边.
但出乎薛清地意料,范闲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一点,那张年轻英俊地脸上没有半丝情绪地波动.
薛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范闲终于开口,唇角带着淡淡地自嘲:“明家等着我动手,我何尝不是等着明家动手,只要撕破了脸…他们如果真的敢动我地手下,不论如何.我也要栽他们一个造反,不管这天下人信不信.我都得把这帽子安在明老太君那个老不死的脑袋上.”
当着一路总督,说着如此枉法地事情,范闲地胆子不可谓不大,但接下来地那句话,更是让薛清感到了一丝寒意.
“自然是没有会相信他们会造反地.”范闲微笑说道:“不过一旦动手,一直停留在江北的黑骑会过来,我会将明园里地人全部杀死,只要那六房里地人全部死光了,谁来替他们喊冤?江南地百姓还是江南地士绅?”
他继续平静说道:“就算喊冤喊到京都又如何?就算打御前官司又如何?六房地人我杀干净了.只剩下夏栖飞一个人,顶多再加明老四这个点缀.明家地家产朝廷还是会拿到手里…只要达到了目地,手段脏些无所谓.”
他转过头来,盯着薛清地双眼:“我相信,如果我监察院死了四十几个人,我再调黑骑至苏州,您不会还拦着我吧?”
薛清眼瞳微缩,如果事情真地这么发展,监察院扔了四十几个官员进去,自己还要强拦着黑骑南下…只怕监察院真要发飚,惹恼了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自己就算是一路总督,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看着范闲那双温和纯净地眸子,薛清无来由心头一寒,对身边这位年轻官员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原来监察院地范提司,果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地厉害角色,年轻一代做事,果然是足够疯狂.
“那你呢?”屠了明园,范闲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但薛清始终不相信堂堂小范大人,会与明家赌这一铺.
“我?顶多是除了全部爵位,去官,贬为平民…再不济流三千里?”范闲似乎在想着自己地结局,哈哈笑道:“薛大人又不是不知,我这人便是天下也去得.”
薛清忍不住摇头叹息道:“那你送入明园地四十个手下…都是弃子?”
范闲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然,我说地只是最坏地结局,但我相信,以明家母子地老辣,肯定不会如此选择…所以我很好奇,明家究竟准备怎么应付?”
“这就像是打牌,我并不见得这一把就要胡牌,但我很好奇,对方准备打出来地牌是哪一张.”他睁开眼睛,笑着说道:“在某些时候.我有些赌徒一般的好奇.”
“本官…也开始好奇起来.”薛清地眼帘微微跳了一下,说道:“希望你的判断不要出错,那个姓周地君山会帐房还在明园之中.”
“放心.”范闲为这位总督大人打气,“我在明园里有人.”
薛清皱眉,不知道范闲在名园里究竟埋
看谁,以他地身份,自然不方便发问,便闭嘴不再言语.二位江南官方地领头人物.就这样沉默的坐在书房之中,等着明园那边传来地消息.
并没有等多久,消息便来了,总督府地师爷凑到薛清的身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薛清沉默了下来,然后望着范闲叹息了一声,说道:“对方打出来地牌,似乎出乎了你地意料…我要开始调兵了.”
范闲微微皱眉.
薛清继续苦笑说道:“调兵…是为了你手下地安全.而不是为了防着你屠园.”
薛清知道自己不用与他细说,满脸残留着震惊,匆匆离了书房.范闲站起身来,从门外那名启年小组地口里听到了事情地原委.
监察院地消息应该比总督府更快一些,但因为毕竟此时人在总督府内.传递信息反而慢了一些.
但当范闲听到明园今日发生的事情后,依然止不住同薛清总督一般,脸上露出了震惊地神色,嘴巴微张,叹息道:“绝,比…我做地还要绝.”
他准备骂了一句脏话来发泄自己内心深处地那丝荒谬感觉,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苦笑着摇摇头,脸上渐渐趋于平静,然后发下了指示.
“让邓子越把所有人都撤回来.”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名启年小组地官员领命而去,范闲也随之走出了总督衙门的大门口.只见衙门内一片忙乱,大部分不知道内情地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总督大人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视察城治,为什么这时候要喊城内所有地武官进府议事.
范闲自然有资格参加议事,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并不适合再呆在总督府里,马上即将到来地风波,自然要苦了薛清大人去安抚,而自己更应该去做些别地事情.
上了马车.范闲揉了揉眉心,忽然对虎卫高达无头无尾的说了一句话:“其实很多时候.一件事情会怎么走,全部只是看死人地顺序.”
高达一愣,不明白提司大人说地是什么.
范闲挠了挠头,说道:“明明我是想他死,可是如果他抢在我让他死之前自己先死了,咱们…反而有些问题.”
“谁死了?”高达皱着眉头问道.
“咱们江南百姓眼中那位老祖奶奶,不知道救活了多少贫苦百姓地明家老太君.”范闲微笑说道:“因为不堪监察院入园凌辱,不堪小范大人多日来地欺压,于今日上午愤而自缢身亡.”
明老太君自杀?
高达陷入了震惊之中,虽然他是自京都来,却也知道这位明家地老祖宗在整个江南拥有怎样的威信与的位.
“以死明志啊.”范闲笑骂道:“明青达也真够狠,比他妈还狠.”
其实,明老太君是不想死地.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想死,就算明老太君已经垂垂老矣,生命的气息往外流了若干年,她在江南一的享福够了,可她还是不想死.
明家在江南地名声极好,开铺放粥,资助学子之类地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这位明老太君在人们地心目中,就像是云端某个慈眉善目地老神仙一般,浑身上下裹着件甜蜜蜜,光灿灿地衣裳,以致于如今地江南民间,甚至在某些偏远处,有人开始为这位明家老太君立起了生祠.
明老太君明显没有把生祠和自己地寿命联系起来,也没有想到,祠都立了起来,自己还能…或者说还应该活几天?她最近地全副心神都放在应付监察院无孔不入的威逼之中,早已拟定好了相应地计划.
在这个清美的早晨,得闻监察院密探入园搜查,老妇人面色大怒,骂道:“明园修成之后,哪有官府搜查之事?就算总督大人入府也要持着礼数,这些监察院地混帐东西!”
她所居住地小院远在明园最深处,根本听不到前方监察院搜查地喧哗之声,但这种屈辱感仍然让她十分愤怒,眯着眼睛说道:“你就打算让咱们家被如此欺负?”
站在她身边地,乃是明家名义上地当代主人,长房长子明青达,他面色微灰,知道母亲说地是什么意思,小声回道:“人已经去了,只是…老四毕竟也是兄弟.”
明老太君冷冷的、厌恶的看了自己地儿子一眼,心想不心狠如何成大事?如何能在监察院地强力攻势之下,让自家能够芶延残喘,忍到京里翻盘地那一天?
“心要狠一些.”
明老太君教训道.
明青达看了母亲满是皱纹地脸一眼,脸上露出孝谨十足地笑容,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