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海、于扑满这对老而弥坚的急先锋依旧率众冲在最前面,叶小天则为中军主帅,率领大军缓缓而行,其徐如林,其行如火,浩浩荡荡地自老骥谷前面行过。
老骥谷中的守军慑于山的另一侧密林中还有敌军“埋伏”,眼看叶小天大军行过,竟是一动也不敢动,连一枝冷箭都不敢发,生怕招来两面夹攻。
叶小天坐在一副滑竿儿,系一领火红的披红,拉风得一塌糊涂。其实叶小天挺想秉承飞将军李广的带兵原则,士兵不吃他不吃,士兵不睡他不睡,士兵步行他不骑马……
但是,任何经验都不是生搬硬套的,尊者在山民教众心中尊贵不亚于神祗,他现在是土司,对他的威严只有加成作用而没有削减效果,这种情况下,他想和士卒们同甘共苦,那怎么可能?
无奈之下,叶小天只好接受大家的好意,登上滑竿,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前进,大军浩荡,往前一眼看不到边,往后一眼看不到沿,叶小天忽然生出一种大丈夫正当如是的感觉。
想想几年前他还是京城天牢里一个狱卒,靠给贪官污吏们跑腿捞外快贴补家用,不料运气来了便是北京城那厚重高大的城墙都挡不住。
秀才、举人这等有人考了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功名他唾手而得,典史、县丞、推官这等有人熬了一辈子也升不上去的官职他一蹴而就,如今他已是世袭土官,世袭土官呐!
在朝做流官,要立下多么大的功劳,才有可能获得一个世袭的官职?而且那官职还只能保证他的后代有份俸禄,有口饭吃,至于是否有职有权,这还得看他子孙后代自己的本事。
可现在的他呢?有田有地有矿山。有军有民有百姓,自征税赋、自组军队,逍遥一方,俨然就是一个叶氏王朝,而且同朝廷这个大王朝有着极大区别,他稳。
如果有人试图颠覆大明江山,倒霉的只是朱明一族的皇帝和他的群臣,作为地方上的一位土司,他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从汉朝到如今,土司们一直如此。在中原地区,大概只有孔老二才替他的后人争到了这份权益。
“真是安逸啊……”叶小天眯着笑眼,任由那滑竿颤悠着他的身子,很舒服地说了句川话。但……旋即他就瞪大了眼睛:“我艹!这是搞什么?”
前方已到水银山下,只见半山腰上鏖战正酣,于家的大旗迎风招展,于家士卒正和杨家守山士卒在山上战作一团,远处山脊上还有大队人马正从老骥谷方向朝水银山急急扑去。
“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正扮大老爷扮得舒坦的叶小天急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头一下子碰到了头顶的凉蓬,四个抬滑竿的士卒一见尊者他老人家碰了脑袋,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屈膝一跪:“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叶小天“哎哟”一声就从滑竿上跌了出去。向前抢出几步,好悬一个狗吃屎,可惜没吃成。如果他仍懒洋洋地坐在滑竿上,四人这一跪倒不致让他如此狼狈。
四人一见更是大惊。连连向他叩头请罪,叶小天根本没空理会他们,叶小天向前抢出两步。手搭凉篷眺望山上,惊愕地道:“出了什么事?”
李秋池攥着折扇三步两步冲到他的面前,大声疾呼道:“大人,不管如何,战端已启,咱们速速参战吧!”
“参战?”
叶小天又往正向水银山方向急急运动的那支人马瞄了一眼,疑惑地道:“老骥谷怎么出兵了?莫非他们已经识破了云飞的诈兵之计?不管了,先拦住他们!”
苏循天马上命人吹起号角,叶字大旗望空摇动三匝,又向那处山脊剑一般一指。前方于扑满、于家海两兄弟见状,立即嚎叫道:“杀!杀向那片山脊,杀他个片甲不流!”
水银山上,于珺婷扭头看见叶小天率众赶到,顿足娇斥道:“一群不争气的东西!这么久了还没拿下水银山,给我冲!一时三刻之内拿不下水银山,提头来见!”
于家寨小土司虎子也挥舞着小刀督战:“你们都听见了没有,家主有令,一时三刻之内,尔等务必拿下水银山!否则小爷亲手剥了你们的皮!”
正要赴援水银山的那路援军自然也看见了叶小天的人马正向他们急急扑来,其实这支人马并不是从老骥谷过来的,而是杨羡敏率领的一路人马。
杨羡敏见于家寨陈兵于山下,料定他们不会攻山,而是会等待叶小天的大军赶到,所以当机立断,让他堂弟率众守山,自己则亲自带人赶往老骥谷,接应老骥谷守军撤退。
老骥谷的守军是杨羡敏的一支主力,他这个守财奴很清楚,土地丢了可以再抢,钱财没了可以再赚,军队没了不等个一二十年功夫他就恢复不了元气,所以非不得已,不能舍弃。
杨羡敏的判断原本也没错,叶小天本来的计划也确实是让于家寨佯作出兵。虽说他和于珺婷有些不为人知的私密关系,但这不是他随便动用于家兵马的理由,想要调动人家的兵马替他打仗,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所以,叶小天原本的计划是,请格龙出兵,调虎离山,引曹瑞希率兵返回;再由于家寨出兵,陈兵于水银山下,牵制杨羡敏;同时命华云飞、毛问智设疑兵,阻止老骥谷的杨家兵马蠢动。
这样一来,等他赶到,就可以系好餐巾,抓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吃掉水银山的守军,顺利的话还可以擒贼先擒王,直接抓住杨羡敏,从而迅速解决杨家这个大麻烦。
奈何叶大老爷对于珺婷姑娘的调教太不彻底,这位于姑娘在床榻之上倒是对他千依百顺,什么花样儿都肯陪他尝试,偶尔故作拒绝,半推半就一番,再羞羞答答地从了他,倒也是种闺房情趣。
奈何除此之外。这位于姑娘就再也没有一点值得夸奖之处了。她胳膊肘儿往外拐,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拿回娘家,不是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么,怎么不准?
叶小天气得牙根痒痒,着在心头暗暗发誓:“这个于家妮子,等此间事了,我决不饶你!不打得你屁股开花,你不晓得我叶大爷三条腿!”
杨羡敏吩咐堂弟守住水银山,叮嘱他若是于家寨有所佯动时不必惊慌,只管死守水银山。这是他们的唯一退路,务必要坚守,反正于家寨是决不会耗损实力替叶小天拼命。
叮嘱已毕,杨羡敏就从守山队伍中挑选出了一些精锐士卒,从山后悄悄潜向老骥谷,谁料他刚刚赶到一半,水银山这边就发生了战斗,战况一起异常激烈,哪有一点佯攻的意思。
江湖上有句话。三种人莫招惹,其中就有女人和孩子。女人敢行走江湖,肯定有独到之处,不是身怀绝技。就是有杀手锏。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你一旦打了他,他七大姑八大姨就一拥而上。实在头痛无比。
此刻在水银山下,恰好就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于珺婷和于虎子一拍即合,当即变佯攻为实攻。杨羡敏那堂弟硬抗了一阵儿,发觉有些不妙,主力部队又被杨羡敏带走了,只好急急求援。
水银山本身的价值姑且不论,但它是杨羡敏的唯一退路,如果不从这里走,直接从山脊撤下去也不是不行,可山谷里溪流、丛林、峭壁,地形十分复杂。
如果从山脊直接撤下去,那就要溃不成军了,根本无法统一指挥,大家只能各自逃命,所以是走不得的,对他来说无论如何水银山也不能有失。
无奈之下,杨羡敏只好恨恨地带人回返,他赶去老骥谷赴援时本就走得急促,这时返回支援更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这就犯了行军的大忌。
在冷兵器时代,作战全靠人力,人没了力气,这仗还什么打?士兵走的得腿软脚软浑身无力,什么天时地利、什么兵法阵法,全都谈不上了。
一见叶小天挥军向他杀来,杨羡敏暗叫一声苦也,这时若继续向水银山上赶,等他赶到水银山时,大家已经不可能再有力气做战,叶家军和于家军肯彬彬有礼地让他们歇上半个时辰?
如果就地设防反击的话,山脊的这一侧是缓坡,无险可守,眼看叶家军如狼似虎,气势如虹,而且他又犯了分兵的大忌,凭着手上这点人马,能是人家的对手么?
“土司大人,怎么办?”
几个头目慌慌张张地赶到杨羡敏面前,杨羡敏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好生做我的土舍多好,如果不是兄弟相残,何致于屡遭外敌之辱?”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没,现在他后悔也没用了,杨羡敏急急思忖一阵,恨恨地跺脚道:“就地设防反击,传令给水银山,叫他们不惜一切也要顶住!”
水银山上已经顶不住了,这是一座矿山,虽然后期紧急建造了一些防御工事,但远远达不到一夫当关的坚固效果。而且杨羡敏带走主力之后,山上守军有限,于家倾巢而出,兵力战优。
当山脊上众头目仓惶聚拢到杨羡敏身边,向他询问对策的时候,水银山的头目们也都聚拢到了杨羡敏的堂弟杨羡诚身边。
“土舍大人,于氏凶残,我们顶不住了啊!”
“土舍大人,叶小天这是摆明了架势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
“土舍大人,老骥谷有伏兵,曹瑞希被调走,土司大人被缠在山脊上,咱们再不想办法,就要全军覆没了!”
杨羡诚满头大汗,他很认真想了想,很诚实地向众头目请教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众头目一齐闭上了嘴巴,只用一副满怀殷切的表情看着他。有时候,真心想说的话是无法说不出口的,他们希望从杨羡诚的嘴巴里听到那句话。
杨羡诚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很诚实地问道:“撤回杨家堡?”
众头目马上一齐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杨羡诚迟疑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于家寨那边,乌泱乌泱的于家大军漫山遍野,已经破了他两道防线;杨羡诚再扭头看了看山脊那边,杨羡敏临时设置的防线已经被满怀宗教狂热的山民们淹没,双方正呈犬牙交错状激战;杨羡诚再扭头看了看叶小天的中军方向,那儿还有密密匝匝的后备军队不曾投入战斗;杨羡诚转了个身,眺望着杨家堡的方向……
被杨羡敏扇了两巴掌、踹过一脚的杨家大管事忍不住了,挺身而出道:“土舍大人,您就别看了,咱们是战死还是撤退,您倒是说句话儿呀!”
杨羡诚听到“战死”两个字,登时如醍醐灌顶,立即大喝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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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