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龙得知消息大吃一惊,立即匆匆离开了天王阁。
“住手!”杨应龙匆匆赶到山门,厉声大喝。
“土司大人!”众人纷纷向杨应龙施礼,田飞鹏带着哭音儿冲上去:“大人,你可要为我妹子做主啊,掌印夫人她……”
杨应龙一看,田雌凤俯伏于地,臀后殷红一片,脸色惨白,唇无血色,不由惊怒交加,怒视着张氏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张氏夫人冷颜道:“田雌凤狂悖、惑上、僭越,做事越来越不像话,妾身身为正室,岂能坐视,如今请出家法,不过是小小惩诫,叫她悔过罢了。这是妾身职责所在,有何不妥?”
“你……”杨应龙冷哼一声,重重地一拂袍袖,快步走到田雌凤身边蹲下,关切地道:“雌凤。”
田雌凤勉强露出一副笑脸,低声道:“贱妾无碍的,不妨事。”
杨应龙看了看张氏手下负责用刑的几个婢仆,喝道:“滚开!”
那几个婢妇虽对张氏忠心耿耿,可在杨应龙面前却也不敢抗命,连忙退到一边。杨应龙痛惜地看了眼田雌凤血肉模糊的臀部,将她小心地抱起来,举步向山上走去。
张氏眼看杨应龙对田雌凤的维护,心中凄苦,她咬了咬牙,转身就向山下走去。这对夫妻,一个往山上走,一个往山下走,只是看那背影,怀里抱着一个人的却比那独自一人下山的看起来还要轻松些。
张氏那道背影,凄凄凉凉,仿佛压着一座无形的山,腰杆儿似乎都有些弯了。杨应龙虽一身武功,可怀里抱着一个百十斤的人,一步步登阶上山,却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登上去不过百十阶石蹬。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田一鹏和田飞鹏追在左右,道:“大人,我来吧。”
杨应龙摇摇头,只是放慢了登山的速度,低头对怀中的田雌凤道:“凤儿,苦了你。”
田雌凤眼见杨应龙如此模样,心中比吃了蜜还甜,轻轻摇摇头,柔声道:“凤儿不苦。凤儿开心的很。”
她伸出双手,轻轻揽住杨应龙的脖子,把脸颊贴到他的胸口,唇角漾着一抹甜蜜的微笑。
田雌凤被带到天王阁,敷了最好的金疮药,杨应龙又抚慰良久,这才起身去署理公务。他现在正紧锣密鼓地筹谋造反,多年准备,一朝待发。不知有多少事务都需他来处理,实也是腾不出太多空闲。
杨应龙一走,田一鹏和田飞鹏就凑到了妹妹面前。田一鹏道:“张氏愤然下山了,何恩、宋世臣等人居然追着她下山了。根本不把天王和你我看在眼里啊!”
田飞鹏道:“别废话了,没看小妹受了伤吗?张氏下手也是真狠。看她平素不甚言语,还在大悲寺中修佛多年,想不到一旦动手。却是如此狠辣,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田雌凤趴在榻上,眸波透着思索的意味。道:“此番张氏虽不能如意,但……来日旌旗十万,大展宏图之际,胜胜负负难免成为常事,但有败时张氏便出来聒噪一番,难免会有说动天王之时,此人,不可留!”
田一鹏振奋地道:“小妹说的对!来日天王取了天下,难不成还让张氏坐享其成,成为六宫之主么?这天下,是小妹你帮着天王打的,母仪天下的也只能是你,早该对张氏下手了!”
田雌凤淡淡一笑,眼波微微一垂,思量片刻,道:“她是正室掌印,让她靠边站,容易!让她死,不容易!”
田飞鹏道:“小妹素来机智,一定有办法吧?”
田雌凤眸波盈盈一转,悠悠地道:“她是天王的女人,做为她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杨天王,最忌讳的是什么?”
田一鹏和田飞鹏双双一愣,仔细想了一想,田飞鹏率先反应过来,憬然道:“你是说……”
田一鹏也猛然明白过来,面露喜色:“对啊!就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田雌凤见两位兄长明白了,微微一笑,惬意地把下巴搁在枕头上,道:“我那位夫君呀,与曹孟德一个德性,最好妇人,可是,他却绝对容不得别人打他女人主意,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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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雌凤匆匆离开了铜仁,叶小天也就从铜仁又秘密返回卧牛岭了,这个时间他会尽量留在卧牛岭,不会轻率离开。将计就计是件很危险的事,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弄假成真,他必须坐镇卧牛岭。
车中,只有叶小天和田彬霏两个人,所以两人可以静静攀谈。叶小天的座车虽然宽敞,也不可能让四个大男人宽松地坐在里面,何况田天佑和田文博对田彬霏是没有丝毫防范的,没理由执意留在车内,避免二人有私下接触的机会。
“田雌凤大老远地赶来,却又匆匆离去,想必是出了重大变故。”田彬霏往炉中夹了几粒炭,拨弄着炉火,炉火的红光映着叶小天的脸,仿佛血气氤氲。
叶小天道:“她有什么大变故,对你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的判断是真的,这次田雌凤亲手交出的这份名单是完整的内奸名单,那么也就说明,播州方面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
田彬霏轻轻颔首:“不错!否则的话,田雌凤实无必要一次交出这么详细的一份名单,逐次给你,逐批提拔,所遭受的阻力才小,风险也最小。”
叶小天微微眯起了眼睛:“名单真的已经完整了吗?至少,名单上的人就是全部最重要的内奸了吗?”
田彬霏轻笑一声,扭头看向叶小天,他手中的炉钩前端被炭火烧得通红,眼中的光也像那烧红的钩子,透着很危险的意味:
“想不到,你叶小天也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时候,你觉得,即便是从你成为蛊教教主时起杨应龙就已开始布局,他又能收买多少人?如果这份名单还不完整,杨应龙收买的人将会有多少?你崛起虽速,可手下若有那么多的人早已被他人收买,你会有今天?”
叶小天摇头道:“我不能不慎重,一旦行差踏错,就是身败人亡!我告诉过你,在很久以前,杨应龙就在图谋蛊教,当时的蛊教三长老格格沃与杨应龙交往甚深……”
叶小天转头望向田彬霏,红红的火光映在他的眸中,仿佛两点篝火:“格格沃死了,死得干净俐落,所以,他究竟还有多少心腹没来得及暴露出来,我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被杨应龙收买,我也不知道。”
“如果说,我们今日能利用杨应龙派来的奸细,帮我们卖力地做事,那么杨应龙从我继任尊者之位时起就开始图谋的话,又何尝不可以让他收买的人不遗余力地为我效命?那样的话,我们真的很难确定,他究竟收买了多少人。”
田彬霏闭上了眼睛,沉思良久,又缓缓张开:“我还是判断,这份名单应该就是最完整的了。”
“理由?”
“理由是,从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因为四川总督李化龙的咄咄逼人,早蓄反心的杨应龙已经蠢蠢欲动了。卧牛岭的力量对杨应龙来说,是布局于外与之呼应的一支重要力量,这个时候,他是无法稳下心来一步步攫取的,他……比我们急!”
叶小天沉默下来,田彬霏微微一笑:“这不怪你,你是关心则乱。如果你我易位而处,犹豫不决的就该是我,而非是你了。”
叶小天苦笑一声,道:“我叶小天如果还是当初方至葫县、孤家寡人的那个叶小天,才不会在意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见招拆招就是了。可如今,牵绊多啊!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有时候不是因为江湖混的老了,而是牵绊多了……”
叶小天慢慢转向田彬霏,道:“不过,我相信你!论谋略说智慧,我不如你!”两人相视而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见此情景,绝不会相信,这其中一人曾处心积虑地想要干掉另一个。
不过,两人虽然看起来已经尽释前嫌,但有一些话题始终是被二人有意的回避着,家庭、女人,尤其是……田妙雯。在叶小天而言,他是不想触动田彬霏的心事,对田彬霏而言呢?
从他变成残疾,相貌丑陋如鬼,他就觉得曾经的自己已经死掉了,在他心目中,世间没有一个女人比他的宝贝妹子田妙雯更美丽、更高贵,如此丑陋的一个残疾,想一想她都是莫大的亵渎。
所以,他在心里,自己杀死了自己。他把叶小天当成了另一个自己,他要保护妹妹、他要让妹妹一辈子幸福安乐,这一切责任,他原本不愿让给任何人,这时虽然是不情不愿的,却投影到了叶小天身上。
但,他还是不愿意提起,因为心痛的时候,他会“活过来”,活过来的他,没有勇气正视现在的自己。
叶小天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握住了那张重要的名单:“杨应龙既然要动手了,我们也就不宜再观望下去了,静若磐石,动如脱兔,不击则已,一击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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