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俞佳急匆匆的出来时,就见到方醒和几个军士在那里聊的眉飞色舞的。
只是他说话时嘴角有些一扯一扯的,近前一看,原来是开裂了。
“兴和伯,陛下召见。”
方醒放下茶杯,指着身后的家丁说道:“麻烦兄弟们给他们点热乎的东西,那个方五,记得给兄弟们些钱钞。”
那些军士马上推拒道:“伯爷您这可是太客气了,不过是几壶茶的事,哪值当什么钱啊!您快去。”
方醒愕然,也不坚持,就拱拱手跟着俞佳进去了。
一路到了乾清宫,殿中的君臣见到方醒的模样都有些恻然。
满脸的口子,泛紫的皮肤,双手看着粗糙的就像是老树皮……
行礼之后,朱瞻基的眼神微黯,微微侧脸道:“去……给兴和伯弄碗药茶来。”
方醒拱手道:“陛下无需担心,臣只是赶路急了些,身体无恙。”
这是来求援吗?
群臣眸色微动,有人暗自欢喜,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愁肠百结……
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说道:“兴和伯一路辛苦,先回家歇息吧。”
这是要压住消息的意思,可方醒却拱手道:“陛下,济南无事。”
朱瞻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就问道:“朕前日接到急报,说是有人雨夜截杀,如何?”
这是群臣都关注的事情,外面传的邪乎,可皇帝又不肯细说,最后还得要靠着流言来获取详细的信息,说起来都是泪啊!
朱瞻基含笑问道:“说是辛老七以一敌百,可是真的?”
奏章是方醒亲自写的,朱瞻基自然不会怀疑,这时候重提此事,不过是让群臣感受一番那些人的猖獗而已。
“辛老七当夜一人独战,斩杀七十余人!”
“哦!”
“天呐!有这等凶人!?”
“这……不会是……听说那些人都死了。”
群臣有震惊,也有怀疑。
“他是英雄!”
方醒斩钉截铁的道:“于公,辛老七制止了济南城的大乱。方某当时若是被杀,济南城必然会成为烈焰,那些人会趁机发难!”
群臣都点点头,方醒若是当时身亡,济南城绝对会成为战场。
那些人会用一个破烂的城市来提醒皇帝:别再胡闹了,再胡闹下去,大明就会成为一个烂摊子!
但同样有人在暗自遗憾,大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方醒笑了笑,嘴角的裂口被扯动了一下,他皱眉道:“于私,辛老七以身护主,悍不畏死,方某当时想到了朝堂,若是人人不畏死,人人为公,那大明会是怎样的景象。”
他把目光转向武勋,颔首道:“山东都指挥使李维被女人诱惑,坐视城中无人看管,方某已经在营前将他枭首。”
武勋们有些尴尬,能做到都指挥使的,那李维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朱瞻基看到方醒还想去刺激武勋,就说道:“此事朕已知晓,那李维不堪用,关键时刻差点误了大事,若非是当场枭首,朕也会用他的脑袋来告诫诸军。”
武勋齐齐请罪,朱瞻基说道:“清理田亩何等的重要,渎职者……不可饶恕,右布政使姜旭泽,全家拿了,流放……苏门答腊!”
方醒在看着,在朱瞻基的处置决定出来后,他看到文官们几乎都是面色黯淡。
流放到苏门答腊,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如今济南一地田亩清理完毕,下一步就是剥离投献土地,要注意百姓!”
朱瞻基看透了此事中的要害,到了现在,反对最激烈的大抵就是那些把土地投献给士绅的农户!
这种事你不能说哀其不争,只能说是百姓的安全感缺失。
他们怕了,生怕脱离了士绅的庇护之后,那些小吏粮长们会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用赋税让他们嚎啕大哭。
“陛下,臣以为要想解决此事,唯有一法!”
“哦!那兴和伯说说。”
方醒急切的赶回京城,必然是有要事,那么会不会是这个呢?
不但是朱瞻基,群臣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方醒的目光渐渐平静,说道:“臣以为,百姓之所以乐于投献,关键在于大明并未给他们安全感,促使他们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把土地拱手相让。”
安全感?
“安全感?”
金幼孜问道:“兴和伯,能否说细些。”
方醒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大明……并未尽到责任,百姓朝不保夕,畏官府如虎,他们害怕了,害怕大明不能保护他们!”
金幼孜的面色猛地一红,身体摇晃几下,嘶声道:“兴和伯,你这话……你这话大逆不道!”
方醒肃然道:“百姓朝不保夕是事实,不管是赋税还是下面的各种搜刮,甚至劳役也能破家,敢问金大人……”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群臣有的和他对视,不,是怒目而视。
你方醒居然敢说这等话?
你把大明置于何地?
方醒指着天空,铿锵有力的问道:“敢问诸位,谁来保护他们?谁在保护他们?”
一个官员出班说道:“兴和伯,百姓能吃饱,有屋住,这便是安居乐业,还要什么保护?!”
方醒鄙夷的看着他说道:“何不食肉糜?”
官员气得指着方醒,期期艾艾的道:“兴和伯,你…你大逆不道!”
何不食肉糜,这话有些犯上了。
可朱瞻基只是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方醒不想和这等观念的人多说,他回身道:“陛下,臣以为,当前可行一税制!”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就像是寒冬提前降临。
农税多少年了?
数不清!
而一旦试行一税制,那几乎就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地方上再也无法用搜刮的钱粮来养编外人员了。
若是全体官吏都是编制内的……
皇权下乡!
这个念头几乎同时在大殿内群臣的脑海中闪过!
方德华!
无数双眼睛看似平淡,可隐藏在深处的恨意几乎能毁灭整个皇城!
要知道他们的家族在家乡就是靠着皇权不下乡,这才能过的滋润。
皇权下乡,那是…
“那是暴秦……”
一声惊呼之后,万籁俱静。
朱瞻基面色铁青,眼神闪烁,看来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杨荣出班道:“兴和伯,从前秦始,皇权并没有疏略乡村,里长等职正是皇权在乡村的体现!”
这个驳斥好啊!
方醒却说道:“杨大人说了里长,可里长能有何为?里长在士绅的眼中比家奴好不了多少!”
他嘴唇微微翘起,不是微笑,而是愤怒,愤怒的颤抖。
“里长乡老在士绅的面前可有还手之力?”
方醒愤怒的道:“士绅皆与官吏勾结,谁敢得罪他们?各地兼并这般严重,里长乡老在哪?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不少还加入进去,一起分肥!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皇权下乡?方某看这特么的就是欺上瞒下!若是持续下去,县以下的地方就不是大明的了!是士绅的!”
“朝中决议清理田亩,你等可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说的吗?”
方醒闭上眼睛,神色哀伤,缓缓的道:“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
有人在认真的点头,有人在不屑的瞥了一眼方醒。
“那些民是谁?”
朱瞻基的话让人心惊,方醒拱手道:“陛下,那些所谓的民,大抵就是士绅和投献土地的农户。”
朱瞻基淡淡的道:“农户投献,只是为了少交些地租和少挨些劳役,可士绅为何也掺和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