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天诚的尸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普克在现场看到那位年轻法医的工作方式时,就对结果产生过疑虑。当他拿到法医所出的尸检报告时,这种疑虑进一步加强。报告上的结论是,死者陆天诚是因后脑颅骨粉碎性骨折导致的死亡。
除此之外,年轻法医还充满自信地对普克做出了他的判断。
“没有任何人为致伤,不是跳桥自杀,就是失足摔死。”他语气轻松地说,“那片桥栏杆不是坏了吗?失足的可能性更大。”
普克没有马上说话,扫一眼报告上复杂的数据,沉吟片刻,问法医:“当天下了雨,会不会影响到对尸体的检查?”
小伙子很敏感,反问普克:“你是不信任我的尸检结果?”
普克笑笑,不置可否,说:“老黄以前常跟我们说,气候环境确实会对尸体检查造成干扰,我想……”
“这个用不着你来教吧?”年轻法医显然不愉快了,语气生硬起来,“你以为我是第一天干这行?”
面对这样的态度,普克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在过后告诉了彭大勇。
“我不太明白,”普克疑惑地说,“怎么每次问他话,他一定是用反问来回答的。”
彭大勇也对此发了一通牢骚。不过同时,这样一份报告似乎也让他显出几分轻松。他感慨地说:“要真是意外失足,对那个陈虹倒是好事儿,还能找大桥管理局要点儿赔偿款。”
普克看一眼彭大勇,沉默片刻,说:“走吧。”
“去哪儿?”彭大勇不知普克已经定了计划。
“至少得确定陆天诚是自杀还是意外吧。”普克说,“陆天晴给我打电话,说她父母已经知道了。”
在路上,普克默默无语。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说明陆天诚之死存在异常,但普克内心还是有种无法消除的疑虑。他无法说出这种疑虑是因为年轻法医那过分自信的态度,还是因为自己的职业养成的谨慎习惯,抑或是因为死去的陆天诚与他那年轻貌美的妻子陈虹之间巨大的反差。
2
在对陆天诚死因的调查中,普克的第一次惊奇来自于陈虹。当陆天诚的亲妹妹陆天晴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普克再一次感到了惊讶。
如普克所知,陆天诚相貌平庸,身材矮小。在这两天的调查中,从各方面了解的信息中获知,陆天诚为人温和、忠厚老实、循规蹈矩,在日常生活中,几乎难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综合这些因素,普克脑海里对陆天诚的妹妹自然会有一番想象。想像中的陆天晴,应该有和哥哥相近的体貌特征及性格。
然而事实上,陆天晴容貌清秀,身材高挑。她的语言犀利简洁,动作干脆有力,思维活跃却不失冷静,所有这些都说明,她与陆天诚虽是亲兄妹,却截然不同。
“不管别人怎么想,”普克和彭大勇刚找到陆天晴,谈了没两分钟,她就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我哥绝不会自杀!”
“为什么?”面对陆天晴这个没有任何理由的断言,普克的问题便很简单。
而陆天晴的回答却更简单,“就因为他是陆天诚!”
对于这话,她没有解释,眼神平静地看着普克,仿佛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容普克费神置疑。
彭大勇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调查对象和这么特别的回答。他故意问:“陆天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陆天晴并没有被彭大勇的态度激怒。虽然是彭大勇提出的问题,但她只是瞥了一眼彭大勇,之后目光便又停留在普克脸上。
“陆天诚唯一的特别,在于他绝不可能逾越常规,做出让人意外的选择。”她问普克,“你明白么?”
应当说,陆天晴这一句对哥哥性格的概括性描述,在普克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事刑侦工作之后的这些年里,普克通过对形形色色案件的侦破,进一步加深了头脑中的“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观点。对案件当事人的性格分析,往往会在案件的调查侦破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在,陆天晴告诉普克,“陆天诚惟一的特别,在于他绝不可能逾越常规,做出让人意外的选择”,这句话中显然包含着一个意思,即陆天诚的一生,都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走下来的,像自杀这种超乎寻常的举动,不可能是陆天诚的生活选择。
普克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陆天晴,不仅仅是言语犀利,而且脑子里藏着丰富的思想。他低下头,利用这思考的一瞬时间,迅速、不引人注意地上下扫了一眼陆天晴,目的是通过陆天晴的肢体语言查看她的心理状态。他再次发现,陆天晴的悲伤和犀利都很自然。
普克抬头看着陆天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还要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你哥哥的性格。”
陆天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当着普克彭大勇的面,熟练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白色的烟雾笼罩了她的脸。烟雾慢慢散开时,她的眼神比刚才显得软弱。
“这事儿,”她有些艰难地说,“我父母还不知道。他们身体不好。”
普克领悟了陆天晴的意思。显然,陆天晴还没想好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将这个噩耗告诉父母。在普克看来,这个细节再次说明了陆天晴的坚强。她已经用这种方式,担当起了家庭的责任。
普克温和地说:“我理解。你想想办法吧。方便跟他们谈话的时候,请通知我们。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及时联系。”
“好!”陆天晴简短地回答。
彭大勇忍不住问:“你说你哥不可能自杀,那你认为他的死会和什么有关?”
陆天晴又深深抽了一口烟,看了彭大勇一眼,略带讥讽地说:“这件事,应该由你们警察调查吧。”
陆天晴的表现不算激动,却有些烦躁和抵触。这使得之后的谈话很难再进行下去。无论普克他们怎么问,陆天晴只是明确地坚持她哥哥不会自杀,不再提供别的信息。普克决定暂时放弃。临走,他给陆天晴留下了自己的联系名片。
陆天晴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不客气地说:“在我想出好办法之前,希望你们对我父母保密,免得出意外。”
普克答应了。不过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变化。这还要归功于当今社会的媒体力量。尽管警方对外封锁消息,但报上还是很快就刊出了陆天诚的死讯,虽说是匿名,但受害者的姓氏身份和单位都公布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天诚的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退休后,每天的报纸是他们消磨时间的主要内容。借助于那名新闻记者的详细描述,他们由随意的浏览,到自动对号入座;由最初的半信半疑,到最后亲耳从女儿那里听到这个消息……
陆天晴主动给普克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她对普克说:“真得感谢那位记者没把我哥的照片也登在报上,总算给我父母留下一条活路!”
普克无言以对。他无法向陆天晴保证,自己绝不是这条新闻的始作俑者,也无法向陆天晴暗示,他们日常工作中经常会遭遇诸如此类的困扰。虽然陆天晴的话里透出几分刻薄,但普克完全能够理解,对一个刚刚痛失亲人的女人来说,这句话已经足够客气了。
在陆天诚父母家,普克和彭大勇见到了那一对伤心的老人。
陆天诚的父母都已年过六旬,身体状况看来不算太好。陆天诚父亲走起路来,怕踩到地上的蚂蚁似的,一点点向前移动,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脑血管疾病留下的痕迹。母亲的身体很瘦弱,脸色也十分晦暗,不知是儿子的死给她打来的打击,还是原本便是如此。
陆天晴也在。这一回,也许是因为在父母面前,必须照顾老人的感情,陆天晴对普克和彭大勇的态度明显与上次不同,表现得颇为配合,说话方式也变得平和了一些。
大家坐下后,没有什么寒暄,陆天诚的母亲便流泪了:“警察同志,这次请你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外面传言我儿子是自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陆父因为中风后遗症,坐在那里,手不住地发颤,嘴唇哆嗦着,简单而含混地重复妻子的观点:“天诚……不可能……自杀。”
陆天晴瞥了一眼彭大勇,又把目光投向普克,说:“只要了解我哥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自杀。”
普克对陆天晴点点头,继而转向陆天诚的父母,态度温和地说:“这也是我们调查的原因。至于外界的传闻,我们警方不会轻易受其影响,这一点,二老可以放心。为了尽快查清事实,也希望能够尽可能多地得到你们的帮助。线索越多,我们查清真相的可能性就越大。”
陆天晴在普克说话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普克,听得十分认真。普克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陆天晴的注视中,显然隐含着某种特殊的内容。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了一下头,目光正和陆天晴的碰上。持续两秒钟的对视使普克再次确信,陆天诚的死绝非年轻法医所说的那么简单。
普克平静地转回脸,看到陆天诚的父母互相对视着,脸上布满了紧张和犹豫的表情。彭大勇也注意到两位老人的表现,旁敲侧击地说:“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尽管告诉我们,这样才可能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这时,陆天晴轻轻咳了一声,像是清嗓子。普克的视线追随着陆天晴,陆天晴却仰头望着天花板。当普克再回头看着陆天诚父母时,陆天诚母亲开口了。
“其实我们……我们也没什么线索,天诚他现在不常回家……”说到这儿,她的语气又变得恳切起来,“不过我们真的可以肯定,好好的,天诚这个孩子是不会自杀的,真的!请你们一定要认真调查这件事!”
普克点点头,说:“我们会认真调查的。现在我能向你们了解一些和陆天诚有关的情况吗?”
陆天诚的父母又互相看了一眼,陆母这才回答:“你问吧。”
普克考虑了一下,问:“你们最近一次和陆天诚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了普克的问题,两位老人先互相低声讨论了一会儿,才说:“是三月底的那个星期天,天诚回家来了一趟。”
普克算了一下日期,问:“是3月31号?”
“嗯,对,就是31号那天。”
“这之后,你们再没见过面了?”
“没见过了。”
“有没有打过电话呢?”
“打过一次。好像是……对了,就是清明节前的那天,天诚打电话来,问我们身体怎么样。我们告诉他还好,他就说他还是星期天来看我们。”
“陆天诚总是星期天来看你们吗?”
“以前可不是!”陆天诚母亲语气不满,“以前常来!”
普克问:“以前指的是什么以前?”
“还能是什么以前?就是跟我们那个儿媳妇结婚以前!”
这话里的不满情绪更明显了。普克听了,看一眼陆天晴。陆天晴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反应。倒是陆天诚的父亲,又显得有些激动,呜呜啊啊地,头不停地点,像是证实妻子的话。
普克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和儿媳妇相处得不好?”
陆天诚母亲“哼”了一声,没回答,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时候,陆天晴抬起头看,看着母亲。普克注意到,陆天诚母亲在躲避女儿的目光。
彭大勇也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问陆天诚母亲:“具体有什么矛盾?”
陆天晴插话了。
“怎么说呢?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其实都是些家常小事。”她平静地说,“陈虹比我哥小,有时候不太懂事,也不太会和老人相处。我爸妈……性格也比较急躁,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有责任。”
她话刚说完,母亲就嚷起来:“明明是陈虹嫌天诚老实没用,嫌天诚挣不到钱,没法让她过上奢侈的好日子,对天诚挑三拣四!我们还不能说几句公道话了?”
陆天晴看着普克,语气无奈地说:“我妈就这脾气。”然后她转脸看着母亲,轻声劝道,“妈,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人命关天,咱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人家警察办案,是不是?”
她母亲不甘心,大声说:“我说的是实话!”
这时陆天诚的父亲困难地伸手拉住妻子衣角,使劲地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什么,普克他们一句也听不懂。而陆天诚的母亲显然听懂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把下面的话强咽了下去。
普克和彭大勇互相看看。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一家人在回答问题时,显然顾虑重重,并且存在意见分歧。彭大勇忍不住想发问,被普克用眼神阻止了,而这时,陆天晴又开口了。
“老实说吧,”她语气平静,目光显得有些冷峻,“陈虹最初跟我哥结婚,可能有更高的期望值。所以婚后发现期望与现实不符之后,难免有些失望。加上和我父母相处不好,有一阵子和我哥关系比较紧张。不过这两年情况有好转,也许是日久情深,也许是孩子一天天长大,大家注意力转移了吧。”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看看母亲。这一次,母亲没有反驳她的话。
普克想了想,问陆天晴:“看来你们姑嫂相处还不错?”
陆天晴微微一怔,随即平静地回答:“不错也谈不上。毕竟陈虹是和我哥生活,又不是和我。”
接下来的谈话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对普克的提问,基本都由陆天晴替父母回答。即使是陆天诚母亲自己说话,也显得小心了许多。只有当普克要求看看陆天诚的个人物品时,他母亲才又一次失控。她为儿子保存了从小到大所有的成绩单、奖状,将它们一一展示给普克他们看。的确,从这些资料可以看出,陆天诚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学生、好干部,“三好学生”、“先进工作个人”、“优秀党员”……在母亲眼里,儿子是那么善良、孝顺、有责任感,她无法接受儿子如此突兀的离世。
“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扔下一家老小自杀呢?”陆天诚母亲伤心哭了,“你们要是认识他,就知道肯定不可能啊!”
普克又碰上了陆天晴的目光。
从陆天诚父母家出来,普克和彭大勇都感到心里很郁闷。
彭大勇发着牢骚:“这家人,真能把人憋死!想暗示点什么吧,死活不肯把话说清楚。又一口咬定陆天诚不可能是自杀,理由无非是那几句话,什么陆天诚从小规矩听话啦,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啦,生活事业都算得上平稳安宁啦……这些东西对我们查案子来说,可太抽象了!”
普克闷声不语。他与这家人素不相识,却能体会到他们内心的伤痛。可是除此之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他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陆天诚的家人与他那位美丽哀婉的妻子一样,都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儿,普克对彭大勇说:“老彭,咱们去法医中心一趟吧。”
“还是对那个小年轻的验尸报告不放心吧?”彭大勇笑着问。“太了解你了。”
普克点点头,说:“以前我就听老黄说过,干法医这一行,越是看起来一目了然的尸体,越是要多一分怀疑。”
“那小子确实太自信了,”彭大勇赞同普克的看法,“听说读了不少书,都拿到博士学位了。从学历上看,老黄可没法儿跟他比。”
普克微微一笑,说:“走吧。去看看老黄病好了没有。”
他们开上车,直奔市局法医中心而去。
3
黄山松是法医中心资历最深的法医,也是普克内心最为信赖的法医。他从事法医工作已经超过三十年,凭借丰富的经验和严谨的态度,协助刑侦处的同事们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难案件。
普克曾和黄法医合作过多次,对于别人所说的“老黄性格怪僻、难以相处”这一印象,他却毫无感觉。相反,越是与老黄合作的多,越是增添了对老黄的敬意和信赖。与此同时,平时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黄山松,和普克接触却很随和。大家都说这两人大概是真的比较投缘,而知情者却明白,这就是所谓惺惺相惜的缘故。
平时,大家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并没有过多来往。如果案件需要两人合作,他们身上那种一丝不苟、严肃谨慎的作风总是相得益彰,使得案件的侦办平添几分顺利。黄山松通常很少发表对人的意见,但当别人对他提起普克,他总是会简明扼要地说:“小普,是个好刑警。”
只此一句,再不多说。
这次陆天诚的案子,黄山松因为生病没有接办。普克这两天来,一直想去看望一下黄山松,顺便跟他谈谈案情,尤其是对陆天诚尸体的检验结果,但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普克知道,黄山松平时总是住在法医中心,要想找他,不在实验室,就是外出去现场了。因此从陆天诚父母家出来后,便和彭大勇一起去法医中心碰运气。还好,他们在DNA检验室找到了黄山松。
由于性格原因,普克和黄山松两人虽然投合,但除了工作之外,业余时间却来往不多。这次听说向来健康的黄山松生病,普克心里颇有几分担心。他知道黄山松是孤身一人生活,生起病来,怕是无人照料的。因此一见面,一改平日不喜寒暄的习惯,很是关切地询问了几句黄山松的身体。
黄山松还是那样寡言少语,只说自己没什么问题,便把谈话转到了正题上:“小普,听说你们这两天在查清江旧大桥那个案子?”
普克说:“不瞒您说,今天我们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彭大勇笑着说:“老黄,这两天我们可是常念叨你。尤其是普克,心里那个不踏实啊,恨不得马上把你从病床上拖起来。”
普克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老实说,这个案子看起来不复杂。可我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对那份尸检报告就是放心不下。老黄,真是抱歉,你病还没好,就拿这事儿来烦你。”
黄山松平静地说:“说说吧,什么地方拿不准?”
普克略一迟疑,说:“你让我说具体是哪里感觉不对,我也说不准。验尸报告已经写得很详细,基本确定陆天诚是由桥上坠下而死。但你可能不知道,案发前一晚因为下过雨,现场被破坏得很厉害,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现在很难下结论,陆天诚的坠桥究竟是自杀行为,还是人为造成的,或者是意外失足。我个人觉得,也许通过尸检能找到一些什么痕迹,来帮助判断陆天诚的坠桥原因。”
黄山松默不作声地听普克说完,沉吟了一下,说:“走,去看看尸体再说。”
他们来到尸体库房,陆天诚的尸体被存放在最外面一排的一个大抽屉中。黄山松熟练地将尸体转移到停尸床上,一言不发,围着尸体仔细察看起来。有时为了看得仔细一些,他的脸一直凑到尸身很近的地方,全然不在意尸体上散发出的令人反胃的异味。很长时间过去,一旁的普克和彭大勇都不禁被库房里那种无法言述的气息弄得浑身发起冷来,而黄山松像是把他们两人都忘记了似的,只顾自己全神贯注地察看着。
忽然,黄山松直起腰,面无表情地问普克:“验尸报告上,有没有提到死者右手腕部的轻微瘀痕?”
普克稍一回忆,肯定地答道:“没有。怎么,腕部也有伤?”
在黄山松的指点下,普克彭大勇凑上前去。果然,在尸体右手腕部,正常的尸体肤色之下,隐隐透出一点淡淡的青迹,像是血液的瘀痕。
“不算伤,但却是痕迹。”黄山松语气平淡地说,“等我做过进一步检查就能知道,是不是对你们弄清死者坠桥原因有所帮助。另外,”他又指着陆天诚右手衣袖部分说,“仔细看看,袖子上有什么名堂?”
普克认真察看着,发现陆天诚身上那件八成新的外衣右手衣袖处,有一条像是被撕裂的痕迹。因为并没有完全撕开,只是布料组织变得疏松了一些,如果不细心看,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彭大勇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普克凝神沉思片刻,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光亮,不禁有些兴奋,对黄山松说:“老黄,这个裂痕和腕部的瘀痕,能不能说明……”
黄山松却打断了普克:“先别下定论,等我做过检验就知道了。你们先去我办公室等等,检验结果出来,我就回来找你们。”
普克和彭大勇依言到黄山松的办公室等候检验结果,黄山松则推着陆天诚的尸体去了检验室。在黄山松的办公室里,彭大勇对刚才普克和黄山松的对话摸不着头脑,问普克:“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手腕儿上那么淡的痕迹能说明什么问题?还有袖子,袖子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普克没有正面回答彭大勇的问题,而是说:“老彭,这两天的调查下来,你觉得陆天诚的死因,可能性最大的是什么?自杀?意外失足?还是另有原因?”
彭大勇皱皱眉头,说:“现在好像很难下结论。说自杀吧,没有绝对站得住脚的证据,我相信他老婆说的话,但现在就定论显得不够严谨。说意外失足吧,你说陆天诚一个成年男人,视力又不差,那么宽的一座桥,怎么偏偏就从那个缺口掉下去呢?可要是说另有原因,现场和走访又找不到一点儿线索……”
普克微笑起来,看着彭大勇说:“如果我没猜错,待会儿老黄把检验结果拿来,我们就能找到一点儿线索,来说明陆天诚的坠桥是另有原因了。”
彭大勇显得有些困惑,想了想,说:“你就别卖关子了,跟我说说,你跟老黄到底是怎么想的?”
普克本想等检验结果出来再说,看彭大勇颇为迫切,只得告诉他:“希望检验结果能帮我们确定,当陆天诚坠桥的时候,桥上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手腕儿上的瘀痕和袖口处的裂痕,就是那个动作留下的痕迹。”
彭大勇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噢,有这个可能!要真是这样,陆天诚的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咦?”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迷惑不解地说,“可这不是更奇怪了吗?如果当时在场的那个人是想拉他,那是一种什么情况?总不会是想杀他吧?”
普克点点头,说:“刚才我也想到这个问题。如果真能证明陆天诚坠桥的时候,另有一个人拉过他的手腕,问题可能就更复杂了。我们先假设陆天诚是自杀,那么可能是一个无意路过的人拉了他一把,但没有成功。这种情况下,通常这个人应该立即去报警,否则反而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我们至今没有接到任何此类的报警,可以暂时排除这种可能性。”
彭大勇想了想,说:“看来陈虹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我想如果假设陆天诚是自杀,那肯定不会是他老婆拉了他这一把。如果有这么一个插曲,她还能不说出来?”
普克点点头,接着说:“对,所以我们暂时可以不考虑陆天诚是自杀。意外失足的情况,跟自杀的情况相似,无法证明第二人存在的事实,先不去考虑。那么现在目标可以比较集中了,就是陆天诚可能是死于他杀。”
“可这不是很奇怪吗?”彭大勇疑惑地问,“要真有人想杀陆天诚,何必在他坠桥的时候,又伸手拉他一把呢?”
普克沉思片刻,说:“解释也是有的。比如,那人起初是想把陆天诚推下桥去,但在陆天诚即将坠桥的瞬间,那人又本能地后悔、或者害怕了,伸手拉了陆天诚一把。如果是这样,事后他当然不会去报案了。还有一种解释,就是那人其实并不想杀陆天诚,但不知什么原因,也许两人发生争执、推搡之类的动作,致使陆天诚无意中坠桥,那人本能地伸手救助,但没能成功,事后因为惧怕,也没有报警。”
彭大勇听完,想了一会儿,说:“嗯,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有的。会不会还有另外的可能呢?”
普克听了彭大勇的话,怔了一下,说:“你提醒我了,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可能性……让我想想。”
两人沉默下来,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普克忽然大声说:“或者当时在场的,并不止于两个人,可以是三个、四个,甚至更多……”
彭大勇惊讶地看着普克:“你是说,那个拉陆天诚的人,可能和推陆天诚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普克欣然回答:“对,完全可能!当然,在场的人数越多,这种可能性越小,我只是想说明一种推测,就是除了陆天诚和那个拉了他一把的人之外,还可能有其他人在场。”
正说到这儿,黄山松推门走进办公室,脸上流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一见普克就说:“小普,我们的猜测被证实了。检验结果说明,陆天诚手腕上的瘀痕和袖口的裂痕存在对应关系,发生时间和坠桥时间基本吻合。”
“就是说,陆天诚坠桥的时候,很可能有其他人在场了?”普克马上问。
“没错儿。”黄山松郑重地回答。